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编 挣扎 第十六章
书名:李秀成大传 作者:盛巽昌 本章字数:11226字 发布时间:2024-06-26

第十六章 另寻出路

第 一 节  马 塘 桥

马塘桥,即茅塘桥、麻塘桥。西距无锡城三十里,东距苏州城六十里,地濒太湖北 岸,是个战略要地。李秀成进苏州城时,就选择马塘桥为大本营,与苏州城互为犄角。

12月1日,李秀成出苏州阊门,取道广福、灵岩,回到马塘桥大营,与他同行的有来 王陆顺得、直王林得英和李容发,还有贴身的四百名卫兵。有记载称李秀成是带了一 万余人离开苏州的,不知出自何据。当时苏州正处在淮军围攻的剑拔弩张之际,要带走如此人众,岂非釜底抽薪,况且,如此庞大队伍,要穿过敌军包围圈,也大不容易。

李秀成在马塘桥有二万军队。

也有记载说此次李秀成是无可奈何地逃出苏州;已知苏州将失,把它当作一个烂摊子丢给谭绍光,两人相辞时“恸哭而别”。此话不确。

李秀成供词称:“那时我在苏州与洋鬼开仗。连战数日,胜负未分,两不能 进。 ……然后亲引军由阊门到马塘桥,欲由外制,暂别省城,将军屯扎马塘桥,意欲回京奏谏,请主他行,不守京都,独自思议之后,尚未举行。”

李秀成把马塘桥作为战略要地据守。返回马塘桥,并非猜测苏州不保,相反却为捍卫苏州。此时他仍认为苏州形势不错,可以抵挡来犯之敌。

李秀成很欣赏谭绍光指挥的11月27日和自己指挥的11月29日之战,两次战斗, 俱能获胜,他们统率的将士还是很有战斗力的。当时在苏州城里的英国人马敦目睹  称,“叛军士气很高,他们非常活跃地参加战斗,任何兵士在战争中先行后退,便立地处  死”(马敦《志愿陈述书》,《史料译丛》第75页)。

李秀成返回马塘桥乃是与苏州守军呼应,按既定方针,在歼灭来犯淮军李鹤章等 部后,从内线转到已沦失的江阴、昆山和常熟等地区作战。还打算命呤喇渡过太湖、取 道嘉兴赴上海购买军火,并鼓励抢夺洋船,在夺取了后,驾驶至杭州,交与听王陈炳文查收,按货奖励银两。

李秀成也曾考虑据苏州以打持久战。当时流传有一种说法,他还想请天王放弃天京迁都苏州。

天算不如人算。可是他没有想到,就在到马塘桥的第四天,郜永宽等杀害了谭绍 光,苏州失陷了。

苏州固若金汤,却因为出现了叛乱, 一个早晨就丢失了。当谭绍光残部几千人杀出重围,来到马塘桥向他哭诉时,李秀成方知详情,大为痛心。

苏州失陷,坚定了“请主他行”,即“让城别走”的理念。所谓“让城别走”,开始萌发 于白齐文在南京忠王府和他的一次谈话中提及。白齐文后来在自述说:“我向忠王曾 提出许多建议,但他全不采纳,要是他采用我的意见,战事的结果可能有很大的差别。 我建议假若不能把外国军队撤离苏州,又不能把产丝区的桑树尽行破伐,最好放弃苏 州和南京,集中太平军力量攻打北方。”梁启超《中国四十年来大事记》更记有白齐文  “劝秀成弃江浙,斩其桑茶,毁其庐舍,而后集兵力北向,据秦晋齐豫中原之形势,以控制东南,其地为官军水师之力不及,可成大业云云。秀成不听。”

李秀成很赞同白齐文的放弃天京等城镇,另求他路的战略,即“让城别走”。还在 不同场合,与无锡黄子隆、苏州谭绍光等人谈及,试探他们的想法。黄子隆、谭绍光留 恋本地生活和既得利益,再也不愿挈妇带雏,举家远征;郜永宽等别有用意,早已找到了投降圆满的归宿,当然也不愿意远走。

当时苏州还固若金汤,岿然不动。

现在苏州失陷了,更坚定了李秀成“让城别走”的理念。

第二节  天王拒谏

苏州失陷使李秀成设在马塘桥与苏州互为犄角的大本营也失去了作用。他置将被围攻的无锡城于不顾,率部赶到丹阳屯扎。

丹阳守将、英王叔格王陈时永接待了他。当时李世贤屯扎在丹阳南溧阳,劝他不要再返天京,另行寻找出路。

李世贤虽是天王一手提拔,但通过解救天京之围等战的失利,对天王的一味说天、 刚愎自用,大有抵触。天王以巧列种种名目、巧取豪夺诸王兵权的行为,他更是公开违 抗。李世贤因此也被革爵削权,其中的一次就是发生在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1863)改 太平天国为“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李秀成供词称:

去年天王改政,要阖朝内外大小军营将相,民家亦然,凡出示以及印内,俱要 刻天父、天兄、天王字样安入,印内不遵者五马分尸。军称天军,民称天民,国称天  国,营称天营,兵称御林兵。那时人人遵称,独我与李世贤不服声称,李世贤现今  亦未肯称此也。然后天王见李世贤不写此等字样,即而革职,现今李世贤之职尚未复回。天王号为天父、天兄、天王之国,此是天王之计,将此来情,云天上有此之  事,瞒及世人。天王之事,俱是那天话责人,我等为其臣,不敢与其驳,任其称也。

称天朝、天军、天民、天官、天将、天兵、御林兵者,皆算其一人之兵,免我等称为我  队之兵。称为我队我兵者,其责之云:“尔有奸心之意,天军、天官、天兵、天国,那  有尔兵!”不称天兵、天国、天官者,恐人霸占其国,此之实言也。何人敢称自兵者, 五马分尸。又改各王之号,此是天王失算。

李世贤对天王夺臣子兵权是很有意见的。

李世贤要另找出路还有一个因素是从战争实践里得来的,即是在东南之地要能打 开胜利局面,是难中之难。他和他的部将,就因为清将勾结洋鬼子攻陷宁波,深受洋鬼 炮火利害所苦,他曾就此事与李秀成谈起,李秀成联系左宗棠老湘军在洋鬼子用炮攻破绍兴、富阳等情事,很有同感。李秀成后来在供词里还作了记述:

浙省金华、龙游等处,俱被中堂派左京堂全军制战李世贤之军。宁波郡前是 鬼子诱引而得宁城,然后清将用银惹动洋鬼心,而攻我宁城。洋鬼炮火利害,百发 百中,攻倒城墙,我官军不能立脚,是以退守,余姚、嵊县陆续亦退。然后鬼子攻破 宁郡,得赏银之后,又领赏银来打绍兴,所攻此两处,鬼子得银四十余万。宁波税 重银多,是清瞒饷银,而请洋鬼,作为己功,打绍兴亦是如是,不然,亦不能攻我城 池也。自此之起,金华、龙游、严郡、温、台等处陆续退守,兵屯富阳。左京堂全军 发下,逼到富阳,与我军连敌数月,亦攻未下,然后仍请鬼兵由水路而来,用炮攻崩 富阳城池,连战数十仗,鬼败,然后再调鬼兵多来,复再与战。 ……然后洋鬼子攻 打乍浦、平湖、嘉善,三处失守,苏州、太仓、昆山、吴江等处俱被李抚台请鬼子打破。

李秀成在供词里,痛定思痛陈述了洋鬼子助清军为虐。此间也流露出要“让城别走”理念。面对洋鬼子在天京附近的猖獗,兄弟俩对“让城别走”乃有共识。

李世贤要与李秀成联手,另找出路。他对天王不甚拥戴,没有幻想,更不愿为天京 做殉葬品。

李秀成虽有认同感,但他毕竟是全军统帅,看得广、想得也多,方方面面比之老弟要来得周密,不愿同行。

李世贤要带兵前来丹阳,逼李秀成同行,再也不让他返京。

李秀成借口有六十余岁老母在京,不愿离开,他将部队交与陆顺得,留在李世贤处,自与林得英、李容发等随身之将十余员由丹阳赶回天京。

12月20日,李秀成风尘仆仆,回到天京。

第二天,李秀成就到天王府上金龙殿向天王陛下提出建议:“让城别走”,他在供词中说:

到京次日,上殿启奏。将大势情由启主云:“京城不能保守,曾帅兵困甚严,濠 深垒固,内无粮草,外救不来,让城别走。”那时天王义怒,严责难当,不得已,跪上  复行再奏:“若不依从,合城性命定不能保了。九帅兵得尔雨花台,绝尔南门之道, 门口不能尔行。得尔江东桥,绝尔西门,不能为用出入。得尔七瓮桥,今在东门外  安寨,深作长壕。下关严屯重兵,粮道绝门。京中人心不固,老小者多,战兵无有,俱是朝官,文者多,老者多,小者多,妇女者多,食饭者多,费粮费饷者多,若不依臣 所奏,灭绝定也!”

李秀成凭几年在苏南等地作战经验,作出如此分析,这连外国人也看得相当清楚, 呤喇就认定:“忠王认清英国坚持向太平军作战而太平军无力进行抵抗之后,就马上决  定采取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军事行动,这就是放弃所有容易受到威胁的地方退往内 地,因为英军无法到内地去和他们作战,清军也无法在内地阻遏他们的军事行动,制止他们增添兵力,阻碍他们未来的发展。”(呤喇《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

李秀成为这项“让城别走”方案,还提出了具体措施:“不如舍天京,尽弃苏、浙两省 地,御驾亲征,直趋北方,据齐、豫、秦、晋上游之势以控东南。其他为妖兵水师所不能至,洋鬼努力所不能及。”(王韬《瓮牖余谈》卷四)

盖在东南作战,太平天国在军事上有两项硬伤处: 一武器不如洋鬼子;二水师不如 湘淮军。李秀成审度时势,不墨守成规,对于此时天京为湘军之围,视为不同寻常,与 当年向荣、和春张国棵时期的围困大不相同。当时形势,已如洪仁玕所称:“安庆之失, 天京已危,及苏州一陷,得救之望绝矣。”

“让城别走”,避实击虚,寻找能与己有利能开拓的地域。可是天王坚决不答应,严加痛斥。

洪秀全入居天京十年,生活骄奢,好逸恶劳,从未出过天京城门一步,在天京内讧 后也未出过天王府;如说有,也只是在天王府门外高台上曾为封洪仁玕为干王时发表 演说出过府门。

据李秀成供词说,当时他把话说了,洪秀全大怒,大发天话:

天王又再严责,云:“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 主,何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用尔理,尔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桶  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者乎!尔怕死, 便是会死。政事不与尔相干,王次兄勇王执掌,幼西王出令。有不遵幼西王令者, 合朝诛之!”严责如此。那时我在殿前,求天王:“尔将一刀杀我,免我日后受刑。 为主臣子,未闲半刻,今将国之事启奏,主责如斯,愿死在殿前,尽心酬尔!”如此奏 启奏,主万不从。含泪而出朝门,阖朝众臣前来善劝。次日,天王其知自过,赐下龙袍,以安我心。

洪秀全拒绝李秀成的建议。他把李秀成留在天京,如李秀成供词所称:“那时专作  守城之事,某处要紧,即命我行。”天王陛下对李秀成主要是用,用他的军事才能和威  望,因李在朝内外无人能替代,也是洪氏诸亲贵不能取而代之的。大概在此时前后,洪  秀全即以李秀成总率全军,给他的全衔是“殿前又副天僚开朝真忠军师御林兵马亲提  调奉旨令专征剿忠义宿卫军顶天扶朝纲忠王荣千岁”,但用李秀成,毕竟是非亲非故。

所以李秀成深有体会地说:

非我有才,朝中非我之长,长者,重用者,我天王是一重幼西王萧有和,第二重  用王长兄洪仁发、王次兄洪仁达,第三重用干王洪仁玕,第四重其驸马钟姓、黄姓, 第五重用英王陈玉成,第六方是秀成也。英王死后,正将英王之事交与我为。

李秀成此处所说,概括地说了天王陛下的亲疏远近。洪秀全晚年自我陶醉于家天 下,借上帝天国设计了一幅《朝天朝主图》,即以己为核心,洪氏家族为内圈,李秀成等新兴权贵为外圈的宗教、政治定位图。

以洪秀全为首的洪氏家族是太平天国第一家族,他们是不会容忍其他家族侵犯所 执持的既得利益的。“让城别走”,对他们将会损失更多更大的权益和财产,包括安定 的奢骄生活。洪秀全不可能越过家族亲贵倾听外臣、包括李秀成的话。

当时那个年代,洪秀全和他的家族统治,以及由此体制殃成的诸多亲贵家族,包括  李秀成、李世贤等家族,必然是排斥、倾轧众多人才。太平天国后期真个是人才缺乏,后继乏人。当政者本也非才,以至朝中军中青黄不接,朝中无相,军中无帅。

李秀成建议的“让城别走”,在天京朝无人响应、接口,就哑然无声了。

证之当时实况,李秀成“让城别走”也并非高明,他并没有考量此时的洪秀全和他 领导的天京庞大人员,已非昔比,早已没有了早年如永安州突围、两湖行进时的朝气。 现在这支养尊处优惯了的文职人员多、家属女人多的队伍,千里奔走于疏生地区,要有 多少兵力卫护呢。在此之后的幼天王洪天贵福和湖州军出走江西,也是“让城别走”在外线运行,前无接应,后缺军需,又缺乏民众基础,十几万大军不就是轻易溃散了嘛。

曾有学者称赞李秀成“让城别走”,说它“可以说是唯一正确的方针”(苏双碧《李秀

成评传》第222页),并列有四条理由: 一是突围是能获得成功的;二是清军和外国侵略  者矛盾重重,勾心斗角,只要选择有利方向突围,是不会遭受清军的合力防堵的;三是  从全国形势看,清王朝已十分腐败,全国各地农民起义此伏彼起,向这些地区发展,有  相当群众基础的;四在江西、安徽、湖北还有几十万太平军在活动,特别是扶王陈得才、遵王赖文光联合捻军,在河南、陕西队伍发展到几十万人之多。此也是一家之见。

第三节  组织江西就食

李秀成“让城别走”,原来设计是放弃天京和周边苏南浙西等地区,大军西走,赴西 北会合陈得才等部。中原逐鹿,得中原者得天下。他要在中原打开局面。李秀成这项 设计未雨绸缪,设计了两套可行性方案: 一套是放弃天京,拥洪秀全亲征,彻底离开“小 天堂”天京; 一套是据纳王郜永宽交待和无锡被俘的潮王黄子隆供词称,李秀成曾分别 向他们说:拟拥幼主由宁国县、常山、玉山,以入江西、湖北,联合扶王陈得才等,留天王守天京待援。两套方案都是与陈得才等部会合、接应。

陈得才等部原是1862年初,陈玉成在庐州(安徽合肥)派出远征的一支部队,经过两年转战,由小变大,竟然在汉中地区立足,蓬勃发展,兵力增加到十余万众。

陈玉成死后,洪秀全将陈得才等部交给李秀成指挥。陈得才一度回到天京后,还专程赴苏州向李秀成请示。李秀成命陈得才等仍留在汉中等地,继续开拓和发展。

陈得才等军始终是能为天京解围的一支大军。天王对他们寄以希望,他时时说的“天兵”自天而降,也许就包括这支生力军。

解救天京之围的另一路大军,就是李世贤率领的赴江西就食部队。

李世贤赴江西是李秀成授意的。李秀成因天王拒绝“让城别走”战略,于是提出第二套方案,组织天京附近常州、丹阳等各处人马,为解决粮荒赴江西就食。

当时天京周边方圆百里,遍处赤地,颗粒无收。洪秀全屡派洪仁玕、李瑞生、洪仁 政、赖桂芳和林绍璋等重臣外出征粮,但多无效。洪仁玕于此颇有认识:“京粮益缺,而 京困益无所持。”“于去岁十一月奉旨催兵解围,身边丹阳、常郡、湖州殊各路天兵,惮于 无粮,多不应命。”军队无粮难行,洪秀全多次下诏要他们前来解围,主要就是缺粮。天 京城里无兵接应还不是症结,而城里拿不出粮,援师要靠自己携粮前来。前军打仗后军筹粮, 一军两任,这是很难办到的。

1864年1月初,天王派出林绍璋、李荣发攻打常州奔牛镇,几天后又以李秀成与来 自溧阳的李世贤联手,加紧对奔牛进攻。林绍璋还以“飞而复来”轮船助阵。当时淮军 东进已指向常州,位于常州和丹阳间的奔牛镇战略地位甚为重要,守将邵小双却不战 而降。但此次征战,两李等没有取胜,“飞而复来”轮船还被烧毁,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 缟,以两李所率精锐,竟就连一个小镇都没有攻下。1月23日,李世贤军回湖州,李秀 成折回天京,此后就一直留在天京,直至城陷被俘。应该说在此期间,他与李世贤仔 细、认真地策划了赴江西就食战略,设计了由江西驻扎,待三个月秋收后回救天京,为 之并撤出苏南浙西若干城镇的部队,建立与天京呼应的以广德州、四安与湖州的中转 站,以黄文金、刘官芳和杨辅清等宿将带重兵留守,作为日后江西军北援天京的后方基地。这个赴江西就食战略的制定,李秀成后来被俘审问时作答有:

侍逆各党之窜江西,乃李酋所使。八月以前,则就江西之粮,八月以后,仍复 回窜,则徽、宁、句、溧一带秋稻熟矣。其意仍在回顾南京之粮,而不思窜楚窜 粤也。

这时天京周边剑拔弩张。

早在1863年10月,奉王古隆贤献皖南石埭、旌德、太平三城降清,接着皖南苏南掀 起一场投降龙卷风,至11月,仅一个月,就有建平、高淳、东坝、溧水等城不战而降,其中高淳杨友清、溧水杨英清还是东王杨秀清的本家兄弟呢。

在浙北自1863年11月至明年2月,也刮起了投降风,先后有平湖、乍浦、海盐、海 宁和桐乡等城镇不战而降。其中海宁州守将会王蔡元隆,是李秀成女婿,主动渡江向 蒋益澧纳降。蔡元隆降后,将自己拥有的小金库中钱财拿出来充作军饷,由此深得左 宗棠信任,赐名元吉,改任文职通判,统率由本部改编的元字八营(四千人)。他是降人 允许带领旧部人马最多的。此后蔡元隆奉左宗棠令围攻湖州,追杀当年同侪,极为卖 力,与在太平天国为将时期判若两人。蔡元隆叛变,对李秀成影响如何,李秀成在供词 中没有表示,但当此事传到天京和天王处,应该说仍是有影响的,为他增添了若干不信任度。

在此之际,李世贤大军据守的宜兴、溧阳,也因有叛徒内应,为淮军攻陷。

3月31日,杭州失陷,几天后,余杭失陷,陈炳文、汪海洋等合军西走。

4月12日,句容失陷,4月15日,宝堰失守,4月25日,金坛失陷,守王方海宗、显王袁得厚等部退扎金坛、丹阳一带。

5月11日,护王陈坤书坚守半年的常州沦陷。5月13日,清广西提督冯子材等由镇江攻陷丹阳、格王陈时永被杀。

短短半年,太平天国兵败如山倒,天京周围城镇尽失,天京成为孤城。

自1864年2月,李世贤据李秀成赴江西就食战略,陆续会合从杭州、苏南等地撤出

人马,连同本部人马,自湖州等地先后分五路转移:

第一路是李世贤派出的先遣队,由花旗、陪王谭富率几万人马。它带有投石问路的开道作用。

第二路是李世贤从溧阳出发的主力部队,经广德西走。李世贤途中返回湖州。

第三路是李世贤率听王陈炳文、康王汪海洋,来王陆顺得和戴王黄呈忠等,由湖州走德清、昌化至开化。其中听王、康王由婺源入江西;李世贤中途折回。

第四路是李世贤率主力由绩溪进入江西。

第五路是常州、丹阳等失陷后由苏南战场进入江西部队,由凛王刘肇均、花旗列王 林彩新等率领几万人进入江西。6月1 日,在弋阳失利,林彩新落水死,刘肇均率众并入李世贤军。

此后五路大军在江西汇合为三支部队, 一是听王陈炳文部,二是康王汪海洋部,三是李世贤部。随之陈炳文部投降,只剩下汪海洋和李世贤两部。

李秀成后来在供词中说,因为嘉兴、常州、丹阳、金坛、溧阳、宜兴等地失陷,“各将 各王无法可施,是以上江西而去。”他还交待了出走江西之将,有李世贤、刘肇均、汪海 洋、陈炳文、陆顺得、朱兴隆、李恺顺、谭应芝、陈承琦和李荣发;其中有些重要将领,如 扶朝天军主将、养王吉庆元和阶王谭体元,就都在常州失陷前夕调防天京;殿左军主 将、戴王黄呈忠在李世贤赴江西前夕,也调往天京助守。忠二殿下李荣发原拟随李世 贤赴江西,但也没有同赴。本年李荣发十六岁,他原在天京担任护粮官,经常行走句 容、金坛一线护送外粮进京的。这是围城湘军,别有用意放开这条路,让城里有少量粮 食接济,以酿成人众粮少分配不均的内讧。随之湘军全面封锁,李荣发亦进不得天京 城滞留在湖州,后护洪天贵福由广德走安徽、江西,在江西断后因护送家眷被知县陈宝 箴的义宁团练俘获。陈宝箴没有杀害和献俘,而是带回义宁(江西修水)家中抚养,配以婢女,成家立业。

第四节 “天落长毛”

“弃城别走”不是高明的战略。

其实,比较有效的战略,应该是改内线作战为外线作战。但不是渡江北上,到赤地 千里了无人烟的皖北去,那里威胁不了敌人,又使自己无用武之地,须要去的是苏南,那才是生存之地发展之处。

在常州和常州地区被淮军围急时,周边的金坛、溧阳、宜兴等城镇几多沦失;沦失后的城镇将士被赶了出来,无枝可依,形势逼使他们要寻找生存和出路。

不知是出自谁的主意——到敌人后方去。

1864年3月13日,由丹阳、句容等地散发出来的英王叔陈承琦、利王朱兴隆、列王  林彩新各路人马,此外还有忠二殿下李容发也参加了,共汇聚了一万余人,绕过淮军包  围圈,从空隙间由内线转到外线,向淮军空虚的后方进军。他们穿过南闸、周庄,占领  华墅、杨厍(张家港),又东进围攻常熟,北上占领福山要塞,大军所至,如入无人之境。

常熟告急,江阴、无锡亦同时告急。常州前线淮军大震。

李鸿章焦头烂额,笨人下棋,顾前不顾后。他的各路人马均在常州周边,于是急令回军,其中一支就是戈登“常胜军”。

戈登也急得团团转。

风烟滚滚,他率军向华墅杀来。

戈登分军两路,以奥华尔和罗德上校带步队走陆路,自引炮队走水路。水陆两路会攻华墅。

陈承琦等预知戈登军赶来,早已森严壁垒,在华墅南砂山下长经河南北水乡区层层设伏。

3月31日,“常胜军”步队率先陷入了埋伏圈。太平军以骑兵冲锋,每名骑兵手持大刀,短兵相接,袭击敌军未成阵形的侧翼。

狭路相逢勇者胜,常胜军的洋枪洋炮在水乡短距离内难以取胜。王牌第六团率先 逃跑,其他各部也跟着逃跑。在溧阳叛降的吴人杰军六百名被全部歼灭,所谓“常胜 军”,被击毙二百五十二人,其中有四个大尉军官。

“常胜军”溃不成军。这也是戈登主持以来全军所遭到的损失最大的一次战斗。 由于淮军郭松林、李鹤章等部纷纷后撤来援,拯救了败残的“常胜军”,也逼使陈承琦等因孤军深入,再无后援,而回撤丹阳去了。

这次作战虽然是局部胜利,不能扭转残局,但给正旺的敌焰一个狠狠的打击。而 这支人马也因出没无常,突然而来,竟被时人称之为“天落长毛”,意思即是一支自天而降的神兵。

第五节 主持天京防务

天王否决“让城别走”建议后,天京依旧安之若素,李秀成被留在天京,天王不再允许他离开了,天京军民也盼望他能留在天京。

李秀成为人办事很得军心、民心。

天王命李秀成主持防务。因为环视全国全城,只有李秀成能统率全军,有威信,天 京极大多数将士都拥护他。幼西王萧有和和洪仁发洪仁达不行,洪氏子侄不行。因为 打仗是硬功夫,靠血缘和准血缘、裙带风上阵是必然打败仗的,稍有溃败,众叛亲离,反 而会误了卿卿性命。

有一个对王洪春元,算是洪氏子侄里会上阵作战的。天王要扶植本家人,给他带 爵放在前线带兵,调拨在浙江李世贤麾下,是李世贤三支主力部队之一的堂卫军主将, 另两支主力军是黄呈忠殿左军和范汝增讨逆军,他俩联手曾攻占宁波,在慈溪击毙“常  胜军”领队华尔。但是洪春元不好好打仗,还仗着是天王家族,就和同在李世贤麾下的 天王大女婿、金王钟英,与主帅闹别扭,与同僚争地盘,不服从指挥,且常扰民,是李秀 成供词里几次指责的三支害民队伍之一,另二支是殿右军刘官芳和加入太平天国的天地会花旗。

洪春元与李世贤闹了一阵子,就擅自撤回天京。天王正要从诸军师王处挖墙角, 见洪春元到来,大为欢喜,命他率本部人马与陈坤书等合军,渡江赴安徽解救被围在庐  州的陈玉成,但兵力不强,进入安徽和州境,就被赶回来了。天王深信他,调至天京,带  领一彪人马把守城南要塞雨花台。湘军重炮猛攻,洪春元镇守不力, 一夜之间,全军覆没,成为光杆司令,孤身一人逃回天京城。洪秀全大发雷霆之怒,为肃军纪,把他处死。

除洪春元之外,天王精心培养洪仁发的长子,二十多岁的巨王洪和元。他拔苗助

长,命大侄子带兵守天京上游运漕等地,更不得力, 一战即败, 一败就溜回天京。

将才、帅才,都是要靠战场的多年洗礼,自己又要好学深思,和麾下打成一片磨出 来的,洪和元之流纨绔子弟,不是这块料,他们在阵上虽然辜负了天王老叔的苦心栽 培,但在天京城里仍获得最大利益,那就是天王委托他们向全城军民开讲道理,宣传天父天兄天王主宰天地。天王是上帝之子,他的肉身子侄当然也必是人间最最亲近的,所以用来讲解天父天兄,也自然是颇有权威的了。

洪秀全坐朝堂,深信两位老兄。《太平天国野史》作者,还加上干王洪仁玕、恤王洪 仁政,说是洪氏“四王”专权,不确。洪仁玕是德才兼备之人,况且在安庆失陷后,已被 解除总理军国职务,此后只是做些事务,洪仁政在花县家乡乃是个牧牛的农人,不识 字。被安排赴武昌帮助韦志俊守城。晚期亦只是在天王府做老弟洪秀全的衣帽保管 员,成不了事。作者掌握史事甚缺,想当然。其实洪秀全晚年封王成灾,而得意佳作, 就是把本家子弟都分封为王,如洪天贵福供词提及的保王洪仁山、卫王洪仁闻,都是天国晚期从花县赴来跑官的本家兄弟。

且说天王长兄洪仁发,不识字,晚年躲在信王府养尊处优,享受“爵同西”的八千岁 政治、物质待遇,五六十岁了,按天王定格的所谓合法王娘就有十一个,接连替他生育 儿女。他有七个儿子,除了自广西家乡带来的洪和元和崇王洪利元,其余五个都是到 天京后出生的。家族枝繁叶茂,天王陛下大为高兴。自1860年始,即在朝臣和英王忠 王部主要将帅还未封王前,就一律封了王,小七子洪侗元1861年出生,也就立即封为同王。

天王二兄洪仁达早年在家乡做过小行商,于街头叫卖,见过些世面。此人爱抓权, 天王就命他掌兵权,还给他印信上加了一个“御林兵马哥”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官衔, 意思是掌管天京和天王府军队的最高司令官哥哥。洪秀全有旨,天上天下只有耶稣可  称“二哥”,其余众人,包括称天王本人也不能称“哥”,此时可见他对洪仁达的定位是多  么的高崇。因为有这样的名义,李秀成要主持天京防务,受到相当大的牵制和排挤。 洪仁达自作聪明,常喜欢找李秀成抬杠、唱对台戏,稍有意见就向天王老弟告李秀成黑 状。有时还明目张胆夺李秀成的军队,如企图引诱保王童容海率部脱离李秀成,隶属于他麾下;陈坤书与李秀成失和,也有他从中煽动、挑拨的份。

李秀成对此人深恨痛绝。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秀成主持天京防务,洪仁

达为代表的天王家族就是要跻上一足,干涉李秀成职事。李秀成在供词里多次提及:

我自在天王殿下,与主面辩一切国情之后,天王深为疑忌,京中政事,俱交其 兄洪仁达提理,各处要紧城门要隘之处,概是洪姓发人巡查管掌。 ……

去年至今,各门分出足有十三四万之数。不意巡各城门要隘,是洪姓用广东 之人,将男妇出城之人,将各所带金银取净,而害此穷人。

李秀成得悉后,亲往视察,发现真个是有那么件事,当场诛杀这类仰仗洪仁达等做后台的害人贼子。

洪仁达等新权贵非常拿手于掠夺、屯积天京紧俏物资和粮食。李秀成曾几次建议天京城要储备粮食。他把合朝诸亲贵请到忠王府商谈:

在京时,当与合朝文武在我府会集,声言:众位王兄王弟,凡有金银,概行要买 多米粮,切勿存留银两,买粮为首切等叙云云。 ……我奏主亦然如是。主责我曰: “尔怕死,朕天生真命主,不用兵而定太平一统!”我尚有何言也!无言退步自叹言 曰:“教蒙得恩、林绍璋、李春发首坚江东门、雨花台营寨为首,各要买粮,我这出京,四百余日,方见我信。”合城文武遵我之言,果买米粮。那时洪姓出令:“某欲买 粮者,非我洪之票不能。”要票出京者,亦要银买方得票行,无钱不能发票也;得票 买粮回者重税,是以各不肯买粮入京。故积今日之患,国破实洪姓之自害此也。

洪姓,应该就是洪仁达等人。

洪仁达等人为了敛财发国难财,竟然也能开动脑筋,创造了买粮发票。他们多次 破坏天京广储粮食,在天王默认和公开支持下,和李秀成唱对台戏,争权夺利。李秀成 要主持天京防务,又要应付他们,又不能过硬过凶,使他分心不少,这使他时生怨恨,可 身在其位又是无可奈何。李秀成在供词里提出的“天朝十误”,其中直接指责天王的就 有五条,第五条就是:“误主不信外臣,用其长兄次兄为辅,此人未有才情,不能保国而误。”

洪秀全晚年就是在这几位哥儿圈里玩弄政治,弄得太平天国昏头转向。

天京城里不生产粮食。开始外来粮食还可从城南句容一线有少量运入,军民还可 自宝堰一路领取,后来湘军全城大包围,还动用了地方民团截粮,就断线了。天京城里闹起了粮荒。军民找李秀成解决。

李秀成拿出自己贮藏米粮,杯水车薪,毕竟有限。无粮社会不安。

李秀成向天王报告。天王说:你慌什么,凡事都有上帝老爸作主。早在二三年前, 我不是已经下诏,要全京军民多多预备甜露了吗?每家要呈缴十担,收入仓库。天王  还介绍,我们天王府就是吃甜露过日子的,而且还吃了多时呢。天王正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李秀成后来在供词里记叙了这段“折子”:

京城穷家男妇俱向我求,我亦无法,主又不问此事。奏闻主云:“合城无食,男 妇死者甚多,恳求降旨,应何筹谋,以安众心。”我主降照云:“合城俱食甜露,可以 养生。”甜露何能养世间之人乎!地生之物,任而食之,此物天王叫做甜露也。我等朝臣奏云:“此物不能食得。”天王云曰:“取来做好,朕先食之。”所言如此,众又 无法,不取其食,我天王在其宫中阔地自寻。将百草之类,制作一团,送出宫来,要 阖朝依行毋违,降照饬众遵行,各而备食。

天王陛下身教言行,奢谈“甜露”功能,真叫包括李秀成的大多数朝臣啼笑皆非。

洪秀全读书走邪了,所谓“甜露”是他从《圣经旧约·出埃及记》找来的。据称,逃 出埃及的古以色列人来到荒野,无从就食,饥饿交迫。但当清晨,营地四周忽而普降朝 露,露水干后,荒野上覆盖着有一层薄薄的似鱼鳞的东西。他们请教摩西:这是什么?

摩西回答:“这就是上帝赐给你们的食物。”

它就是野草,而洪秀全美其名为“甜露”。

《圣经》说的是西方古传说。洪秀全引火入魔,把它视为上帝真言。晚年的天王十 分荒谬,处处说天,说天父天兄。他是愚弄自己,也要通过对自己愚弄来愚弄李秀成等人。他的脑壳早已生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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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成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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