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另一处。
一扇刷着暗淡红漆的厚重院门前，乌泱泱一大片流着血泪的厉鬼正疯狂地向大门拥去，后面的鬼挤着前面的鬼，已经冲到门前的鬼则疯狂地攻击着大门，用脚踹、用膝顶、用拳锤、用头撞，全然不顾自己会不会疼痛受伤，无所不用其极。
来的路上这些鬼的神色都还很僵硬平静，就像可妮丝最初遇到的女鬼那样，哪怕被陌生人攻击到也不会露出半点异样的表情，可到了这里，所有的鬼都疯了，目眦欲裂，表情恐怖狰狞。
其中甚至包括那个明显比其他鬼更有灵智的、被之前的老妇称为“琳儿”的女鬼。
可妮丝几人站在大门对面街道的院墙上，注视着下方如潮水一样汹涌的鬼群，惊悸的同时心里又有一种莫名之味，就像胸口堵住一块透明的石头。
在老妇人那里简单问了些“琳儿”的事情后，她们便循着之前亲卫的记号追上了那个叫“琳儿”的女鬼，然后一路跟着对方来到了这里。
这里，显然也是很多很多其他“鬼”的目标。那群鬼疯狂冲击院门的场景，看得可妮丝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不过她还是压下了恐惧，想要调查清楚一些事情。
如果说厉鬼都是为复仇而来，那岂不是说这么一大片数量数都数不清的鬼潮里，所有的鬼都是被人害死在这里？
大门非常结实，显然是特别加固过的，鬼潮里虽然也有不少体内具有灵气明显是低级职业者的鬼，但挤在最前面的鬼却都只是普通人的水平，导致鬼群一时竟无法将大门锤开。
而后面的鬼仍然拼命地向前挤，无数肢体开始重叠，像是要把分散的血肉揉成一团恐怖的整体，很快大门面前再不剩半点缝隙！
门后面的院子里传来了夹杂着惊惧的愤怒的喝骂声。
不过这个声音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竟让整片鬼潮都猛地沸腾了！
无数身具微弱灵气的鬼猛地抬头看向院内，不再无脑地往门前挤，而是鼓足了灵气猛地跃起，要直接跳进院子里！
院内的人似乎早就防着这一手，立刻便有无数刀气呼啸迸射，十几个跳在空中无处躲避的鬼瞬间被劈成两半倒飞了出去。
只不过鬼的攻击哪有那么简单，所有被劈飞的鬼在落地的瞬间就恢复如初，并立刻再次高高跃起。
同一时间大门前无数的鬼已经挤成了一座人肉的小山，更后面的鬼直接爬上山顶翻越进墙，不过刚刚才出现七八个鬼翻越人肉山顶进墙，下面那一大团人肉揉成的鬼山像是因为所有的鬼挤在一起无法动弹，而导致触发了那种鬼物被控制束缚住时就会虚化脱困的“机制”，在大门还没有被破坏的情况下整座鬼山都虚化涌进了高大的院门！
一瞬间就像是洪水决堤，无数拥挤在一起一丝缝隙都不留的鬼物，如堆砌在一起的惨烈人类肢体一样暴涌了进来，每一只鬼都保留着死前血肉模糊的模样，就像是无数具被揉在一起的尸体。唯一不同的是，每一具尸体，都会动！
不仅会动，而且动得疯狂。狰狞的面容尖嚎着，所有的鬼都手脚并用疯狂地冲向院内的两个手持钢刀的魁梧汉子，哪怕无数的刀光紧接着便如狂潮般喷涌过来，掀起一阵阵残肢血雨。
两个大汉都是高级职业者，惊惧之间背靠着背舞出大片大片的刀光，不断地清空身前大片大片的鬼，但所有的鬼哪怕被刀气分解成无数肉块吹飞出去，也会在落地时瞬间恢复如初，然后重新疯狂地朝二人冲锋而去。
鬼物成潮，连绵不绝，无穷无尽！
一个大汉承受不住最先想要逃离，鼓足了灵气高高跃起，可瞬间就有数只鬼同样高高跃起，从各个方向扑向大汉，哪怕大汉立刻挥刀狂劈，刀气在半空中暴虐般纵横，将一只只鬼斩成数截，最后仍然被一只被腰斩只剩上半身的鬼抱住了大腿，将他朝着地面的鬼潮拖了下去。
鬼潮汹涌，哪怕是高级职业者也后力难继，很快，两个大汉便都被淹没在了层层叠叠的鬼潮之中。
“这样……他们的仇便报了吗？”
可妮丝几人站在院墙之上，看着下方的惨状，心里五味杂陈。
几人离鬼群很近，但这些鬼都只会攻击特定的人，显然遵循着“报仇索命”的逻辑，除了看着恐怖一点，就算碰上了也不太需要为自己的安全担心。
只是这么多鬼难道都是被这两个人害死的吗？几人心里都有些疑惑。
嘈杂的鬼群里响动着血肉连着衣服布料一同被撕碎的声音，有一块粘连着布料残片的碎肉甚至被撕得高高飞起，落到了可妮丝脚下的院墙之上，可妮丝的小脸瞬间被吓得煞白，下意识后退半步差点从院墙上掉了下去。
而仔细看那块碎肉，上面的肌纹甚至还在蠕动，极度的血腥和诡异。
将两人彻底撕碎后，鬼群再次动了，极有目的性地朝院子中央的阁楼涌去，只在原地留下了两大滩鲜红的血迹，碎肉与白骨零星地散落在地。
紧接着阁楼里响起了两声剧烈的轰隆声，像是一堵墙被生生轰塌了。鬼潮狂涌进去，看着不大的阁楼却将一整片聚起来能堆成小山的鬼全都容纳了进去，没过一会儿，阁楼与小院竟变得安安静静。
可妮丝不敢看地上的碎肉与人骨，强忍腹中翻腾起来的呕吐感，煞白着小脸带头跳进了院子里。
不过刚一跳下来她就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见萝密利仍然蹲在院墙之上，一张小脸毫无表情，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着刚才掉在墙顶上的那块血淋淋的人肉块。
脑后像是刮过了一阵阴风，可妮丝猛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不知怎的她竟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鬼物出现前的夜市，萝密利伸出手指戳着那两串糯米团子的场景，那场景与现在是那么的相似，但正因为相似，才显得那样的诡异扭曲。
那可是一块血淋淋的人肉啊，不是什么糯米团子！
一瞬间可妮丝甚至觉得萝密利是比那些鬼物都更加可怕的诡异！
不过瞬间可妮丝又反应了过来，在血之瞳眼里世界是不一样的，血淋淋的人肉块在萝密利看来或许还没有平时见到的普通人恐怖。
“萝密利你干什么啊，快下来！”
把萝密利叫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细问刚才的事情，可妮丝突然又听到了一阵痛苦的呻 吟。
不过在她转头去看之前，她眼里的余光竟又瞥见远处一个白衣白裙的身影，在参差的房顶上高速跃动着赶来。
“雪零姐！”
来不及去看呻 吟声传来的方向，可妮丝立刻兴奋了起来，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紧接着又像是找到了依靠，本来强行维持的坚强飞快地柔软了下去，眼眶都变得湿润起来。
看到可妮丝远远地挥手招呼，雪零的脚步不由得一停。
她与世间一切的因果都早已变得黯淡，她甚至已经习惯了被人下意识忽略和遗忘的感觉，但可妮丝这次居然远远地就发现了她，这让她不禁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感觉。
习惯了孤独，竟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别人的热情。
“空之殇的副作用消失了？”雪零突然想起她这一路踩着屋顶过来，的确总是能感觉到地面上传来的许多查看的目光，不禁陷入沉思。
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一切，不禁抬头望天——在祂的这个梦境里，黯淡的因果都重新变得清晰。
“雪零姐！”
下方再次传来可妮丝的呼声。
雪零回过神来，自嘲地一笑，接着轻轻一跃，如一颗流星般落进了可妮丝所在的院子里。
地面还算柔软，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刚从落地的受身中站起来，果不其然可妮丝冲了上来，抱住她的手臂把她的整个臂弯都塞进了那胸前巨大的柔软里，一张脸蛋还哭得梨花带雨。
“雪零姐……你没看到好可怕啊……”
雪零站着没动，心里想着果然自己还是不太擅长应付别人的热情。
她在城里看到了好几处大的动静，不过远远地在这边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便赶了过来。不过不是想着和熟人一起，而是想着在旁边默默地跟着，反正只要她不弄出大动静，其他人都注意不到她。
一个人挺好，以旁观者的视角往往看得更清楚，而且足够安静。
院子角落再次传来了痛苦呻吟的声音，这次几人一同看去，发现发出那呻吟声的，竟然是刚才其中一个大汉的一颗头颅！
那颗头颅被像垃圾一样遗弃在院墙角落，半边脸上的肉都被撕去，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与粉色的牙龈，看起来可怖至极！
最重要的是他明明被鬼群撕扯得只剩下一颗头颅，嘴巴却还能微微开合着发出呻吟的声音！
可妮丝哪怕这一路上已经见多了鬼和血腥，看到这一幕仍然感到一股凉意直冲心底。
但就是在如此瘆人的场景里，她竟又一次看到了让她猛地头皮发麻，心弦狠狠一颤的画面——身材娇小的萝密利不知何时蹲在了头颅所在的血泊旁，伸出小小的手指戳了戳地上的血！
“啊！”
可妮丝惊叫一声，就要不管不顾冲上去把萝密利拉回来，但却被一只手臂拦在了身前。
竟是雪零。
雪零冲可妮丝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扭头轻轻走到了萝密利身旁。
“你发现了什么？”
萝密利听到声音抬起头，猩红的血瞳正好对上了雪零的眼睛。
“它们，是活的。”说话的同时萝密利抬起了沾着一点血的手指，像是刻意在展示给雪零看。
“它们？你指的是什么？”
“它们就是它们。”萝密利把沾着血渍的手指又抬高了一些，接着像是怕雪零仍然不懂，又将手指指向了地面的血泊，“它们。”
雪零顿时明白，“它们”指的是这满地的血。
哪怕被鬼潮撕得四分五裂，那两个男人流出来的血，也是“活”的。至少在萝密利的眼睛里，它们是“活”的。
雪零心有所感地又看了一眼院子角落那颗仍然在呻吟的头颅，心里隐隐有了些明悟。接着又很随意地问：“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萝密利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接着却情绪低落地垂下了脑袋，在血泊前跪了下来。她的双手自然地在胸前合拢，双目缓缓闭上，像是在向神明虔诚祈祷。
“神明大人，做噩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