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色渐暗,凝寒,九难二人才将桌椅收回屋内。
刚收拾妥当,见程易回至院来,独自回房。
尚未进门,又见一佛圣言带着一帮子人冲进院内,直冲三人而来。
那佛圣言道:“三位,住持有命,命你三人速将带走之佛奴带回。”
凝寒道:“走都走了,可没有带回来的理。”
那佛圣言道:“我只认住持所言佛理,你的理有何用。”
凝寒道:“不知是何样理,我正也想听听。”
那佛圣言道:“你非佛家之人,如何听得。”
凝寒道:“正因我非佛家之人,不知其中理法,还望赐教。”
那佛圣言道:“即入金童苑,此生便尽心奉佛。生,金童苑忠心侍佛之金童;死,金童苑忠心随佛之金童。生,奉法旨而诞而侍佛;死,领佛义而寂而随佛。生也好,死也好,只可在金童苑一地,终生侍奉众佛。”
凝寒道:“恕我愚昧不知。”
那佛圣言道:“无妨,今日知晓,尚不算晚。”
凝寒道:“只可惜,他已死了。”
那佛圣言道:“尸首呢。”
凝寒道:“埋了。”
那佛圣言道:“那便将尸首取回。”
凝寒道:“已经安葬,不便惊扰。”
那佛圣言道:“即为金童,便需按我金童苑之法,依佛旨而葬,岂能如你说的这般草草便埋了。”
凝寒道:“还请恕罪,我实属没那胆量。”
那佛圣言道:“这话倒是难懂了。”
凝寒道:“我怕金童苑追究死因,他这随我去的,我担不起责任。”
那佛圣言道:“进入金童苑,何时死,如何亡,皆由佛定,与旁人无干。”
凝寒佯装诧异道:“莫不是所有金童……”
那佛圣言道:“生死由佛定。”
凝寒道:“那你……”
那佛圣言瞥了凝寒一眼道:“我佛护佑,自由我佛定夺,即便是死,也是我佛法旨,依命往去侍奉。”
凝寒道:“那我要奉劝你一句,他既走了,你就不要再问。”
那佛圣言道:“我奉住持之命前来索要肉身,可不是来问因果的。”
凝寒道:“小鬼头,那我要是宰了你呢。”
那佛圣言怒道:“你敢!我佛护佑于我,谅你……”
话尚未完,程易早已飞步上前,一把将那佛圣言拎起,随手撕做两半。
那跟着来的人不免都被吓了一愣,还未缓过神来,只闻得程易道:“是走,还是死?”
那帮人半天缓过神来,转身撒丫子便逃,连那佛圣言的尸身都顾不得收拾。
见那帮人狼狈逃窜,程易只冷冷回了房,凝寒也拉了九难回房,掩了门。
九难独自床沿坐了,凝寒换了茶。
凝寒见九难呆呆坐在那,神情有些木讷,便于九难身侧坐了。
凝寒道:“师兄怎的了,刚才可是吓到了。”
九难冲凝寒笑了笑,却是稍显僵硬。
九难道:“杀伐之事,你我又不是没见过,如何就吓到了。”
凝寒道:“那这是怎么的,看着满脸的不高兴。可是我方才有些过火了。”
九难道:“这讲的哪里话,我怎会因这不高兴。”
凝寒道:“那你这是怎的了,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就像外头蒙鼓的那张皮,四四平平的。”
九难挤出一抹笑来,道:“有吗?”
凝寒道:“也不是特像,毕竟有鼻子有眼睛。”
九难噗嗤笑了出来,道:“又拿我寻开心。”
凝寒道:“看你那样子,怪吓人的,也不知道你在瞎想些什么,又怕问了不该问的。”
九难道:“其实也没什么。”
凝寒道:“那讲我听听。”
九难道:“冷师弟……”
凝寒应了一声。九难道:“数年不见,你着实长进不少,言语狠厉,不似从前那般畏言慎语,杀伐果决,不似从前那般劳人庇护,今见了才真见识了。”
凝寒道:“师兄这是在怪我呢。”
九难道:“我哪有怪你,这是夸……”
九难话未完,便露出尴尬之相,道:“瞧我,方才讲了些什么,话都讲不利索了。”
凝寒道:“既是夸我,怎脸上一点不高兴。”
九难道:“我本想着,这一路全程护着你,可如今……”
凝寒忙打断道:“那我以后便不动手了,你就好生护着我,就跟以前那般。”
九难道:“你忍得住?”
凝寒靠在九难肩上,道:“那就忍着呗。有师兄在,我才不怕呢。”
二日,程易一早出了门,不知去往何处。
凝寒,九难二人也出了门,去往大殿,又是被撵出了,只得回来。
一边吃茶,一边看着院内人来来往往,转眼便到日落。
如此这般七八日,二人着实有些冒火,却也得硬压下去。
这日,程易回的略早些,凝寒将其唤住,斟了杯茶于他。
程易接了,立着饮干,搁下茶杯,道了声谢。
凝寒道:“寻了这几日,可曾寻得结果。”
程易道:“尚未寻得。”
凝寒道:“如此多人,寻一个着实不易。”
程易道:“无妨,多寻些时日便是。”
凝寒道:“你可知他如今相貌。”
程易道:“他幼时相貌我仍记得,若见着了,必认得出。”
凝寒道:“你所寻之人,莫不是金童之一?他究竟是你何人,要你这般寻他。”
程易不再答话,只道了声谢,便去了。
次日,凝寒,九难起身,依旧坐外头吃闲茶。
时近晌午,程易开了门,出至外头。
凝寒另倒了杯茶,上前递给程易,九难也一并跟了上来。
程易接了,饮了,道了谢。
凝寒道:“这几日定是累了,今日倒不如歇歇。”
程易道:“谢过好意,只……怕是不能太拖了。”
凝寒关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程易略思虑片刻,道:“相处这些时日,讲于你倒也无妨。”
程易略一缓,道:“昨夜我做一梦,梦见他在我身侧立着,不讲话,只那么静静立在那。我认得那是他,这么些年过去,他还是那般模样。我想他,念他,问他在哪,他只微微笑着,立在那,一语不发。”
凝寒道:“想必是思念之切,梦见故人了。”
程易摇摇头,道:“故人入梦,并非好事。只怕……反正我必须抓紧寻他。”
三人正说着话,见一人自天缓缓而落。
三人忽的警觉,齐转身看向那人,齐道:“谁!”
那人上前施礼,道:“冷师兄,九难师傅,程易公子,在下有礼。”
片语间,凝寒已认出来人,却是远浊。
只见远浊,仍是不到三十岁容貌,通身穿一身棉白色衣袍,头戴素银冠,眼遮素纱练,手持一根熟银棍。
凝寒,九难忙还礼。
凝寒道:“远浊师弟,许久未见,如今可好。”
远浊道:“谢冷师兄关切,尚好。突然现身,莫惊着诸位才好。
”凝寒道:“师弟修为大涨,方才着实唬了一跳。”
远浊施礼再拜。
凝寒道:“坐了讲话。”
远浊道:“不了,小弟奉命而来,事完需立马回去。”
凝寒面上不禁有些失落。
凝寒道:“不知所为何事。”
远浊看着程易,道:“专为一件私事。”
凝寒疑道:“私事?”
程易道:“阁下虽是好意,只某私人之事,倒不必劳烦。”
远浊道:“阁下寻人,可曾寻得。”
程易道:“必能寻得。”
远浊道:“阁下如此寻法,到头终是一空。”
程易道:“此话何意。”
远浊道:“自阁下入至金童苑,他便日夜跟在阁下身侧,只阁下未曾察觉罢了。”
程易急得周遭查看,急道:“不可能,我不信……”
凝寒取出白骨扇,开扇,遮住一目,二目齐睁,果见一约七八岁小童魂魄正立在程易身侧。
凝寒收了白骨扇,不做一声,只冲九难略点了下头。
远浊面朝程易身侧,道:“可愿领我寻你。”
程易急道:“你在跟谁讲话!”
远浊略一点头,向院自深处而行,道:“诸位请随我来。”
程易急道:“去哪?我不信!”
远浊又道:“诸位,请随我来。”
几人方走了几步,便见一大帮人冲进院来,直冲至几人身后。
为首一人,僧袍袈裟无一不是华贵整齐。
那人合礼拜道:“尊使降临,金童苑无上荣宠。阳延祇率座下弟子恭拜圣使。”
言罢,身后那一群人连连跪拜。
远浊也不转身,道:“本使奉四方城之命前来料理私事,与贵门无干。”
阳延祇道:“款待圣使,乃贫僧分内之事,还请圣使暂缓脚步。”
远浊道:“这可算作是命令么?”
阳延祇道:“贫僧不敢。圣使尊贵,贫僧不敢冒犯,更不敢怠慢了圣使。”
远浊道:“那便在大殿好生候着。”
阳延祇道:“是!贫僧定命人好生预备,款待圣使。”
远浊也不回他,由着他讲。
阳延祇率众人再拜,退出院子。
九难道:“阳延祇好一幅佛相,只可惜……”
远浊道:“走吧。”
远浊在前,凝寒,九难,程易在后,行至西院北墙,见一上锁木门。
远浊住了脚,三人也停了步。
远浊道:“身后有人。”
程易道:“可要收拾了他们。”
远浊道:“不必,我自有法子,万不能让外人跟了来。”
话完,左掌横于身前,右手竖起两指立于左掌之上,口中念道:“诸君身死,魂魄困此地入轮回不能,今某借法与诸君,请诸君相助,乱来人视线,迷来人路途,某诺于诸君,待来日枷锁尽去,再无后者。”
语毕,忽见诸多魂魄凝出实体,现于众人身侧,往院内而去。
远浊身前,另有一小童,面朝众人。
程易见了,急跑上前,跪坐在地,道:“好兄弟……”
呜咽中,程易缓缓伸出一手,那小童同样伸出一手,奈何阴阳殊途,终不能触碰。
远浊一棍敲碎木门,道:“走吧。”
那小童转过身,往门外走。
程易擦去泪痕,起了身,与凝寒,九难一道跟者远浊出了门。
出了门,沿石阶下山,至于一片树林。
凝寒见了这片林子,道:“这片林子,觉着好怪。”
远浊道:“此林乃刻意栽植,辅以金童苑建筑之势,又以经文加持,特成困魂阵。”
九难惊道:“困魂阵,那可是大违佛法,向来为我佛家痛恨。”
远浊续道:“尸骨葬于此处,魂魄永不能离,只得在此山中徘徊。”
凝寒道:“那幽冥界……”
远浊打断道:“无法!”
远浊续往前走,至于一棵树下,蹲下身,抚去地上薄土,道:“便是这了。”
程易蹲下身,道:“还请……离远些……”
远浊起了身,程易徒手开挖,于土内挖出一具孩童尸骨。
凝寒见了那尸骨,却是大惊,惊的是,那尸骨手脚臂腿尽被折断。
程易含着泪,清理尸骨,九难在旁,合掌诵经。
程易哽咽道:“好兄弟,我必带你别处好生安葬。”
远浊取出一个锦袋,将尸骨盛了。
凝寒上前,将程易搀起。
远浊将锦袋交于程易,道:“生前遭此大难,如今,你且好生料理,不枉你二人昔日兄弟情谊。”
程易点了下头,将锦袋接过。
四手触碰间,程易左臂佛珠散落一地。
程易将锦袋系于腰间,道:“好兄弟,我必带你去个极好的去处。”
远浊道:“我事已完,该去了。想必阳延祇现正大殿候着。”
言罢,转身飘然而去。
程易道:“凤翎剑,该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