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飞艇宛如一座被神力召来的小山，带着些微的摇晃，从空中滑翔飞来。
默灵和重新变回了人形的天澜，站在一块高高凸起的赤裸山岩上，远远地看着摇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的飞艇从远处滑翔而来。
萝密利自然也在他的身边。
看着身边这个睁着一对血色大眼睛面无表情一直很安静的女孩儿，默灵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出了声。
“呐，萝密利，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魔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天赋都缺乏控制力，而且这种控制力的缺乏一般都表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天赋主动关闭上。比如你说的那个天赋是头发生长，结果在监狱里就因为头发一直生长而导致自身生命力被缓慢汲取最终枯竭而死的魔人……不不不，不该举这个例子……我的意思是，我记得雪零跟我说过，你的眼睛只能看见鲜血，而且一直都只能看见鲜血，也就是说你其实……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天赋让它关闭，无法主动退出血之瞳的视角？”
萝密利抬头看着默灵，“嗯”了一声便竟像是羞怯般渐渐要把头低下。不过这种趋势刚出现她却又立刻像是听懂了什么快速把头抬起重新看向默灵的眼睛，“萝密利不是魔人。”
默灵看到那血红色的眼睛里透着坚定，但又像是隐隐透着委屈。
“萝密利不是魔人，哥哥用帝国的测灵仪器检测过，在中央大教堂里，当着很多人的面检测的，萝密利不是魔人。”
默灵突然发现自己所感知到的萝密利的情绪，几乎都是通过那双血红色的眼睛，而很少通过她的表情，她脸上的肌肉像是已经忘了该怎样蠕动一样，喜怒哀乐都是同样的表情——明明那对血色的竖瞳正常人看来永远都是妖异的，但他却像是真的能从那目光感觉到很多非常细腻的感情。
“不，她其实也是有表情的。”默灵心里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至少，他确实亲眼看见过她笑……也看见过她哭。
来不及问更多，噪杂的咔吱声混杂着响亮而沉重的轰鸣灌入耳蜗，被已经稀薄到了极致的风元素护持着的飞艇，终于滑翔到了几十米外一片杉木林的头顶，郁郁葱葱的杉树像是无数座紧挨在一起的绿色宝塔，在倾斜地冲撞而来的飞艇的碾压下，一大片地开始倾斜倒塌，一时间树干断裂的声音比过节时鞭炮还要密集百倍，连绵混杂成一种盛大又嘈杂的轰鸣，最后在一声更加盛大的轰鸣声中，一切重归寂静。
这次的迫降让本就五劳七伤的飞艇变得千疮百孔，但无疑是一次成功的迫降，飞艇里哪怕是只是普通人的服务女仆也没有人因此受到较重伤害或是死亡。那个入侵的魔人，至少在这一点上确实没有骗人，他们没有动飞艇的应急系统。
人们陆陆续续地从破破烂烂的飞艇里钻出来，跳到地面上，有好心的会顺便帮护着少数只是普通人的服务女仆平安离开飞艇，甚至为其简单处理一些擦伤，有急躁的则一刀劈开妨碍自己行动的碎木茬，给本就千疮百孔的飞艇撕开一个更大的口子。
“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看着劫后余生的众人，默灵有些感慨。就飞艇迫降最后撞在地上的那种冲击力，那些只是普通人的服务女仆如果没有其他强大职业者的庇护，是断然不可能仅仅只受一些轻伤的。
调查团的官兵们纪律性和行动效率自是不用说，很快便在破破烂烂的飞艇旁边清理出了一块空地，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行动敏捷的人在大块外壳都已破碎的飞艇里钻进钻出，将很多并未受损的货物或日用品搬运出来，哪怕大家的脸色都不太明朗，但行动却井然有序。
空地上，帕尼尔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副手，身上还带着一丝之前斩杀冒牌格特尼时沾上的血腥气。
“麦尔斯，之前是怎么回事？飞艇的事故应该是你那边出了问题吧？”
这个叫麦尔斯的男人正是帕尼尔的副队长，平时替修炼狂人的帕尼尔处理队内几乎一切事务。此时的他一脸苦瓜相，一副委屈到夸张的表情。
“我的亲队长啊，这不能怪我啊！我听命去把那四个可疑的人控制起来，前面三个都没什么，他们都挺配合，但轮到那个叫弗斯的的时候，他就只是按动了一个小黑匣子一下，不知道怎么的整个飞艇的风元素屏障就全混乱了！本来有序的风元素变得狂暴无比，相互冲撞相互撕裂，然后就变成这样了……不过还好，我瞬间就反应过来一刀劈碎了那个黑匣子，才让分段埋刻固定在飞艇外壳的阵纹线路没有被破坏，让飞艇的应急系统没有一起被那种未知的力量破坏。”
“这么说你还有功喽？”
说话的是听到动静从旁边走过来的豪格，一向积极爽朗的他此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你好歹也是高级职业者，带着好几个同为高级职业者的兄弟，却让一个仅仅只是中级职业者的弗斯在你们所有人面前搞出了这么大的动作？”
麦尔斯一张线条刚硬的正派脸一下子露出了更加夸张的委屈的表情，竟显得有些喜感，“真的不能怪我啊！我在那个弗斯露出异状时就立刻出手了的，两个兄弟瞬间就制住了他，我也举刀要抵在他的脖子上……但是他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拿脑袋撞上了我的刀口，直接把我给整懵了！然后紧接着，他的身体居然一下子胀开从里面钻出来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而且这个人一出来手上就带着那个诡异的黑匣子，他一下子就按下了上面的开关，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啊！”
……
嘉斯德斯手里拿着一个从中间被劈开的黑匣子，观察着里面那极其复杂的机栝以及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目眩的细密阵纹，不由得面露思索，目光凝重。
他是完全看不明白这个小物什是怎么运转的，被按下开关后居然能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将整个飞艇的动力系统全部摧毁，明明它甚至都不和飞艇上的各种设施设备有任何接触。再联想到帝国偶尔能缴获到的，醒世魔薇那帮魔人身上的一些功能奇特的“小玩意儿”，比如那种戴上兜帽以后便会自动浮现出一种莫名的灰雾遮掩住面部的怪异斗篷，那种灰雾连灵识都能遮挡，还并不会影响穿戴者的视线……虽然都是一些被帝国很多人贬为“奇技淫巧”的小玩意儿，但却少有听说有帝国的研究学者完美复刻出了类似的“小玩意儿”。
嘉斯德斯突然有了一种在研究的领域偌大的帝国却连醒世魔薇那帮魔人都不如的感觉。
“一帮尸位素餐的家伙！”嘉斯德斯忍不住暗骂道。
突然一道身影御风从天而降，落在了嘉斯德斯身边。
“团长大人，东南方向应该有一个村庄，我在天上模糊看见了一些房屋的痕迹。”
嘉斯德斯收起了断裂的小黑匣，想着等到了中央圣城把这玩意儿扔给帝国的研究部门，让他们头疼去，一边随意地道：“行，那就往东南方走！”
随着嘉斯德斯的一句话，并没有休整多少时间的大部队开拔了。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些行囊，里面装着从飞艇里搬出来的必要用品，几个容貌姣好的服务女仆身上缠着少许绷带，眼睛里缀着些泪花，在旁人的搀扶下也一步步跟着。很多人低声地交流，情绪普遍低迷，但没有人大声地抱怨，最多偶尔低声骂一下造成这种情况的该死的魔人。
或许是考虑到队伍里有不少普通人，比如飞艇上的女仆、厨师、杂役等，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前方的官兵们手拿武器劈砍着碍事的藤条、灌木和蕨类，在地形复杂植物横生的山林里生生劈出一条道来。偶尔有几条被砍成两截的花斑毒蛇被高高扔起，吓得几个女仆花容失色。
好在黄昏时分探路斥候便找到了一条显然是被猎人们踩出来的小道，顺着小道，大部队终于在天刚黑的时候到达了村庄。
调查团的官兵加上飞艇上的操作和服务人员，昏暗的暮色下总共近两百号人站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显然把村子里的人吓得不轻。
嘉斯德斯没有想要扰民，一番交涉后，一个显然在村民中很有威望的老人带着众人来到了村北一块非常平整宽阔的场地上，然后大部队便开始了搭帐篷扎营。
默灵没有仔细听豪格和村子里那位老人之间的交谈，也没有多看黄土路两旁稀稀疏疏分布的十几间屋舍，连前方不知何时燃起的火把下几个拥簇在老人身边的壮硕的村民，在他的眼里都呈现着一种影影憧憧的错乱感——他早已经困得不行。
太阳落山，困意便如潮水。飞艇上喝的那些安神的汤药，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最后一段路他是强撑着走下去的，被天澜扶着，思想浑浑噩噩，像是有一半的意识已经先一步遁入了梦里。
……直到恍惚间看到了一座雕像，意识陡然清醒！
这是一处宽阔平整的广场，调查团士兵们正忙碌地搭着帐篷。这里的地面是被踩得很结实的黄土，边缘斜倒着几根像是祭祀用的幡旗，不过显然已经废弃，破破烂烂，污秽不堪。广场一边紧靠着一座七八米高的垂直石头崖壁，崖壁中央被挖了个巨大的凹洞，默灵看到的雕像便正坐在这个凹洞里。
那是一个穿着古老神代衣服的人形，底座、背部和崖壁的石头是连在一起的，能看出它是一个神像，只是五官已经被风雨侵蚀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团。雕像面前还摆着一个生锈极为严重的小号的香炉，里面仅有的几根燃尽的香桩也已经腐朽发黑——毫无疑问，这是一座早已无人祭拜的废弃的神像。
只是默灵看着它，却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悯，这种悲悯甚至冲淡了他的困意，让他的意识在此刻陡然清醒。
突然，居然想为它举行一场有无数人起舞欢歌的祭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