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天一亮出去,天黑了才回来,家里的事全靠万庆操持。礼庆放一头牛,算半 个劳力,和父亲一起挣工分来养家了。
夏天到了,盖了一个冬的盖被要拆下来洗了。万庆拆了包被,泡在盆里,因为被 太重,她怎么也提不起来,搓不动,便哭着用一双脚拼命地踩。晒干后一看,仍然是 黑的。她强忍着眼泪,盼着自己早点长大,能有力气洗衣、洗被,要像娘一样把父亲 和弟弟妹妹的衣裤补得平平展展。
每个月要送两担柴到鳌山学校去给儿子交煮饭用的柴火,家里还要柴烧。常恩一 有空就扛着柴担到山上去砍,有时候满天星斗才挑着柴回来。
这天中午一吃完饭,常恩提着长女给弟弟炒好的菜,挑起一担柴赶到学校来了, 他放下柴担,交给学校事务长,用毛巾擦着汗,提着菜瓶走到儿子所在班级的门口。 学生们都在操场上玩,他站在台阶上看了看,没有看见儿子,便走到教室窗前,看见 儿子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读书,他的心一热,用左手捏着笔写字,轻轻叫了声:“旺庆。” 真旺庆听见父亲的声音,放下书,高兴地跑出教室来,从父亲手里接过柴担,拉着父 亲的手,一起到自己的寝室里坐了下来。旺庆高兴地告诉父亲,他的作文篇篇老师都 拿到班上来念,说他写得好,叫同学们向他学习。
常恩高兴地摸着儿子的头,叮嘱他好好读书。旺庆很乖地答应着。看着儿子被烧 伤的右手,他暗暗打算等日子稍稍松一点,他再给病人看病挣点钱,把儿子送到武汉 的大医院去做手术,让儿子的手指能张开来写字,日后承继他心里隐埋着的理想。他 很清楚,要实现这个理想,自己这一代人肯定完不成,得靠儿子。第十六章
俗话说:“种坏庄稼一年苦,算计不来一世穷。”饿花了眼的人们,在“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的号召下,拼命地开荒。在自己的自留地上种着各种可以饱肚的东西,终 于度过了饥荒,人世又开始有了生机。
这天下午,真常恩刚刚收工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中年汉子 一个人拄着一根木棍,边走上二重堂屋,边问同样刚刚收工回来的万仁“荣恩堂”在 么地方,真荣兴老先生在不在家。坐在巷道抽着烟的真常恩听见有人在问“荣恩堂”, 问他的父亲真荣兴,好奇地转过身仔细地看着这两个人。万仁向常恩坐着的巷道指了 指,那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慢慢挪着步向他走来。
看着这两个人走路的吃力劲,真常恩吃了一惊,好多年了,这样的病人他才第一 次看到,直觉告诉他这是两个年富力强的风湿病患者。一种潜意识的渴望,使他从椅 子上跳了起来,迎上前去,问二位找哪一个。那两个人有气无力地一个说找“荣恩 堂”,一个说找真荣兴。真常恩连忙把他们拉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叫二女儿礼庆给客人 倒茶,自己又端一把椅坐在了他们身旁。
这两个人从礼庆手上接过茶,好奇地睁着大眼,上下打量着真常恩,其中一个颤 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真常恩微微笑了笑,叫他们先喝了茶再说。 这两个人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地一 口气喝干了碗内的凉开水,把碗递给礼庆,连 声道着谢。
真常恩见他们喝了水,微微笑着,和颜悦色地问他们找真荣兴有么事。那个高个 子吃惊地瞪着大眼,看着真常恩,脸上现出了惊喜的笑容,仍然结结巴巴地说:“你 ……你就是真荣兴先生?”
真常恩仍然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不是真荣兴,真荣兴是他的父亲,已经不 在人世了。听说真荣兴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两个人突然又惊恐万分地问“荣恩堂”还在不在。 真常恩告诉他们,“荣恩堂”还在。他们又转悲为喜,连忙问“荣恩堂”还治不治病, 真常恩告诉他们只要有病人找上门来,“荣恩堂”永远为病人治病。听说“荣恩堂” 还为人治病,这两个人又高兴了起来,说要到“荣恩堂”去看病。
真常恩笑了笑,叫他们不要着急,先歇一下再说,并问他们从哪里来,叫什么名 字,身上哪里不舒服。
原来,这两个人是从大幕山里的石桥乡来的,那个高个子叫石廖章,那个矮个子 叫石东城,都说在南川干渠工地上做了几年,浑身酸痛,特别是一双脚,痛得连路都 走不得了。从一早晨出门来,走了一天找到这里来,要来找真先生看病。
真常恩叫他们拉起裤管,仔细看了看他们的一双膝盖,问了身上痛的部位,安慰 他们说,真先生不在了,这个病自己同样能治。
听说真常恩能治这病,石廖章和石东城又高兴地连连说天无绝人之路,要真常恩 赶快带他们到“荣恩堂”去看病,赶快开药他们吃,说他们痛得生不如死。
真常恩见他们如此心切,知道他们不是被病痛折磨得实在不行了,不会找到这里 来。便站起身来,叫长女万庆弄晚饭,加两个大叔的米,万庆答应着,烧火做饭去了。 真常恩扶起他们慢慢往后天井的药坊走去。
一走到药坊门口,石廖章和石东城突然看到了门楣上的“荣恩堂”三个字,激动 得“扑通” 一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真常恩连忙扶起他们,拿钥匙打开门,划火柴点 燃台灯,把石廖章和石东城扶了进去,拿抹布擦了擦靠门边的两把大椅,叫他们坐, 自己坐到了诊桌前,拿出毛笔和砚台,向砚台内倒了点水,拿墨磨了磨,又拿出纸笺, 准备开方。
这么多年来,“荣恩堂”虽然一直没有接诊过病人,但是,无论是真荣兴在的时 候,还是现在真荣兴不在了,真常恩父子俩一有空便到这里来,把整个药坊擦得一尘 不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里便成了他父子两个最难得的书房,坐下来读书的时候多。
问完石廖章和石东城两个人的病情以后,真常恩仔细地为他们开了处方,告诉他 们,这个方子的药得由他来制,叫他们不要急,先去吃饭,住下来再说。石廖章和石 东成高兴地道着谢,跟着真常恩一起到厨房吃了饭,招呼他们洗了以后,安排他们到 自己的床上先休息,他晓得这一夜,自己是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