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晶雨应邀来到罗家，一夜之间，马田原和罗婧就恢复了甜蜜蜜的情侣 关系，两个人手拉着手相拥在沙发上。马晶雨见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 揶揄地说：“罗姑娘两天前还说你和小原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那你们这关系也进展得太快了？ ”
罗婧小声说：“姐，你就别拿我涮火锅了，你是不知道哦，我要是敢抗旨 不遵，下半辈子都没有好果子吃。姐，和你说心里话，如果我不是罗家的姑娘，我也会嫁给我哥哥，我哥哥虽然身有残疾，但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
田舒瑛主持会议。她先问马晶雨：“晶雨，你说心里话，是不是真心喜欢我们家罗教？我有没有强迫你？ ”
马晶雨说：“我和您说过了，我愿意。 ”
田舒瑛乜斜了罗婧父亲一眼：“老罗，你听到了吧？你还有什么话说？ ”
罗婧父亲看了看马晶雨，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说话。
田舒瑛气恼地说：“可小教硬说我是逼迫了晶雨，还说我是什么包办婚姻。
你们大家说，应该怎么办？ ”
罗婧说：“哥不愿意那就算了呗，总不能把哥和晶雨姐捆绑成夫妻吧？ ”
母亲瞪了女儿一眼：“你就是只为自己着想。你也不想想，我和你爸百年之后，你哥怎么办，孤苦伶仃，又行动不便，凄惨不？到那时，你们两个养着？ ”
罗婧嘟哝道：“啥叫孤苦伶仃哦，不是还有我吗？ ”
田舒瑛回敬道：“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能照顾你哥？ 你都二十大几了？做饭只会熬大米粥，还三回能有两回煳锅底。 ”马田原听了，止不住低头偷偷笑了一下。
田舒瑛对未来的女婿也不客气：“你还笑？你也不比小婧强到哪里去，我 看你们两个成家以后日子怎么过？要是有了孩子，饭都吃不上。好在我马上就要退休了，能帮你们带孩子。 ”
于是会议就陷入了冷场状态，谁也不再说话。主持人只好点名发言：“老罗，你说怎么办？你能不能去劝劝小教，他从小就听你的话。 ”
老罗反驳说：“他从小就听我的话，那是从小。他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又是厂长、书记，每天都在教育别人，给党员上党课，他会听我的话？ ”
“行了，行了，我就知道你有抵触情绪，你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我图什 么？我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罗家老老少少？将来就算有了孩子又不姓田。 ”
主持人又点马晶雨的名：“晶雨，你说说，怎么办好？我觉得你可以亲自去和小教谈谈，他现在就是有误会，认为我是在强迫你。 ”
马晶雨说：“阿姨，那有些不合适吧？我又不是嫁不出去的姑娘，自己跑 到工厂对你儿子说我想嫁给你？那也太低三下四了吧？好像我有什么目的和企图似的。 ”
一直沉默寡言的父亲突然问马晶雨：“晶雨姑娘，你说说，你为什么会愿意嫁给罗教？ ”
马晶雨思考了一下，缓缓地说：“既然阿姨把我视为家里人了，那我就说 说心里话。我之所以同意嫁给罗教有为弟弟小原和罗婧婚姻考虑的因素。但 这只是因素之一，如果我不喜欢罗教，我不会拿自己的青春给别人做陪葬的。 所以，我开始是坚决反对的，我到北京来，只是想替弟弟讨个说法。但和罗 教谈了一天，我就改变了初衷，我发现罗教是个有思想、有品德、有教养、 有理想、有志向、令人尊敬的人。他事事为别人着想，并不考虑自己。他拒 绝我，更说明我没有看错他。他虽然有残疾，但他是那么自强，不愿意给任 何人增添负担，一个人每天拄着双拐生活、工作、学习。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你会觉得他可亲、可敬、可爱，能和他心心相印，钟情一生。如果他没有残疾，我不会有勇气说喜欢他，也不配嫁给他。 ”
父亲感动地说：“晶雨姑娘，我相信你说的是心里话。我儿子如果能和你走到一起，那是他的福气。 ”
田舒瑛说：“谢谢你小雨。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既然这样，我有两个方案，老罗还是要去一趟，做做儿子的思想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成不成总得试一试。 ”
罗爸爸这回很爽快：“我明天就去。 ”
田舒瑛继续说：“估计你的劝说作用不会太大，小教的主意拧得很。那我 们就实施第二套方案，原来小教说他食宿在工厂，一是他坚持去，我拧不过 他；二是他说是为了不必每天上下班，虽然有司机接送，但天天塞车，起早 贪黑，时间都搭在路上。现在我决定把他接回家里来，不和晶雨结婚也行， 就说晶雨是家里雇的佣人照顾他。只是这样一来就太委屈晶雨了。不过，我 相信， 日子长了，两个人有了感情，结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晶雨，我真心 感谢你，你放心，你到了我们罗家，我会把你当作亲生女儿来待，不， 比亲生女儿还要亲，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说完，竟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罗婧说：“看来我这亲生女儿也要靠边站了。 ”
田舒瑛说：“那是自然。从今往后，咱们家有一碗饭是教儿的，有两碗饭是晶雨的，有三碗饭才是大家分。 ”
父亲担忧地说：“可罗教能听你的， 回家来住吗？ ”
田舒瑛说：“他去工厂我是同意了的，现在我让他回来，他就得回来。”
说完，就拨通了罗教宿舍的电话。
“教儿，我是妈妈。还没休息呢……教儿，妈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从明个起， 你得回到家里来住了……为什么？那还用说吗？你一个人拄着拐杖住在厂里，叫 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怎么说我们？你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妹妹，把你一个走不了路的 人扔到厂里不管不问，你还让妈有脸见人吗？ ……你不是怕妈妈爸爸太辛苦吗？ 妈找了一个人专门照顾你生活……工资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不同意？那可由不得你，你不回来，明个妈就背个行李去厂里天天照顾你……我是妈妈，去工厂照顾自己的残疾儿子谁敢拦我？……你知道，妈说到做到，不信你就看看妈怎么做，明个早起，我就叫你爸给我打行李……”
罗教无奈，第二天就回到家里。
罗家的祖上是清王朝的权臣，住的是三进院的四合院， 民国年间家道败 落，房子七零八落分别卖了。到了新中国成立前只剩下后院两间正房三间厢房，罗教住厢房。
罗教回到家一看自己隔壁住进了马晶雨，顿时就明白了母亲的意图。
罗书记先找罗婧和马田原谈话，批评她们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罗婧和马田原按照母亲的吩咐，任凭罗书记批评教育一声不吭。
罗教又问父亲，是否同意马晶雨来家里，父亲说同意。这让罗教深感意外。
最后，罗教和马晶雨谈话。罗教劝马晶雨别干傻事、蠢事，拿自己的青 春做弟弟的牺牲品。马晶雨说：“阿姨说你需要别人照顾，我同意，我也愿意。
你放心，我不会死皮赖脸嫁给你，等你结婚了，我就会走人。 ”
“我要是一辈子不结婚呢？ ”
“前面的路长着呢，谁也无法预料明天的日子怎么过。 ”
“你的工作怎么办？ ”
“我们厂的工资都拖欠半年了，现在对伐木指标控制得厉害，木器厂没有木料就是无米下锅，大部分人都办了停薪留职出去打工。 ”
“妈说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 ”
“这和你没有关系，阿姨说我的工资不要你付。 ”
罗教斩钉截铁地说：“反正我不会让你来照顾的。 ”
马晶雨平静地说：“我看你最好别惹老人生气，你母亲是为了你好。你看 了那么多书总该知道，百善孝为先。这个世界上真正疼爱你的就是妈妈，母亲的疼爱是真正无私的，其他人难免会有各种私心杂念和目的。 ”
“嗯，说得好，那你说说，你来我们家做保姆有什么私心，有什么目的？ ”
马晶雨说：“当然有私心了。伺候你我愿意，这…… ”马晶雨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窝，“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这舒服 。人活着就是两万多天，要想办 法让这儿天天舒服才好 。实话对你说，我在工厂也是天天伺候人的，伺候 一个班组的师傅，十几个，每天上班先要打扫车间 ，然后给师傅和大家打 水沏茶，连买包烟都要提心吊胆地过马路，我们厂外的马路没有红绿灯， 来往的车辆都像疯了一样，常常出车祸……最难忍受的就是那些邪恶的目 光和污言秽语，这个说小马你这件衣裳不好看，没有体现出来三点式啊， 那个说马姑娘你今天眼圈怎么发黑啊……讲那些黄段子你听吧恶心，躲出去吧说你装…… ”
罗教叹了一 口气沉默不语。
马晶雨在罗家安居下来。
街坊邻居们见罗家来了个陌生的姑娘，都好奇地过来看望。大家都夸马 晶雨长得漂亮人勤快，罗教说：“这是我们家请来的厨师。”田舒瑛却在邻里间散布说：“什么厨师，这是我的儿媳妇。 ”
马晶雨很快就融入了罗家的生活节奏。与自己的家乡比，京城的生活简 直就是人间天堂。 田舒瑛喜欢看剧，她总有办法搞到北京城里大小剧场的戏票，人民大会堂的演出票，每次都要带上马晶雨一起去。
进了剧场总会给马晶雨买一袋爆米花、薯条或是冰激凌。马晶雨说：“阿姨，我又不是小孩子。 ”
田舒瑛对马晶雨说：“以后要叫我妈，总叫阿姨，邻居们听了要猜疑嚼舌头的。 ”
田舒瑛让马晶雨只照顾罗教的生活 ，但马晶雨总是抢着做各种家务 ， 只要有时间 ，还去清扫院子和门前的街道 。邻里们都夸田舒瑛娶了一个好儿媳。
田舒瑛在社区能呼风唤雨，她私下里就把罗教和马晶雨的结婚证领了，因为罗教是荣转军人， 田舒瑛很快就把马晶雨的户口迁到了北京。
马晶雨和罗教的感情日益加深 ，在外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但罗教既不同意和马晶雨同房 ，也拒绝举行结婚典礼 。 只要谈到结婚这个话题，娘俩就会翻脸，罗教说：“妈！你不要逼我，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依你的 。 ”
田舒瑛说：“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你要把晶雨拖成老太婆啊？你们已经 是有法律保护的夫妻了。”罗教说：“那个结婚证是你私下里领的，严格说那是非法的。 ”
马晶雨觉得自己和罗教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主动一点也在情理，但罗教 总是回避她一些过于亲昵的接触，一般到了晚上九点左右，罗教就会对马晶雨说：“我没有事了，你去休息吧，我还要看会书。 ”
马晶雨想：是不是罗教有心上人呢？如果没有，那就是罗教的心底根本就不喜欢她，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哦。
一晃三年过去了。
二○○八年夏天的一个傍晚，罗教突然发高烧昏迷，到医院一检查，确 诊为急性骨髓炎，当即入院治疗。半夜里，罗教醒来发现马晶雨趴在自己的身上睡着了。
单人病房，父母挤在另一张护理床上休息。看见罗教醒来，父母一起过来探望，马晶雨也醒了。
田舒瑛说：“教儿，你可把妈吓死了。 ”
罗教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马晶雨的脸颊问：“我是不是离天堂不远了？你们不用瞒着我。 ”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罗教从来没有碰过马晶雨一个指头。马晶 雨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把罗教的手掌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脸颊上：“你说什么呢，就是个炎症，大夫说一周就能出院。 ”
罗教狐疑地看看爸爸妈妈。田舒瑛说：“是真的，急性骨髓炎，打两天吊瓶就能回家的。 ”
罗教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道：“妈，你们真糊涂啊，十多年了，我一次 又一次拒绝你给我提亲， 晶雨不明白，你们总该明白的。就是登记了，我也不能把晶雨娶回家啊，人活一辈子，难道我就不想有个老婆孩子吗？我是怕
耽误了晶雨的青春，误了她的后半生啊，我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 上苍给我的日子还有多久，我无儿无女无财产，也不需要立什么遗嘱，今天我就把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早就不是个男人了。 ”
三个人都惊呆了。田舒瑛说：“教儿，你这是啥意思嘛，你别吓唬妈，要是你真不想结婚，妈今后不再逼你了。 ”
马晶雨和罗教爸爸都把脸转过去抹眼泪。
罗教不回答，只是痛苦地抓自己的头发。田舒瑛说：“你怎么不早跟妈说呢，早说了咱们也好看大夫抓紧治病哦。 ”
罗教说：“治什么病哦，转业前部队医生就告诉我了。我不对你们说，是 怕你们替我难过啊，再说，男人什么话都可以对别人说，就是这话不能说，不说，儿子就是进了火葬场也还是个男人，说了，从此就不再是个男人了。”
田舒瑛趴在儿子的身上号啕大哭：“教儿，都是妈害了你啊，当初你爸就 不同意你去当兵，是我托关系硬把你送到部队，妈从小就羡慕军人，是妈害了你啊…… ”
四个人抱头痛哭，哭累了，大家冷静下来，商讨今后应该怎么办。罗教 说：“赶紧让晶雨离开咱们家吧，好在晶雨的户口也落到了北京，我出院后找 找朋友，给晶雨安排一个工作应该不难。这件事今后大家就别再提了。 田原 和罗婧在香港，一年也回不来一两趟，我出院后还是打算回到厂里去住，晶雨如果不嫌弃，今后有时间就常回家看看，陪爸妈说说话。 ”
马晶雨说：“我不同意，我嫁给你了，这辈子就是你的老婆了，你赶不走 我。我也不同意你去住工厂，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每天摇着轮椅洗衣打饭， 我想想就难过，你让我怎么去上班，去工作。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出了院，我就搬到你的屋里去，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个真正的男人。 ”
罗家人听了，都凝视着马晶雨，久久说不出话来。田舒瑛激动地说：“那敢情是好，可……晶雨，这也太苦了你了。 ”
马晶雨说：“苦什么，没有你们，我哪能成为北京人，住王府四合院，人活一辈子，只要心里高兴就活得好，不就是不能生儿育女了吗，现在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人家有志向、奔前途的人还不要儿女呢。 ”马晶雨说 完，坐到罗教的身边，把罗教的头紧紧地抱到胸前，“今后不许再说赶我走的话，你也赶不走我。 ”
田舒瑛说：“既然晶雨是这么想的，妈也赞成。妈这辈子总是好心办坏事，妈就再办一回大事，妈一定让你们有个宝宝，让你们当上爸爸和妈妈。 ”
罗教说：“妈要给我们领养一个孩子？我不同意，有了孩子，我又帮不上忙，晶雨要照顾三代人就更累了。再说，领养的孩子将来后患也多。 ”
马晶雨说：“我也不同意。 ”
田舒瑛胸有成竹地说：“领养什么啊，让罗婧再生一个，等她怀孕了，晶 雨就回家待几个月，生下了孩子，晶雨去把孩子抱回来，就是我的孙子了， 我不能让邻里们笑话我们罗家没有后。孩子的亲生父母是教儿的妹妹， 晶雨的弟弟，原本也就是我们罗家的人。 ”
马田原毕业后，经过田舒瑛的运作 ，进了国家经贸机关 。 田原和罗婧 两年前结婚 。婚后， 田原被派到单位驻香港的办事处工作 ，这个工作是个 肥缺 ，前途无量 。为了让丈夫专心工作事业有前程 ， 同时也是对香港那个 “ 自由 ”的世界放心不下，罗婧也调转工作跟去了香港 。婚后一年，罗婧 生下一个男孩，按照田舒瑛的意思，希望把孩子送回北京，但罗婧不同意，她离不开儿子。
让罗婧为哥哥生一个孩子，这个计划当然好，可田原和罗婧能同意吗？ 罗爸爸也对田舒瑛的计划持保留意见，他嘟哝道：“你就是点子多，到最后总是收不了摊。 ”
罗教说：“妈别为我操心了,小婧她们工作那么忙，在香港生活压力也大， 能有精力再生二胎吗？再说，就算她们生了二胎也用不着过继啊，我就是孩子的舅舅，外甥、外甥女不就是我的孩子嘛。 ”
但田舒瑛决定的事情，别人是很难改变的。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既要当姥姥，也得当奶奶，这事你们不用管，我和小婧说。 ”
田舒瑛给小婧打电话，小婧说：“等我们回家再说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