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涵颜再次穿上那紧绷的工作服,不满地叹了口气。
好几天了,在酒馆还是家里都看不见夏娃的身影。
她明明还很在意那天她们的争执,也赌气想着偷回自己的证件行李逃之夭夭,但她心里总也惴惴不安,无法抛下一切直接逃跑。
她到处旅游考察,不就是为了能尽自己所能保护一些人吗?
每次酒馆的门被推开时,申涵颜总是下意识地看向那边,想看道那张恣意明艳的脸继续洋溢着笑,举着酒杯谈笑风生。
但都不是。
申涵颜继续冲洗着杯子,一个个擦干净摆进柜子。
“吱——”门又被推开,她已经懒得回头看了,反正都不是夏娃。
直到那人走近吧台,敲敲桌子,沉稳的嗓音不高不低地响起:“申小姐,有空吗?”
听到有人用中文与自己对话,申涵颜抬了抬眼皮,眉梢微动:“……是你?”
来者是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棕发女人,她穿着宽松的体恤,眼角飞扬凌厉,虽然漂亮,但看起来并不好相处。
女子微微一笑,点了点酒单,“一杯莫吉托,谢了。”
申涵颜正准备喊身旁的调酒师调酒,女子却喊住了她:“我想喝你亲手调制的。”
申涵颜有点为难:“我不会调酒。”
“没关系,那就来杯你会调的吧?”女子画了画酒单,“什么都行,就当我开盲盒了。”
申涵颜觉得更尴尬了:“我只会泡咖啡……”
“那就美式咖啡吧。”女子没有失望,双手拉直伸了个懒腰,“正好,刚下班还挺疲乏的。”
批发……派发药品礼包确实疲乏吧。
申涵颜点了点头,把咖啡豆放在研磨杯里慢慢转动。
“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女子随意找着话茬,“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中美混血,父亲是澳门人,所以有中文名叫叶浔,在这里,人们可能更熟悉的名字是布兰迪斯·亚伦。”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中文那么好呢。”申涵颜若有所思地沉吟,将磨好的咖啡粉倒进杯子,冲上热水,“那么警官,今天你为什么来这里?”
“自上次在门口你说被夏娃纠缠之后,我就一直担忧你的情况,生怕夏娃对你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叶浔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似精英的猎手盯着猎物一般。
申涵颜浑身不舒服,把咖啡递给她之后便躲闪着说,“如您所见,我很好。”
“申小姐,报假警可也是触犯法律的。”叶浔抿了一口咖啡,皱皱眉,“好苦……”
不是你自己要求美式咖啡的吗?
申涵颜无语,准备找什么借口离开,正欲开口,话却被叶浔硬生塞了回去,“申小姐,你是不是被胁迫了?”
叶浔放下咖啡,灰色的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开口道:“夏娃录完口供之后,我很好奇便调查了你。夏娃提供的姓名身份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你并不是绿卡人士,而且没有底特律的出入记录。”
她的食指敲着桌面,一阵一阵,“我在想,你是不是被拐带来这里的?”
“是被拐卖的又如何呢?”申涵颜苦涩地扯动嘴角,“你能让我回家吗?”
这句话,有期望,有讥讽,黑白混杂,就像她此时的内心。
她不敢相信这里的任何人,包括眼前看似关心的jing官叶浔。
“如果你被她威胁留在这里,我可以帮你逃出火海。”叶浔眼神认真,“我就在最近的jing署,如果你想,随时可以来找我。你可以帮我解除这一片区域的黑暗,我也可以送你回家,一举两得。”
腿上好像被什么东西顶了顶,申涵颜低头,是一张小纸条。
她正纳闷是什么东西还得如此隐蔽的传送,此时左边径直走来一个黑色的身影,大剌剌地坐在了叶浔的身边,语言讥讽:“啊呀,稀客,怎么是叶警官大驾此地呢,鄙人真是觉得蓬荜生辉。”
来人大声地说着中文,周围人好奇地往这边瞧。
那人轻轻一瞟,那些看戏的人纷纷低下了脑袋,没胆再往那边看。人影正是黑衣黑裤的夏娃,她左手高举着一把手枪,袒露的胸膛和脖颈处可见一些血色的痕迹。
脸上更是有一条长长的擦伤,血液凝固在脸上,狰狞又扭曲。
她周身散发着一股死亡和血腥的气息,从装束模样来看,不难猜出她方才去做了什么。
“……夏娃?”齿间艰难地挤出女人的名字,申涵颜根本不敢确认眼前的人是平日间那个洒脱的酒馆老板。
夏娃斜眼看了她一眼,随手把枪放在桌上,对着调酒师勾勾手:“两杯特调。”
“不用,我有咖啡。”叶浔淡定地抿了一口手里苦不堪言的美式,隐忍着苦意强装平静道,“你别太放肆,私自持枪,可能私下组织暴乱,当着警察的面丝毫不尊重法律,你真是猖狂惯了。”
夏娃恍若听到什么笑话般张大了嘴,夸张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现在也会说笑了。”
她眼神迷离地看向申涵颜,语言暧昧,“这是我女朋友,家乡跑来的,不想被家里人抓到所以拟了个身份。怎么了,这都不行了?”
“据我所查,她是中国人,是被拐卖来的,并非你口中所说的未婚妻随你私奔。”叶浔将杯子重重放下,面容严肃,“老实放了她投诚,告诉我兽数组织的据点和你各处安插的眼线,你完全可以争取宽大处理。最好也老实跟我交代你这几日去哪里了。”
“啊……原来叶警官这么在意我啊,连我不在店里几天都知道。”夏娃伸手勾起杯子的把手,左右打量,“我记得店里没有咖啡这一销售品啊?哪来的?”
“我……我拿我自己喜欢的咖啡豆磨得……”申涵颜默默地插了一嘴。
她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根本就找不到机会说话。
夏娃好奇地“哦”了一声,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口,“呸,好苦,我果然是喝不惯传统美式。”
“还在转移话题?”叶浔皱紧眉头,不悦道,“不老实交代,你的伊甸园今天就会变成地狱。”
夏娃啧了一声,狭长的眸子里满是寒光:“果然呢,你今天来此并不是巧合。”
她正想拿起桌上的枪,却比不上对方的突然出手,摸成了一手空气。
身后的调酒师和休憩的厨师反手掏枪对着叶浔,眼看着对峙变成了冲突,酒馆里的人也都纷纷站了起来,迅速掏出枪支对准中心的夏娃。
“哇,没猜错呢,这一片什么时候被你占满了?”
夏娃举起双手,脸上依旧是挂着不以为然的笑,“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不是已经包了城郊那栋小楼了?哦,还有不远处我养小狗的房子吧。”
“你的手下和仓库统统都被围剿了,投降吧。”叶浔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直逼额头,可夏娃却丝毫不慌,反而是站起了身,一把揽过木在原地的申涵颜,捂住她的双耳,隔着手掌悄声比着唇形:“surprise!”
“轰——”一阵剧烈地爆破声接连响起,连大地都在颤抖。
申涵颜紧紧抓住夏娃的衣襟,拥抱的主人低下了头,在她的额间印上了一个吻。
“别害怕,相信我。”她低声道。
动乱渐淡,酒馆外尘土纷飞。隔着玻璃和灰烬,一群衣衫褴褛的平民站在外面。
他们手无寸铁,却还是直挺挺地站着,围成了一个圈。
带头的人大喊道:“不要毁灭我们的伊甸园!”
“黑jing该死!”“打倒黑jing!”人们毫无章序地自发喊着,虽然凌乱不齐甚至还有些吵闹,但都是来自人心最真实的呐喊。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未看到有平民居然会不惧枪炮,自发的组织起来保护一个黑党头目。
叶浔也愣住了,在她失神的片刻,夏娃快速夺回了自己的手枪,并朝着震惊的叶浔——扣下了扳机。
“夏娃!”申涵颜拼命抓住她的手,用力调转方向。
直到枪口对准了自己。
她害怕地闭上了双眼。
一个脑瓜崩弹在了额头上,申涵颜咬紧了牙关,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听到了一声犹豫许久还有些疑惑的人声:“……砰?刚买的玩具枪怎么就卡弹了,果然便宜没好货。”
“你在耍我吗!”叶浔怒极,重重的踹倒了面前的椅子。
“哎呀好可怕。这些平民都是法律腐烂的受害者,他们自发想要炸毁警察的药品仓库。”
夏娃一边笑嘻嘻地摸着怀里小人的脸一边指了指外面,话锋凌厉,“只要你想开枪,明天的新闻头条必会是这个,而我一定会让它挂个月把,你就看,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要面子,还是要一个底层的罪犯。”
叶浔狠瞪了夏娃一眼,踹开脚边躺着的可怜椅子,挥手示意身后的警员撤退。
她打开门,停住脚步,颇有深意道,“你最后还是选择那条不归路,但有人还在挣扎着想从浮沉里走出来,别把人都拖进深渊。”
“哦,好有深意,听不懂。”夏娃招了招手,笑意盎然,“叶警官慢走,可别再来了。”
等叶浔带着人消失在街道,夏娃才招呼着酒馆外的人们:“喂,都进来吧,今晚酒水餐品全免!”
申涵颜推开夏娃平缓着情绪,眼露怒意,指着她质问道:“夏娃!你到底去做什么了,身上全都是血?还有为什么警察会突然来酒馆?”
夏娃忽视她的质问,撩了撩挡在眼前的黑发,对她抛了个wink,“养好了,知道关心我了。”
“我在问你问题。”申涵颜道。
“我知道。”她对着她笑。
“你伤人了?”申涵颜嫌弃地扔给她湿巾。
“我打一百的包票,我没伤过人。”她异常真诚地盯着她的眼睛,拿着湿巾擦拭着自己。
“你拿一百万保证我就信。”申涵颜看急了,夏娃老是擦不到对的位置,于是就揪了一块湿巾替她擦着。
“那我不保证了。”
喉头微动,那张精致如娃娃一般的脸只距离一个鼻息。
她忍不住捏了捏申涵颜肉肉的脸,“我一定会为了你去伤害别人的。”
“别学肉麻好不好。”申涵颜停住手,嘟着嘴巴不高兴的嘀咕,“你就是怕我把你家底掏空了直接跑路。”
“你就是把我掏空了,我也不会有怨言的。”
“……你再开这种玩笑我就不管你了!”
“错了错了……”
申涵颜哼了一声,替她擦完了所有的血迹。
丢垃圾时,她看见了地上那张小小的纸团。
侧头看了看夏娃,她正跟人碰着杯子。
蹲下假装捡垃圾,申涵颜悄悄把那团纸条塞进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