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段长长的岩层,再一露头,默灵已经来到了一条阴暗的通道之中。地上尤其是墙角的缝隙里布满了暗红色的垢渍,空气中弥漫的怨恨与绝望在这里已经浓郁得能刺得皮肤都一阵阵发疼,默灵猛地感到了一阵灵魂的窒息感,眼前一阵恍惚,再一定睛,竟看到整个狭窄的通道里竟有无数人影来往晃动,无数或明或暗、或清晰或透明的虚幻影子密密麻麻地重叠在一起,他们每一个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而且其中很多人都是拖着一副凄惨残破的身体。
有的口鼻流血趴在地上绝望地抬头看着前方,一只腿却高高地抬起像是被人抓住、拖着,他的手想要扣住地面,却扣得指甲外翻十指渗血也抵抗不住身后拖拽的力量,一点点被拉进了前方的拐角里……
有的却是一脸惊恐地从前方的拐角里跑出来,身上带着许多血淋淋的伤痕,像是被什么恶鬼追着,拼命地跑着,然后却在跑到通道中央的时候整个人的动作戛然而止,原来有一柄大刀的刀尖从他的腹部冒了出来……
还有的四肢扭曲地与整个身子脑袋锁在了一起,组成一个人肉的球,然后竟像是被人嬉闹踢动般不受控制地在狭窄的通道里滚来滚去,突然又像是猛地被人一脚抽射弹起来撞上天花板,落下时脑袋着地痛到扭曲的五官终于埋进了一片红白里……
…………
狭窄的通道里,浮动着太多太多虚幻的人影,他们有的更清晰,有的已经透明到连轮廓都分不清,重重叠叠地的浮动交杂在一起,组成一片斑斓混乱的地狱光影。
如果每一道人影真的都代表着一个受害者,那么死在这里的人……数不清,真的数不清!
绝望与痛苦的情绪像是能扎穿皮肤刺进心脏里!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默灵一时间不敢再迈动脚步了,他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真的好难过……
停驻良久,默灵还是继续迈出了脚步,跟着里面最清晰的一道人影向前走去。那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带着些书生气的中年人,他仰面朝天,被绑住的双腿不自然地高高抬起,这是被人抓住脚部拖行的姿势,他的眼神初时恍惚渐渐才恢复清明,像是刚从昏迷中苏醒,然后便开始惨叫挣扎起来,这时默灵才看见他似乎已经被这样拖了很久,以至于后脑勺被磨掉了一大块头皮……他的挣扎并没有任何作用,依旧速度不变地被无形的力量向前拖着,慢慢拖进前方的拐角里。
默灵跟着他,在拐角时竟隐约看到拖着男人的是一个身材有些枯瘦的身影,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幻影里看见加害者,或许是书生气的中年在此时的情绪已经有了超过极限的强烈度,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唯独他遇害的时间最与现在接近。
拐过拐角是一个布满各种刑具的大厅,中央还摆着一个刚好可供一人躺下的石台。石台上各种各样凄惨至极的人影幻象重叠得最为厚密,无尽的哀嚎与死亡在那里癫狂般地演绎着……
那情感太过绝望太过深邃,默灵的精神都跟着恍惚了起来,像是所有曾在这里受到加害的人,他们凄惨的因果全都在此时此刻于他的眼前交织汇聚,他们尖叫着,他们哭嚎着,他们乞求着,他们各自不同地挣扎着,他们却迎来的是同样的结局——死去,最凄惨地死去。
默灵越看下去越感觉痛苦和压抑,就像同样的苦难发生了一遍在自己的身体里。他渐渐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开始发胀发痛,痛感甚至渐渐强烈到让他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脑袋闭眼痛苦地呻 吟……良久之后,当默灵定神醒转,重新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切血腥惨烈的幻影都已消失无迹。
这里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布满刑具的阴暗大厅。
这里唯独残留的恐惧,只有刑台上一片未干的血迹。
突然隔壁传来响动,这里有人。
默灵这才发现这个大厅除了刚才进来的通道口,另外还有两扇门,通往不知道哪里。
他向着刚才传来动静的门走去,里面是几个样貌丑陋的男人,聚在一起聊着一些没营养的荤色话题。其中一个默灵认出来了,就是刚才的幻影里他唯一看到的那个加害者,那枯瘦的背影和幻影里的一模一样,甚至连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胸前更是还粘着几点血迹。
默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却终是失落地离开,继续往前探寻。看也没用,他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幽灵。
一番游荡探索后,默灵发现这里足足分布了好几十个房间,最深处还连通一条极深的地底裂缝,这些房间里差不多住着二十几个跟之前那个枯瘦男人气息相近的人,其中最豪华的一个房间里住着一个胖成了一个巨大肉球的男人,也许是他们的首领。除此之外便是一群明显是被抓来服务这群人的女人,以及一个被修建成监狱的房间里,五个被堵住嘴死死捆住的人。
穿墙进入一个新的房间,这里一个脸上无精打采的女仆正打算脱 衣上床休息,默灵心里生不出什么波动,只是转身要穿过房门离开这里。
而就在这时房门却猛地自己打开了,一个同样是女仆打扮的人站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房间里的女人。
“娜姐,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房间里的女人一下子愣住,解衣带的手僵在半空。然而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脸上浮现出的并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你……你要干什么?”
“逃出去!”
“依琳,你疯了!”
“不,我很冷静!我被抓进来时就并没有完全昏迷,我知道出去的路,也知道怎么启动开门的机关,而且今天负责守门的老癞头喝醉了,在我的房间睡得跟死猪一样,他甚至没来得及对我做什么!”
“可就算出去了又能怎么样?你不是早就已经听到了吗,连城主都是站在他们那边!哦不,这里甚至根本就是城主建的!我们逃不了的!逃不了的!”
“可你真的以为待在这里服侍好他们就没事了吗?”门口的依琳脸上脸上浮现出了愤怒,“仔细想想吧,可有在这里待着超过一年的女仆!”
房间里的女仆没有说话了,不过眼神闪烁依旧恐惧着什么。门口的依琳则趁机平复了一下情绪,极为冷静地接着道:“之前给那位‘暴熊’送糕点吃食的时候你不是也听到了吗?城里来了一位连城主都极为忌惮的真正的大人物!这位大人物仅仅只是住进了城里,就吓得城主把这里连同隔壁的黑市都封闭了!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房间里的女仆像是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语气都有些颤抖。
“当然是把这里的事情捅出去!他们都是魔人,他们见不得光!的确,以往我们就算能逃出这里也逃不出城主的手心,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位从中央来的大人物便是我们的机会,只要能够跑出去找到他,只要能够跑出去找到他……”
女仆依琳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坚定的眼神证明了她的决心。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房间里的女仆却始终犹疑不定,甚至像是癔症般地抱着头自言自语。
女仆依琳有些泄气,没有再说什么,关上门快步离开。她已经说动了另外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女仆,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她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
而看着依琳和另外四个女仆汇合后小心翼翼地开始了逃亡,默灵也终于受到了启发:对啊,他现在的确什么都做不了,但他可以等自己醒来后把事情告诉嘉斯德斯啊!
嘉斯德斯毫无疑问是一个信得过、靠得住的帝国 军人,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心里升起了希冀,默灵继续跟在五女的后面,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魔人们休息的房间,绕开了那个布满刑具的大厅,最后竟钻进了他最初进来时所在的那条黑暗通道里,向着里面更黑暗的那一端前行。
她们摸着黑小跑着,很快便来到了一处死胡同,不过队伍中的依琳不惊反喜,在墙角摸索了一番扭动了某处机关,前方的墙壁便缓缓旋转开启,露出一条从左往右横着贯通在她们前方的通道来。
五女立马小跑着冲了出去。
只是默灵还来不及为她们感到高兴,整个通道里竟突然响起了密集的破风声,接着便是噼里啪啦无数混乱的炸响,那是无数弩箭从墙里射出又狠狠扎进地面或墙壁里的声音。
靠近几人的墙壁上,几个隐蔽的暗孔里也突然射出了几支弩箭来,不过幸运的是,这几支弩箭的准头不行,大都射在了五人身后的黑暗通道里,没有人应声倒地,但不幸的是,跑在最后面的依琳仍然被一支精钢弩箭贯穿了小腿,一时间鲜血淋漓。
“你们别管我!走!”依琳疼得额头冒汗,却猛地用力推开了急忙跑来搀扶她的人,接着强忍着眼里的泪光近乎吼着道:“机关被触发,很可能他们已经知道了,带上我的话谁也逃不了!你们快走!找到了那位大人物我反而还有活命的机会!快走!”
另外四个女仆里也有果断之人,脸上虽然不忍,却仍然拉住了不愿放弃依琳的女仆和另外的痛苦犹豫的人,拉着她们继续逃亡,放开了步子狂奔。
依琳望着她们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接着触动外面的机关将那道机关暗门重新关上,用来浪费一下里面极有可能马上就会追出来的人的时间。毕竟那机关门坚固而厚重,开启它的时间怎么也是有好几秒的。接着她便不顾疼痛,一瘸一拐地,又尽可能快地向着与其他女仆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条通道从外面通向地下黑市,那道机关暗门反而是开在通道中央的,其他人跑的方向通向外面,而她自然正一步一步走向更下方的黑市里。
鲜血从她小腿的血窟窿里不断地流出,简直就是天然的给追兵引路的标识,只是追来的人如果追她的话,自然就会被引向与其他四人相反的方向里。
她艰难地跑动着,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前行,她的速度其实已经不能算是“跑”了,但即使是“挪”,她也在拼命地要“挪”出更远的距离。
默灵难过地好几次伸手去扶她,但双手都是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身后已经隐隐有嘈杂的声音响起,已经有人追出来了。
依琳扶着拐过一个拐角,黑市所在的巨大的地下空间豁然倒映进了她的眼睛里。只是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其他的动作,一只枯瘦又苍劲的大手已经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脖颈,无情地把她拖进了身后的黑暗里。
……
布满刑具的大厅灯火通明,依琳被长长的钢钉贯穿手掌,在刑台上被固定成了一个“大”字形,她的身边,一群人以一个肉球般的胖子为中心聚在一起,望着她的目光冷漠又狠戾。
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抓着另一个女仆的头发,这个女仆正是之前依琳口中的“娜姐”。
“贱人居然还想逃跑,要不是我突然想找这家伙玩一玩,结果发现她状态不对就喝问了一下,都不知道你们这帮贱人居然有这胆子!”
说着,男人又邀功似的环视了一眼周围的同伴,有些得意地道:“当时我立马就跑到机关室想要先锁死外面的机关门,结果发现代表它的转盘正在旋转,说明那道机关门正在被开启,锁死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立刻发动了靠近出口的那条通道里的所有弩箭机关,终是把这贱人留下来了!”
不过这番话引来的却是旁边人的嘘声,“浪费了那么多机关箭就他妈扎中一个,亏你好意思得意!其他四个可都跑了呢!”
“嘿,跑不了的!丧老鬼已经去追了,而且每个出口外面都守着人呢!”
依琳侧着头看了一眼旁边在男人手底下凄惨哭泣的娜姐,嘴角凄惨又无力地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
默灵就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很没用地想要哭出来。
却见这时肥胖的暴熊走上前来,脸上是一种难过的责怪的神情,“真是的,我们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的心肠真是太坏了,我倒要看看它是不是黑色的。”
在旁人的起哄中,暴熊拿起了刑具中的细刃刀和铁钩,下一刻,刀刃剔骨,铁钩入腹……
默灵本来还把希望放在另一边,在依琳和其他四人分开的时候,一种冥冥中的视角就像是脱离了他的身体跟上了另外的四人,让他能同时看到两边的事情,而现在他看到的是另一边的四人也和眼前的依琳一样,正在遭到虐杀。
那四人跑出去的出口正好是他下来时的那个大宅子,里面的“大少爷”和“二少爷”虽然已经去休息没有守在门口,但她们出来的动静仍然惊动了院子里那只獠牙狰狞的大狗,于是五个女仆都走向了相同的结局……
或许她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哪怕依琳没有受伤娜姐没有告密,都是一样的,她们走的出地下也走不出那间院子……面对命运,她们孱弱的身体注定拼不出另一个结局……
只是……
真的……好难过啊!!!
相比起之前的那无数重叠的凄惨幻影,现在这一刻面前正在发生的真实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一瞬间,默灵眼里流出血一般的泪来,接着整个“身体”轰然炸开般,化作无数微小的粒子顷刻间席卷蔓延整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