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廖章和石东成躺下以后,也许是走了一天路,太累了,不久便听见他们打起鼾 来。真常恩轻轻关好房门,叫儿女们也上床睡觉,自己转身进了药坊,关好门,开始 炮制药物。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使他好激动,自己这么多年的所学又有用武之地了,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门楣上的这块“荣恩堂”的牌子又要响起来了。但是,真常恩的 心又隐隐约约痛了起来,自己在四门楼水库工地上的时候,看到民工们住在潮湿的棚 里,睡在铺着草的湿地上,他告诉过大家,这里睡不得,反而挨过批斗,他从此再也 不敢说了,只心疼地看着工友们一天劳累下来,倒到床上便呼呼大睡。
现在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了,他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天要来,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结 果终于成了现实。
药物炮制好以后,常恩坐在碾槽前,开始碾着,这“咣咚、咣咚”的碾药声一直 响到了天亮才停止。
天亮了,快出早工了,常恩趴在桌上睡了一会,便被生产队长晚青叫出早工的声 音吵醒了,他又连忙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把药包好,走出门来,锁了门,回到家 里,叫醒长女做早饭,叫醒次女放牛,听了听石廖章和石东城的鼾声,知道他们还没 有醒,便背着锄头出早工去了。
出完早工回来,女儿的早饭弄好了,石廖章和石东城已经起了床,见真常恩回了, 高兴地同他打招呼,看着他满眼血丝,知道他一夜未睡,说了不少感激话。真常恩拿 出昨天晚上碾好的药粉,放在他们面前的桌上,叫他们吃了饭后,过半个时辰再吃药。 又交代他们用米汤调服。
因为这么多年来没有看病了,为慎重起见,真常恩叫石廖章和石东城在自己家里 还住两天,他边看他们吃药的效果,边调整剂量。石廖章和石东城千恩万谢后,吃了 早饭,真常恩出工去了以后,他们按真常恩交代的服药方法服了药。
三天以后,石廖章和石东城的腿开始不痛了,腰也好了许多,他们高兴地说自己 遇到了神医,遇到了救命恩人。这两夜,常恩又连夜赶制了几服药,叫他们带回家里 去吃。石廖章和石东城流着眼泪从真常恩手里接过药,从衣袋里摸出十块钱,再三说 少了以后,叫真常恩收下来,真常恩说现在都困难,药是自己制的,不收钱,要送他 们出门。石廖章、石东城见真常恩不收钱,急了,又一齐跪在真常恩跟前,说真先生 不收钱就不起来,真常恩只好接了,扶他们站了起来,鼓励他们不要再拄棍了,走回 家去。
石廖章和石东城果然丢了手上的木棍,走出大门去了。看着他们的背影,真常恩 叫他们吃完药以后,再来拿两服,到彻底好了就不吃了。这两个差不多是爬上门来的 大汉,站着走了。真常恩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成就感。
送走了石廖章和石东城,过了两天又有病人找上门来了,接着便日日都有,真常 恩用家里仅存的一点药,自己又利用中午休息时间上山挖了不少药,给大家配了,有 钱的他收一点钱;实在没有钱的,提几个鸡蛋来,真常恩同样给药,一些连鸡蛋也拿 不出来的,真常恩同样治,他总笑着说,自己无非吃点亏,上山挖药,只要大家都好, 自己吃点亏值得。
有的药,山上挖不到,特别是配方中的主要用药“番木鳖”,这味药中国没有,靠 进口,再一个这味药毒性特别大,国家控制得很紧,药店对个人又不卖,存药没有了, 真常恩着急起来。
这天,县城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扶着老父亲找上门来了,真常恩问了他们的情况后, 知道这个年轻人在县物资局工作,叫董汉新,他的父亲董文有也是在做民工时落下的 风湿病。真常恩苦苦地笑了笑,告诉他们,他手上没有药了,无法再治病。请求他们 谅解,叫他们到县医院去治。
董文有一听说真常恩手上没有药了,连忙说,只要真先生能治好他的病,药不成 问题。他告诉真常恩,他的长子便是县药材公司的经理,什么药都有,今日他出差了, 等他回来他就叫他给真先生弄药来。
真常恩听说董文有的儿子是县药材公司的经理,眼睛一亮,连连说好,给他过细 看了病以后,拿笔写下了自己急需要用的几味药,拿出钱,托董文有买一些。董文有 没有接钱,说只要能治好自己的病,药他叫儿子送,并且叫儿子以后长期供应真先生 的药材。真常恩高兴地答应了,再三道谢以后,叫他父子俩先回去,等自己拿到药材 以后,炮制好,再通知他们来拿回去吃。董文有父子高兴地答应着走了。
果然,第三天,董文有的儿子董汉新背来了一大包药材,真常恩高兴地接了,连 夜制了两服药叫他带回去给父亲吃,过几日再来取两服。董汉新高兴地接了药走了。 从此,董文有的长子就成了真常恩主要用药的来源。
手里积了一点钱以后,真常恩又想起了长子旺庆那只被火烧伤了的右手,为了儿 子能用这只手写字,承继这份大业,得早一点把儿子到大医院去做手术。
天又冷了下来,学校放寒假了,真常恩交代好家里的事以后,把十三岁的长子旺 庆背到了武汉协和医院,交了钱,办了入院手续,轻轻地抚摸着懂事的儿子的头,轻 轻对他说,爸要回去做事,不做事拿不到工分,分不到口粮,一家人没有饭吃。再一 个要回去替病人看病,收一点钱,来交住院费。
听着父亲饱含深情的话,懂事的旺庆叫爸放心回去做事,他一个人在这里住院, 叫爸不要担心,他会照顾好自己。真常恩转过头去,偷偷擦干了快流下来的眼泪,从 包里拿出三本书,递在儿子手上,叫他利用这住院的时间看。旺庆翻看着这三本书名, 一本是《医学三字经》、第二本是《汤头歌诀》,第三本是《雷公药性赋》。他敏感地 意识到父亲在把自己往一条路上弓I,没有多说话,点了点头,叫父亲赶快走,到时候 天黑了路上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