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李停云今天摆出来的阵仗,确实挺唬人的。
坐在轮椅上的她居中,秋姐和另一个男副店长分坐于她的两侧,形成了左右护法之势。
而昨天我见过的那四个像举重运动员一样的女保镖,则一字排开、以半臂为间距,正站在他们的身后。
七个人脸上的神情基本一致,都是紧绷、严肃、冷峻和杀气腾腾。
这场面,兴师问罪的意味足斤足两,连一言不合就准备拔刀砍人的架式,瞧着也是十成十的。
而且今天是周末,本来应该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画廊却暂停了营业。
可见为了谈判不受干扰、以及最大程度的保密,李停云也是豁出去了。
只是这样的气氛,难免会让双方才刚打上照面,就陷入了僵持。
正厅中或站或坐的七人,与进门后就止步不前的裴玉珩等人遥遥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于是作为中间人的我,不得不主动站出来,为彼此做了个简短的介绍。
随后秋姐起身,代表主家引领我们去一旁的谈判区入座。
这个一看就是特意布置过的谈判区,位于正厅其中的一个角落,与正厅之间隔着好几个台阶。
谈判区的中间,放着一条长度有些夸张的竹制桌案,将主客位划分得那叫一个楚河汉界临军对垒。
与主位一样,客位也只有两把椅子,钟氏姐妹和阿光只能与李家的“四大金刚”一样,站在各自主家的身后。
我坐下后无意中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令我瞠目结舌的场景。
只见其中一个“金刚”女保镖,正连人带轮椅地将李停云抱下台阶,步态看上去十分的轻松。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为什么李家会雇佣这么孔武有力的女保镖。
原来是为了在没有电梯的地方,拿她们当人肉起重机用啊!
可能是看到我惊讶的表情中还透着羡慕和崇拜,李停云立马得意又俏皮地冲我抛了个媚眼。
但轮椅刚一摆到位置,她作为“福窝巷大姐大”的架子就又端起来了。
不过有件事,在我刚发现的时候,就感到了无比的庆幸。
那就是,她跟裴玉珩不认识,我之前所担心的交情或宿怨的问题统统不存在。
换句话说,没有人情世故横亘在中间,处理起矛盾纠结来,才能更公平公正不偏不倚。
李停云的一双美眸毫无避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坐在她对面的裴玉珩。
只是眼神似乎有些古怪,竟让我莫名地有一种她在“丈母娘看女婿”的错觉。
可惜不是越看越欢喜的那种,而是明晃晃的审视、挑剔和嫌弃。
凭心而论,以裴玉珩的颜值气质和财富地位,作为丰城各家千金贵女择夫的首选,也算是实至名归的。
楚齐还跟我八卦过,说不仅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就连好些已经嫁了人有了娃的小媳妇,看到他也都会脸红。
然而李停云的目光却如刀似剑一般,犀利地看完裴玉珩,又更犀利地看向了他身后的钟瑶。
我顺着她的视线也扭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我就差点笑喷了。
此刻的钟瑶,即便只能看到裴玉珩的后脑勺,却也脸色红扑扑的、每一条肌肤纹理都荡漾着娇羞的春意。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就是造成这场谈判的罪魁祸首,并且无论结果如何,她恐怕都逃不过受罚的下场?
正当我感慨着‘花痴女的脑回路,吾等凡女果然不懂’的时候,就听到李停云终于开口了。
而她的第一句话,开场效果就堪比平地惊雷,她是直接问的裴玉珩:
“昨天你身后那个女保镖说,小沫沫是某个老男人的情妇,有没有这回事?如果有,这个老男人是你吗?”
我:“……”姐姐您这直球打得也是没谁了!
在李停云的话音落地后,除了她自己、我和裴玉珩以外的所有人,顿时都神色各异了起来。
不仅是前一秒还一脸肃杀的四大金刚差点没能绷住笑,就连几位面瘫患者也情绪波动得十分明显。
例如,听到这话就当即皱起了眉头、眼神也多了几分锐利的阿光。
再例如,不安地抿紧了双唇、担忧的视线下意识瞥向自家妹妹的钟琪。
不过九人中表情最丰富最有“内涵”的,还是要数钟瑶本人。
她似乎是在害怕裴玉珩会承认,我猜她可能是在担心自己上位的成功率,会因为有我挡着而蒸发殆尽。
但似乎又怕他不承认,使得自己为主子打探的消息,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总之,既复杂又矛盾,却唯独不见自己阴暗的小心思被曝光时,该有的窘迫难堪和无地自容。
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在扫视完现场所有人的表情后,就悄悄地注意起了裴玉珩的反应来。
钟瑶当时说的话,我昨晚已经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他听了,所以他今天自然不会觉得意外。
但他却还是沉吟了半分钟之久,这期间眼神也微不可察地闪烁过几次,等归于平静后他才应答道:
“没有这回事,优沫是我一位合作伙伴的女儿,她父亲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暂时将她寄养在我这里。”
这话一出,不管有没有人相信,也都算是“官方辟谣”了,但我却只觉得荒谬又无力吐槽。
撒个谎都能撒得让人满肚子牙疼,这货难不成真是从古代穿越来的?
否则这年头,谁还会搞“寄养”这一套?而且还是把孩子交给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养着,这说得通么?
两家之间除了有那么一鳞半爪的利益纠葛以外,不管怎么数怎么论,也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
就算优家其他人都死绝了,优成岳想临终托孤,也托不到非亲非故的他头上。
更何况我已经成年了,是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自然人好么?
只是,在听到他否认的瞬间,我的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却又有些类似于一脚踏空的失重感。
不过这些情绪,都像是天边的流星一样稍纵即逝,最后的落点还是在暗自埋怨他和替他着急上。
你说他都一把年纪了,编个故事竟也能编成事故,这以后还能干成点啥?
果不出我所料,他这个漏洞多过筛子眼的说法,李停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刚一听他说完,后者就立刻语气讽刺地反问道:“寄养?小沫沫到底是十九岁,还是十九个月?”
这句话就相当于是直接拆穿了他、把他的面子里子都一起撕了下来。
以至于某人虽仗着自己面瘫癌晚期的优势,脸上让人看不出什么来,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好在李停云见下马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有再穷追猛打,而是话锋一转,说起了钟瑶昨天干的“好事”来。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告状,也能这么充满了语言艺术和画面感的。
从她口中听到的钟瑶的“罪状”,每一件都确有其事,又都不止有其事。
也就是说,你明知道她是在故意夸大,可你却完全辩驳不了,因为她说的内容始终都没有偏离过事实。
充其量也就是在修辞和逻辑上做了一些调整,以及使用的形容词是在合理范围内的最高等级罢了!
但随着她的讲述,即便是最缺乏想像力的人,也能自行脑补上事发时的片段,继而产生自己就是目击者的错觉……
钟瑶作为此告状桥段中绝对且唯一的主角,那张脸之前有多“春意盎然”,现在就有多“凛冽如冬”。
要不是顾忌着裴玉珩在场,而这个意识帮她拉住了最后一丝理智的话,她恐怕早就做出比昨天更疯狂的举动了。
只是很可惜,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却没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目呲欲裂、凶相毕露。
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但这回她不是羞的而是气的,眼睛里更是既喷着熊熊怒火又急得泫然欲泣。
甚至连脑门上的血管和两颊边的咬肌也都纷纷鼓了起来,看着很像是正准备发动攻击的某种小动物……
就是喜欢在荷塘中跳跃嬉戏,叫声‘咕呱咕呱’的那种。
直到钟琪拽着她的袖子,用力地扯了好几下,她才总算回了神。
可也是在回神后,她才发现情况更糟了,因为所有人包括裴玉珩都在看着她,并且眼神一个比一个不善。
下一瞬,或许是受到了本能的驱使,她转身就跑。
我知道,她是由于被心上人看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想挽回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才选择了逃避。
但是我能理解她的心态,不代表别人也能。
就在她刚跑出两步远的时候,阿光一个健步上前,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再狠狠地往下一甩。
紧接着,闷哼声和重物落地声,几乎同时传了过来。
等阿光让开身子的时候,人们就看到钟瑶正四脚朝天、五官扭曲地躺在地上,好像已经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