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肖樱和胡杨见面是在次日上午十一点。当时,他正在设计一张法律公益讲座的海报。
街道法律援助中心接待室的门开着,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两桌两椅和一个双层铁皮柜。胡杨正在专注地写毛笔字,字迹工工整整,少有修饰,对拎着饭盒走进来的肖樱浑然未觉。
“胡杨同学,你好!”
胡杨抬起头,很吃惊地说道:“您怎么来了?”
“我家就在三季红街道呀。我想问你,怎么志愿到我家门口了?这里又没有缪斯胡床。”
“无巧不成书。看来我们缘分不浅。”胡杨的声音充满磁性,听起来有种环场的效果。“请坐,我给您倒水。
很遗憾没有茶。”
“不要茶。”肖樱想说要一支雪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天这么热,茶就免了吧。”说完,在胡杨对面坐了下来。胡杨写的海报像是一幅书法作品。海报标题前有一句话非常醒目:法律是你不可或缺的衣裳。她琢磨了许久,觉得这句话有点意思,但不知是哪个名人所言,就问:“这句话是哪位哲人说的?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胡杨倒了一杯水,端给她。“您肯定想不起来。”
“为什么?”她很不解,自己的记忆力还是相当不错的,不说过目不忘,至少在同学中是出类拔萃的,许多令人头疼的英文单词她只要读三遍便会记住。
“因为那是我的话。”胡杨笑了,一排白牙像剥皮的荔枝。
尽管感到有点脸热,但她还是觉得,胡杨这句话很形象。是啊,没有法律这件衣裳,满世界的人岂不是在裸奔?法律最大的作用是通过分割,实现了人与人的有序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先圣孔子崇尚礼制的原因。“真看不出,你还善于创作名言警句。”
屋角一台老旧电扇费力在转,噪音不小,扇出的风也是热风。热风让她的衣裙不时舞动起来。胡杨走过去,把电扇风向调整了,像是很随意地道:“电扇直吹,容易热伤风。”
她看向胡杨,只见他白衬衣前胸被汗水浸透了。这个接待室太热了,有蒸笼一样的温度。居民来咨询,恐怕问题没说,已经热晕中暑了。
“你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看我。说吧,何事需要法律援助?”胡杨坐下来,保持一种端坐姿势。
“本来找你有事,看你工作条件这么差,算了。这事就不说了。”肖樱注意到,胡杨的左手食指缠着创可贴,看上去是新伤。
胡杨道:“有事就说,为什么欲言又止。”
“真想让我说?”
“想。”胡杨只说了一个字。这个字在肖樱听来却寓意万千,像一枚鹅卵石在心之湖击出一波涟漪。
“我来,是让你赔我雪糕。”
“赔您雪糕?”胡杨疑惑不解。
肖樱讲了昨晚的经过,言毕,还不忘调侃一句:“姜阿姨说了,想招你人赘,做她的三女婿呢。”
这一回轮到胡杨脸红了。他避开肖樱的目光,起身拿起暖瓶要续水。可水杯还是满的,他只得尴尬地把暖瓶放回原处。这个动作让肖樱发现了他的局促,心里一阵窃喜。原来,成熟稳重的学长大哥也有害羞的时候。
“我还您雪糕。”胡杨说,“暑假前刚好收到一笔稿费。如果您同意,请吃炸酱面也行。”尽管肖樱用的是
“你”,但胡杨却一直以“您”相对,说明他在刻意保持距离。
“给!我妈妈为你做的炸酱面。”肖樱把饭盒推过来。
“哇!炸酱面!”胡杨孩子一样叫起来,“炸酱面可是我的最爱。”
“发表了什么大作?”肖樱更关心的是稿费后面的作品。
“算不上大作,”胡杨谦虚地说,“不过是一篇论文罢了,题目叫《法律的局限》。”
肖樱的好奇心如同一蓬干柴,被这个题目一下子点燃起来,急切地问:“说说,怎么个局限法?”
“容我先把面吃了,好吗?”胡杨捧着饭盒,有些迫不及待了。
肖樱点点头,顺手拿起一张报纸,开始浏览。她知道。她不能看着胡杨吃面,那样也不礼貌。
吃完面,胡杨去水房把饭盒洗净,然后,回到肖樱对面坐下,道:“怎么,对我的论文感兴趣?”
肖樱点点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法律的局限的。”
胡杨略微思忖一下,伴随着切菜一样的手势,侃侃而谈:“我国古代的政治经验证明,法家用刻薄严律治国,越治越乱;儒家主张教化道德,往往长治久安。那么,法家错了吗?回答肯定是否定的,问题就出在法律的局限性上。”
肖樱当然知道这个历史经验,但把这个结果归结到法律的局限上,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雁大法律系课程基本以西学法律体系为主,中国古代法律思想涉及不多。
胡杨此文切入点是中国古代的法律。这个角度,恰是她知识的盲区。“这的确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肖樱说,
“请你详细阐释一下好吗?”
“法律好比降魔杵,可没有了支撑,它就会变成可以弯曲的荆条。这个支撑是什么呢?就是群体的道德水准。……”胡杨畅谈道。他要表达的主旨是,不要迷信法律,法律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这样一个公式:“道德+”。套用到社会治理上,当然就是
“道德加法律”。只有通过互补,才能实现社会治理效果的最佳化。那么,道德的主要元素是什么?就是情感,情感是人类社会正常运转的润滑剂。
这时,几个民工模样、满脸汗渍的中年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胡杨问他们有什么事,其中一个戴着草帽的人说想询问乡镇企业承包方面的问题。胡杨请他们进来,给每个人倒上水。胡杨要开始志愿服务工作了,她起身告辞。胡杨送出门来,小声道:“今夜,缪斯胡床大概不需占座。”
“因为暑假?”她笑了笑说。
胡杨点点头,“那么,是否可以去把《法律的局限》
聊完呢?”
“这个主意好。”她说。
胡杨笑了笑,“缪斯胡床任何时候都不该被冷落。”
“冷落或是一种难得的凉爽。”她说。
“我已经看出来了,您想反驳我。”胡杨说,“与您聊天,需要保持警惕。”
她听出这是夸奖,便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街道办事处。
胡杨看着她的纱质象牙白连衣裙像一朵云,在风中飘过灰蒙蒙的胡同。
五
在这个夜晚之前,肖樱从没有注意过国槐开什么花,更没有注意到自己喜爱的象牙白连衣裙颜色竞然与国槐花色十分相近。能和古槐的一树繁花撞衫,不知该幸运还是窘迫。
树大花小,小得容易被忽略。但只要留心,你会发现这小花极具韵味:高贵的象牙白,泛着微黄;抱紧的细小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花香忌浓,浓则生媚,比如丁香,比如海棠,皆因香浓而不能脱俗。而国槐的串串小花则别具一格,让那些有着肥硕质地的名花黯然失色。尤其令人畅意的是,槐花雨绝对是约会氛围的营造大师,飘飘洒洒落下来,由雨变雪,仿佛月光被幽香凝固成花织的帷幔,在疏影间构建起一个温馨的童话世界。她仔细观赏过国槐花后,为自己喜爱象牙白找到了一个依据。如果说过去喜爱象牙白是一种本能,现在,她对这种本能有了更加信服的诠释。衣橱里衣服不多,但大都是清一色的象牙白。这让母亲很无奈。母亲说,白色虽好,但毕竟是素色,女孩子还是要有点色彩才更灿烂。
肖樱走进这满地香雪的世界时,胡杨已经先行到达了,正背倚国槐在吹口琴。在此之前,肖樱不知道胡杨会吹口琴,而且吹得这么棒。她站在距离缪斯胡床大约十几步远一株黄玫瑰前,静静聆听着。一曲《校园的早晨》曲调欢快、流畅,让人有一种闻之起舞的动感。肖樱不想打破这种难得的意境。她很喜欢这支歌曲,常常在校园晨读时不自觉地哼上几句。说来这是两人第三次在国槐树下见面了。头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邂逅,这第三次便是约会了。曲罢,胡杨来了个舞池里常有的礼让动作:“请坐。”
肖樱暗暗吃惊,原来胡杨早就发现她站在这里,只是没有说。理由无非两个:一个是想在自己面前表现音乐天赋,一个是不想让心爱的曲子半途而止。
她走过去,发现缪斯胡床中间有个铝制饭盒,心想,难道他还没吃晚饭?“这时候吹奏晨曲,”肖樱说,“是要把夜晚当成清晨吗?不过,我很喜欢口琴。”
“口琴的发明与女孩有关。一百五十多年前,德国音乐家布希曼在托斯恩小城散步,偶然发现一个女孩拿着一把贴着硬纸的木梳在吹奏。布希曼受此启发,便发明了口琴。人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音乐和乐器,总与女性有关。”胡杨侃侃而谈。
这又是肖樱知识的盲点。她实话实说:“我喜欢口琴,是没有理由的喜欢。就像喜欢这张长椅,说不出原因。能说清楚原因的,就不是真喜欢了。”
胡杨摇摇头:“其实,还是有原因的,只是您没有归纳和概括。在没有听众的情况下,一个人吹口琴是喜悦,一个人弹吉他则是忧郁。没有人喜欢忧郁,包括您这个高傲的格格。”
这是一句很有哲理的话。肖樱想,胡杨不该学法律,哲学可能更适合他。但是,胡杨怎么知道自己是满族呢?
她从来没有说过,难道胡杨为此做过功课?“我不是格格,就是一个普通的北京姑娘。”
“北京姑娘可不能用普通来形容。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北京姑娘睥睨所有外省人。”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睥睨过你吗?”肖樱并不认同。
“您是北京姑娘里的另类。比如说:您的声音似乎带着羽毛。听您说话,有一种羽毛轻轻滑过耳膜的感觉,软而糯。”
这是一句极为巧妙的赞许,充满创意。肖樱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竞顺应了表扬的气氛:“你的声音才好听呢,刚而磁。”说完,觉得有点词不达意,笑了笑。“我俩来这里,不是互相吹捧的,应该是想聊聊法律的局限吧。”
“所有重要之事,都离不开前奏和序曲。”胡杨坐下来,把口琴小心翼翼地放好。近处响起蟋蟀的鸣叫,不知何处飞来一只夜鸟,有些笨拙地落在树枝上,震落了雪一般的花瓣。
“是一个花落之夜。”肖樱伸手接住几片花瓣,嗅了嗅,突然有些伤感,“这些小花,被很多人忽略。国槐的花儿,其实很精致。”
胡杨点点头:“人们往往容易忽略细小的东西。这是一种认识局限。”
肖樱穿着白天穿的那件象牙白连衣裙,与满地落花和谐呼应。胡杨则换下了白天穿的白衬衣,着一件杏黄色半袖T恤,看上去更加活力四射。肖樱按在长椅上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铝饭盒,关心地问:“怎么,还没吃晚饭?”
“哦,这是我赔您的雪糕。”胡杨端起饭盒,递过来。
肖樱心头一热,白天一句玩笑话,胡杨还当真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饭盒,却发现里面的雪糕已经面目全非了。
胡杨有些不好意思了。来得早,他忘记铝制饭盒不保温了。“看来,雪糕账今夜是还不上了。”为了这盒雪糕,他可是跑了很远的路,特意选择了女生们的最爱——糯米滋。可惜天太热,好端端的糯米滋化成了液态奶。
“上次,我们在这里见面应该是端午吧?”肖樱问。
“是的,我来湖边找艾蒿,想采几束挂到宿舍门口。艾蒿没采到,却发现了脚踝受伤的您。”胡杨印象深刻,两个月前的事情如在目前。
肖樱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景。一清早,她到湖边晨读,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老国槐附近。奇怪的是,端午之晨,缪斯胡床竟然空置。这是绝然少有的。她心中惊喜,不觉加快脚步。谁知脚下一滑,脚踝扭了。忍着疼痛,她单腿蹦到长椅上,一边抚摸伤处,痛得落泪,一边在心中埋怨这缪斯胡床真是考验意志。这时,胡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见她独自在流泪,目光有些狐疑起来,犹豫着缓缓上前道:“肖樱同学,眼泪是无法挽留以往的。伤心的时候,就大声唱你喜欢的歌。”
肖樱不笨,知道这个角斗士一样的学长误会了自己的眼泪,便没好气地说:“什么呀,人家崴脚了。”
胡杨一听,马上在长椅前蹲下,也不请示,上手为她捏了捏脚踝。
肖樱没有拒绝,因为胡杨的神态十分专注,像一个道行高深的中医。
检查了一番,胡杨抬起头说:“没伤到骨头,很快就会好的。”肖樱竟也觉得不那么痛了,眼泪也止住了。胡杨的安慰让她心里托了底。“你不是来晨读的吧?”她发现胡杨没带书,是一副晨练的装束。
“知道您受伤,上帝派我来救您。”胡杨开了个玩笑。
这天早晨,多亏了胡杨搀扶,肖樱才顺利回到宿舍。
第二次见面,就像一个谜。每当想到那次邂逅,肖樱都会联想到一个俗套的成语:英雄救美。
这次见面,是胡杨主动约的。来之前她就猜测,胡杨或许想说什么,但迟迟没有进人正题。她问:“明年这个时候你就毕业了,未来有什么打算?”这是今夜来此之前她想好的一个问题,算是投石问路。像胡杨这样品学兼优的男生,适合去国家机关工作。昨夜她还做了一个梦,风度翩翩的胡杨在一个著名的国际会议上演讲,台下的老外鸭子听雷般仰望着他。
“还没有想好。”胡杨的回答出乎意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毕业后我不会从事法律工作。”
“为什么?学而不用,何必要学?
“我敬畏法律,却从不迷信法律。”胡杨望着并不开阔的湖面。荷叶在月光下静如水墨,两只不知名的水鸟站在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却不时叫上一两声,声音怪怪的,似鸭非鸭,似鹭非鹭。“当下,社会最需要的是法制。我们经历了一个杂乱无章的时期,迫切需要法制来规范。但是,把一切都寄托在法律之上,无疑又是幼稚的。”
“法律至上。这是一种文明精神啊。”她疑惑不解。
“还有比法制更重要的东西。”胡杨说。
“是什么?”
“人心。”胡杨非常肯定地说,“古人说得好,得人心者得天下。没有谁说过,得法律者得天下。人心是什么?说到底,是道德。道德如果缺失,编织再细密的法网也会有人钻。长此以往,法律便会形同虚设。要知道,虚设的法律比没有法律更可怕。何况法律是人定的。如果制定法律的人道德缺失,那么,你要执行的可能是一部恶法。良法能规范关系,恶法却破坏信用。所以,重塑人心比建设法制更为紧迫。或者说,至少应该两者并行。”
这时的肖樱突然觉得,他就像塔里木河畔一棵苍劲的胡杨,坚韧中透出一种可爱的固执。“从事具体的法律工作,不过是一器之用。但我非常赞同这样一句话:君子不器。在这个物质和精神都极大丰富的时代,我想尝试更富挑战的职业。”胡杨接着说。
肖樱没有插话。她知道,此时此刻,唯有倾听,才是她该做的。
“我来自西部农村,村里连饮水都十分困难。村民日子苦,苦得有时让人怀疑人生。我之所以报考雁大法律系,觉得法律是公平的象征。在法律面前,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没有东南西北地域之别。学了法律,至少可以为家乡的父老乡亲代言吧。但是,村里老支书送别我时说的话却让我犹豫了。我知道,村民绝不希望我将来只是当个法官或律师;他们希望我能做的更多,能为他们营造福祉。离开村庄,就在村口一盘石碾旁,年过六句、只剩三颗四环素牙的村支书说的话让我永生不忘。
他说:娃呀,你是县上的状元哩。记住,宁当小知府,不做大翰林。我当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进了雁大后,我为此请教了一位古典文学的老教授。教授告诉我,这句话说白了就是讲,文章之士,不可治国。第一个寒假回家,大年初一,我去给重病在身的老支书拜年。老支书含混不清地又讲了一句令我印象深刻的话:闾里不讼于巷,老幼不讼于庭。你不要以为能打赢官司就有章程啊。老支书说的章程,就是本事。他老人家是说,能打官司不算啥本事。对于老百姓来说,官司赢了是穷,输了也是穷,钱财在官司中越打越少。”讲到老支书时,他两只手按住膝盖,像一个虔诚的背书者。
“老人家主张的是“讼不可长’的旧观念。”她说。
胡杨点点头:“对于我,老支书的话像胎记一样无法擦去。我身上背负的东西,比你们这些城市学生要多。
你们可以顺流而下,一泻千里,而我则像一条洄游的鲑鱼,在思想和情感上必须回到生命的源头。没有原因,也许只是一种本性。”
她一直凝视着胡杨的脸,忘记了一个女孩应有的矜持。胡杨的声音真是太好听了,节奏舒缓,字正腔圆,叩击人心,能把听者自然而然地诱导到他的情感世界去,且沉迷其中。
“对不起,我是不是有点跑题了。”胡杨打住话头,换了话题,“您那个邻居,其实很通情达理。她上访多年,并不是为了要补偿,只是想让家族从事的裁缝行当以博物馆的形式实现传承。如果严格按法律办事,这个诉求是死结,无法调解。但是,如果能灵活处理,就可以柳暗花明,皆大欢喜。这件事的处理,给了我一个重要启示:用一句文学的话来说,叫‘功夫在诗外’。”
肖樱莞尔一笑:“我要替姜阿姨谢谢你。遗憾的是,她没有三女儿。”
“她就是有三女儿,人赘的也不会是我。”胡杨忽然腼腆起来,反复用手帕擦拭口琴。
“你喜欢音乐。”肖樱双手托着下颏,似疑问又似结论。
“我喜欢很多乐器。但依家里当时的经济条件,只能买口琴。口琴是最便宜的乐器。”胡杨很坦诚,没有任何掩饰。在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消失后,他眼睛一亮:“您喜欢听,我给您再吹一曲。说,想听什么。”
肖樱的脸笑成了一朵葵花,放下托着下颏的手,来了一个祈祷的手势,眨着眼睛道:“那就来一曲《月亮河》吧!奥黛丽·赫本演唱过的歌曲。”
胡杨吃了一惊,用近乎陌生的眼神低头看了她足足有三秒钟。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仅仅想为她吹奏一支曲子,就把这个小同学高兴得露出了原形。看来,成熟是伪装不成的。肖樱再怎么故作高深,也是个低年级的学妹。他点点头,开始演奏。
《月亮河》带有些许惆怅。胡杨吹得很用心,优美的旋律融化于月光之中,播撒在未平湖不见波澜的水面上。林间小径上走过几对散步的情侣,忍不住驻足欣赏,在一旁小声议论,并不时指指点点。在他们心里,胡杨和肖樱是跟他们一样的恋人。
一曲终了,驻足欣赏的人走了,小径上恢复了夜晚的幽静。胡杨说:时间不早了,回吧。
肖樱没有起身,用央求的口吻说:“还想听。再来一遍,好吗?”
这一夜,《法律的局限》竞成了题外话。
次日,她去听了胡杨的法律公益讲座。讲座很成功,大受社区百姓欢迎。但她并不能完全接受胡杨的观点,尤其是他所说的最好的法律效应是法与情的适度结合。
这个观点几乎颠覆了她从小就从父亲那里接受的法律教育。父亲认为,法不容情。撼山易,撼法律难。这是她信仰大厦的基石。如果法律可以像弹簧一样伸缩,会衍生出许多不可思议的问题。
讲座结束后,她迎上去对胡杨说:“法律的死敌是实用主义。”
胡杨笑了笑:“可是,法律的生命在于不断改革和完善。”
她没有与胡杨争论。大学讲究学术自由,胡杨有坚持自己观点的权利。她也觉得,正是与胡杨对法律的认识有异,才使自己更渴望与胡杨的互动。她问过自己,难道这就是物理学上的两极相向吗?因为差异和分歧,在她那里,胡杨才更富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