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经大亮了。
苍翠的巴峰苏醒过来,好似伸展双臂伸懒腰的汉子,呼出了啸震山林的淡淡雾气。薄雾从半山腰处倾泻而下,缓缓地漫过低矮的树丛,漫过一片片青草地,继而又漫过墨国大营,飘向了北方。
靠近墨白营帐的地方,有一棵不甚粗壮的柏树。树上站着十几只喜鹊,正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仿佛接墨白的话头在讨论。喜鹊们看到墨白走过来,一只接一只地飞走了,飞向了更远处的大树。只有一只喜鹊独立枝头,好像在思索什么。
“林郡守,人有时候就像留在树上的这只喜鹊一样,分不清面临的是险境还是吉地,不得不苦苦地思索一番。然而,就在那思索的一瞬间,或许错误便已经铸成了。”墨白叫来一名骑士,命他取下弓箭。他抽弓搭箭,对准了那只仍在思索的喜鹊。
“林郡守觉得我一箭能射中这只喜鹊吗?”墨白没有转头看林芝,将弓拉得满满的,眼睛紧紧盯着喜鹊。
“臣不知道。”林芝回答之时,觉得脖颈冒着凉气,仿佛自己就是那只喜鹊。
“在我没有射出箭时,这只喜鹊已经处于两种状态:生或者死。莫论我的箭术如何,只因我的箭对准了喜鹊,它的命运就将发生变化。”墨白突然松了弓弦,将弓与箭抛还那名骑士。骑士正愣愣地看着墨白,闻郎已经挥挥手让他离开。
“大王所说有些玄妙,林芝似乎有些不懂。”正当林芝回答之时,蹲在枝头的喜鹊展翅而飞,追随着其他喜鹊去了。
“凉川就是这只喜鹊。泰平大良渡江之时,应该考虑了天象、地形与双方兵力优劣,亦该知道脱忽非寻常之将,极有可能在主动挑战前做了充足准备。然而,泰大良还是对青云战团极为自信,认为经历过大战洗礼的墨国骑士无往不胜,以至于忽略了铜古援军的战车长朔阵,导致近千名骑士伤亡,险些铸成大错。如果不是因为一场及时暴雨降临,长朔战车无法转向,帮助青云右军杀入敌阵,又得到了凉川泥石流襄助,或许战事结果无法预料呢!”
“林芝对战事一窍不通,但是深知不能以结果为决策之论,判断统兵之将是否行错选误,否则岂非使将帅于战前束手束脚?”林芝一边说着,一边想起泰平为大战筹谋的情景,不禁替泰平担忧起来。
“据我所知,林郡守曾与泰大良并肩而战,为凉川一役贡献不少,所言倒是入情入理。不过,作为主帅与大军之主,战前推演固然重要,还需要详细了解敌情,知道对手所有应变之招,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大王说得在理,想必泰平大良亦有醒悟。”
“墨国虽然已经是西北强国,疆土与人口不逊色于帝国,但是逐鹿亚夏大陆非一朝一夕之事,若是不能时时反躬自省,极有可能使墨国陷入险地。”
“大王深谋远虑,林芝是万分佩服的。”林芝正回答之时,黑马台统领麦萌从远处走来。
“启禀大王,黑马台刚刚收到消息:火龙川因为地形变化,出现了几条纵深千里的峡谷,似乎可直通川内神秘之地。”
“火龙川是亚夏大陆已知的极南所在,几乎没有亚夏中土人翻越此川,亲眼看看那川南是什么样子。”
“或许火龙川的山神知道大王要统一大陆西北、西南,广占樟岭以西的辽阔疆土,故而慑于大王龙威虎颜,才自行打通了千里峡谷,作为大王一统蛮戎的吉兆。”闻郎献媚地说道,眼神中流露出畏惧之色。
“不管是七子之教,抑或是兴于梵教,都将祝福大王得偿所愿,成为亚夏大陆的千古一帝。”
“麦萌统领可别学闻郎油嘴滑舌这一套,以免被真假难辨的消息迷惑,误了墨国的千秋霸业。”
“臣知罪。”麦萌低下头,显出懊恨的样子。林芝见状,心里不由得产生反感,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本王听说林郡守替墨国大军准备了辎重,还邀请烟波镇的温筠学士,欲陪同本王一起前往夏江南岸,支援泰平大良统帅的数万大军?”
“正是。眼下西京准备的辎重候在江北,可以随时启程抵达对岸,或者沿着桐水抵近花岭。”
“林郡守觉得你擅长战事,还是更懂得治理城邦呢?”
“林芝有自知之明,治理城市,安定百姓,乃是在下擅长之事。”
“既然如此,林郡守可否不辞辛苦,替本王前往荆郡,配合荆郡的代理郡守虞南,为墨国打造一座新郡都呢?”
“大王相信林芝,在下自然该赴汤蹈火。只是如今朝夕、春归两镇建设正酣,醍醐城亦在关键节点,我怕会误了筑城的良机。”
“林郡守不必担忧。问鼎城疆域更近逐鹿,可有逐鹿大道加以联通,方便本王随时巡视,何况还有穆卜布政使坐镇,定能替你不辞辛苦地治理。荆国刚刚并入墨国,时局还谈不上稳定,虞南虽然尽心治理,毕竟出于商人之心,难以领略本王与泰平大良的意图。我知道你与虞南关系不错,若能将荆国政局稳定,再筑就几座新城安民保土,可算为墨国立下大功一件呢!”
“好吧!林芝知道大王志在天下,安定西南疆域确实非常重要,我一定不辱使命。”
“很好。逐鹿战团就要启程南下,林芝郡守如无其他要事禀报,便先率领部下出发,也好尽快赶到荆国为本王操劳。”
“林芝谨尊大王之命。”看着墨白走向大帐的背影,林芝竟然觉得心头发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秋天是不是就要来了。林芝抬起头,望着蔚蓝的穹空,看到一只大雁正在天上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