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振兴的戊午八年(1858)
第一节 金龙殿
李秀成因解救镇江围军和帮洪仁发部返京,威信大增,洪秀全对他奉诏听命,发挥 出大智大勇也刮目以待。李秀成虽睥睨洪仁发、洪仁达,但此次仍能奋不顾身,解救洪 仁发于危难之中,平安归来。人非草木,至少此后有段时期洪仁发不会恩将仇报在天王处多发李秀成的谗言。
洪秀全器重李秀成。
天王陛下首次与李秀成有了面对面的个人接触、交谈。大概就在这次会见时,洪 秀全把李秀成原来的名字“寿成”改为“秀成”。天王赐臣下名字罕有,过去因陈玉成立 功,把他本名“丕成”改为“玉成”。这次改名为“秀成”是非常出格的。太平天国很讲究 名字避讳,臣下名字凡与诸王、即所谓上帝诸子婿名字有讳者, 一律改换,如秦日昌改 名“日纲”,李开芳一度亦改名“来芳”。这次竟在李寿成名字里送了一个“秀”字,简直与前期杨秀清并列,足证洪秀全对他青睐有加了。
洪秀全赏识李秀成,留在天京辅政。有如李秀成所说:“斯时朝政悉归我一人提理,那时主信我专,令法得严,故稳固也。出令各不敢有违,俱各愿从,听我调度。”
可是天国政局不容乐观。李秀成也说:
那时朝中无将,国内无人,翼王将天朝之兵尽行带去。杨辅清已在福建,韦志 俊避逼林泉,林绍璋因在湘潭失军,革职闲居,林启容被困于九江,黄文金在湖口 有清军制困,张朝爵、陈得才孤守皖省无兵,陈玉成那时虽旺而官亦小,斯时在小 孤山、华阳镇一带。那时国内纷张乱政,独有蒙得恩、李春发二人不能为事,有安、 福王押制不能,此八年之间。
对于当前形势和格局,李秀成如数家珍。
太平天国仍处在四面楚歌中,四郊多垒,处处是在守势,遭到强大的各路敌军胁逼,如再不主动出击,龟宿在天京城,那更会挨打、受欺。
此情此景,李秀成后来供词写了很 多文字,罗列了给曾国藩看,表示出自 己复杂的心理:在太平天国危难之际, 中流砥柱,力撑危局,舍我其谁。显示 自己是个有非常才干非常睿智的人,以此抬高自我。
毕竟是年代久远,记忆恍惚。李秀 成所写的有出入,某些甚至是编造。就 拿石达开出走,把“天王之兵,尽行带 去”,那就有悖史实。此处“天王之兵”, 当亦包括“天京之兵”。天王在天京本 无直隶的精兵强将,从后来随石达开出 走内地的天京高级干部,见于记载的也 只有天王府新设处理日常事务的夏官 丞相蔡子贤。当时太平天国官员因取 消男女分营、并有婚配,已多有家庭,罕 见有再弃妻抛子了的;在京外,石达开 在安徽也多未有兵将随行。石达开出 走天京的告示“或随本主将,亦一样立勋”,乃是指天京和天京附近的太平兵将,至于他在江西各处的直隶人马,当不在此例,如翼贵丈、卫天侯黄玉昆以及石氏家族诸人。
当然也有事实佐证。东王宗杨辅清部由江西转战福建,后参加入闽的石达开大部 队,旋又脱离,进入江西;林启容在九江孤城,抵御湘军主力李续宾围攻;黄文金守湖口;张朝爵、陈得才留守安庆。
也有不实处。如此时的陈玉成不在皖南,而正与韦志俊、韩秀峰联手,围攻河南固始。陈玉成在围攻六十天后方折回,徒劳无功。
天京的危险,仍来自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
在镇江放弃后,江南大营虎视眈眈,又侵占了东阳、龙潭,向天京远郊逼近。
和春决定乘胜全力包围天京。他分军两路:东北路,由副将张玉良、周天培、冯子材领军,进扎尧化门、仙鹤门;东南路是主攻,由傅振邦、虎坤元自湖墅、龙都进军,李若珠由土镇、淳化镇进军,目标是先陷秣陵关,后占雨花台。
敌焰滚滚,气势汹汹。这是江南大营复燃后首次疯狂地向天京进攻。
李秀成出类拔萃,身负重任,首次主持了天京城防。他敏锐地看准了江南大营进 犯的火力重点就是秣陵关,在调拨天京各城门防军后,将机动兵力,包括由和州过江前来的本部人马万余人,布防至秣陵关里外。
和春采取进攻镇江的战术,步步为营,扼其要冲,断其接济,会同来自江北的德兴阿大营,合围天京。
李秀成所率的后备部队也陆续至京,继续强化秣陵关一线防务。
双方重兵都相持在秣陵关。
虎坤元是虎嵩林之子,父子两人都是江南大营的虎将。虎坤元时年二十七岁,尤 为好斗,悍勇善战,和他并肩的副将刘季三,自太平军金田起义时,就以地方团练头目参军,追随向荣围困天京,也是一名能耐的将帅。
江南大营自秣陵关,经朝阳门、太平门等,直至长江乌龙江面,贴近天京围成了一个弧形的半圆圈。
江南大营各路人马猛攻秣陵关,从本年二月中旬起,几乎无日不战。李秀成指挥 关内外各军竭力抵抗,3月14日,还在东关击毙恃勇猛追的虎坤元。后因关外营垒全失,难再固守,为保存有生兵力,3月28日,李秀成撤出全军。
秣陵关失陷。
秣陵关之战,是李秀成主持天京的一次战略防御。它虽非胜利的记录,但李秀成 所采取的集中兵力、积极防御、内外配合,主动出击,始终注意防护补给线,使江南大营多时处于被动格局。
战争锻炼了李秀成,为他日后领导天京防御战积累了经验,但更重要的,也使洪秀 全和大小朝臣亲目共睹李秀成的坚韧不拔、指挥战争的智慧和才能。他是一位可以信赖的军事统帅。
秣陵关之战是一次相当持久、相当激烈的战斗,双方都有几万人马在沙场搏斗。 李秀成应该是记忆犹新的,但在他日后写的供词,却一笔带过、只字未提。它并非与湘军无关,而是因为此战不足为曾国藩处夸耀自己的军事才能。
它毕竟是一次不成功的战役。
李秀成对整个太平天国战局还是很清楚的。他有一定的文化知识,能从全盘考虑 战略方针,更能从长期的战争实践中提高认识,此时的李秀成确实出类拔萃,他的识见 高于多名太平将帅之上。
李秀成向天王建议主动出击,先攻江北大营,以解京都北面之围。
事无巨细,咸决于亮。当时的天王还是亲聆朝政的,并非如若干史学家,或如戏剧 《忠王李秀成》描绘,他已沦落为不问朝政,整日花天酒地在后宫与女人寻欢作乐的昏 君、庸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天王也坐金龙殿,接见大臣前来觐见,甚至还在后花园 石舫上商谈国事。天王府前还设置了议政鼓,听凭击鼓奏事。过去天王只允许杨秀 清、韦昌辉、石达开三人坐殿、进见,后来虽又加了一个秦日纲,也仅此而已,以至如提 供避难花洲山人村的胡以晃,也不得有此恩遇。
国中无人。洪秀全要朝臣和李秀成推荐。
朝臣推荐李世贤,说他勇猛刚强。李世贤当时在安徽芜湖湾让、黄池等地与江南军提督邓绍良对仗,屡摧敌锋,阻止其向天京上游进逼。
李秀成向天王保举林绍璋和韦志俊。林绍璋很快召回,留京辅政。此人勤劳、耐苦,不偷懒、因人成事,与总理国务大臣蒙得恩和李春发很能合作。
韦志俊正与陈玉成联手出河南。韦志俊因东王北王被杀,他的提督国宗名号,亦 就是职位没有了,弄得无职无名。洪秀全迁怒韦志俊,李秀成为之解脱。后来他对曾 国藩说:“那时韦志俊与陈玉成同进固始、商城等处,天王欲治韦志俊之罪,又经我在天 王驾前力保,后封其为定天福之职,即同陈玉成合队矣。今韦志俊生命投入清朝而得回家之乐,性命实我保全。其回家乐也,我之难,无门而死,亦可叹也。”
李秀成在曾国藩处奢讲韦志俊,表示了对后来叛变、又做上清军副将的韦志俊同情和艳羡,也是被俘后所呈现的一种扭曲心理行为。
其实洪秀全不搞罗织,他也不能搞罗织。此时此刻他在天京高高在上,鞭长莫及, 不易号令全军。太平天国基本队伍,很多是举族举家参加,如搞一人犯罪,株连九族, 那是行不通的,因此诛杀秦日纲、陈承路,也就不牵涉秦的兄弟秦日南、秦日来、秦日 庆,他们后来甚至还都各自封了王带了兵,陈承珞的家族陈得才、陈得风和陈玉成等人仍统兵作战。
李秀成把朝政安排定当,交由蒙得恩、李春发和林绍璋主持,就向天王提出要离京出征。
洪秀全起先不答应,因为身边确实缺乏像李秀成那样的能人,舍不得他远行。经过李秀成几次要求,说明理由,洪秀全终于同意了,放他出京。
进京容易出京难。李秀成在日后回忆说:
那时观势不同,外无调度之将,不得已,先与朝臣计议,我欲出京以为外调救 解等议,众朝臣苦留,那时从头至尾, 一一算筹,各方心愿,肯我出京。复而奏王, 主又不从。然后又从头至尾, 一一奏明。主上不肯,斯时无计,当即退朝。又过数 日,复而鸣钟击鼓,朝堂传奏,见事实实不能,故而强奏,击钟鼓之后,主即坐殿,尽 而力奏。斯时朝不当绝,劫未满登,人心有醒,主而复明,故而准奏。
这个时候,洪秀全还是头脑清醒的、权衡利害,终于允许李秀成出京。
第二节 首次枞阳会议
1858年2月下旬的一天,即经天王允准李秀成出京的第二天,李秀成连夜兼程赶到了芜湖李世贤军中。
此时二十六岁的李世贤经朝臣保奏,已爵居侍天福,俨然成为一支人马的统帅了。
李秀成领回了驻芜湖的本部五千人马,并与李世贤商议战略方针,“一人敌南岸, 一人敌北岸”。经过一番整顿后,4月,李秀成率部将陈坤书、萧招生、吴定彩、陈炳文分 军两路由芜湖和东梁山横渡长江,到长江北岸含山聚齐,向清江北大营所据的和州等地进发。
江北大营是由满洲八旗兵为主体组成的围攻天京的部队,有人马一万余,由德兴 阿任钦差大臣统率,分布自扬州蒋王庙、仪征、六合、江浦和安定桥、小店、陡冈一线,连营数十里,还有水师总兵陈国泰的战船游弋长江水面,封锁南北通道。
江北大营与江南大营,北南呼应,围攻天京。
李秀成非常有战略思想,他把主攻点先放在攻打江北大营,这是基于自己人马不足,而江北大营扼守长达几百里, 一字长蛇,可以分散击破。
5月4日,李秀成出含山北二十里昭关,攻破有清军设防的河村铺,拉开了攻打江北大营序幕。
5月8日,李秀成军由和州北门、大西门进占州城,10日占全椒,11日占滁州,13日 占来安,可谓势如砍竹,如入无人之境。李秀成因江南大营兵力雄厚、粮饷充足,还是 循原战略方针,从江北突破,打通浦口、江浦,捍护天京北面。在此期间,江南大营多次 围攻天京近郊和各门,天京因为下关、九洪洲等处全在手中,江北粮道畅通,稳如泰山,且有林绍璋等率领城防军坚守,敌方虽是重兵压境仍可岿然不动。
李秀成行军顺利,也有挫折,就在江北扩大战机时,5月12日,清道员温绍原和江 北大营部队抄袭了后路,夺取了天京北面的战略要地江浦,俘斩了守将国宗洪仁昌(洪麻子)。
江浦是皖东诸城联络天京的必经之地,天王洪秀全很注重它,还让本家兄弟洪仁 昌挂帅把守。这个洪仁昌估计是从广东花县前来投奔,以求捞得一官半职的。此类之 人一无苦劳二无功劳,当然更无军事经验,用来领兵守城,十个有九个半是要失败的。
于此也可略见此时天王陛下已迫切至须提拔本家子弟充作军事领袖,行军作战了的。
5月21日,德兴阿江北大营又得到江南大营二千人马增援,夺取了来安。李秀成自渡江北上,分据诸县,兵力分散,机动兵力缺乏,不得不退守滁州。
李秀成将滁州交与李昭寿镇守,这样他的直隶军队也更少了。
5月25日,六安州失陷,驻守的捻军张乐行、龚得树两部退扎正阳关。
江北大营反扑。5月27日,副都统海全陷和州、乌衣。
6月初,李秀成采取攻势,拟由全椒攻浦口,在江浦大刘村安营扎寨,厉兵秣马。6 月5日,李秀成与敌前锋相遇,打了一个小胜仗。翌日,江北大营德兴阿与江南大营调 来任帮办的总兵鞠殿华合军前来交锋,李秀成军不堪混战,损失甚大,退扎江浦汤泉,李秀成自还全椒。
德兴阿获胜,难得再能向皇帝报喜,竟说此次战争毙敌六七千人,俘虏九百二十人,可谓战果辉煌。
其实,这次李秀成迎战人马,最多不会超过二千人。但从损失的比重说也是够多的了。
李秀成军寡不敌众,在大刘村几度失利后,懂得要铲除江北大营这颗毒瘤,仅靠本部军马是非常困难的,必须要动员、组织全国的机动兵力齐心合力对付,才能铲除。
也许此时洪秀全给了他这样组织各路人马的职权,对天王首先坚决要解除京围的战略,他是吃透了的。
李秀成首先联手陈玉成,召集各路将帅前来商议对策。
当时陈玉成在安徽霍山、潜山一带。他拥有一支几万人众的百战精锐,且还挂着 “又正掌率”的头衔,提调兵马,名列李秀成之前,在全军将帅里威望也高于李秀成。
他们决定在安庆东北的枞阳镇商议。
这次诸路统帅商议,即是太平天国史上著名的第二次“枞阳会议”。
若干年后,李秀成在供词里还相当欣赏地记叙了这次会议得出的成绩,并特别提及是他召集、安排的:
后通文各镇守将,凡是天朝将官概行传齐,择日约齐,到安省枞阳会计。各处 将臣俱依约而来,此时正是八年六月中旬。那时陈玉成由罗田、麻城败转,不约而 到枞阳会议矣,各誓一心,订约会战。
但以当年李秀成的声望和地位还不可能向全军各路人马直接号令。我基本认为这次会议是李秀成请示天王,然后再由天王委托他与陈玉成组织的。李秀成在供词里把自己写得那么的能号令四方,职掌全军,无非是向曾国藩表明在此时已在太平天国是举足轻重的统帅了,以此显示自己的军事才能,以期引起曾的重视。
在枞阳会议后不久,洪秀全为了力解京围,激励军事领袖为天朝效忠效力,又重设 了五军主将,以正掌率、护理国政的蒙得恩为中军主将,将屡有战功、兵力雄厚的陈玉成为前军主将,韦俊为右军主将,李世贤为左军主将,任李秀成为后军主将。
7月下旬,四军主将都前来枞阳望龙庵会商,参加者还有四军主将的部将和其他各
路将帅:
池州:刘官芳、古隆贤、黄文金、赖文鸿、李远继;
巢县:吴如孝、黄和锦;
三河:吴定规;
安庆:张朝爵、陈得才;
庐江:易侍钦;
舒城:朱凤魁。
会议期间,石达开正率大军进入浙江,在围攻衢州未有成效后撤军,国宗杨辅清还在福建、江西边界作战,他们都没有参与。
也就在会议后不久,洪秀全又实施“六爵”之首“天义”的封赐。蒙得恩和四军主将 都晋升为义爵,其中李秀成为合天义。义爵之上就是王爵了。洪秀全为了奉行“永不 封王”游戏法则,有意在早先的“侯”“王”之间加了五个封爵。他就是这样既要激励、功赏,又不肯犯例轻易地设置王爵。
按“天义”,原定为“天翼”。后因石达开拒绝做“义王”,仍称翼王,于是始定为“天义”。“天翼”亦曾封赐,如成天翼陈玉成。
第三节 攻破江北大营
枞阳会议后,与会的各路太平军将帅纷纷出动,向敌军进攻。
李秀成和陈玉成是两支主力军。在江淮战场上,两人又继去年联手的桐城战役后,再次合作。双方都为解京之围,同心同德。它取得了辉煌成效。
李秀成在回全椒后,整顿本部人马,等候陈玉成大军。
8月上旬,陈玉成率军从皖西出动,向庐州进军。他行军神速,迅雷不及掩耳。8月
22日,就冲进庐州西门,直闯府衙,时任署按察使的马新贻和巢湖水师游击黄国尧正在 议事,闻讯急忙逃匿,以致臬台大印都没带走,而桌上茶水尚冒热气。陈玉成然后兵分 二路:吴如孝与捻白旗龚得树一路向北攻打梁园和定远,陈玉成会同李世贤南下,直趋二浦。
陈玉成相当准时,不负所约,直抵滁州乌衣,与来自全椒的李秀成会师。
陈玉成拥有十二三万人马,还有一支驰骋平原的轻骑兵。李秀成也有几万人马。
9月17日,陈玉成部先锋部队由乌衣东南下,占西葛、东葛。清总兵鞠殿华千余人 由小店堵击,夺取东葛,但在西葛为援军击走。太平军乘胜追至小店,江北大营海全和 德兴阿大军先后赶来驰援,解小店围,复陷东葛。翌日,李秀成、陈玉成联军出击,三占 东葛。江北大营又起兵反击,击退太平军三路攻势,又陷东葛。李秀成与陈玉成联军又自西葛反攻,并在北山设伏,德兴阿军冒进,大败,伤亡二千人。
李秀成和陈玉成经过多次反复,终于在西葛、汤泉等地,结营几十里,从江浦城西 山一带星罗棋布,所谓“各色贼旗,周布远近,山深树密,贼帜尤多,不知其数”(《德兴阿奏》)。
面对李秀成、陈玉成十余万众的绝对优势兵力,江北大营万余人马相形见绌。太 平军又采取《三国演义》诸葛亮取定军山时,令赵云带兵丁夜间击锣打鼓扰乱敌心的心理战,更使德兴阿将士十惊九恐,不得安宁,白昼没精打采,神情恍惚。
江北大营草木皆兵,不知所措。
9月20日,和春派总兵冯子材率三千人马北渡相援,23日,又加派参将马腾霄二千人马增援。
但这都是杯水车薪。
25日,李秀成与陈玉成联合大军至乌衣镇,与德兴阿军自清晨至午间大战六七个小时,清军大败,又被歼三四千人。德兴阿、鞠殿毕逃奔浦口。
这就是李秀成供词中写的乌衣之战,歼灭江北大营的一次战略决战。
9月26日,李秀成、陈玉成联军乘胜进军小店,与冯子材援军对仗。李秀成、陈玉 成兵力雄厚,在作战中又启动了第二梯队,把冯子材人马打得落花流水,五千人马,只 剩得三二百人随他逃过长江。这位江南大营仅次于张国棵的虎将,狼狈不堪,这和他后来在广西镇南关脚踏芒鞋、匹马单枪,带队杀退法国侵略军,真乃不可同日可喻。
冯子材在江北惨败,也削弱了江南大营围困天京的实力。
江北大营土崩瓦解,德兴阿躲在长江中小船舱里,逃往扬州。此人本乃庸才,仗着 是满洲贵族,得天独厚,当上了统帅,但不知兵。同僚两江总督何桂清说他:“德帅平日声色自娱,尽闹脾气,目不识丁,临时又无布置,如何不败?”
李秀成和陈玉成相当顺利地歼灭江北大营有生力量。后来他在供词中对这次连战连捷的战役,作了轻快、简洁的叙述:
那时德帅在浦口发动人马由小店而来乌衣,胜宫保之马军亦由水口而来,马 军押战,大战于乌衣。那边德、胜两军,这边陈、李两将,两家交兵,自辰至午未 , 胜、德二人之军败阵,我军乘胜而追,那德军失去三四千众。次日到小店,遇张国 棵由江南统带精锐前来,救解小店。张军大败,顺势追下浦口,陈玉成攻德帅之 前,我攻德帅之后,德军大乱,死于浦口一万余人。
李秀成供词中所称“胜宫保”,即清督办安徽军务钦差大臣胜保,时胜保在定远、凤阳与捻军作战。时代久远,他是记错了。
乌衣、小店两捷两胜。
9月21日,陈玉成乘胜围攻六合。六合是江北大营楔在天京江北的一颗硬钉子,由已擢升为大营帮办、道员温绍原镇守。陈玉成猛攻近月,10 月24日,方才占领六合。
9月30日,李秀成军会合捻薛之元部北上,攻克天长,另命李世贤攻占仪征,直趋 扬州。德兴阿的江北大营残部不战而溃,咸丰皇帝尽黜德兴阿诸贵臣,因为七十岁老 头、总兵毛三元曾带兵抵挡过一阵子,就破格擢升为大营帮办,率领残部在运河地区阻挡。
江南大营张国棵派出六千六百人马渡江北援。
10月9日,李秀成、李世贤等冲破毛三元防线,直下扬州。这是太平天国再次占领扬州。这也是李秀成首次踏进扬州城。
扬州城经四年前,太平天国林凤祥等部占领后,已无昔日繁荣,灿烂的江都文化多 未恢复,又因诸多工匠和男女被掳去天京或随军,人烟稀落。
扬州知府黄钦鼐被俘,李秀成与他会晤,很有礼貌。自称:“扬州知府被拿,当面礼 敬,将其全家一一寻齐。当即讯问该知府愿降与不降,肯降即可。不肯者,皆由自愿也。说不从,称云:受清朝之恩,不敢再造。后将该知府送由仙女庙而去,发盘川银三百五十两而行。”
供词乃李秀成生平得意之笔,是给曾国藩读的,当然有其深深用意,于兹显示自己 的仁义之心,不辱俘官,不侮降将。李秀成于此确有名将风度,但他此等作为,陈玉成 就不以为然。“尝曰:秀成恃要结得民,此天下大定事也。今天下纷纷日攻战,且欲事 煦购仁孑义为哉!”(《江表忠略》卷十六)此乃陈玉成不如李秀成处。后来的阶级斗争 立场论者乃以此否定,那是用时代精神的超越,认识、衡量要求前人。我们于此只视为 李秀成有识见、有器度,人们也可视为这是分化、瓦解和感悟被俘者的一种手段。而在 李秀成却是一而再、再而三,以至后来还先后义释冲天炮李金旸、杭州官吏林福祥、米兴朝以及湖州团练总头子赵景贤,等等。
10月21日,李秀成在稍作抵抗后,主动放弃扬州,接着又放弃仪征,转向天长,阻 止江南大营支援六合,后又与捻军联手,驰骋淮南,由蒋坝向五河、泗洲东进,在盱眙被阻退回。
第四节 三 河 大 战
1858年9月,李秀成由扬州回师,陈玉成攻破六合,标志着江北大营的崩溃。声势赫赫的江北大营湮灭,重新打开了天京北面的通途。
李秀成积九个月的艰苦奋斗,终于获得如愿,这使他非常高兴。
得之东墙,失之西隅。可是就在陈玉成大军与李秀成联手转战江北之际,在西面 的湘军水陆师已乘隙侵入江西。1858年5月,李续宾部湘军,攻陷九江,坚守长达四年 的贞天侯林启容战死;9月,曾国荃部湘军又攻陷了吉安。吉安乃是石达开经营江西, 在出走浙江、福建后,所留下的最后一个重要城镇。曾国荃由此一举成名,为了纪念和 留影,他还把所部亲军营取名为“吉字营”。“吉字营”是颇有战斗力的一支湘军。正当 李秀成与陈玉成在江北分兵四出,经略各地,包括陈玉成攻占庐州时,湘军主力又分军为三,进入安徽, 一是李续宾部;二是鲍超部;三是八旗多隆阿部。
湘军攻陷宿松、太湖诸城,矛头直指安庆。其中主力李续宾部直指三河镇,以图割断安庆和庐州的通道。
三河镇守将吴定规一日五次告急文书送到陈玉成处,陈玉成急忙率军赶回去了。 他在回去时,特地向天王报告,要求李秀成的殿后军一同前往。洪秀全同意了。
李秀成奉命随即前往。
11月14日,李秀成军至三河镇东南二十五里之白石山,早于七日前赶来的陈玉成 大军已在三河镇地区打了几次大胜仗。16日清晨,陈玉成大军又乘着浓雾把前来进犯 的李续宾残军围困在金牛镇烟墩冈一带。这时,李秀成听到金牛镇一带炮声隆隆,当 即亲自带领人马赶来助阵。李续宾军本已处在绝对劣势,身无还手之力,遂大败而逃,李续宾逃进营寨被击毙,全军被歼。
李秀成后来在供词中,有条不紊地对这场全歼李续宾湘军的战役作了叙述:
陈玉成攻破六合之后,忽然安省告急,黄梅、宿松、太湖、潜山、石牌、桐城、舒城一带,被老中堂统下帅臣李续宾攻破, 一日五文前来告急,那陈玉成无心在下, 当即扯兵上救。斯时陈玉成启奏天王调我同往,陈玉成先行扯兵上去,我随后而 来,直由巢县而进。那时三河复守之将是吴定规所守《三河失过,然后天朝又复取 回,前蓝成春之失三河,清军未守,复命吴定规为将>,被李续宾逼困甚严。经成天 豫陈玉成那时已封前军主将,领军由巢县到白石山、金牛而进,包三河之后,断李 续宾之后路,塞舒城之不通三河李营之救。斯时李续宾见前军主将陈玉成之军屯 扎金牛,次早李续宾领精锐四更扑到主将营边,依李续宾要黎明开仗,李家手将要 五更开仗,李续宾云:“陈玉成兵壮,恐战未成,各将岂不误我之事?”是以五更未开 战也,若依其手将五更开仗,陈玉成之兵而败定也。黎明之时,被李将攻陈将之 寨,当被李将攻破,追陈将之兵过于金牛去矣。天当明,濠雾甚大,皆闻人声,不知 向处。那知陈玉成尚在李续宾之后,李将追赶陈将之上前,陈将在李将之后杀去。 李将那时知道陈将由后杀来,复军回敌,己军自乱,死去千余清兵。查白石山隔金 牛廿五里,那时陈玉成奉调我往,天王封我为后军主将,随后而来。是早在白石山 十余里屯扎,我听闻金牛炮声不绝,知是开兵,我亲引本部人马向三河边近而来, 斯时正逢陈、李两军迎战,离李将营前七八里交锋。我军即至,陈玉成见我兵生力 一壮,破李续宾阵门,阵脚一动,大败而逃,困李将于营中。那时清军外无救兵,三 河隔庐郡五六十里,庐郡又是陈玉成派吴如孝把守庐城,舒城李军又被陈军隔断,欲救不能。后李将见救不及,营又紧困,自缢而死。
因为是写给曾国藩看的,没有着力写自己的作用,着墨浓重的是写陈玉成。当然陈玉成军在正面战场,又是率先打击敌锐,歼灭有生力量的。陈玉成军战斗持久,损失也大,战果也非常辉煌。
对于李续宾之死,李秀成说是营困自缢,当出自传闻,甚至是出自他为李续宾遮丑。清人官方文书说李是率军突围,怒马当先,往来奋杀,力竭阵亡,也是一种遁词。
比较可信的说法是,当夜三更,李续宾乘着夜黑,抛弃被困将士,偷偷溜出营外,刚 走到镇西三里胡疃确时,因慌不择路,掉进泥淖,被太平军追及,寻获击毙。
李秀成接着在供词里谈了陈玉成军诛杀湘军俘虏事:
后将李将全军收集,多落在陈将营中,我营少有,那知湖南之人,同军行到半 路,不及防备,就湖南之人杀死陈将之军数十人,后陈将传令杀尽,落我营俱一而 在。自此之后,各已陆续自逃。
他把诛杀湘军俘虏,全都推卸于陈玉成。
李秀成之说,也是事实。
这是李秀成首次与湘军打交道。他领教了各路湘军固有的作战特色。若干年后 在被俘囚笼中回答曾国藩幕僚李鸿裔代曾国藩问:“某军为贼所惮?某军为贼所轻?”
就答有:“鲍军之冲锋猛战,曾军之稳练不摇,多军之活变善战皆贼中所惮。”
三河大战歼灭李续宾湘军主力后,李秀成与陈玉成乘胜分路前进。李秀成由三 河、庐江至界河,陈玉成由大关南下,两军会于桐城吕亭驿,经商议后,陈玉成由吕亭驿 东至孔城驿直攻桐城,李秀成为偏师配合由孔城驿进至斗铺。陈玉成全歼李续宾残部 总兵赵克彰、副将李存汉等营后,11月24日占领桐城,当夜李秀成军亦到达了桐城。 三河大捷,使主持进犯安庆的江宁将军都兴阿惊惶不安。因惧后路被截,命鲍超和多隆阿两支安庆围军由石牌撤至宿松。安庆之围不战而解。
陈玉成和李秀成在取得桐城后,作了休整。
三天后,陈玉成急于进军,不听从李秀成劝告,“其军乘胜,不知自忌”,遣部将李四 福自桐城青草塌进至潜山黄泥铺,自引军自石牌前进,拟夹攻宿松,都兴阿的八旗骑兵先击败李四福军,又与多隆阿军再破陈玉成军。
在此同时,李秀成率军占领潜山、太湖,并交与陈玉成,陈玉成派将镇守。陈玉成在宿松兵败后,回到太湖与李秀成商谈。
陈玉成主张继续进攻,且要李秀成与他同进。
李秀成不愿冒险。但经陈玉成多次恳求,不得已勉为其难,当即分路向宿松北的 二郎河镇进攻。陈玉成军至二郎河,被鲍超和从宿松来援的多隆阿军打败,军营全遭沦失,还被鲍超霆军逼至山上,将士死达万余人。李秀成坚守所扎六座大营,至夜冲阵而出,返回太湖。陈玉成率败军亦退到太湖,后回安庆。
陈玉成以不谙兵法“穷寇莫追”,导致二郎河之败,使三河大捷后没有再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盈满而亏。李秀成是看出陈玉成和他的将士在大胜后骄而轻敌的薄弱处的,他勉强从行,因而所部参战并不着力,二郎河惨败也有他的部分责任。
李秀成和陈玉成俩在攻破江北大营、获得三河大捷等战役时,都有一个彼此支撑 的蜜月时期,但此次二郎河的惨败却潜伏了彼此不谐的阴影,尤其是在城府较深的李 秀成看来,他为陈玉成转战于安庆和皖西地区,却没有一城一地的所得,心里是很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