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空自凝眸春风笑人瘦（上）
老汉扫了眼案上的铜钱，不由眸中一亮，乐呵呵地说道,“区区一条小蛇，如何能值这许多，要不我卖您二斤蛇肉，这小蛇权当是个添头，一并送您如何”。“老丈有心了”，猴王笑着点点头，抬手朝白蛇伸了过去。那白蛇约莫一尺来长，只有手指粗细，一双蛇眼正直勾勾的盯着猴王，“客官小心，这蛇说不定有毒”，老汉被猴王吓的一个哆嗦，差点儿丢了手中木叉。“无妨，这蛇不咬人，你看”，猴王一手握住老汉手腕，将另一只手掌摊开，摆在白蛇面前。那白蛇仿佛能听懂人言一般，对着猴王点点头，便乖巧的爬到猴王掌上，将身体盘作一小团。
老汉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讪笑着收了铜钱，摊上的中年汉子秤了两斤蛇肉递给猴王。“兄弟，蛇肉便送你下酒了，我有这白蛇，便够了”，猴王摆摆手，突然没头没脑的撂下一句，“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切记切记”，说罢便带着白蛇扬长而去。“爹，要不我等会去沽二两酒，咱爷俩晚上整几盅”，中年汉子满脸憨笑的望着老汉，“等晚上再说”，老汉咽了口唾沫，拿舌头舔舔嘴唇。“爹，客官刚说的那话，到底是啥意思啊”，“文绉绉的，听不太明白。大概是说有种蛇特别毒，让咱爷俩以后进山捕蛇的时候，多小心些吧”，“那永州又在哪儿”，“没听说过，你咋恁多废话，干你的活儿去”。
白蛇将身体在猴王手腕上缠了几圈，又讨好似的吐出蛇信，轻轻舔着猴王的拇指。“看你这样子应是开了灵智的，能听懂人话吗”，猴王抬起手腕，与白蛇四目相对，柔声问道。白蛇忙不迭的点头，一双竖瞳之中，满是感恩戴德之色。“也不知你有没有名字，权且叫你小白算了”，猴王伸出根手指，轻轻点着小白的头说，“小白，这些日子你先跟着我混吧，也免的你再被别人给抓了去”。见小白点头不停，猴王心底一阵熨帖，漫漫旅途中能多个伴，终归是件好事儿，于是乎便带着小白折回船上，吩咐船东开船，继续赶路。
猴王独自立于甲板之上，眺望着逐渐模糊的江陵港，一时间忽觉得心有所感，于是便喃喃自语的念道，“英雄一盏酌江月，最难消受美人恩。纵使今时千日醉，不谙前人一回真”。念罢，猴王自嘲的笑了笑，随即长吁口气，似是要泻尽胸中块垒一般。片刻之后，猴王神色恢复如常，余光瞥见缠在自己腕上的白蛇，心底竟莫名泛起一股怜爱之意，冥冥之中似有所感，一饮一啄皆为天定，也说不清什么具体缘由，猴王只是单纯的看这小蛇面善，就仿佛在梦中见过似的。
“一共四颗紫灵丹，小淫狐一颗，慕容昕一颗，诸葛村夫一颗，刚好还剩一颗，也罢”，猴王掰着指头在心底数了数，下一瞬手中多了个白瓷瓶，拔开瓶塞朝掌中倒出一枚丹丸，举到白蛇面前。白蛇只觉得阵阵药香扑面而来，瞳孔猛地一缩，竟依稀看见那丹丸之上，隐隐闪着一缕灵光，它扭过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猴王。“既然遇到我了，合该你有这场造化。把这紫灵丹吃了，以后也好陪我说说话”，猴王将丹药送到小白嘴边。白蛇眸中闪过一抹惊喜，先直起身子，恭恭敬敬朝着猴王拜了三拜，然后便张开嘴，向着那枚比自己蛇头，还要大上一圈的丹丸咬去。
也不见白蛇如何用力，那枚硕大的丹丸，竟被它囫囵一口吞入腹中，猴王在边上看的啧啧称奇，语带双关的揶揄道，“这么大都吞的下去，小白，你这嘴上功夫可以啊”。只一瞬间，白蛇便感到那丹丸，在自己体内缓缓化开，一股磅礴浓郁的药力，顺着经脉游走全身，最后如百川归海一般，汇聚在自己的妖丹处。不过数息时间白蛇已是阖上双眼沉沉睡去，于它那副小身板而言，这紫灵丹的药力过于庞大，要想完全蕴华吸收，至少也要数天工夫。猴王将小白带回舱中，轻轻放在枕头旁边，他自己则是盯着窗外潺潺的江水发呆，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水经注》有云：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逆水行舟一路无话，数日之后船已行至瞿塘峡口，猴王负手独自立于船头，专心致志的欣赏着江面上的一块巨石。此石唤作“滟滪堆”，乃是瞿塘峡的地标，《水经注》有云：“白帝城西有孤石，冬出水二十余丈，夏即没，秋时方出。谚云：滟滪大如象，瞿唐不可上，滟滪大如马，瞿唐不可下。盖舟人以此为水候也”。为了疏通长江水道，这滟滪堆于1959年冬被炸毁，猴王上辈子也只在黑白照片中看过此石，如今能亲眼得见，却也是一桩乐事。
江流湍急、悬崖壁立，滟滪堆立于江中似是触手可及，夔门关遥遥在望恍若高不可攀，面对此情此景，猴王胸中顿生几分豪气，字正腔圆的朗声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一首《临江仙》吟罢，猴王双眼虚望前方江面，淡淡问了句，“小白，你觉得这首词如何”。“主人文采自是极好的”，白蛇乖巧的立在猴王脚边，仰着头满脸崇拜的看向猴王，吐着蛇信的口中，发出银铃般的软糯女声。
区区几日工夫，白蛇的身体，便肉眼可见的粗了一圈儿，身长也从一尺长到二尺。“小白，你可有名字”，“回主人，小白生来便无父无母，自然也没有名字”，“天生天养，你也是个苦命的”，猴王幽幽一叹，俯下身让小白盘在自己手臂上，思忖了片刻，眨了眨眼睛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帮你取个名字。你以后便叫‘白良子’吧，如何”。“多谢主人赐名”，白良子目中闪着光，情真意切的说道，“主人的大恩大德，良子无以为报，只求今生今世都能侍奉在主人身边，还请您勿要嫌弃”。
“哪里有什么大恩大德，你我之间，不过是些许缘分罢了。缘起则聚，缘尽则散，你并不欠我什么，也无需报答”，猴王眼中古井不波，云淡风轻的说道，“我要去西牛贺洲拜师学艺，你若愿意的话，这一路之上，咱俩可以做个伴”。“良子愿陪主人，一起去西牛贺洲拜师学艺”，白良子忙不迭的答应道。“西牛贺洲你去不得，咱们只是路上做个伴”，猴王摇摇头，一五一十的说道。“那我便陪主人，在路上作伴”，白良子闻言眼神瞬间黯淡了几分，试探着问了句，“主人，那日后咱们还能再见嘛”。
“若是有缘，自当相见”，“那若是有缘，良子又该去何处寻主人”，白良子有些执拗的问道。“等有朝一日你化形为人，可去东胜神州傲来国的花果山，寻一个叫美猴王的，那便是我了”，猴王勾勾嘴角，随口答道。“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美猴王”，白良子在心底默念了几遍，朝猴王点点头，笃定的说道，“主人放心，待良子化形之后，我便去花果山寻您”。“修仙乃是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猴王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小白你啊，如今也只是初窥门径罢了，想要登堂入室，且还要修个三、五百年呢”。
“只要能侍奉在主人身边，便是修上千年也无妨”，白良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猴王，倔强的说道。“这里又不是青城山，化个形而已，用不着一千年”，猴王闻言莞尔一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白良子的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修行一道如逆水行舟，本无捷径可走，除非你能像我一样，遇到个好师傅”。白良子听不出猴王话中深意，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猴王。
猴王抬手遥遥指向岸边一座小城，岔开话题说道，“那里是秦国巴郡的鱼复县城，以后会改名叫奉节。还有江北岸的那个山头，二百年后，会有人在山上，筑一座白帝城”。小白循着猴王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壁立千仞之上是一片郁郁葱葱，下面则是滔滔江水绕山而走，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鸣猿啼，正看得出神之际，耳畔传来猴王雄浑且豪迈的声音，“正所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