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被夜雨浸软,鞋底早已沾满湿泥,走起路来越发厚重吃力,要采到仙鹤草还有段脚程。
安千阳坐下休憩,拧开水壶灌下一大口,忽而几步开外半米高的草丛里发出声响。
聚神聆听,额头全是汗,舔下干燥的嘴唇,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前去探个究竟。
拨开层层挂满水珠的乱草,原来是一只小野犬陷入泥沼,正发出“啊唔啊唔”的呻吟,周遭全是斑斑点点的泥浆。
不知是不是在山里住久了,安千阳竟能解读一些动物的心性。
竟觉这声音像是奋力挣扎后的绝望般令人心寒,甚至从它仰望的眼神里,还能读到一丝希望却不带哀求。
把它救出后,连忙喂些水,没一会它就活蹦乱跳起来,还到一旁抖甩身上的泥浆,虽然没什么用。
扶摸几下它脏不拉几的头,起身继续赶路,刚迈开步子,它就紧跟上来,乖巧地蹭腿,安千阳心都融化了,便带着它一起走。
抬头望一眼黑压压的天空,微微蹙眉,再不快点怕是要淋雨,凉风穿过林间,惹得安千阳一路咳上山坡。
采到仙鹤草已是午后,意料之中的雨丝洒向山间。
下山时走得太着急扭伤了脚,一瘸一拐的,干脆找棵树倚靠坐下。
小犬子也跟过来安静地趴下,起先怕它冻着还紧挨着它,哪知身子渐渐凉下来,它却毫无冷意,反而要贴着它取暖。
头晕,好冷,好疼,咳嗽不断。
雨水渐渐浸入棉衣,刺骨的冰冷从肌肤上晕开。
快要撑不下去,迷糊中感到脸上有股湿漉漉的热流,缓过来看一眼,竟是小犬子钻到跟前在舔舐脸颊,发出呜呜的声音,好温暖,好想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犬带着一人出现在安千阳昏倒的树前,那人瞥见被护得好好的仙鹤草,原本冰冷的心像被人紧紧捏住般,揪心的疼。
一把抱起衣衫浸湿的她,快步往回赶。
冷雨渐停,雨滴坠落林间溅起水花,某种封存已久的心情,在他目光落在怀中人身上时,绽放、蔓延。
遇你,我之幸。
安千阳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上午,祁老爹猛地一步上前,一张大脸迅速拉近,下巴上挂着他刚蓄的黑胡须,眼里写满心疼。
看得安千阳直想哭,哽咽着说:“老爹对不起,让您老担心了。”
祁老爹夸张地抹去眼角的泪水,他是真的担心坏了,这丫头自小多病,从来都是细心呵护,哪受过这样的苦。
守在旁边的白泽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取来熬好的汤药和白粥,一起进来的还有方黎。
一见她便拉着她的手,边哭边说:“吓死我了你,昨晚白少侠找到我,然后他说你受伤了,然后就连夜赶来,然后我立马......”
听得安千阳一阵感动,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她家舅父就来人催她赶紧回去,说她三姨娘扭到脚动弹不得,正等她呢。
方黎自小丧母,与舅父一家并无往来。
她娘亲早年深陷情网,与萍水相逢的浪子私定终生,可惜浓情不久,情郎默然离去,她娘亲毅然远走立誓定要寻得他,却在奔走途中发现已有身孕。
他乡辗转生下了方黎,在她四岁时娘亲便病死榻中,亏得遇见她师父游医天下,见她聪慧便收她为徒。
此行辞别师父医行江湖,第一件事便是把她娘亲的骨灰送回玉山镇,好歹算是归根故里,恰巧刚回就撞上方老伯一事,这才暂留下来。
到了门口又叮嘱好几句才离开,屋内瞬时安静下来,只听得床边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侧身一探,竟是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白狼!
这不是那天救下的小犬子吗?她是一只狼?!
见她望着小白狼,白泽上前一步:“这是前几个月我在北边极寒之地偶然救下的,恐这次我出来太久,它不见我,便寻着我一路的气味找来。”
没想到还挺通人性,也不怕冷,一身雪白的毛发,真是好看。
“那它有没有名字?”安千阳宠溺地摸着它的头问。
白泽利落地回道:“小白。”
......
这名字取得也太随意了吧,不过也好记。
一旁的祁老爹感叹:“这次你得救,多亏它把白少侠引路过去,否则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
说着说着又要伤感起来,安千阳看看桌上的白粥,借机说想吃辣子鸡,祁老爹便去灶房忙活,赶紧结束这眼泪汪汪的场面。
一口气把凉得差不多的汤药喝完,忽然想起草药,“对了,我昨天采的仙鹤草......”
话说到一半,被白泽打断,“昨日的药汁我已经调配好用上,今日份的我采来了。”
注意到他鞋边还未洗净的泥土,安千阳满意地继续揉搓毛茸茸的小白,嘴里不忘念叨为了这个药有多辛苦,多不容易。
多诉几句,这样她的好才能被记住,到时候多给些银两,也不枉此番。
今天的阳光格外骄艳,窗外的银莲花悄然生长。
白泽端坐一旁,静静地听着,目光柔和。
埋头低估这么会儿,白泽应该感到不好意思了吧,指不定会抿唇害羞,时机已到,抬头准备迎接他双颊泛红的模样。
“灼灼其华,如切如磋。”这是安千阳看到他脑海里唯一出现的辞藻。
那双眼眸还是一样如泥潭深海,但这次却浸满了温柔,没有预料中的脸红,也没有印象中的望而生畏,只叫人沉醉又害羞。
触及她的目光,白泽坦然浅笑,如沐春风,一时竟忘了用内力逼红脸颊。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感觉不到呼吸,慌乱的心跳被无限放大。
这么些天,安千阳都没察觉白泽脸皮是不是太薄了点,自以为只要抱怨几句再盯着他看,他定会脸红。
只有最开始那次白泽是真的脸红,一向无畏生死的他,居然被辣椒整得憋泪淌汗。
可后来他发现只要他一脸红,抬头十有九次准能撞见笑靥如花的安千阳,就像他喜欢的向日葵,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他便在她朝自己喊累时脸红,在她盯着不吃辣的自己时脸红,在她看着自己劈柴时脸红,他劈得越快她笑得越开心。
祁老爹端菜进来的时候,安千阳已经在被窝里装睡有小一会儿。
面对如此坦荡又柔软的笑容,让安千阳心慌意乱,双颊发烫,只想赶紧遮住。
“丫头,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伸手就要去摸额头。
“没,”立马护额躲开,“今天有点热,辣子鸡也有点辣。”
祁老爹看看外面天气,也不热啊,这丫头,平时不是都嫌不够辣的么,不明所以。
安千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白泽难不成短短几天脸皮变厚了?那眼神真是看得人怪不好意思。
入夜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总情不自禁地去想白天的一幕,那眼神就像一簇火苗,种在心上,烙在脑里。
这么一细想,还有昨日在他怀中那滚烫的呼吸和热烈的心跳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平稳有力的臂膀,他脸红到耳根不闪躲却紧闭的双唇......
漫漫长夜,与他有关的一切,仿佛一场大火难以熄灭。
“要真是那样再好不过了,也不用朝他献殷勤,白捡一个大便宜。”
被折腾许久的安千阳,终于在逐渐转凉的深夜平复下来,发困合上了眼。
而在另一屋内,祁老爹和白泽二人却有了重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