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苏州失陷
第 一 节 印 子 山
1863年6月,李秀成奉命北征后由江北败回,相当狼狈,他没有进入天京城拜谒天 王。6月28日,带领残存的一万五千人马,匆匆赶到苏州。
他还是非常怀念苏福省。
当时,苏州已面临李鸿章淮军的三路人马,来自常熟、昆山和太湖吴江地区的进攻,风烟滚滚。
7月7日,李秀成在苏州忠王府,召集本部将领商定对策,决定以主动出击阻止淮军东来。他领教过湘军的战斗力,不敢硬碰,但却蔑视淮军。 一年后在供词中说:
苏杭之误事,洋鬼作怪,领李抚台之赏,攻我各路城池。攻克苏州等县,非算 李鸿章本事,实得洋鬼之能。其将尚海正税招用其力。该鬼见银亡命,然后鬼兵 及李抚台见我未在省城,是以而顺势攻之。若我不来京者,不过北者,其万不能攻我城池也。
他部署兵力,准备分兵四路出击上海、昆山、常熟和江阴,由内线作战转到外线作战,反击淮军。
正在此时,天王诏旨又快马加鞭送到苏州。原来是在李秀成离开天京后的第三 天,即6月30日,江北九洪洲失陷了。天京更处于危急中。天王大惊,催逼他返京。李秀成无奈,只得停止原定的反攻部署。
几天后,李秀成又奔波在赴天京道上。
这时,曾国荃湘军主力气焰嚣张。7月16日,也就是李秀成至京后几天,曾国荃亲自督军猛攻天京东南印子山诸石垒,势在必克。
天京危急,城大兵单。其他各路军事领袖,多受到牵制,不能赶来,能够前来的只有辅王杨辅清自皖南率领一彪人马进京助守,另一支就是李秀成了。
天王对李秀成仍寄以希望,付以重任,命他总督全军,保卫天京,打击湘军。
7月下旬,李秀成回到天京后,调兵遣将,临时拼凑作战部队,寓兵于馆衙、诸匠营。
日常从事服役,战时招之即来,亦工亦兵, 一人两职。
8月6日,李秀成组织两路人马分头出天京进攻。
一路出仪凤门攻鲍超营; 一路出太平门攻湘军刘连捷营。连战几天,均无进展。
这时印子山战斗正热火朝天,湘军日日夜夜以炮火轰击山上石垒,守军坚守月余。 8月19日夜,曾国荃分军三路环攻。翌日清晨,印子山上最后一座石垒被攻陷,佩王冯真林战死。冯真林是冯云山死后,留在太平天国唯一的一位南王家族。
印子山位置甚为重要,为兵家必争之地。太平天国务必要夺回印子山,以捍卫天京东南。
8月22日,李秀成率洋枪队万余人出天京城,猛攻印子山。曾国荃亦登印子山督 战。李秀成急于取胜,在追击中受伏击,军马被截为两段。双方展开冷兵器的肉搏战, 失利撤退。梯王练业坤战死。练业坤原是李世贤部勇将,转战两浙地区,率领十万大军围困包村。在李世贤军撤至溧阳后,被调往天京听用。
湘军乘胜进陷七瓮桥地区。
李秀成在天京并未能缓解困境,而东线苏福省由于李鸿章淮军进犯又前来告急。 9月中旬,南路淮军太湖水师总兵李朝斌陷吴江,北路淮军总兵刘铭传、同知李鸿章部 陷江阴,中路淮军总兵程学启部已由昆山逼近苏州。李秀成焦头烂额,向天王请求返苏,天王因印子山等地失陷,湘军围城日紧,却不准他离京。他后来回忆说:
那时九帅破雨花台,京城惊乱,主不准我下稣、杭,奏三求四,亦是不从。自此 之后,印子山营又失,其格不准我行,稣、杭各将告急,日日飞文前来,不得已,又以启奏。我主及朝臣要我助饷银十万,方准我行,后不得已,将合家首饰以及银两交十万。我主限我下稣、杭四十日回头,银不足交,过期不回者,依国法而行。我见下路势急,亦愿从由,总得出京门,再行别计。
李秀成一体两用,奔波于天京、苏州两地,哪里紧急就赶往哪里,这使他心挂两头,不能专心一致思索若干战略战术;他的努力,往往是功倍事半,甚至一无成就。
当时太平天国经过安庆之战,天京上游尽失,所留下的最主要一块疆土,就是苏杭 之地,特别是苏州,与天京东西呼应,互为犄角,相为依存。天王陛下是不愿意沦失了的。
经过李秀成再而三向天王说明赴苏的必要性,也是为了天京增长安全系数,天王 勉强同意了。但有个条件,就是要李秀成拿出十万两银子作为军饷。天王作为一国之 君,竟作出如此馊主意,用此作权钱交易,借机狠狠地敲臣下一笔竹杠。李秀成坐镇苏 杭,是最富饶地区,他的钱源滚滚,从赋税中剥取的,做寿时部属所献的,以及从占领区 中没收的官府、庄园的财宝。它均列为忠王所有,也有的纳入忠王小金库。天王和他 家族垂涎三尺,就此借机巧取豪夺。李秀成权衡利弊得失,为保苏州和苏州忠王府,他 同意了。苏州是他经营多年的命根子,忠王府还有比天京王府更多的金银财宝和漂亮 女人。当李秀成搜集天京明瓦廊王府财宝,折价七万两送进天王府时,天王不甚满足,要他四十天回京时,再补上三万两,否则国法不容。
第 二 节 宝 带 桥
1863年9月23日,李秀成来到苏州。
他是出天京,先转道赴溧阳,约在那里新建侍王府的李世贤同赴苏州的。他们带来了八千人马。
本日,戈登率“常胜军”主力二千九百人马进驻城郊外跨塘,声援在齐门、娄门和葑 门外作战不利的淮军程学启等部,以联手抗拒慕王谭绍光、潮王黄子隆等七王人马。 七王人马虽众,但各自挂帅、各自调度,缺乏统一指挥难以协调作战,因而在发起进攻 时,有的以守为攻,有的以攻为守,也有的似攻非攻,似守非守,以致在内线作战中,没有多大进展。
李秀成返苏前,苏福省缺乏一位总指挥官。在苏州参加守卫以及来苏州援救的王爷真不少,可是爵位都不相上下,谁也不尊重谁,谁也不服从谁,这使他再次在实践中 认识天王封王太多的弊端,不止一次地提及。后来在供词里总结“天朝十误”,还把它列为十误中的四大误之一,“误封王太多,此之大误”。
当时淮军李鸿章指挥的水陆各营,已由初到上海的六千五百人马扩充至七万人 马,其中六千人马是戈登的“常胜军”。淮军各营还多配备有洋枪洋炮,此次进攻苏州, 英国陆战队且作为第二梯队,鏖兵于后作为保镖;英国头目还主动借大炮与淮军攻城 破垒。李鸿章也懂得江南水乡之地,作战还得靠有强大的水师。他非常重视建立水 师,淮军即拥有两支有洋枪洋炮、运用机械而非人力的水军: 一支是由曾国藩湘军处调来的黄翼升淮扬水师; 一支是李朝斌太湖水师。
太平天国苏州部队为四万人,其中八千人是李秀成亲军,配备有三分之一洋枪。
在李秀成和李世贤到来之前,苏州战场已打响了。
1863年8月22日,淮军中路总兵程学启、欧阳利见部攻陷太湖洞庭东山,击杀守将临天义徐尚友,打响了进攻苏州的枪声。
当时苏州的东、南、北周边城镇,均已为淮军占领、只有西部无锡一线,仍由潮王黄子隆部把守。李鸿章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战术,打算破坏苏州西部防线。
他的突破口是苏州与无锡交界的荡口镇。
淮军总兵滕嗣武、王东华和副将吴建瀛各营,自9月8日后多天与太平天国纳王郜 永宽大部队激战。副将吴建瀛是南汇降将,归顺淮军后特别卖力,他所率领部队,成为 一支攻守可恃的劲旅,因为有水师助阵,纳王部大败,失去了荡口镇,撤回齐门。淮军切断了苏州与无锡间通道。
淮军程学启等各路人马,分路进攻苏州葑门、齐门、娄门。
9月28日,淮军选择了东南官塘的宝带桥(五十三孔桥)为进攻点。由程学启、李 朝斌水陆军主攻,戈登坐“飞而复来”号轮船助战,法国将军庞发(Bonnefey)也率上海中 法混合军参加。李秀成从各处抽调有十三个王的十万余人马聚合苏州,在宝带桥石垒失陷后,他即从盘门、胥门亲自率军反击,未能取胜。
淮军依仗戈登和庞发部队取胜。
李秀成后来很有认识地说:“那时,我在苏州与洋鬼开仗,连战数月,胜负未分,两 不能进。水道甚多,洋鬼利在火舟之害,我水军不能与其见阵。旱道能争,苏州水道太多,旱道甚少,是而助失地者,皆洋鬼之害也。”
李秀成是从战争中认识的。他认定在苏州多次接战失利,其中一个主要因素,就 是太平天国缺乏坚船利炮的水师,这在苏南水道纵横之地,即使有人数众多的陆师,也会是无用武之地的。
可是此时此际,要立竿见影,建设、发展能作战的水师已经迟了。
在苏州战场上,李秀成因为缺乏水师,处处挨打,处处被动。
10月初,李鸿章把重点放在进攻无锡,企图控制大运河及沿岸城镇。李秀成亦摸 清了他的战略意图,亲自率军自阊门撤至苏州城外,由东向西至大桥角,以求驱逐侵占 的淮军,确保苏州与无锡后路畅通。10月9日,李秀成率陆顺得、郜永宽以及白齐文等洋人赴蠡口,准备夺取大桥角。
大桥角位于运河支流蠡河与九曲河交汇处,离苏州五十里,是打通苏州北路的战 略据点。10月11日,李秀成亲督大军攻大桥角,白齐文带火枪炮船相助,击沉淮军炮 船二十一艘,淮军伤亡惨重。此时,降将钱寿仁(周寿昌)率部持连珠喷筒火器,潜至河 边埋伏,突然袭击白齐文炮船弹药舱,弹药爆炸,炮船被毁。另有一说称白齐文和炮船 上洋人因醉酒不慎,以至炮船爆炸。李秀成军由此失败退守黄埭。此后,李秀成亲督 各王与淮军李鸿章、郭松林等部战于后宅、坊前、梅村,均未获胜。10月28日起,李秀 成先后三书致常州陈坤书,并派忠殿户部尚书李生香两次赴无锡潮王黄子隆处分别告 以京师危急,天王又派使前来催兵,请求两人带兵前往,合力解京围,解苏福省围,信中 分析形势,言词恳切,苦求,已无有上下级命令气味,内称:“今京城之困非前日可比,殿 下当亦尽知,万望依肯前来会合,并同侍王排进共除, 一除妖净,则处处皆然也。早扫 开此孽,则可早日会计进解京围。苏、杭二处不稳,解围故不待言,常、锡亦成瓦解,那时我等悔之不及也。殿下深明此理,不必多语,望速为荷。”
当时天京确又是危机叠生,自李秀成离开后,11月3日,湘军提督萧庆衍等占高桥 门、上方门、方山和土山等,杨辅清不敌,不再返城,败走东坝。5日,陷七桥瓮,6日陷 秣陵关、中和桥,至此紫金山西已无有太平天国营垒。时在天京的陈坤书率部与林绍璋、李春发联军出朝阳门、太平门迎战,失败。
李秀成心挂两头,想还是先在苏州打个好仗后,然后再赴天京解围。他的几封给陈坤书、黄子隆的书信,随之李生香被俘,也没有送到收书人处。
10月24日,淮军水陆部队攻陷离胥、盘两门仅二、三里的五龙桥。五龙桥是苏州 出太湖的锁匙。淮军占永安桥断娄门之路,据宝带桥,断葑门之路,此次占五龙桥,又 断了盘门之路。在此期间,李秀成组织再次反攻战,为打通苏州至嘉兴通路,由南路前 来的荣王廖发寿、会王蔡元隆和贵王陈得胜三支人马联手攻吴江同里镇。双方自10月18日至27日连续开战,淮军主力程学启部在攻陷五龙桥后,在戈登海生轮、开花大炮和马格里炸炮助阵下获胜,太平天国三支人马尽败,贵王陈得胜被俘杀,蔡元隆等撤退平望。
11 月19日,浒墅关和苏州近郊虎丘失陷。苏州城所有对外通道全被割断。
谭绍光仍坚持战斗,屡败攻城敌军。11月27日,当戈登常胜军夜袭娄门外石垒长 城时,谭绍光亲自走上第一线,跣足赤膊督战,击毙 Wrley 、Christie 等洋将和军士二百余名。此为戈登接统常胜军后遭受的最大惨败。
11月28日,李秀成因苏州全城被困,遂率卫队四百人由望亭绕过浒墅关背后灵岩、木渎小路进入苏州城,留大军于马塘桥,“欲由外制,暂保省城”。
11 月29日,李秀成与谭绍光亲率万余人马出城作战,在娄门、葑门外击败程学启 等部,击毙戈登常胜军和英法教练勇多达五百余人。李鸿章亲赴第一线,于望楼高处督战,目睹现场激烈战况,亦大为惊心。
李秀成、谭绍光等屡摧来犯之敌,令戈登更加担虑,长此以往,他的军队不成体制, 将损失更大。因此他建议李鸿章趁苏州城久困,人心不稳,加速进行政治诱降策反。 他说:“在十一月二十七日和二十九日两次战争中,我的官兵死伤太多,你们不能希望 我准可以打下苏州,太平军只要在那座长七码的大桥上稍作抵抗,就可以把我们击溃,因此我盼望李抚台尽力赞助谈判。”(《太平天国史译丛》)第三辑第267页)
戈登此人很有政治手腕,他曾招回、引诱“常胜军”原副领队白齐文等一帮人从太平天国归来,使苏州李秀成、谭绍光的军中走掉了大部分欧美人。
第三节 白齐文
李秀成部有个洋将,叫白齐文。罗尔纲《太平天国史》把他列入《洋兄弟传》,与罗 孝全、呤喇同传。
白齐文(Henry Andrea Burgevine),太平天国文书称白聚文,原是美国一个军官,开 始是华尔洋枪队副领队与太平天国作战,华尔在浙江慈溪被击毙后, 一度出任领队;李 鸿章淮军到上海后,协助李鸿章作战。1862年冬淮军逐太平天国大军出上海的四江口 之役,开始,谭绍光、陈炳文大军包围程学启部,后来仰仗白齐文炮队猛烈开火,方才解 围,且获得大胜的。当李秀成大军解京围,曾国藩讨救兵,要向李鸿章索回程学启部。 李鸿章不肯放,拟派白齐文率常胜军四千人前往。白齐文不肯去,而纠缠于索取所欠 军饷,为之从负责财务的杨坊处抢去了四万银元,并痛打了杨坊。就此和江苏巡抚李鸿章闹翻。李鸿章撤了他的职,以后就由英国军官戈登接任。
白齐文本是个蓄意在东方冒险的政治野心家,他向往能利用太平天国建立一个帝 国。在他与李鸿章闹翻后,1863年7月,他带了一帮子爪牙,抢了一只高桥号火轮到苏州投靠谭绍光。谭绍光接受了他们的到来,并交给他一千人训练,学习洋枪洋炮。
白齐文不满足现状,他赶到天京找了李秀成。
李秀成极其友好地款待他。他后来对曾国藩说,“白齐文自撤兵后,即入南京,住李秀成家,甚相得。”白齐文在忠王府住了十五天,受到厚待。当时传闻有被封王事,白 齐文有否见到洪秀全,语焉不详。但李秀成供词提及有天王曾见过一个非常狂妄的洋鬼子,此人很像白齐文:
鬼子到过天京,与天王叙过,要与天王平分地土,其愿助之。天王云不肯:“我 争中国。欲想全图,事成平分,天下失笑,不成之后,引鬼入邦。”此语是与朝臣谈 及后不肯从。鬼云:“尔天王兵而虽众,不及洋兵万人,有我洋兵三二万众,又有火 舟, 一手而平。”鬼云:“我万余之众打入北京,后说和,今尚少我国尾欠,尔不与合, 尔天朝不久,待会我另行举动。”此这鬼头与天王不肯,然后与及谈。
白齐文就有这样的勃勃野心。这在当时意在资本输出扩大口岸和贸易,掠夺原料 的英法等当局,还未有此设想和行为。在天京白齐文和李秀成商谈,“希望做一个军队 的统帅,以便单独行动,但太平将领没有给他独立的统帅权,只命他带领自己原有的 军队”。
太平天国和李秀成没有能满足白齐文的野心,只是在他离开天京时,替他开了一场隆重的送行仪式。
李秀成不嫌白齐文过去协同华尔指挥洋枪队对他和他的部队抗拒和屠杀。他的 这种理念也影响了谭绍光。谭绍光秉承李秀成的宽待洋兄弟,也甚厚待白齐文。当然 他们的目的,是要通过白齐文等人为太平天国赴上海和海外购置新式武器和弹药,以及回来后训练部队,强化自己的战斗力。
9月,白齐文回苏州,向谭绍光吹牛,说能在上海购买军火。谭绍光给了一大笔钱。 10月1日,白齐文回到苏州,钱都已花光,军火全无,船舱里满载的是洋酒。盖白齐文是有名的酒鬼。谭绍光大为不满。
白齐文不得意,为求立功,当夜率部偷袭戈登军,未成,又受到谴责。他反复无常, 竟与戈登联系,表示愿率本部洋人和高桥号轮回归。10月8日夜间,白齐文摸至戈登 处商议归降,但与戈登交谈时,又建议戈登脱离清方,两人联手独立作战,先取苏州,另 组军二万,进攻北京,在中国建立自己的天国。戈登为既得利益,不答应。白回来后, 又深恨戈登不合作,欲作诈降乘隙俘戈登献与太平军。他的那些追随者不同意,没有能进行。
李秀成至苏州后,白齐文仍追随他。李秀成并不知道白齐文已与戈登的会商归降 事,对他仍深信不疑。10月9日,李秀成带白齐文赴蠡口,拟进至无锡,白齐文驾驶高桥轮协同作战。
当时太平天国在苏州已经转入劣势。白齐文和他的追随者又向戈登投降。谭绍 光知道后,并不阻止。10月19日,还以军事礼节欢送白齐文,用自己乘的黄绫大轿和卫队护送到清方第一道防线。
为了让戈登知晓,李秀成与谭绍光联衔致书戈登:
忠王李、慕王谭书覆大英会带常胜军戈登桂台惠览:
顷接来信,知欲放出受伤诸人,以便医治,并欲往来买卖枪炮,兼有回去之人 道及我处待人情谊,故来候函,具见桂台义重情挚。日前马敦在于荡口夺获炮船, 正应赏功,不知其因何事,不辞而去,令人思念。马敦去后,又有白聚文所带数人, 因前受伤,各愿回去医治,是以厚给盘缠。备船派人,发给路凭,已于初四日送赴 南浔,令上洋船,听其归去。其余人等,仍在我处,相待如初。至于前在五十三孔 桥交战之时,所获外邦三人,均未加害,马敦回去,必已道及。从前白聚文等,来此相依,数月之间,宾礼款待,尚未立有功绩,已经用银五万。
今者桂台之助清朝,亦犹白聚文之前来我处,各从其便。至各人军装炮械,彼 此皆知底细,你处图利,我处置办,听从通商,原无禁令。此时你处如有枪炮洋货, 仍即照常来此交易。若或桂台肯到我处,我等亦乐共事。总之我国系与该清争取 疆土,自有天命攸归,与外邦不相干涉,孰得孰失,未能预料。特着外洋商人送书 前来,面达一切。桂台知我情真,我等亦知桂台义举。倘肯前来一叙,即知我等心 迹。须知我等同拜上帝耶稣, 一教相传,并无虚假伤害之念。但须先行示知,约在 何处等候,以便谕知各卡,庶无阻拦。即或桂台一骑进城,亦无不可。至我处关卡 稽查甚严,倘无路凭,断难私越。前日马敦不先禀知请领路凭,闻其过卡致有争斗,并非薄于外邦,幸乞不须疑虑。顺候近安,立等回玉不宣。
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九月初五日(1863年10月17日)
1865年春,侍王李世贤驻军福建漳州,时在日本的白齐文等赶来投奔。此时天京陷落、李秀成被杀已有半年,白齐文路经厦门被诱捕,在押解苏州途中,于浙江兰溪汇头滩死去,对外宣称是翻船溺毙。
第四节 苏州降人
李秀成渗淡经营苏州整整三年六个月。这在太平天国与敌无日不战的年代里,也算是盘踞颇长的一个省城。
李秀成为经营苏州费尽心机。从1860年6月据城建立苏福省起,他一门心思排挤 陈玉成集团,打造他的独立王国。天王及其家族很难染指,主持苏州军政事务者也不 由天京派去。大权在揽的洪仁发洪仁达以及子侄洪和元等,他们可以在天京周边肆无忌惮、横行霸道,但从未到过苏州,遑论插手。
李秀成把他最信任的王牌军驻扎在苏州。开始是殿后军。殿后军部分随陈坤书 走了,又从湖州调来了谭绍光、郜永宽挂帅的忠义宿卫军。1863年苏州围城时,这支王 牌军连同城守的陆顺得南破忾军和吉庆元、朱衣点的扶朝天军共有四万余人,另外在 城西郊马塘桥大本营还有二万余人。这是李秀成自本年春征北渡江归来后所剩有的主要家底。
李秀成的这些实力,也是晚期太平天国的主体兵力。有兵就有权,天王多次罢黜 他的爵职,将他直辖的部队划归天京领导,但仍夺不了他的权和势。李秀成因为独揽兵权,声势日显。 一身肩负天国重担。
李秀成安排谭绍光、郜永宽等镇守苏州。两人长期搭档。在外国人看来,谭是主 帅,郜是副帅。其实他们是肩并肩,同时封王,是列爵王,在苏州都分别有作为王府的 司令部,有直属于己的行政机构、卫队和作战部队。谭绍光要一人拍板,号令全军,行 不通。太平天国同一层次的军事领袖,除了名字排列或有前后,但地位定格,无有高下 之分,以示平等。他们的领导与被领导关系,通常是仰仗情感、人际甚至是乡里。湖南 人郜永宽和康王汪安均、比王伍桂文与江西人宁王周文嘉及广西人谭绍光就有地域乡里之别,随之权力财产的分配再分配常发生倾轧,从中产生难以弥合的裂缝。
常胜军领队戈登深知其理,他曾与谭绍光通信说殷勤,还赠送骏马一匹。翌日谭 绍光礼尚往来,告以正在制作金镯金珮, 一俟制就即行送呈。李秀成知道了戈登的动作,也对戈登有幻想,甚至写信提出与他会晤,并欢迎他前来归顺。
戈登则也妄想通过套近乎来说服谭绍光投降。李鸿章比他有头脑,当知道戈登和 谭绍光有两次书信来去,特地写信给戈登,婉言警告说对付苏州太平天国诸王,包括他 与谭绍光商谈,乃非合适人选,应该让总兵程学启出马。戈登只得同意,在占领浒墅 关、虎丘后的几天,与程学启磋商,向谭绍光去信,要他作出投降选择,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谭绍光这回没有理睬。
郜永宽、汪安均等人却动了心,主动前去找戈登,请他做保人,保证他们投降后: 一 不会遭到杀害;二能保护好家属和所拥有的小金库;三论功行赏,能做上大清的总兵、 副将。戈登答应了,经过他拉线,李鸿章派程学启、郑国魁和戈登在城外阳澄湖一条船上签订合议。郜永宽等认同了,打开他们所分守的四座城门,带领所部三万人众投降。
谭绍光的11月27日的娄门大捷和与李秀成指挥的11月29日的大捷时,为扩大 战果,他们都先后调遣郜永宽带兵前来增援,他都没有赶来。李秀成对他的反常行为大为疑惑,已觉察这些人抱有反叛之心。半年后他在写供词时,是这样说的:
苏州守将慕王谭绍光,是我手上爱将,留守苏州,内有纳王郜永宽、康王汪安 钧、宁王周文嘉、天将张大洲、汪花班。这班反臣不义。郜永宽等这班亦是我手下 之将,自小从戎,教练长大至今,做到王位,与谭绍光两人是我左右之手,何悉其有 此由。郜永宽等这班之人,久悉其有投大清之意,虽悉其所为,我亦不罪。闲时与其谈及,云郜永宽、汪花班、周文嘉、汪安钧、张大洲、汪有为、范起发云:“现今我主 蒙尘,其势不久,尔是两湖之人,皆由尔便,尔我不必相害。”谈及云云:“现今之势, 我亦不能留尔。若有他心,我乃国中有名之将,有何人敢包我投乎!我一家难舍, 母子六十余岁,大齐流涕,而各及他行。”各回言曰:“忠王宽心,我等万不能负义, 自幼蒙带至今,而谁有此他心!如有他心,不与忠王共苦数年。”我为其长,其为我 下,不敢明言。我观其行动,悉其有他心,故而明说。我见势如斯,不严其法,久知 生死之期近矣。因我粤人,无门他入,留其全生。该等在我部下,久有战功,我成 名者,皆其各等之力,实是心腹之闲谈及也。不意该等与慕王谭绍光二人少年结 怨至今,后其各果是变心,将慕王杀死,投与李抚台,献城未及三日,被李抚台杀 害,是以至今为头子不敢投者,因此之举。
当时,郜永宽等八人拥有占苏州兵力的四分之三以上,养兵自重,尾大不掉,谭绍 光部已在四江口战役损失过半,李秀成的直属部队还多在马塘桥,如果彼此闹翻,很难 收拾,要坚决翦除必会殃成残杀,同归于尽,这也是李秀成不愿意看到的。何况郜永宽等人还没有公开亮出降旗,李秀成也奈何不得。
若干年后有些学者据此定格李秀成与否,凡推崇者,说是仁厚过度;贬低者,又责 骂是叛徒行为。本段从字面上读,似乎是李秀成在与郜永宽等听口气,说悄悄话,彼时 在李秀成的认识上,他还是在激励这些多年的同路人共甘苦,并非是确定已有离心的 叛变行为,而故意放纵之。曾有学者还责问李秀成为何不与谭绍光通气,其实这正证 明他还未认定郜永宽等人密谋叛乱已在动作,否则必告诉谭绍光的。
李秀成这段文字是写给曾国藩读的,用意并非为叙明当时史事,而是为表示目今 被囚时心迹,此中史事叙述真真假假,有真有假,如所说的同情郜永宽等处境以及自己 身份,“有何人敢包我投乎”此类的话,就是假作。这是说给曾国藩听的,与郜永宽等谈 话就不可能谈及。它只能视为李秀成在木笼里有乞生心理的一种扭曲情结。
12月1日,李秀成出城,回到马塘桥大本营。12月4日,谭绍光在王府会议时,为汪安均刺杀。同日,郜永宽、汪安均等打开娄门,献苏州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