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六年的春天到了。这个春天注定是属于肇敏的。
纪老板的保安公司和北京向阳区公安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天前 向阳区公安局沈副局长和纪老板约定：周六下午三点举办一场篮球友谊赛。 获胜队有奖品； 十套安踏篮球运动服 。双方各出百分之五十的费用 。沈局 长的目的很明确，宰纪老板一把 。 因为沈局长通过关系，拿到的安踏运动服是六折。
纪老板对篮球运动不感兴趣，但既然沈局长提出来了，自己也不好拒绝， 他知道沈局长友谊赛是什么目的，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自己的 保安公司离不开沈局的关照，十套运动服，就当是给公安局赞助了。再说， 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他每天都看见公司和保安训练班那帮小伙子打篮球，烈日当头、大汗淋漓、你推我搡龙腾虎跃的，应该是玩得不错吧。
纪老板决定：全公司人员都去助阵，不得请假。
周五晚上，肇敏在剩女城堡群里发了一个小哭脸给姐妹们：老板说了，不是通知，是命令，都得去助阵，老板好脸，要面子。
丛苇：那咱们都去助阵好了，咱们嫁不着帅哥，看看帅哥们的肌肉块也是饱眼福哦。
几个姑娘都点赞。
肇敏：我问问老板。
不一会儿，肇敏发了一个笑脸：老板说了，欢迎我的朋友参加，要是球队赢了，晚上还有大餐呢。
陶小桃：要是输了呢？
肇敏：输了吃你的小鲜肉。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一开场，十几分钟的工夫向阳公安局篮球队就以三十八比六领先。连沈局长都看不下去了，招呼场上的队长：“大雄！轻点嘚瑟，差不多就行了。 ”
纪老板气得直嘟囔：“妈的，丢人丢大了，被老沈这头老猫当耗子耍了！”
剩女城堡群的姐妹们大失所望，丛苇说：“靠！还不如去逛蓝月亮商场了， 今天全场五折，晚上的大餐吃个鸟吧。我中午没吃饭，攒着肚子呢。谁带饼干了贡献两块。 ”
刘慧说：“四姐饿着肚子看帅哥，啥感觉？ ”
肇敏不说话，拿起教练脚下的篮球悄悄走了。
到了中场休息， 比分为七十比二十四。公安队显然是放水了，后一节打得松懈，保安队投篮基本也不阻拦。
保安队员们低着头喝矿泉水，一个个像头瘟鸡。办公室主任教练也不指 导了，因为他觉得指导也没有什么意义。有人说：“我打听了，公安队有好几 个队员原来都是警校球队的，那个大狗熊还是北京市公安球队退役的呢。咱们哪是他们的对手。 ”
剩女城堡的姑娘们想撤退，发现肇敏不见了。正纳闷呢，肇敏捧着篮球 回来了。肇敏直接走到纪老板面前：“老板，下半场我上。我刚才去后面活动活动胳膊腿，还行。 ”
纪老板还没等说话呢，教练就抢过去说：“啥意思，你要上场？求你了，两千斤，你可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
肇敏在保安公司有个外号叫“两千斤 ”，意思是相当于两个千金小姐的意思。肇敏说：“那现在不丢人现眼？ ”
纪老板有些犹豫：“肇敏，你的心情我理解，可，这不是武场子，你行吗？
肇敏说：“我玩过，反正也这样了，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呗。 ”
姑娘们看出了希望，更确切地说是看出了兴趣，纷纷给肇敏打气：
“三姐，上！ ”
“上！ ”
纪老板拍了一下肇敏的肩膀：“你上吧，把那个大狗熊给我绊个跟头，替哥出出气。 ”
大家显然小瞧了肇敏。肇敏因为身高，从参加少年武术班开始就打篮球。 球技可谓精湛。被河南省篮球队发现时年龄已经超龄，否则进省篮球队不在 话下。但到保安公司以后就不摸球了，主要是在场上玩球的都是些二十来岁 的小伙子，一个姑娘也没有， 自己这个大姐姐和一帮小弟弟在球场上你推我搡的成何体统。有时间还不如练练武功保住饭碗呢。
刚才的比赛把肇敏气坏了。哪有这么玩的。她想换人上场，但她担心心有余力不足，毕竟好久不摸球了。她拿了球去后面练了一会场子，觉得还行。
肇敏对队长小黑马说：“一会上场，你的任务就是粘住大狗熊，我时间长 了，手生，投篮没把握，我多上几个三步篮，我上篮的时候，你尽量挡着点大狗熊，挡不住也得在他的前面晃，碍他的眼。 ”
小黑马说：“好了，姐，你看我的。 ”
下半场一上人，大家哄堂大笑。保安队上了一个女将。公安队球队长叫 张志雄，局里的同事们都叫他大雄。大雄说：“这怎么玩哦，女士不能上场，你戴护胸了吗？ ”
肇敏说：“事先说女士不能上场了吗？如果怕输你们可以弃权啊。 ”
大雄说：“给你台阶你不下，那俺就不客气了。 ”
一开打，大家就知道有戏看了。只见肇敏拿到球就上三步篮，她一边拍 球一边上，根本无须运球过人，凡是阻挡者只要挨到肇敏的边立即被撞得人 仰马翻。肇敏如入无人之境，到了篮下一个鱼跃手一勾，直接把球送进篮筐。 就是大雄有阻挡的实力，但小黑马就像黏在他前边的膏药，令他磕磕绊绊举步维艰。
场上风向大变，连公安队的观众也都为肇敏的球技鼓掌叫好。
换发球，轮到大雄发威了。他也像肇敏一样，单刀赴会运球到篮下，不 料，就在球即将出手扣进篮筐的一瞬间，冷不防肇敏横空出世一个盖帽就将篮球拍出场外……全场沸腾了。姑娘们兴奋地唱起了吃饭歌：
吃饭吃饭吃饭吃饭吃饭我是大胃王……
大雄不甘心，再一次运球到篮下。但看见肇敏从后面贴上来心有余悸，上 篮的动作稍稍有些犹豫，结果这一次肇敏更不客气，一个盖帽将球拍到他的头上。大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的眼睛迷进了沙子，耳鸣，脑袋昏昏沉沉。
肇敏把他拉起来：“不好意思，你倒是躲着点啊。被盖帽的时候球不能和脑袋在一条水平线上。 ”
大雄下场了，眼睛里进了沙子，直流眼泪。之后的局面就可想而知了， 肇敏从中场就开始运球到篮下，阻挡者都领教了肇敏厉害，谁也不敢上前阻挡，眼睁睁地目送着肇敏进球。
终场结束，保安队以八十八比八十获胜。
沈局长的脸色就难看了：“老纪你玩赖了，弄个穆桂英挂帅，打球不是打仗嘛。 ”
纪老板说：“沈局，我认罚，运动服每个队都有。”纪老板很得意，钱是小事，面子赚大了。
沈局长高兴了：“还是纪老板够意思。你不知道啊，我这帮兔崽子们把运动服的尺寸都量好了。 ”
战胜了公安局篮球队。纪老板像个得胜的将军，笑得嘴都合不上：“肇敏， 晚上大餐，地方你说了算。饭后，你和你的啦啦队，一百元以内，每人一份 纪念品。”丛苇高兴得抱起纪老板的脑袋在额头吻了一下：“我说俺姐姐死心塌地跟你干活呢，敢情老板这么好，什么时候缺人扩编，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两天以后，肇敏刚到单位，大雄就来找她。肇敏开玩笑：“找我认个师父，学学三步篮？ ”
大雄说：“哪有你那么打球的，往脑袋上拍？我要是得了脑震荡，你得给我养老送终。 ”
肇敏说：“你看见我要盖帽了，赶紧躲一下或缩头啊，脑袋还往上挺。和 你说实话，我手下留情呢，我要是使劲盖你，你老婆现在就守寡了。对了，在球场上牺牲了，你们算不算烈士？ ”
“见过吹牛的，没见过这么能吹的。 ”
肇敏说：“你说我吹牛，我找个篮球给你看。”说完，肇敏去办公室拿个篮球出来：“坏了算你的。 ”
大雄说：“啥意思，能吹破？破了我一赔十。 ”
肇敏把球放在水泥台阶上，暗自发力，一个巴掌拍下去，只听“砰 ”的一声球爆胎了。
大雄看傻眼了：“姑奶奶！你是什么庙里的仙姑哦？ ”
“我要是这么拍，你老婆今天就去公安局领烈士证了吧？ ”
大雄说：“还真是捡了一条命。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吧。 ”
肇敏说：“就咱们俩？我不去，让你老婆看见了，说我是你小三咋办？ ”
大雄说：“我保证老婆看不见。 ”
肇敏说：“那我就更不去了，本姑娘良家妇女，偷鸡摸狗的事从来不干。”
大雄说：“不说这个了。在警队，男女都是亲兄弟，咱们以后就是哥们了。
改日咱们再打一场球，我们保证赢你们，我已经想好了克敌制胜的办法。 ”
这之后，大雄经常来找肇敏聊天、喝茶。有时候也吃饭喝一杯啤酒。保安队的人都逗肇敏：两千斤，大狗熊爱上你了。
肇敏说：“放屁，你看本姑娘是给别人当小三的人吗？ ”她告诉大雄，“ 以后别来找我了，别人说闲话呢。 ”
大雄说：“少来两次可以，不来绝对不行，时间长了看不见你，我想你。”
肇敏说：“坏了本姑娘的名声，小心我废了你。 ”
大雄说：“你会点气功就口吐狂言废了我？别看你能跑几步三步篮，要想废我，往少说得三个肇敏。 ”
“是吗？还真没看出来，有机会咱们过几招？ ”
大雄说：“你别闹了，你打听打听，我可是公安系统散打亚军，万一失手伤了你，咱俩都得后悔。 ”
肇敏顿时兴奋起来：“走，去我们练功房，我和你学习学习。 ”
两个人在练功房拉开了架势。保安队的小伙子们都围过来，给肇敏加油。
过了几招，不分胜负。
两个人坐下来擦汗喝水，大雄问：“你的功夫在哪儿修炼的？ ”肇敏大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大雄说：“我帮你运作一下，到我们女子刑警队吧。”肇敏说：“真的？ 本姑娘要是穿上警服，那就帅呆了。你给我问问。 ”过了几天大雄给肇敏发个信息：好像是考核没通过。
肇敏想，本姑娘品学兼优，去哪考核没通过呢？她怎么也想不通，起身去问老板。
纪老板也不讳言：“公安局是来了解过你，我没说你好听的，你想去当警 察？现在我就成全你，你可要考虑好，去那挣的工资都没有你现在一个月的 零头多。下个月我还打算送你干股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警察也不错， 特警队不像咱这，就是动动拳脚， 出去就是枪林弹雨，玩命，那多过瘾。有当烈士的机会。 ”
肇敏说：“我到北京来，是你收留了我，没有你公安局怎么知道我肇敏，你不让我走，我哪也不去。不过，你得告诉我一声，好让我骄傲一把哦。 ”
纪老板高兴了：“好嘞，下次公安部、联合国维和部队来了解你，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
肇敏在群里和大家说了这件事。
苏鸿雁：和那个大狗熊不要接触太频繁，他是有妇之夫，时间长了麻烦。
陶小桃：我对大狗熊那个人没有好印象。
曲莲清： 男人下班不回家，总找姑娘喝茶聊天，本身目的就不纯。
丛苇：打听一下大狗熊是离异还是未婚，你们俩倒是天生一对（偷笑）。
肇敏：谢谢四妹，下次见面姐给你全身按摩服务。
大雄再打电话来，肇敏就说：“我有客户，没时间。 ”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肇敏，大雄的老婆躺医院里两年了，植物人。
再次遇到大雄，肇敏问起这件事。大雄长叹一 口气说：“是有老婆，但名存实亡了，她在向阳医院里躺两年了，植物人。 ”
肇敏说：“植物人也是你老婆啊，咋回事。 ”
大雄说：“下班回家贴路边走得好好的，被一个酒驾撞出十几米远。命是 保住了，成了植物人。两年多了。我恨不得一枪崩了那个酒鬼，好好的一家人被他给毁了。 ”
肇敏说：“真是的，那这个酒鬼得负责哦。 ”
“负责，酒鬼是全责，到现在还没处理呢，现在只是缴了他的驾照。交 通队说得把病人治好了才能处理，天天打的就是钱哦，他把海淀区的一套房 子都卖了。听说老婆也离婚了，妈的，活该！他毁了两个家庭。我和我太太 感情可好了，她是我警校的同学，在局里做内勤。 出事那天，她说等我一起 走，我说我有事，你先回家吧，结果就出了这事，我真后悔呀，我要是那天 让她等我一起回家，哪会出这事。我儿子到现在还埋怨我，说我有车，应该 带他妈一起回家。头半年，我天天守在医院，后半年，我一周去一次医院， 今年我有空去看看，没空就不去了，唉，去了也是难过，谁都不认识了，叫她也没有反应。 ”大雄说着，眼圈就红了。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肇敏说：“啥时候方便，领我去医院看看嫂子好不？ ”
大雄点点头，“你去看了也只能是替我难过。 ”
几天后，肇敏和大雄去了医院。那情景真是令人不忍正视，大雄的夫人 完全没有知觉了。大声喊她，睁开眼睛，那眼睛是灰白色的，就像腐烂的死 鱼眼睛。护士小蔺说，她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没有思维，就是一根能喘气的木桩了。
回去的路上，大雄说：“我儿子高中住校，我这两年到处打游击，我不会 做饭，就是会做也没有心情做。我原来体重两百斤，外号‘大狗熊 ’，现在整整掉了五十斤。 ”
车到朝阳路，大雄说我到家了，你到家坐会不？肇敏点点头，和大雄一 起下了车。一进大雄的家，一股霉烂方便面的味道差点把肇敏熏倒。肇敏急 忙打开窗户，只见厨房里全是方便面的空盒子，有的已经长了霉斑，大小蟑 螂旁若无人地在厨房里跑来跑去。肇敏说：“你吃完了，干吗不装垃圾袋出门顺手扔掉呢？没见过你这么懒惰的人。 ”
大雄说：“刚吃一半就来电话出警，每次都是紧急情况。再说，我也很少 在家吃饭。基本都是在局里食堂吃，但局里只管午饭。有时候我就中午吃撑 了，晚上不吃，有时候吃完了就揣两个馒头晚上吃。我就住局里值班室，省得有事还得往单位跑。 ”
肇敏说：“没见过这么过日子的人。好像有个什么电视剧说过，女人这辈子不能嫁给警察。 ”
大雄说：“就算勤快人、干净人，只要当了警察，尤其是进了刑警队也得 变成脏猴子。不过，不对啊，我上次离家打扫了，一定是我儿子领同学来家大闹天宫了。 ”
肇敏默默地打扫房间，擦洗厨房。干完了，说：“我去买点菜，给你做顿饭吧，我也做不好，凑合吧。 ”
肇敏用高压锅焖了大米饭，炒了一盘鸡蛋，煮了半斤虾，切了半斤熟牛肉，开了两瓶啤酒。
大雄说：“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
肇敏就从茅坑讲起，讲了她的两个妈妈和两个爸爸，讲到进京。
大雄说：“别人告诉我，盖你帽那个穆桂英还是个大姑娘呢，就从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你将来一定是我大雄的媳妇。 ”
肇敏说：“我可配不上你，你是人民警察、大警官，铁饭碗，我就是一 个打工妹 。再说， 咱们现在还不能谈这个，你的太太还躺在医院里，好可 怜， 只要她活着，你就是有老婆的人，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给男人当小三 。 ”
大雄说：“我理解。我原来觉得老婆一定能站起来，现在我算泄气了，没有希望了。你等我两年，行吗？ ”
肇敏想了想，点点头。
大雄又改口说：“不，我不能这么自私，你等我一年吧，要是一年以后 还是这个情况，你就嫁人吧 。那时候， 咱们就是亲兄妹，后半辈子，你就是我的妹妹。 ”
肇敏看看大雄，举起酒杯说：“大雄哥！咱们干了这杯酒。我也不给你什么承诺，就给你一句话：别说一年两年的，十年二十年我也等你。 ”
大雄说：“这绝对不行，要是我老婆在医院里躺一辈子怎么办？ ”
肇敏说：“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了。男人和女人不一定上床才是夫妻，上 了床， 同床异梦的夫妻有什么意思？没上床，整天就在你的心里，他就是你的人。我看出来了，你是真心喜欢我。 ”
感动得大雄久久说不出话来。夜深了。分手的时候，大雄说：“不上床，你让我亲一下行不行？ ”
肇敏说：“不行，那你抱我一下吧，就抱一下。外国人拥抱就相当于咱们中国人握手，你别想占我的便宜，咱们就是握个手。 ”
星期六的下午，肇敏对大家说：“我恋爱了， 向阳公安局篮球队那个大狗熊 。 ”
丛苇说：“二婚吧？ ”
肇敏详细介绍了大雄目前的情况。姐妹们听了，七嘴八舌，唉声叹气。
曲莲清首先投反对票：“植物人也是他老婆，你现在不应该答应他。 ”
陶小桃说：“我对大狗熊没有好印象！ ”
马晶雨说：“他抽烟、喝酒吧。 ”
苏鸿雁说：“还挑人家抽烟喝酒，也不看看咱们现在啥情况？ ”
肇敏说：“反正我就是想等他。他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男人。 ”
苏鸿雁说：“咱们能不能去医院看看他老婆是啥情况？我认识医院的周大夫，是神经内科专家，我争取让她和咱们一起去看看。 ”
大家都同意去医院看看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