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月本是农家女,随处可见,平淡无奇。那张脸是极其普通的一张脸,见惯了好颜色的洛瑀,倒是记了个深刻。
“药医族全族上下,于我有旧恨深仇,此事很多人都知道。”其月看了洛瑀一眼,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口中说出来的话,不见丝毫温热,平静的陈述。
“药医族没落,沦为权势鹰犬。世间人食五谷,医士离不得。登权梯,步青云,俯瞰众生,呼风唤雨的日子,肆意畅快。得到之后,更惧失去。”因此,遍寻长生之法。
“你年岁轻,正是初升朝阳,不懂年老体衰,力不从心之感。长生于你而言,不过是两个字,你懂这字的意思,却无老迈之人的急火燎心。”洛瑀胜在了年岁,亦败在年岁,利弊共存。
“你知晓很多,我的过往被挖的明明白白,翻来覆去的细看,早已没了私隐。终究过去数百载,被黄沙厚土掩埋。若非药医族留存至今,尔等得到的只会更少。我本不过一草芥,蝼蚁之躯。不死魂,实是尔等之欲,我是尔等亲手种下的因,而后结出的果。”
幼妹之死,抽干她的血,拔除她的泪,眼中失去光。阴暗的石宫,从来到死,依旧是阴暗的样子。日复日,年复年,长时的看不到果实,倾注的人力物力,耗尽了耐心,遮掩不了的私欲。
石宫被毁,企图掩埋一切。药医族先祖亲眼见血腥,是被害者,参与者,更是加害者,多重身份,多重考量,终是保住了族人。
活着离开石宫的人,都不无辜。
“药医族记得我不叫其月,我那早已忘却的本名。”随处飘荡,无根无源。“晨樾的药是治活人的,我这副躯体是死物,由我的魂灵控制,即便是傀儡蛊,亦对我无效。”
“我在药医族先祖手上吃下大亏,舍去性命一条。”时移世易,刀俎鱼肉异位。长生药的瑕疵,唯有她一人知。较旁人多出来的数百载,不是虚度光阴,且旁人无从窥知。所有的猜测试探,不过是底气不足,把握不住,拿捏不了。
“执念不忘,苦苦痴缠着过往,真正放不下的人,从来不是我。”得不到,忘不掉,不肯放下。“洛氏财大气粗,权势傍身,大隐于市,王族都要让三分薄面。月氏志在疆场,卫国护民,盛名之下,想要动手,须得深思熟虑,备万全之策。除非一击即中,使其声名狼藉,万劫不复,否则使心用心,反害其身。”
月氏不如洛氏人兴,在暗搅弄,翻天覆地。洛氏不如月氏名声,勤学苦练,成钢筋铁骨之身,排兵布阵,以一敌百。走上不同的道,各有千秋,各展所长。
北境苦寒,少有生人至,富贵人家富贵花,苦寒之地苦寒枝。月氏常年驻守,牢牢掌握在手,实为无冕之王。天子居朝堂,尚有用处,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明是帝王隆恩信不疑,内为细作至暗探查。
北境往里走百里,有一处小城,五脏俱全。炎朝用月氏御异族,小城握住粮草的锁匙。北境之地,缺衣少食,做不到自给自足,被扼住了咽喉。异族强盛,草原广阔,突袭难捉,如烈阳电光。
天子是那执棋者,异族可以是对弈人,也可以是黑白棋子,唯独月氏一定是捏在手中的棋子。北境不过数万人,抵不得南江好风光,京华富庶景,未有多看重。
月氏最大的隐秘,已然现世,是最不可捉摸的变数。不明之物,少不得忧思猜忌,步步设防。
北境不过荒凉之地,抗击异族必然费心耗力,军心不可乱,士气不可落,天子掌控着锋利的刀刃。现下,月闻身死,军中再没了倚仗,没了齿的虎,失了领头的狼。
月下被牢牢困锁在府邸,如同一座囚狱,身旁看似亲近人,各怀心思,各有所图。出生无法择选,已然在那个位置上。
京华城,王权地,重重重压,层层叠覆,稚嫩的身躯,虚弱的病体,奸滑计谋,人心难测,人心易变。势必要得到,北境尚有远距,而今避无可避。
踏出一步,便无回头路。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小一同长大,心意相通,情深意重。”字字落重音,月氏在北境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有不知。月闻乃宿将,丝毫不敢轻敌大意,短短的时日,仅有的机会,断断不可放过。
月闻已是让人头疼,岂可猛虎添翼。派去的人跟丢了,但月下得知后,必然前往京华。幸在其孤身一人,他们方才有了胜算。
赶在其月前,安排好一切,彻底隔绝联系。偌大的月侯府,专为月下打造的金丝笼。
“你还未见过他。”洛瑀说的高深,一副莫测的模样。真正聪明人是一点即透的,当然也少不了那些蓄意装傻的。其月同所有人都无过多的干系,天地浩大,其孤影独行。
“那人心思深,一步一行,皆在谋算之后。你迟早会见到他,同月桢相反。一是自小相伴情谊,一是素来难勘破的情爱,双管齐下,偏使你撞上了。”洛瑀嘴上说着,心下生出暗暗期待之意。
“其月,你要记住,你始终是个外人。他们惦念的只不过是那未践的诺,留着你有用罢了。旁人待你的好,都可以是装出来的,身怀利器是原罪。”这世上,有何人能够拒长生。此时不要,是用不着。得到手,总有用着的时候。
“你口中的旁人,囊括了你在内。待我的好,如何才是好,尔等释放出来的善意,我就非得要受着,逼人接受的好,怎算得是好。真心里面参杂了虚情,就是假的,一切都不过是权衡轻重,在取舍之间来回反复掂量。”洛瑀出身富贵,读破万卷书,未必行过万里路。纸上得来,瞧着容易,做起来难,终是不能运用自如。
“识其一,不识其二,是你最大的错。可惜这错处,你无从而改。”自始至终,无论洛瑀明里说了甚么,暗里又做了甚么,其月不上心不在意,未曾使她驻足,不曾多看一眼。“人该如何对付未知的事物,此问任是圣人仙神来了,亦给不出正确无错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