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赫叶等自京动身之时,四川巡抚罗森派人至京,报告全川军心不稳,颇怀异志。圣祖惟恐情况有变,下令催促副将瑚里布等速进兵,选轻骑先行。
还没等援兵赶到四川,已传来四川提督郑蚊麟与川北总兵官谭弘台谋叛变的消息。谭弘是四川万县人,原为明朝总兵官,顺治三年,谭弘与其弟谭诣、谭文都投靠了南明永历,谭弘被封为“新津侯”,他的两个弟弟也晋封公爵。谭氏三兄弟长期割据四川一方,与南明诸将争衡,直到顺治十六年,谭弘、谭诣才降清,封谭弘为“慕义侯”,授予川北总兵官之职。郑蚊辟原明朝都司,还在清入关前,从松山来降清,官至四川提督。吴三桂反叛时,即于康熙十三年正月派王屏藩进兵四川,策动叛乱。谭、郑合谋响应,接受吴三桂的官职,封谭为“川北将军”,蛟麟为“都督将军”。
几乎与谭、郑降吴的同时,四川巡抚罗森、总兵官吴之茂也叛清从吴三桂。罗森是直隶(河北)大兴人,于顺治四年中进士,累官至江西湖东道、陕西督粮道、浙江按察使、直升至陕西布政使等职。顺治十年,再由陕西布政使升至四川巡抚。吴之茂是锦州人,是吴三桂的同乡。他们降吴后,都受到重用。罗森、郑蛟麟、谭弘、吴之茂都是四川的军政长官,他们率先叛清,属下官兵和各府州县官员也随之面叛,全川都纳入吴三桂的控制之下。他们声言:一出汉中,一下夔州。声势的确逼人!
圣祖一面催令将军瓦尔喀继续向四川进兵;一面嘱他向郏蛟麟招抚,、派人前去传达朝廷意旨:“你虽反叛,朝廷仍念及你从前效力,卓有成绩,一时出于被胁迫,也是情有司原。你在京的子孙家产并未按法没收和逮捕。可将朝廷派往四川的兵部郎中托必泰尽速遣还。否则,太兵压境,克复城池,后悔奠及。”圣祖的这番好意,不用兵威,仅用语言是打动不了他的心的。直到兵败以后,他才又降清。
吴三桂发动的叛乱,以迅猛之势,继续向北蔓延、发展,一直深入到畿辅、清朝的心脏——京师!密谋暴动、叛变的事件不断发生,造成清朝的统治险象丛生。
康熙十二年十二月,吴三桂在云南起兵的消息一传人京师,立刻引起骚动,民心不安。一些怀有“复明”之志的人开始秘密串连活动,准备在京城内暴动。有一个叫杨起隆的人,据官方说,他是“市井无赖”,他自称是“朱三太子”,以此为号召,秘密组织起事,朱三太子,即明崇祯皇帝的第三子,自明亡迄至此时,一直是个谜案,死活不知,下落也无入知烧。凡反清复明的入,总爱打出来三太子的名号,号召人们参加他们的反抗活动。清朝对“朱三太子”也很害怕,曾布下人马到处搜寻,一旦搜到所谓“朱三太子”,都以假冒之名处死。不辨真假,处死了事,企图斩草除根。
杨起隆诈称“朱三太子”很有效验,已吸引了很多人参与他的谋叛。他要呼应吴三桂起兵,乘清朝全力关注南方时,趁机在京中起事,夺取政权。杨和他的部众相约,以京城内外同时放火为号,聚众举事。参加者,大都是城内的下层百姓,主要是满族贵族各官的家奴,如,镶黄旗监生郎廷枢的家人黄裁缝、正黄旗周全斌之子周公直的家人陈益等人都参与了其事。很快,他们发展到一千余人!据来自朝鲜方面的报道,他们“聚众万余”,这也不无可能。
十二月二十二日这天,郎廷枢察知他们的反叛活动,当即抓住他的家人黄裁缝等四人前去本旗旗主告变。与他同时,周公直也来告密,他提供的情况更为严重:有三十余名生人集聚在他家,正在密谋口事关重大,宜速不宜迟。正黄旗都统图海、祖永烈等迅速点起官兵,亲自率领前去捕拿。他们包围了周公直的宅院。镶黄旗副都统纪哈里等也率官兵前来助剿。
当密谋起事的陈益等人发觉被官兵包围时,已经无法逃出。陈益便放火拒捕,镶黄旗拜他喇布勒哈番鄂克孙首先冲人院内,大队官兵继进,经过短暂的战斗,将陈益等三十余人全部拿获。又进而广为搜捕,共捕获首要人员李株等及参与其事的达数百人之多,“首犯”杨起隆逃走。朝廷下令,立即关闭城门,严行搜查。城内百姓惊恐,流言四起,很多人准备搬到城外西山躲避。圣祖不得不下道谕旨,极力安抚百姓。
圣担责成刑部等衙门进行审讯。据被捕者供称:他们的人很多,额前都裹白布,身扎红带为标记,约定康熙十三年元旦之日在内城举事:趁各官员人朝时,“各杀其主”,被杀官员的官职即由该官的家奴充任,不料郎廷枢的家奴黄裁缝于夜间喝醉了酒,胡言乱语,走漏了机密。由于郎廷枢告密,使这项计划流了产,为首的杨起隆被捕获后处死。如果这一计划实现,给清朝造成的危害是相当严重的。圣祖感到后果严重,他亲自过问和处理这一事件,必欲严惩首要分子。刑部领会圣祖意图,提出一份判决报告:拟将李株、黄裁缝等二百余人按“谋反罪”凌迟处死(又称“寸磔”,即俗称“千刀万剐”),他们的亲属,处祖父以下,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还有叔伯兄弟之子,凡男的年十六岁以上者,都处以斩刑;男十五岁以下,及“本犯”的母女妻妾姊妹及财产都人官。
圣祖审核,改定:李株、黄裁缝等九人凌迟处死,蔡文以下一百九十四人改为斩头,他“不忍”株连过多,将“各犯”的家属亲戚,一律从宽处理,免罪释放,其家产也免人官。此事件牵连千余人。圣祖一概不予追究。
破获杨起隆于京中举事的密谋四个月后,即康熙十三年四月初,圣祖又得到了河北总兵官蔡禄密谋叛乱的紧急奏报口这一惊人信息,是安塘笔帖式向侍卫关保透露的。据他报告,河北总兵官蔡禄串通襄阳总兵官杨来嘉,策划谋兵,响应吴三桂。蔡禄与杨来嘉原是郑成功的裨将,郑成功去世后,他们率部投降清朝,特赐给左都督,从优提拔,出任河北总兵。吴三桂在云南一起兵,他便着手准备发难。他制造鸟枪,购买骡马,与杨来嘉往来同谋。他命兵丁以捕鱼为名,身披铠甲而行,实则是军事演习,连当地百姓也觉察出他将谋反,都很害怕。这一情况,正巧被奉命前来出差的侍卫关保侦知,回京立即向圣祖报告。圣祖马上派遣内大臣阿密达领护军逮赴蔡禄驻防地怀庆(河南沁阳),“详问蔡禄捕鱼之由”。次日,阿密达即率兵起行。
阿密达到达怀庆,蔡禄不出城迎接。人城后,阿密达直奔蔡禄衙署,他的部下施放箭矢、火炮抗拒。阿密达率部冲进衙署,将蔡禄父子及其侄蔡鼎席与同谋者一并擒获,于四月二十四日,押解北京。圣祖对此非常高兴,表扬阿密达说:“你此行不过十天,就办成了这件事,阻止了一场叛乱,朕探为欣慰,但人命至关,需审实罪由,方可正法,不要株连无辜。至于所获入口,可散给士卒,应重赏受伤人员,以示鼓励。竹阿密达奉命审讯,获取了足够的证据。他们供认,曾几次派人与杨来嘉联络,谋划投靠吴三桂;还计划,如清兵来怀庆,关闭城门抗拒,突围往太行山据守。圣祖据此罪状,定成死罪,将蔡禄父子、侄儿和同谋者都处斩,其余“概不株连”。河南怀庚地区紧靠畿辅,邻接秦、晋、齐、楚,属“四达”之地。蔡禄与杨来嘉相结,如“扑灭不早,则中州骚动,兵民为不宁矣!”圣祖夕发谕旨,即令速行,为内外所不知。阿密达突然至怀庆,叉出蔡禄之不意,未等他部署抗拒,措手不及之际,就束手被擒,面“抚定其一军”,百姓无惶忧,“乱萌销遏”,从而”大江南北安堵如故”。捉获蔡禄父子,也消除了清朝的一次政治危机。的确,皂此事件后,在北京地区再没有发生叛乱的事件,这就保证了后方的安定,以便倾全力平息吴三桂的叛乱。
京城内杨起隆与近畿辅地区蔡禄父子的两次谋叛事件,深深地震动了清朝统治集团,时时有一种危机感袭来,使它无法安枕。而这一切,都是吴三桂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已经危及到它的生存。圣祖和大臣们对吴三桂的痛恨有增无减。这种切腑之恨很快就转到了他的儿子吴应熊身上。杨起隆等人的括动,却使圣祖和他的阁臣们警觉起来,十分害怕再次发生这类事件。由此又想到了吴应熊留在京城,终究是个隐患,倘若他与其父赔通消息,危险会更大。
此时,吴应熊已被拘禁。然而,鉴于杨起隆一伙敢在京城内起事,使朝廷很快意识到,吴应熊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祸害。于是,便对他动了杀机,必欲除之而后安!三月九日,兵部尚书王熙上奏疏,“请诛逆子”,其奏文大略如下:
逆贱吴三挂负恩反叛,肆虐滇黔,毒流蜀楚,散布伪扎,煽惑人心,今大兵已抵荆南,克期进剿,元凶授首在指日间。独其逆子吴应熊,素凭势位,党羽众多,撞利散财,蓄养亡命,依附之辈,实繁有徒。今既被羁守,凡彼匪类,蔓引瓜连,但得一日偷生,岂肯甘心受死!即如种种流言,讹传不止,奸谋百出,未易固防。大寇在外,大忘在内,不早为果断,贻害非轻。为今之计,惟速将应熊正法,传旨湖南、四川诸处,老贱闻之,必且魂迷意乱,气阻神昏;群贼闻之,内失所援,自然解体;即兵士、百姓闻之,公义大激,勇气倍增。至应熊亲随人等,系累之中,益在无党,闻发刑部者不下五六百人。人众则难防,时久则易玩。速敕法司,讯别情罪,重者立决,次者分培各旗,消除内变之根源,扫荡逆贼之隐祸,淘今日第一要著也。
吴应熊是圣祖的姑夫,为皇室外戚的直系亲属。王熙请杀应熊,实为国家安全计,否则,谁有胆量敢索要皇帝至亲人的命!他提了奏请,决不是他一人的主张,可以说,代表了朝廷大臣们的普遍要求。圣祖明白,吴应熊问题的严重性质,他探体王熙等的奏请,忠诚可嘉,一心为国家,此中并无任何私人成见口所以,他一点也不怪罪他们。但要他下令处死自己的姑夫,却不是件容易的事。且不说如何对得住列祖列宗,就是对自己的还年轻的姑母如何交代?处死吴应熊,让姑母守寡一辈子,让她承受巨大的痛苦,他这个当皇帝的亲侄儿,于心何忍!但吴应熊事关国家根本利害,又不能等闲视之。他在矛盾的心情中没有作出决定,他要反复考虑,才能从感情的羁绊中解脱出来口但群臣的一再奏请,这使他加快作出最后的裁决。继王熙之后,对朝政具有最高议决权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完全支持他的意见,屡次要求速将吴应熊正法。圣祖无法再拖延下去,他在要大清江山还是要吴应熊二者之间作出了最后的选择,同意将吴应熊处死。圣祖为此特下一道谕旨,说:“吴三桂以枭獍之资,怀狡诈之计阴图不轨,自启衅端,藉请搬移,则行叛逆,煽乱奸宄。荼毒生灵,极恶穷凶,神人共愤!”圣祖的愤恨之情,溢于言表。接着,他又说下去:“朕思乱臣贼子,孽由自作,刑章具在,众论佥同,朕亦不得而典贷之也。”他本想照廷议,将吴应熊及其长子吴世霖等人都凌迟处死,但又想到吴应熊久在京师人侍,不忍心加以残酷刑法,予以宽大处理,只将吴应熊与长子吴世霖绞死,其余诸幼子免死,没人官,其他有关重要人犯,分别正法。还有一些有牵连的,只要能宽大的,圣祖都尽量予以宽大不究。在圣祖思想深处,不能不虑及吴应熊必竟是他的姑父,处死他们父子,他的心情不会是平静的,他的姑母更不会无动于衷。
吴三桂在起兵时,已经考虑到他的儿子吴应熊的安危,或存侥幸心理,误以为圣祖不敢加害他的儿子,必以吴应熊为人质,作为将来要挟他的一个筹码呢。吴三桂又一次错误地估计了圣祖。儿子与孙子被绞死了,他们都做了朝廷与吴三桂之间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吴应熊父子被处死的事,由朝廷发布公告,通告全国。吴三桂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正在饮酒,霎时,脸色大变,不禁手发抖,杯子放了下来,泪水悄悄地涌出了眼眶,悲怆地说:“今日真是骑虎啊!”他的意思是说,骑虎难下。吴三桂这个人,一贯“善持两端”,左右逢源,进退有据。他造反后,颇有点后悔,有过“下虎背”的念头。而现在他的儿孙被诛”已表明朝廷同他势不两立,必欲消灭他而后罢兵。到了这步田地,他骑在“虎背”上还能下来吗?所以他才口吐真言。说出骑虎难下之意。果如兵部尚书王熙所料,处死吴应熊,骨肉被残,这对一个年过六十岁的老人来说,精神受到了一次巨大而沉重的一击。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为保全自己的利益,已经开始付出血的代价。将士的鲜血,他并不吝惜,而自己的骨肉付出生命与鲜血,就是对他称周王的代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的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由此而引起他对前途的惶惑,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不祥,在此后的日子里,这种不祥时时在向他逼近。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甘心向命运屈服,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沿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