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的时候, 秦军将领邢让站在孟门道院门口伸伸懒腰, 哈了 好几口气,望望远处黄河两岸的醉人风景,然后说道:“孟门早上的空气真 新鲜呀!”
黄河雄浑的浪涛从遥远处的天际而来, 正在一泻千里地冲到更加缥缈 不定的远方。九曲十八弯之后, 汇入壶口瀑布, 汇入三门峡关口, 一路向 南, 然后再一拐, 向东流入大海。鬼斧神工的奇观, 让你不得不站在那儿 久久地注视。
这时, 孟翔和他的战马从渡船上刚刚下来, 雍城这一趟, 让他带来了 秦简公不日亲自带领二十万大军伐魏的消息。邢让听后有些激动, 说道: “今日吴起派的使者送回我秦军的两个女人质, 也要在未时左右到了。”
“哪两个女人质? ”
“就是那两个吴越歌姬。”
“那又怎么样, 吴起肯定是有什么目的。”
邢让哈哈大笑了,说道:“吴起想以此换回他那五岁的儿子吴期,顺便 把离石邑城赵国守将蔺天成的夫人田秋月也换回去。”
“邢将军, 您会按照吴起的想法去做吗? ”
“笑话, 本将军会让那个比野狼还要凶狠、比狐狸还要狡猾的吴起耍玩吗? 你看着吧, 今日在道院里准备两口大铜鼎, 里面放满水, 用柴火点 燃烧开, 先把牲畜放进去, 然后, 这个咔嚓 …… ”
孟翔心领神会, 说是马上派人照办。随后, 两队士卒抬着两个大铜鼎 向下院里搬运。
邢让对孟翔说道:“大铜鼎就放在上院吧!另外,通知蔺邑的赵国官员 前来观看今日的祭祀活动, 不得以任何理由推拒!”
蔺邑府距此有两里路左右, 处在内陆清河与黄河的交界处一面高坡 上, 单门独院, 却是颇为庄严。蔺邑府不远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街市。秦军 的到来, 似乎也并未影响到老百姓的生意往来。
未时不到, 荀康一行的三辆马车进入了孟门地界, 在一个秦军的关卡 处被拦截住了。经过通报, 三辆马车和随行穿便装的士卒都放了进来, 直 奔道院而来。
荀康走进了道院, 首先碰到的是上院里两个正在不断用柴火加热的大 铜鼎。而大铜鼎里的水已经沸腾了。
“这是要干什么? ”
没人回答荀康心底的问话, 只有铜鼎后面高台阶上站着佩剑而立的邢 让。荀康连忙上前,在高台阶下向邢让一拜,然后说道:“荀康特来此拜见 将军!”
邢让走下了高台阶,然后一阵仰天狂笑,说道:“今日怎么会是荀康先 生到此, 有何贵干? ”
荀康身后走过来了吴其昌,荀康介绍起来,“这是来自赵国离石邑城的 吴其昌统领。”
“荀康是本将军栎阳家府的座上宾, 这个吴其昌没听说过, 好像离石 邑城守将是蔺天成,他的夫人田秋月正好关押在此。现在,可以带上来了!”
田秋月被押上来了。可是, 吴起的五岁儿子小吴期呢?
“小吴期呢? ”
“吴起的儿子吴期吗? ”
邢让听荀康一上来就问到吴期, 就又招了一下手。只见小吴期从一个 偏殿里跑了出来。
“吴期!”
荀康先叫了一声,接着是吴其昌,但小吴期却径直跑到田秋月怀里了。 吴期手中拿着一只小风车,然后呜呜呜地叫喊着转圈,嘴里说道:“嗷—— 今日小吴期与姨妈要乘坐着小风车飞回家去了!”
“回家? ”吴其昌有些诧异。
“这有什么好诧异的。今日送这孩子与蔺将军的夫人一起回家。”
“真的吗? 真的让我与姨妈回家吗? ”小吴期问道。
邢让又挥了一下手, 然后孟翔就上前来。
“出去看看, 把被魏军掳走的戴芙蓉、修嫦娥那两个吴越歌姬带上 来。”
一会儿, 修嫦娥最先疯疯癫癫地跑了进来, 围绕着大铜鼎转圈, 然后 与道院看门老头无师自通地唱起了秧歌。
这首耳熟能详的秧歌是这样的——
为求下雨把猪献,
雨点点也没啦见,
庄稼晒成盐末面,
还不见你显灵验。
一拜天神寿命长,
二拜天神眼不花,
三拜天神多心好,
四拜天神的胡须,
还是这么这么长 … …
修嫦娥唱到兴头上, 就在道院看门老头的胡须上拉了好几下, 直逗得 几个秦军士卒哈哈哈大笑。
邢让则黑着脸, 然后说道:“这有何可笑的? ”
修嫦娥却转身跳到邢让跟前, 竟然摸着邢让光光的下巴, 唱了一句: “还有将军的胡须长又长!”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好的一个吴越歌姬被魏军掳走后回来怎么 就疯疯癫癫的? ”
吴其昌躲开了邢让质询的目光,而荀康则说:“这个修嫦娥半路上,不 知道受到什么刺激, 差点寻死, 后来才被救下。 一路上, 我们可保证没有虐待。”
“我们还有一个人呢? ”
道院门外的萧琼傲然走了进来。
“我就是。”
“我们的另一个人可不是你, 那个叫戴芙蓉, 不是你。而你, 你又是 谁? ”
萧琼继续一步步走近了邢让, 而邢让则一步步后退着。
“你——, 你可是 …… ”
“不记得了, 好多年前, 邢将军属下的一个马夫把我掳走, 在马厩里 扒掉我的衣服, 可是您救了我, 还把马夫就地处决了。”
“是你, 原来是你, 萧琼, 那时你才十三岁 …… ”
“邢将军说过,等我长大后,会回来娶我,可惜不久我又被鲁军掳走, 到了曲阜, 后来又来到了魏国, 在西河郡生活也有一两年了。”
邢让一下子回忆起那个黑暗的夜晚, 秦军征讨楚军时误入吴越之地。 那个五大三粗的马夫一直跟随邢让征战, 甚是卖力。马夫当时按倒萧琼的 时候, 邢让原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听到萧琼一阵比一阵揪心的惨 号声, 就心软了。再一看, 萧琼才十三岁, 那双暗夜里雪亮的眼眸里有一 种痛彻心扉的哀怨, 在邢让犹豫不决的时刻打动了他。
“邢将军, 您当时说过还会回来。您还说, 您要娶了我!”
邢让尴尬地向四周望望,然后说:“本将军说过这话吗? 戴芙蓉没能回 来, 为何却来的是你? ”
萧琼提到了戴芙蓉不愿意返回秦军大营的原因,然后话锋一转,说道: “两军对垒, 比拼的是双方的智慧、勇气和力量, 把对方的女人和孩子当 作要挟的人质, 我想不会是您的本意。”
邢让沉吟片刻,然后话锋又一转,说道:“本将军倒是听说吴起在狼狐 岭驻扎,他不仅如狼似狐,就是训练魏武卒也如此,加之他一介布衣出身, 却听说他得一美人, 从鲁国跟随至魏国, 可否问一下, 这个美人就是你萧 琼吗? ”
萧琼怅然若失地强颜欢笑, 然后说道:“那都是以讹传讹的说法而已, 我虽然曾多年追随着一个人,却是一直没有任何名分,即便有过雷电霜雪,但也早已云散高唐, 水涸湘江。”
邢让感受到了一种内心的悸动, 遥想到楚国与吴越之间的那次放马驰 骋, 还有萧琼那双雪亮如红狐般的眼眸, 都让他心动不已。
看来这个小女子生来就是他邢让的红粉知己了。他也不再想追问下去 了。她对自己外表冷硬内心温柔的软肋一眼就看穿了, 可是自己作为秦军 将领必须表现出不近人情的一面, 为了尽到为国君效力的责任和使命感。 他又不得不如此。
邢让下令:“祭祀开始!”
孟翔传令:“开吊!”
一队队秦军武士环绕着两只热气腾腾的大铜鼎, 然后往里面扔进去活 着的猪和羊。道院看门老头嘴里念念有词, 而修嫦娥也紧随其后, 不断唱 着自度曲目, 咦咦哇哇的吴侬软语, 一句也听不懂, 也听不清了。唯有看 门老头的祭祀秧歌却是一句句字正腔圆。
看门老头扬起脸, 开唱道:
你休慌, 你休忙,
本院祭祀有主张;
邢大将军上殿堂,
求神显灵供猪羊。
看门老头这一唱, 就把邢让唱得心花怒放了。邢让大步跳上高台, 然 后振臂一呼:“今日祭祀,既是孟门乡民求雨拜神,也是我大秦国军队开拔 伐魏的战斗号角! 我宣布, 把魏国大将军吴起之子吴期扔入烧沸的大铜鼎 之中, 大家意下如何? ”
邢让的这一宣布, 让整个道院一下子炸了锅。萧琼也睁大了眼睛不敢 直视邢让了,但她沉吟片刻,还是大胆地挺身而出,想继续据理力争一番。
“能不能先停一下这样的祭祀? ”
“为何? ”
邢让有些不悦, 甚或是恼羞成怒的模样, 但萧琼也不管不顾了。她上 前挡在了小吴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