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统一生产队的民工队长是真天荡。杨长利想得天花乱坠，抬头看了一眼凶神恶 煞的真天荡，阴险地一笑，他要真天荡去做这个恶人头，把真常恩拖到工地上来，把 他同几个他看着就流眼泪的儿女隔开，让他日不能吃，夜不能眠，从肉体上消灭了他。 杨长利走到真天荡身边装着不经意的样子说了一句：“你们真统一的壮年劳力没有全部 上工地来呀，是不是对毛主席的号召有么想法?”
杨长利没有点真常恩的名，却抛出了一顶谁也戴不动的大帽子，真天荡晓得杨长 利说的是真常恩。连忙提高嗓子大声说：“有人说真常恩那一家猪婆狗崽冇得人喂，把 他留在家里喂猪婆狗崽，我早就不同意把他留在家里的，有的人想巴结他，从他家里 弄点尿喝，叫他不来。”
杨长利没有高声说话，想了想又抛出了一顶大帽子，他说兴修水利是伟大领袖毛 主席的伟大号召，全国人民都在积极响应。困难，哪个家都有，得想办法克服，说完 话他便转身走了。
真天荡一听这话来了劲，叫真统一的民工随大队的队伍一起先走，他回去把真常 恩搞到工地来。
英勇大队民工营举着大红旗，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 利”的口号向四门楼水库工地出发了。
真天荡看着民工队伍上了路，转身跑回了真统一。真常恩同几个妇女一起在稻场 上扇着谷，真天荡心头火突然一冒三丈高，他走上前去，指着常恩的鼻子吼着说：“我 给你两天时间，你把你那一家猪婆狗崽安排好，背被窝给老子上工地去。”
真常恩一听，顿时傻了眼，他怒瞪了真天荡一眼，紧握着双拳，咬着牙走到真天 荡面前，一字一句地说：“你骂哪个是猪婆狗崽？你娘养的那一大窝是不是猪婆狗崽?”
真天荡一看真常恩发了火，往后倒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打人?” 真常恩咬着牙说：“我不仅想打你，我还想吞了你!”
真天荡连忙往后倒退着说：“好，好，你等着，如果两天之后你不到四门楼水库工 地来，我就叫公社的民兵拿绳来捆，到时候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说完话转身向民 工队伍追去了。
这一夜，真常恩坐在几个儿女的床前，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眼泪干了又湿，湿了 又干。如凤过世才几天，熊家的一个远房表兄便上门来要常恩把小女儿细仙给别人抱 养，说他一个人养不大这么多儿女。这位表兄告诉他愿意抱养细仙的人叫熊启柏，是 从抗美援朝前线上受伤回来的光荣军人，膝下无儿女。当时常恩就打发走了这位好心 的表兄，说自己一个骨肉也舍不得，再苦再累也要把他们养大成人。
现在真天荡又来逼着他上工地了，这一去便没有节假日，不晓得哪一天才能回家 里来，把这几个弟妹都交给才十二岁的长女，他也不忍心，这副担子大人都挑不起, 何况一个孩子呢。真常恩咬了咬牙，下了决心，打算把舍不得的骨肉舍出去，让她求 一条生路，日后有可能再把她接回来。只要青山在，不愁无柴烧。他又一个个轻轻抚 摸着儿女，看着他们那甜甜的睡相，轻轻叹了一 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真常恩便叫醒了长女万庆，叫她做早饭弟妹吃，告诉女儿自己出 去办点事，不回来吃早饭。他又叫醒了次女礼庆，叫她把牛牵到山上去喂饱，上午大 人要用。
交代完两个女儿该做的事，常恩匆匆出了门，先到了甘冲，找到岳父、岳母，告 诉他们自己要到四门楼工地去，打算把大儿子旺庆送到他们家来住一段时间，等自己 回了再来接回去。家婆又悲痛地哭了起来，儿呀、肉呀地哭诉着女儿的命苦，哭诉着 几个外甥的年幼。她答应女婿收养大外甥旺庆一段时间。
常恩在岳母家吃了早饭，告别了两位老人，说他回去就把旺庆送来。出了甘冲大 门，常恩又飞快地跑到了熊家，找到了那位表兄，告诉他自己是专程来找熊启柏先生, 打算把幼女细仙给他收养的。表兄听了常恩的话，又叹了一 口气，说人一难就难到这 步田地，非要妻离子散不可。他劝常恩想开些，说日子会慢慢越来越好的。
表兄把常恩带到熊启柏家里，说明了常恩的来意，熊启柏紧紧拉着常恩的手，叫 他一万个放心，他会把细仙当成自己的女儿，把她养大成人。常恩紧紧握着熊启柏的 手，泣不成声，再三拜托他夫妇，好好待自己的女儿，他日后一定教育女儿报答两位 上人的养育之恩。
最后，他们商定，明天一早晨熊启柏夫妇就到熊家路口来等，常恩亲自把女儿细 仙送到熊家来，交到他们的手上。
这一夜，常恩又彻夜不眠，他紧紧抱着幼女细仙，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生怕一 松手女儿就飞了。他轻轻地对女儿说，爸要上工地去，屋里没有人照顾她，没有饭吃, 爸把女儿送到一个大伯家去住一些日子，等爸回了再去接她回来。
女儿紧紧依偎在父亲怀里，父亲怎么说她也不同意走，她说跟哥哥姐姐们在一起, 她自己会弄饭吃，不到别人家去。常恩流着泪，心如刀绞，这就是人间的生离死别呀, 自己的亲骨肉自己不能养，女儿这一走，便是永远离开了自己。说过些日子再把孩子 接回来只是欺骗女儿的话。日后全靠她的命了，命大就能欢欢喜喜地长大成人，不然 就永远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了，到死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对熊家说 一个不字，因为他没有尽一个父亲应尽的养育义务，说任何话都没有权利，也不能说, 送子不归家呀！
第二天天一亮，常恩便起了床，到菜园弄来一篮菜，在门口塘里洗干净以后，拿 回家来炒熟了，又煮熟了饭，把几个儿女一一叫了起来，服侍他们吃了，才把幼女细 仙的两身换洗衣裤用包袱包好，语重心和长地对已经懂事的长子、长女和次女说，现 在爸要把细仙送到别人家去养一段日子，他要去上四门楼水库工地，家里的事多，细 仙又小，不能帮忙，怕她在屋里没有人照顾出事，以后爸回了，再去接她回来。他又 告诉旺庆，叫他到甘冲家婆家住一些日子，爸从工地回了以后再来接他回来。几个儿 女除小儿子泉柏坐在父亲怀里似懂非懂地听着外，都听懂了父亲的话，流着眼泪什么 话也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