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哥哥，你不困啦！”
天澜的声音将默灵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看着身边肯定是以为他的“病”已经有了好转而兴奋又开心的可爱“小萝莉”，默灵心里一阵暖暖的，轻轻揉了揉小家伙的头，露出一个笑容来。
思维清晰了，周围很多随意的交谈的声音也听得真切，碎杂的词句中默灵知道了原来之前带路的老人就是这里的村长，而且他并没有离开，而是正招呼着几个村里的汉子帮忙搭建帐篷，还热情地吩咐人做一些吃食来。广场上呈现了一副官民交好，其乐融融的场景。
不过默灵却突然记起刚才豪格与对方交涉的时候似乎把几枚带着银色光泽的东西塞进了老人的手心里……或许这才是老人还有村民们都这么热情的原因。
突然困意似乎要重新卷起，默灵甩了甩头，趁着自己还清醒，走到了老村长身前，
“老人家，我看见那边有个神像，那是村子里祭拜的神吗？”
“哦，你是说山神大人啊！”老村长微微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默灵一眼，也没忌讳什么慢吞吞地道：“那确实是村子里信的神，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唉，这说起来啊，几十年前，每年大祀礼日村子里都会在这里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礼，用来求得山神大人庇佑，保佑村子风调雨顺，人们无病无灾。”
老村长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望向了山神雕像的位置，目光渐渐变得追忆，声音渐渐变得怅惘，“那时候啊，大家敲锣打鼓，唱着祝乐，跳着祭舞，这个广场上一整天都是热热闹闹的，大家排着队向山神献上香火……”
“可惜啊，渐渐地人们又不怎么信了……记得……好像是从城里来了传教士开始吧——那时候我都还很小——他宣扬着一个新的神明，说什么万物都因祂而生，还有什么灵魂救赎啊天国啊之类的，听起来就很厉害……最初人们自然是不信的，我爹，还有村子里年纪大的都不怎么信，但那个传教士说去教堂向神明祷告就能获得一小块面包和糖果，这可是白捡的便宜，哪怕我爹暗地里说着不信，也带着我去混了很多次糖……再然后啊，人们就不怎么爱去祭拜山神了，最后甚至每年的大祀礼日都没人参加了……唉，说起来相比起祷告，大祀礼日也确实挺折腾人的，光祭祀的舞蹈就需要二十几个人轮流跳一整天，祝乐也不能断……”
老村长目露思索与追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悠悠接着道：“倒是让我想起来了，有一段时间，村子很多家庭里都出现了老子更信山神，儿子却更信神圣教廷的神明的现象。后来老子死了，儿子成了老子了，大祀礼日便渐渐地彻底没人组织和参加了。”
默灵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那在您看来，山神和神圣教廷的神明，哪个更好呢？”
“嗐，这有什么比较的意义？”老村长拍了拍裤子收回了看向神像的目光，又扭头挥挥手，示意十几个端着大盘子大簸箕农村吃食的妇女把吃的用来招呼官兵们，那些簸箕其实很干净，里面装着很多烤地薯烤山芋以及一些特有的乡村杂粮，大盘子里则多是农村常见的煮食或小菜，五谷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开，看着那边没出什么岔子，老村长才转回头接着道：“信神嘛，不就是图个心安嘛，信什么都一样！倒是我爹，在世的时候经常跟我说山神大人是真实存在的，还说山神大人曾显灵帮过他，让我多信山神。”
听完老村长的话，默灵不知怎么的竟突然有些难过，就好像他亲眼看见了那个山神，看见了祂的繁荣，看见了祂的衰落。
然后，他困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思维简直就像断片了一样，上一刻还站在老村长的面前，下一刻已经处在了浑浑噩噩，光怪陆离的梦里。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这个梦里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声音在有规律地响起，那是一种乐曲，是被人很小声地哼哼出来的。声音的源头似乎在挺远的地方，但又神奇地让他听得很清楚。哼着这乐曲的似乎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那声音带着宗教的空灵感，听起来就像是……一首祭祀神明的祝乐。
像是心有所感，默灵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周围是黑夜浮糜浓郁的暗，一切事物都看不见，只有身下的触感告诉他他是睡在搭好的帐篷里，和天澜躺在一起。
这还是他被那种强烈的困意困扰后，第一次在半夜里醒来，头有些疼，就像头颅内部被一根细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扎着，也依旧有那种几乎快要被他习惯的飘然恍惚的感觉，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耳边依旧存在着的那微弱而空灵的哼唱声。
祭祀神明的祝乐弥漫在黑暗中。
默灵起身，突然想要去看一看那声音的源头。弄出轻微动静让紧挨着他的天澜也醒了过来。
“恩公哥哥，怎么了？”
话音中混杂着一阵轻微的皮肤摩擦的声音，让默灵像是能看到黑暗中天澜一边说话一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哼歌？”
“嗯？没有啊。”天澜回答得很快，紧接着黑暗中变得安静，天澜像是在更用心地去倾听。
“欸，不对，好像真的有动静！”
“你听到了？”
“没有。不过灵识里的确感觉到了一种很隐晦，也很特别的韵律波动，很奇妙，以前从来没见过。”
天澜听不到歌声，不过能用灵识捕捉到一些韵律。默灵突然有些好奇，既好奇那歌声到底是什么，又好奇灵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知。
“在那边！那边有一个特别的东西，波动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特别的……东西？不是人？”黑暗中默灵看不到天澜指的是哪个方向，只是问。
“不是人。具体是什么我也不认得，我也是第一次见，很……很特别！”
“我们过去看看！”
默灵钻出帐篷。广场上没有升火照明，天上也看不见月亮，周围黑朦朦的。不过下一刻便有两朵拳头大的火苗从天澜手里跳了出来，一左一右浮在空中，照亮了很大一块范围。
有一个大马金刀坐在广场边缘的调查团士兵朝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他应该是负责守夜的人，而且他应该也没有听到歌声。
默灵下意识地看向营地旁边小崖壁里的山神雕像，歌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不过声音并不是来自山神雕像，它听起来要更远一些，应该是来自山神雕像所在崖壁的后方的山坡。
循着歌声，默灵来到了一片野草齐腰的缓坡地，坑坑洼洼的小路在这里到了尽头，前方几十米外隐约浮动着一片星星般的光点。
歌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默灵拨开野草，趟进翠绿色的芳菲里，两朵火苗如鬼火般在他身边悬浮环绕，穿戴依旧如小公主般的天澜默默跟在他的身边。
靠得近了，默灵终于看见那些浮动的星星般的光点中央，有一个穿着古老神代衣服的男人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身子随着旋律微微摇晃着，时而抬手拨动一点微光。
男人原来真的不是人类。
默灵能看到男人的身体呈现出的是一种极度虚幻的感觉，他所在的地方野草稍矮，但那一根根青绿色的草杆切切实实地存在在他身体内部，没有被压弯一丝，还会随着轻风微微晃动，就像那里根本不存在一个人。
他就是一个半透明的幻影。
那些星星般的光点也时不时穿透他的身体飞过，原来是一群飞舞的萤火虫。
默灵想靠得更近些，但天澜拦住了他。
“恩公哥哥，那个东西我没见过，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小家伙对他有些过度紧张了，他并不觉得对方有任何危险。
不过就在这时，身边却突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不必担心，那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存在。”
扭头一看原来是嘉斯德斯。不知何时，他竟来到了他的身边。
同一时间，那种哼哼着的歌声停了，前方虚幻的男人竟转过头来，静静地看向这边。
显然是说话的声音打扰了他哼唱歌谣。
“那他是什么？”
“灵魂。”
默灵一愣，一惊，一时不知该做出如何反应。只是重新转头看向男人，与对方那缥缈又迷离的眼神对视，然后看着那张线条柔和的脸冲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恍惚间默灵仿佛看到了那个崖壁里的山神雕像，本来被风雨侵蚀而模糊的五官如逆转时间般重新变得清晰，显露出了前方的男人的模样，并冲他微微笑着。
不过从那笑容里默灵感觉到了一股和他初看山神雕像时一模一样的悲悯，就像他本能地在为对方悲伤和惋惜。
“死者的灵魂？”默灵如同喃喃自语般轻声地问，语调不自觉地缓慢下来。
“不，是活着的灵魂。更准确的说，是死物成灵者的灵魂。圣心大陆，万物皆可成‘灵’，其中‘死物成灵者’最为特殊，他们本来是死物，却机缘巧合地孕育出了‘灵’，而正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生命。”
“而他便是这样的‘死物成灵者’。”
“他不仅不是死者，以帝国的标准，甚至可以把他看作活人。”
嘉斯德斯不愧是帝国的超级强者，经验丰富，见多识广。
“你叫什么名字？”听完嘉斯德斯的话，默灵突然意识到前方的男人可以沟通。
男人的眼神却依旧很迷离，像是没有在看任何人，听到默灵的问话，他轻轻眨了眨眼，接着空气中便响起了他那空灵又温柔的声音。
“山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