某个万里无云的日子里,韦大帅幕府议事,薛涛亦在场,只见韦皋看了她一眼,咳嗽一声,突然提出,要向朝廷奏请封薛涛为校书郎。众人大惊,接着,有人附和,有人附和,又有人附和……
薛涛的人缘确实很不错,但是这个时候,有人站了出来,他说不行,他说校书郎的门槛很高,他说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女人封过此官,他说,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大家默然。有人悄悄望向薛涛,只见那张清丽的脸上依然神色平静,仿佛意料之外,仿佛意料之中。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虽然没成,但是如此爆炸性的消息自然很快传遍了士林坊间。韦皋私下里对薛涛叹气,薛涛“善解人意”地劝解:“大帅,没什么,护军说得对,我不过是小小女子,哪里有资格做校书郎?您有这份心意,薛涛已经感恩不尽。”说着,做感恩戴德状。韦皋要的正是这句话,按捺住内心的雀跃,他以沉痛哀悼的语气宣布并定性了这个事件的结论:“唉,可惜你是女子,算了。”
算了,当然算了,做了几十年官,韦皋自然知道这种事情很雷很震撼,朝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但是他就是要的这个结局。沸沸扬扬的传扬、感激涕零的忠心表白,他都收罗了,薛涛是幕府里不可缺少的弥合剂,她想得到的,他得给。
薛涛何尝不明白?她立刻向韦皋献诗:
赋凌云寺二首
闻说凌云寺里苔,风高日近绝纤埃。
横云点染芙蓉壁,似待诗人宝月来。
闻说凌云寺里花,飞空绕磴逐江斜。
有时锁得嫦娥镜,镂出瑶台五色霞。
听说凌云寺里长着青苔,那里风声阵阵,没有一丝尘埃,每当日落,晚霞的红云就会点染了墙壁,似是等着诗人的到来……
听说凌云寺里有花,花树繁茂,遮挡了月光,锁住了嫦娥,只有点点清辉从枝叶缝隙里,透出来,透出去……
她说,她感激韦皋是慧眼识她的真豪杰,只是她生不逢时,人不逢地,无论朝廷还是舆论,都不愿意把一个官妓抬举成校书郎。她说,只有在诗歌的天地里,只有在真正的诗人(韦皋)面前,她才活着,有尊严地、有价值地活着。她想,他们爱的那个世界,那个理想的、平等的、自由的诗歌世界,就像天上的月光一样,尽管被蔓蔓花枝遮住了,却依然能透露出来,给她这个卑微的小女子,一点点渺茫的安慰——她薛涛要的并太多,一点点,就够了。
韦皋满意地笑了。
薛涛也满意地笑了。
自从罚边的那一刻起,彼此之间的那点暧昧就已随风飘荡,此时此刻,早已不是英雄对宠姬,而是主仆之分,君臣之争,凌空虚步,一点即通——一个校书郎的姿态,两次心照不宣的太极推手,你要的我给过,就已足够。
高手过招,不需菜刀。
风沙吹呀吹,薛式破局术之——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