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解救京围
第一节 两次军事领袖会议
1862年6月19日,李秀成由松江等地回军,并于6月22日,急忙召开军事领袖会议,商议援京的对策。
这次会议李秀成仅是召集了所部主要将领,即驻守苏州的慕王谭绍光、纳王郜永 宽、相王陈潘武,以及随他东征上海返回的听王陈炳文、航王唐正才、孝王胡鼎文、凛王 刘肇均、主将蔡元隆、汪安钧、吉庆元。规模不大。
在李秀成居住苏州,攻打上海期间,天王又大面积地广封军事领袖的部属和部属 的部属为王爵,据不完全统计,人数已多达九十余人(不包括洪氏子侄、家族)。其中如 宿将刘官芳、黄文金、赖文鸿,李秀成部将谭绍光、陆顺得、黄子隆,李世贤部将黄呈忠、 范汝增、练业坤。虽然所新增王爵都没有带“军师”职,但一为王爵,别树一帜,在统辖 人员编制、领地以至宫殿、服饰,多带有独立或半独立性了。这使李秀成很不自在,认 定这是天王和洪氏家族玩的权术,是分解他的军权的一种低级措施。
李秀成谈了天京危急,与会诸王、主将也多和李秀成同感。
当时,湘军攻陷安庆后,经过半年休整、扩充,按照曾国藩制定的总体战略,由曾国 荃统率的陆师、彭玉麟统领的水师,延长江东下,连战连捷。1862年5月,湘军仅以三 万人马,攻陷芜湖、金柱关、三汊口、三关,逼近江东桥和九状洲,本月22日,曾国荃陆 师至秣陵关,守军献关降。30日,曾国荃扎大营于雨花台,兵部右侍郎彭玉麟的水师占 长江蒲包洲,停舶天京护城河口;绿营水师吴全美也由天京下游溯江而上攻陷观音门、 燕子矶;江南提督李世忠占天京东郊的石埠桥、龙潭。
天京又被合围。它很像两年前江南大营重兵压境,但更严重。因为此时天京上游 和安庆尽失,太平天国已失去强大的后援。原先的后援基地安庆、芜湖等地却变为湘军的大后方。湘军水陆师可以一往直前,无后顾之忧。
两年后,洪仁玕回忆此事,在供词里写道:
天京之围始于一八六二年四月,妖军在安庆及 Pillers 东西两妖之胜利,早令
我等猜疑必顺流东下进攻天京,但从未准备彼等能突如其来如是之速。我军毫无 准备,彼军若急进当早得大胜。然而彼等竟不乘势急攻,只是占了两座炮台,便自 满足而停军不进;由是令我等得乘时修理炮台,分配各守卫军而准备攻击。彼等 战胜之后即不事急攻,乃予吾等化所欲之机会以图准备对敌者。起初一见有危 险,我等非常焦急,但危险转瞬过去,我之又放心矣。自此吾等又得稍为安静而得 有自信力。每当战船停止活动之时,吾等即从事重建七里洲及中关对面之炮台, 此外又屯战船二艘于小河内,及另置一艘于外。我们又安置几尊极好的大炮于要 害之地,又为加意防卫天京和更在狮子山上筑双重的防御线,而在山顶安置一尊重炮。如此布置,我们觉得十分妥当,足以防御一切攻击,天京此面之安全绝无可虑。唯是最大的恐慌之源,乃在南城外久驻围攻之妖军,兵力常常加增。统领为曾国荃,深沟高垒,树有不败之地位,至今我们无法可驱逐之。
洪仁玕当时在天京,虽然已不总理国事,但仍参加领导班子。在他笔下写出的天 京相当淡然,没有多大惊惶失措,军民因为多年遭受围困,此时情绪也是常态化了。天 王下诏苏州李秀成,也并非是十万火急,主要还是蠡测李秀成是否忠心捍卫太平天国江山。
李秀成也明白天王一日三道的严诏,乃是要看看他主动受诏后是否遵从、执行。
李秀成在供词中谈了这次会议中自己的设想:
那时天王一日三道差官捧诏到松江追我。诏甚严,何人敢违,不得已,将松江兵退回,未攻此郡,因严诏之逼。然后转苏州,与众将从长计议,万难周全,知曾帅 之军由上而下,利在水军,我劳其逸,水道难争,其军常胜,其势甚雄,不欲与战,我 总是解粮多多回京,将省府财物米粮火药炮火俱解回京,待廿四个月之后,再与其 战,解京围,其兵久而心惰,而无斗战之心,然后再与其战等议真情。知曾帅之兵, 初来之势,锐精之雄,这鼓气壮,我不肯来争。
此处因为触及湘军和曾国荃,把他写作是常胜之军、英雄之军,当是在囚禁时的心 计,但李秀成不想立即援京,不愿打硬仗,消耗实力,企图以敌方围城日久,产生心惰厌 战,然后乘机再击败他。
与会诸人都是李秀成部属,当然唯主帅马首是瞻。
李秀成心挂天京,也为表示对天王和太平天国的忠心耿耿,会后,他还是做了两件事:
一是把由天京接到苏州的母亲和家属,再送回至天京。让天王领会他的用心;
二是派老弟李明成带领一支人马,先行回援天京。李明成初战小捷,击毙湘军总 兵张胜禄。张胜禄被曾国藩誉为名将、勇将, 一旦被斩杀,颇震全军士气。不久,对王 洪春元自浙江率军来援,会同李明成军合攻湘军;洪仁玕、杨辅清等也由皖南宁国府率军前来。天京城外援军已增至五六万人众。
此时曾国荃部湘军因孤军深入,兵力不足,只能散布在南面板桥至方山一线,只是 故作姿态,威吓天京,只有招架之功,并无回手之力,不可能杀进城来。天王陛下饱食 终日,他所宠信的幼西王萧有和以及代理辅政的章王林绍璋、顺王李春发等,多是庸碌 之辈,对于眼前突发事变,不知所云。天王更多的是对李秀成放心不下。他是有了李 秀成,颇有猜疑,没有李秀成,又大觉不安。眼见李秀成迟迟未动声色,又气又惊,于是 又下诏书,正如李秀成在供词中接着写道:
正当议楚,应欲举行,天王又差官捧诏来摧,诏云:“三诏追救京城,何不启队发行?尔意欲何为?尔身受重任,而知朕法否?若不遵诏,国法难容!仰莫仕睽
专催起马,启奏朕知。”诏逼如此,不得不行,是以计议调抽兵马起队前来。
洪秀全惶惶不可终日,此次还特地派刑部主官、补王莫仕睽持诏旨前来,显然还带有严责之意。莫仕睽转达了天王迫切心情,李秀成不得不遵诏旨奉行。
在此期间,太平天国在皖南战场大为失利。7月11日辅王杨辅清丢失了宁国,主力被歼二万人;7月16日,有雄厚实力的保王童容海率部六万降敌。
8月6日,李秀成在继首次军事会议基础上,又扩大了与会成员,参加本次会议的 有襄王刘官芳、奉王古隆贤、堵王黄文金、来王陆顺得以及来自天京的莫仕睽和侍王李 世贤代表首王范汝增,会议还邀请护王陈坤书、侍王李世贤一起出兵,加上李秀成大 军,共十三王,号称六十万(实际为三十万),并于10月19日至11 月26日陆续进入天京战场。
此时各路军事领袖多暮气沉沉,把自己的军队视为私有财产,生怕在激烈的战斗 中,损伤实力。以邻为壑。彼此都有戒心,企图在战斗中保存自己而他人受损。李秀 成将心比心,深得其髓,因而在将两次会议记录编成《会议辑录》印刷出版时,他亲为之 作序,序中作有指示:
如欲奋一战而胜万战,必须联万心而作一心。
第二节 四 十 六 天
李秀成在第二次军事会议后,就解救天京之围前为所管辖的江、浙地区作安排。 他留下慕王谭绍光主持苏州,听王陈炳文主持杭州。9月,李秀成聚集苏南地区部分人马,并会同其他诸王人马,商定分军三路攻打围城的湘军:
一护王陈坤书部攻芜湖、金柱关,断敌粮道;
二辅王杨辅清部等进攻宁国府,断敌后路;
三李秀成自引大军,穿过溧阳、东坝,再由溧水北上分军两路, 一由秣陵关攻雨花台湘军大营; 一由板桥、善桥攻天京西南湘军营。
李秀成拥军二十万,是主力部队,其余两路是辅翼。当时湘军围城只有三万人马,且正逢瘟疫肆虐,大江南岸各营盛行,徽州、宁国府更甚;宁国鲍超军得病者有六千六 百七十人,死者几千,鲍部著名将帅黄庆、伍华瀚都患病死亡,鲍超亦身患重病。因为 患者多, 一棚之中,连炊事员都病倒,再也无人做饭,人死尸骨也无人收埋,病人无人护 理,曾国荃所统各营,各营无病者不过一二成队。曾国藩为之忧心忡忡,当得知李秀成 援军将至,更为惊惶。他向皇帝奏报:“深恐病者太多,战守皆无把握,数年来千辛万苦,战争之地由尺寸而扩至数百里,倘有疏虞,何堪设想。”(《曾国藩奏稿》卷十六)
李秀成大军多来自苏南,没有受到瘟疫传染。而他因在苏南、上海等地转战,缴 获、装备了很多洋枪洋炮,有洋枪二千杆,有开花大炮多尊。他的装备精巧,堪称当时 中国军队配备武器第一。曾国荃在初次接触时,就惊叫不已,“贼之火器精列于我者五 倍之多”。因而,无论在作战人数、武器配备以及将士体质,太平天国当远远在湘军之上。
从6月天王初次下诏,以后的多次下诏,历时三个月,李秀成率主力方才姗姗而来。
三个月里,天京战场烽烽火火。
当湘军逼近天京时,天王组织天京军民多次出击。6月8日、9日,天京当局拼凑 了来自各馆衙、诸匠营共二万余人,开城主动出击,猛攻尚未安营扎寨的湘军曾贞干 部。湘军以步队迎战,稍接触,步队装作不支后撤,天京守军因临时抽调、组合,没有多 大训场,见敌后撤,就呼啸而进,即为湘军预伏的马队抄了后路,失败了。此后,守城军 虽然有配合李明成、洪春元和洪仁玕、杨辅清等各支人马增援,都没有能驱走围城之敌。
天京外围太平军屡屡失利,天京城内太平军也因屡战屡败,只有闭城紧守。李秀成大军迟迟未至,丧失了与原在外围作战和守军的里外呼应良机。
10月上旬,李秀成大军终于在天京城外方山、板桥间扎营安寨。
10月13日,李秀成亲督人马向湘军作全线进攻。翌日,就分东、西两路猛攻围城 东翼的曾贞干营和西翼的曾国荃营。湘军则采取坚壁固守,俟太平军攻近,突以排队 轰击。太平军也以枪炮还击,双方枪炮声日日夜夜不绝。15日,西路太平军冲上江心 洲,拟断敌运道。曾国荃亲自上阵,连夜抢筑营垒。太平军束草垫沟、负板蛇行而进, 步步进逼,岌岌欲上。曾国荃为流弹击伤面颊,血流不止,湿透衣袍。太平军用箱筐装土,排砌壕边,明防炮子于上,暗凿地道于下,准备穿地道轰毁敌垒。湘军先以火箭集中射击,又挑选敢死队拼死破坏地道。27日,湘军发现太平军西线营垒疏落,有机可乘,遂发起三路反攻,攻陷十二座。
10月25日,侍王李世贤率本部七万人马分三路来到天京战场,随即参加战斗。
11月3日,李秀成决定全军归并东路,猛攻雨花台南曾国荃大营。太平军推行人海战术,自正面与敌硬拼实力,将士在敌炮火之下,前仆后继,伤亡惨重。
11月4日,太平军于东路深挖地道多条,都遭到破坏。湘军乘机主动出击;西路太平军先溃,退至板桥、牛首山,东路太平军见西路溃退,分别退至秣陵关和天京城内。
11 月26日,李秀成大军经环攻雨花台长达四十六天未下,不得不下令撤围。
历时四十六天的交战,几乎是无日不战,无日不血肉横飞,李秀成大军曾两次猛 攻,先后击毙湘军五千人,太平军作为进攻方,亦损失八千余人。战争的激烈、令曾国 藩兄弟和湘军胆战心惊,战后痛定思痛,还有心胆俱碎感觉。围城湘军元气大丧,只是分兵严守雨花台等营,不敢追击,亦暂时不再对天京采取战争行动。
李秀成大军在兵力、装备均占绝对优势态势下,围攻四十六天不能取胜,无法突 破、歼灭湘军营垒,损失只有全部人力的三十分之一或四十分之一就遽然退兵,使曾国 藩主力湘军侥幸地逃脱了覆灭的命运。它的影响力和危害性是极大的,就此决定了日后天京失陷和太平天国的灭亡。
李秀成的战略短视和战术失误,决定了雨花台大战的悲惨运命。
在供词里,李秀成因为要避嫌,生怕得罪曾氏兄弟,他只是赞扬了曾国荃,且把自己错误归根是缺衣无粮:
困攻三四十日,连攻未下。九帅节节严营,濠深垒坚,木桩叠叠层层,亦是甲 兵之利,营规分明,是以连攻数十日未能成效者,因此之由也。然后亦因八月而 来,各未带冬衣,九十月正逢天冷,兵又无粮,未能成事者此也。
他没有讲真话,他也不可能为此情事在供词里讲真话。
统帅无能,三军受累。
李秀成本意就不愿来天京作解围战,把自己的实力投到为解救天京的陷阱里,因 而很不积极,援京动作极为缓慢,拖拖拉拉,致使湘军在援军赶到前夕,早已深沟高垒, 严阵以待,以逸待劳,增加了诸多困难。他又是心挂两头,身在天京心在吴,时刻关心
着自己经营的苏州。因此回救天京又企图速胜,早日解决即可回去。所以一到天京战 场,不作任何调查,因地制宜,而是连日轮番强攻,造成不必要伤亡。屡败屡战,屡战屡 败,大大地影响了士气。当正在雨花台等地指挥战斗,双方剑拔弩张时,他忽而得到来 自苏州的恶耗:谭绍光、陈炳文分统的苏州部队和杭州部队,乃以优势兵力,竟在青浦 昆山交界的四江口被淮军和常胜军联军打得落花流水。苏州危急,逐令他急于要赶回去,安排和保护苏州的事务。
李秀成在供词里所说的缺衣、缺粮,那是遁词。其实当时天京地区天还未转冷,苏 南粮道通畅,足可维持大军。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也许已考量到苏州地区危急,将 影响军队的给养,而此时李秀成、李世贤大军在前线所设的给养基地当涂大官圩因陈坤书败走失去,使他们再也难以落脚。
李秀成和李世贤联手的大军在雨花台失败,参加进攻天京的诸王也多没有打好 仗,也有是缺乏斗志,力不从心。护王陈坤书在金柱关截湘军粮道, 一度曾令曾国荃恐 惧,但几度袭击,仍为湘军彭玉麟水师击败。他由东坝抬来的战船尽被焚毁,无奈只得 退出战场。在皖南战场,辅王杨辅清和堵王黄文金、孝王胡鼎文、匡王赖文鸿等部,进 逼宁国府城但仍为鲍超所败。诸王无力开拓,在湘军其他各部声援后,只能流动作战,也无法相互呼应、支持李秀成在雨花台的决战。
天京保卫战失败了。
湘军岿然不动,却成为太平天国最大灾害,而且由此带来了连锁的负面效应。在 浙东,由于李世贤主力前来救援天京,致使浙东太平天国领地兵力不足,让左宗棠老湘 军乘隙而入。李世贤留下的主持全面防务的忠稗天将李尚扬又缺乏统筹全局才能,以 致在李世贤暂时离去后,金华、兰溪、汤溪等重镇尽皆沦失,留守部队全军覆没。太平 天国丢掉了浙东大片江山。李世贤也再未能归去。在苏南,由于李秀成兵败,苏福省 危机四起,人心惶惶,而据守常熟的骆国忠等人部队,乘机发动叛乱,以致让原来龟缩在上海的淮军李鸿章有了一个杀向苏州的突破口。
第三节 “ 进北攻南 ”
雨花台大战,李秀成指挥的十三王大军,未能打垮围城的湘军曾国荃部,真乃是咄 咄怪事。
太平天国的战斗力如此低劣,李秀成的指挥才能竟落到如此平庸。天王大为伤 心,严责李秀成不力,予以革爵。并自己闭门造车,想出了一个有悖时空变化的“进北攻南”战略,他的目标是:
(一)渡江进北,进入安徽、湖北等清军大后方,调动围城湘军回援,解除天京之围;
(二)重占淮南产粮区,使天京获得粮食供应;
(三)与扶王陈得才和捻军、沃王张乐行等呼应、联手,重振两淮、取得天京上游之地。
它仍是太平天国套用的“围魏救赵”老办法,没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新意。
曾国藩很快就摸清了洪秀全的意图,对这项“进北攻南”,与老弟曾国荃说:
往来以偏师攻破浙江,分官军之势,而以全力攻扑金陵老营,此次或以攻窜 和、含、巢、庐,效往年破浙之故智、而以全力再攻弟营与金柱。(《曾国藩全集 · 家书》)
曾国藩虽也调兵遣将,强化安徽等地防务,但包围天京的湘军主力是决不动一兵一卒的,而且还要足保粮源,继续增加兵力。
天王陛下不出王宫一步,是设计不了新的可行性的战略方针。他哪里知道,当年 丰产粮食的两淮地区,早已因连年兵荒马乱,天灾迭生,已是赤地千里、民众失所了。
李秀成很不赞同,还是关注自己经营的苏福省,但天王不容他解说、建议,只是正 告他说:有天所定,不必尔算,遵朕旨过北,接陈得才之军,收平北岸,启奏朕闻。
为表示忠心,李秀成只得勉为其难。
李秀成仍是北征的全军总指挥。国中无将,朝中无人。在太平天国僵化的体制里,不可能也不会另行培养才干,出现出类拔萃的将才、帅才了。
天王陛下对这次“进北攻南”寄以必胜的信念,甚至还派遣天京部分卫戍部队参加,即章王林绍璋、顺王李春发和对王洪春元部队。
1862年12月8日,李秀成派出了林绍璋、洪春元的部队,加上自己亲军纳王郜永宽、忠二殿下李容发的部队共几万人马为先遣队,在天京下关集合后,渡江取道九洪洲 北上。此路人马连夜冲过浦口、江浦的清江南提督李世忠营,连占安徽含山、和州、铜城闸、运漕镇和东关等地,就此按兵不动等候李秀成大军到来。
可是李秀成迟迟未至。
原来李秀成乘着拼凑大军之空隙,赶回苏州去了。他仍是心挂两头,把重心放在苏福省。
心有灵犀,他确预感到苏州局势不稳。1863年1月17日,在到达苏州的第七天, 常熟发生了叛乱,全城沦失,淮军又座兵太仓州。李秀成用了一个多月时间调兵遣将 和组织扫荡,2月22日,在常熟还未收复时,因为洪秀全催促,当晚就从常熟城外赶回天京。
2月27日,李秀成会集护王陈坤书、顾王吴如孝等率领大军三十万,号称五十万自 天京下关、中关北渡九洪洲。接着绕江浦西进和州、含山,留陈坤书、吴如孝等牵制江 北李世忠营。与此同时,天王还调令襄王刘官芳等部由徽州、宁国(宣城),奉王古隆贤 等部自太平(当涂)、祁门、堵王黄文金部由青阳、石埭出发,三路西进,配合李秀成大军北进。
显然,天王是把这次行动视为由内线转入外线,解救天京之围的全军大行动。
但李秀成行动迟钝,认定此作乃是天王对他考验、惩罚,“主饬我进兵北行,不得不 由”,甚至以为此举乃是天王听从洪仁发、洪仁达等亲贵佞臣之言,“忌我之势,密中暗折我兵”。李秀成如此作想,必然影响他的总体行为。
因为行动迟缓,北征的军事目的,很快就为敌方掌握,据湘军缴获的太平天国书信 说明:李秀成大军过江之后,就由安徽舒城、六安,趋霍山、英山、湖北麻城、宋埠,然后 分兵为二,分别夺取黄州与汉口,以调动长江南岸之敌北援,长江下游之敌上援,达到打破天京之长围目的。
3月31日,李秀成大军到达巢县,准备与林绍璋、洪春元等先遣队会师,取道无为 州西进。但因为行动缓慢,耽误了时间,曾国藩在经过三个月间的调兵遣将,早已安排 了万余湘军层层把关。李秀成大军行程艰难,况且随军还得须筹备有大批粮食给养,更见困难。
4月19日,李秀成到达无为州石涧埠,围攻前来增援的湘军毛有铭、刘连捷等部,双方激战多日,胜负不分。5月4日,因敌援军至,乃撤围西走。7日,攻庐江不下;
8日,又攻舒城不下。11日,进逼六安州。时六安州城守军仅两营一千人马,孤立无 援。翌日,李秀成亲督大军三面环攻,守军坚守。东门城墙为风雨所损,倾塌六七丈, 形成一个大缺口,但由于守军严拒,仍未能被攻进城去。北征军士气低沉、战斗力低下 可见一斑。5月19日,李秀成见前途茫茫,无从着手,遂撤六安之围东走。6月2日,退入天长县境。
这一段艰巨、苦难的行程,后来李秀成在供词里作了痛定思痛的追忆:
自攻未下,我主严责革爵,调我当殿明责,即饬我进兵北行,不得不由,从雪而往。
我在江北,幸得两浦收克,为我通江北之道,顺由和州而行。此是先年先发部 将而去,我是后来,由含山、和州、巢县而来。此处百姓被劫为难,当令手下属员汪 宏建带银两买粮买谷而救于民。兵由巢县进发,到石涧铺遇中堂发来人马,安扎 营垒十余个,当即排阵迎战。彼不出军,专守为稳,以逸待劳,攻数日未下。天连 降大雨不息,官兵困苦,病者甚多, 一夜至天明,合馆病倒,见势为难,攻又不下,战 又不成,思无法处,清军又不出战,总以严守为强,后路救兵又至,我军病者又多, 无兵可用。后扯兵由庐江而上舒城,到六安州。在庐江与清军见阵,两下交锋,清军败阵,追到城边,斯城严闭。次日行兵,赶到六安,正逢青黄不接,那时想去会陈 得才之军,此地无粮,不能速去,不得不由,回军返辔,由寿春边近而回。此地正无 粮,被苗沛霖之兵久害,民家苦于万分,官兵又未得食,饿死多多,食草充饥,如何 为力。转到天长等处,正逢九帅破我雨花台。
李秀成大军千里行路于无粮缺粮之地,常处于饥寒交迫处境,稍遇强敌,就不能取 胜,正是进退维谷,不知所云。他本来就对此次北征,了无信心和决心,无奈之下,只得摆脱无粮缺粮之区,自六安州地区返回。
正当李秀成大军西进之际,苏福省形势非常不妙,谭绍光军围攻常熟长达两月,冗 日待久,了无成效,在淮军增援后,只能撤回苏州,功败垂成,落得一场空。而直接有关 的是,天京雨花台要塞于6月13日为湘军攻陷,天王陛下急得团团转,又采取拆东墙补西墙,勒令李秀成回军解救。
6月16日,李秀成率部撤离天长,经六合,来到长江北岸,准备南渡。
留守江北巢县的对王洪春元等部也因孤悬敌后,弃城南返。此时,江浦、浦口等沿 江城镇已为沦陷区。时夏季来临,江水猛涨,强大的湘军水师游弋于江面,枕戈以待北 岸的李秀成部队。李秀成二十几万人马,聚集在北岸江堤上,天京当局根本无力派出 一兵一卒和一船接应。他们没有接应,没有掩护,更没有安身之地,只得挤在岸上,听 凭湘军炮火轰击。地处渡江必经之地九洪洲要塞,多有为江水淹没, 一片汪洋,成千上 万的将士拥进九状洲边芦苇,芦苇密处,水深一丈,沟港纵横,人马纷逐, 一蹴即溺。时随李秀成北征的英国人呤喇目击此惨状,后来在他著作中说:
许多身体过于衰弱、完全不能动弹的兵士,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他们为了回 到这里,曾经付出了这么许多的艰苦奋斗,忍受了这么许多痛苦,可是现在却不得 不留下来等死。他们的人数太多,所以他们的同伴无法一一加以援手,帮助他们 在敌人炮火之下渡江。炮弹不断地在这些骨瘦如柴的人们中间轰轰地爆炸。人 群过于密集,许多人都被后面的人挤落江中,为江水卷去,成千的炮艇向这些拥挤 在一起寸步难移的人们猛烈地轰击。那些精疲力尽的残存的兵士从倒在地上的 自己的同伴的尸体中间慢慢地挣扎出来。(《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
湘军水陆炮火连续轰击,长达十二天,李秀成大军将士被击毙、溺死和饿死不计其 数。李秀成在呤喇小艇上渡过长江,随他回到南岸的只剩得一万五千人。
李秀成事后非常痛心地检讨:
此举前后失去战士数万余人,因我一人之失锐,而国之危也。
太平天国惟一可恃的李秀成大军遭受致命的伤害,天京解围已是彻底破产,太平天国也将面临覆灭之灾了。
6月30日,湘军水陆师强攻九洪洲,全歼太平天国江南水师主将、贡王梁凤超守军 二万人。九洪洲失陷、江北已无太平天国人马。湘军水师全面控制天京长江水面,天京水上粮路完全被截断。
第四节 常熟叛乱
1863年初,苏福省发生常熟叛乱。
常熟叛乱,蓄谋甚久。
早在1862年11月,李秀成在历时四十六天战斗的天京解围战失利后,回到苏州。 自从李秀成为解京围,从本地带走大批精兵强将后,守卫苏南地区的武装人员就显得 相形见绌。而他的对手、盘踞在上海、松江的淮军,经过几次上海战役,已控制了松江、 青浦、嘉定一线,和苏州毗邻太仓、昆山、常熟等地区接壤, 一年之间,经过不断的搜罗、增添地方绿营、团练、枪船和降卒,原来至沪时的六千五百兵员,已增至六万人,而且多换了新式热兵器,并聘任英国军人充当教练,刻意训练、掌握;另外,还管辖了一支拥有四千兵员的“常胜军”。
李鸿章趾高气扬,准备主动进攻苏福省。但要获胜,也非易事。
堡垒是易从内部打破的。李鸿章积极动用上海士绅和苏南流亡地主,开展政治诱降活动。他把爆破点放在钱桂仁据守的常熟、昭文县。
常熟、昭文县位在苏州北九十里,地濒长江,东踞太仓一百里。占领常熟、昭文,可 以打开苏州外围防线的北部缺口,即可南攻苏州、东逼太仓与嘉定西犯的淮军配合作战。
李秀成1862年1月回苏州时,整顿了将佐,将部属举报有嫌疑的熊万荃、李文炳调 出苏州城,但却没有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层人物钱桂仁。钱桂仁巧言令色,不为众人嫌疑。李秀成又缺乏警觉,竟被这个多年的追随者欺瞒过了。
钱桂仁依倚李秀成,挤走了同守城的侯得隆,独掌常熟昭文大权。他为准备武装 叛乱,积蓄力量,联络安徽桐城籍为主体人员组织叛乱集团,还聚敛了饷银二十万两。 在淮军至上海后,钱就与部将骆国忠、董正勤等向清水师游击周兴隆通款约降。周兴 隆原是太平天国水营军官,与钱桂仁乃是老相识,经他向李鸿章通报。李鸿章要扩张 武装,对于太平天国中的安徽籍人员,更持极力引诱、拉拢,命周兴隆为线人,作为联络 官混进常熟城,与钱桂仁等商定于1863年1月19日发动叛乱,率部二万余众,献常熟、昭文城降清。
不料,李秀成归心如箭,忽然于1月11日转道回到苏州。
李秀成并非对钱桂仁叛乱有所觉察,他百忙之中赶回苏州只有一个目的,是要为己做大寿,过四十岁的生日。
钱桂仁却大吃一惊,生怕叛乱阴谋暴露,借口为李秀成拜寿,随即赶往苏州,窥伺 风声如何。过后,他还想趁李秀成还未发觉他的策划,趁机诱骗前来常昭视察虞山石城时,乘隙刺杀,然后打起白旗。
莫道君行早,自有早行人。钱桂仁心算的小九九,不料却被人先走了一着。他就 是钱桂仁的第一副手、凤阳人凭天义骆国忠。骆国忠要抢投降反正头功,且垂涎钱桂 仁小金库财宝,乘钱赴苏州还未赶回,17日黄昏,借演戏为名,请同僚出席,在酒宴中, 乘机发难,将未参与叛乱的太平天国将领高风子等杀害,并将参与叛乱的钱桂仁本家凭天安钱嘉仁等杀死,还带兵包围钱桂仁家,将他儿子和家属全都杀死,断其后路;率众剃发,因无清军袍冠,就以白布裹头,表示归顺。翌日,攻陷福山港。
1月25日,钱桂仁同伙、太仓州主将钱寿仁因叛乱阴谋被泄,率部二千逃出州城, 归降淮军。2月14日,淮军乘隙来攻太仓州,被击败,“常胜军”伤亡八百人。李秀成在苏州闻知大惊,亲赴太仓部署防务,并由女婿蔡元隆主持太仓州。
常熟易帜,这也是李秀成放纵内奸的结果,它是苏州大叛乱的前声。
为保护苏州,常熟必须夺回。情急之时,李秀成亲率大军,与谭绍光、黄子隆等会 攻常熟。钱桂仁因管教部属不严失职,亦押同前来,立功赎罪,还想要他招降叛降人员。
1月24日,李秀成等展开了长达二十八天的常熟昭文攻击战,昼夜分门攻打不休。
李鸿章对常熟也势在必争,先后从松江派出“常胜军”坐船赴福山,援常熟,又命水师黄翼升前往助阵。
2月22日,李秀成亲临一线,对常熟城最坚固的虞山石城发起总攻,并占领石城, 击毙叛军千名,谭绍光和来自浙江的陈炳文也分别攻占常熟大北门、西门营垒。
占领常熟昭文全城,只是一步之遥,胜利在望。
正在此时,李秀成在常熟城下接到洪秀全诏旨,命他立即回来,速带大军北进。2月27日,李秀成无奈离开了,常熟之战交与了谭绍光、陈炳文。
李秀成带走了很多人马,常熟之围放松了。
3月22日,陈炳文因左宗棠湘军对浙江富阳战场紧逼,带军撤回去了,只剩下谭绍 光一支人马继续围攻。4月5日,淮军和“常胜军”攻陷已为谭绍光收复的福山石城;4 月6日,常熟昭文围军,反而在敌军内外夹攻中战斗,力不从心,被打得手忙脚乱。围军指挥员孝天义朱衣点被俘,谭绍光撤围退返苏州。
围困了长达七十多天的常熟昭文城竟被解围。
常熟沦失是苏州外围州县沦丧的开始,它为淮军出上海,进犯苏州打开了大门。
1863年6月,李秀成北征失败渡江归来,在6月28日回到苏州时,苏南局势已发 生巨大变化,太仓州、昆山和常熟昭文尽失,淮军水陆已分三路从昆山、常熟和太湖向苏州城进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