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南江北几战场
第 一 节 调 防 庐 州
1853年天京派出北伐军后,同年6月,又派出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夏官正丞相赖汉 英和殿左一检点曾天养等率军,由天京溯长江西上,在占领安庆后,赖汉英南下江西、 围攻南昌,三月末下,胡以晃与曾天养等北上攻占桐城、舒城,进围庐州(合肥)。9月下 旬,翼王石达开由天京前来主持安徽事务。石达开抽调天京馆衙和城防军力共六千余人来到安庆,把守外高桥未久的李秀成也随军前往。
石达开雄才大略,富有开创性,在安徽地区,摒除颁布的一纸空文《天朝田亩制 度》,采取了“督民造粮册,按亩输钱米”,于所据乡镇,设立基层乡官制度,组织生产,人心大安。后来人有称他的政绩:
于乡里之豪暴者抑制之,无告者赈恤之。立榷关于星桥,以铁锁巨筏横截江
西,阻行舟征其税。军用裕,而百姓安之,颂声大起。(《太平天国野史》卷十二)
石达开坐镇安庆,分军四出,先后占皖南祁门、黟县、宿松等二十余州县,“南之舒、 桐、怀、太、潜、宿六邑。西之六安、英、霍、蒙、颍等五邑,东之巢、庐、和、含四邑,皆为贼匪占据往来之区”(《剿平粤匪方略》卷三十七)。
安徽尘埃大致落定。天京上游大见稳定,源源不断的粮食运至天京。
李秀成身临其境,耳闻目睹。他对比他年轻七岁的翼王敬佩不已。日后当曾国藩 和幕僚赵烈文与他谈及太平天国人物时,傲慢的李秀成只表示“仅服石王”。
强将无弱兵。李秀成在石达开麾下,办事认真,十分出色,受到上下一致好评。他自己也称:
此时官小,不过听差而已。我在军中,勤劳学练,生性秉直,不辞劳苦,各上司故而见爱。逢轻重苦难不辞,在皖省巡查民务,又兼带兵,修营作寨,无不尽心。
1854年1月14日,胡以晃、曾天养等攻占庐州府(合肥)。李秀成奉调前往,就在 此时,他即已升任殿右二十指挥了。
庐州是李秀成镇守的一个城市,但后人不知出自何因,竟传“这是李秀成第一次独立镇守的一座城镇”(苏双碧《李秀成评传》),这是不确的。
太平天国镇守城镇的首席将帅,通常称“佐将”、“佐镇”。李秀成不是佐将,他只是 主持庐州事务的胡以晃麾下的一员高级军官。胡以晃此时因攻占庐州功,已擢升为豫王,名列燕王秦日纲之后。
李秀成在庐州一大收获是扩大了本部人马,在他直隶部队里拥进了不少新兵,也 归并了本地的若干部队,如后来成为李秀成殿后军的第一号大将陈坤书,当时就是庐 州的一个承宣,他就是在此时加入李秀成部的。李秀成很有用心,能抓紧机遇招兵买 马,他的骨干很多就是本地人。殿后军的大佐将,后来封为听王,赫赫有名的陈炳文也 是在此时参加李秀成部的。陈炳文是巢县人,当时在县城一家茶馆当跑堂,冲大茶壶。 陈膂力过人,能在一尺远外将大茶壶嘴喷出的开水注入茶客的杯中,而不漏滴水。陈炳文就是和兄弟陈报林主动前来参军的。
1854年,李秀成在庐州期间,相当稳定。可是在湖南前线,太平军与新出的湘军搏 斗,险象时现。过后还传来恶耗,主持湖南战事的春官又副丞相林绍璋,不谙军事,不 识时务,所率的水师在湘潭十战十败,几百艘战船被毁殆尽。林绍璋仅率数骑逃回 靖港。
湘潭惨败,太平军从此再也无力进军湖南,而曾国藩的湘军出湖南,遂乘机东下,攻陷武汉三镇,进围九江。
湘潭大败,亦是西征战场一大转折点。
若干年后,李秀成身负军国重任,在与曾国藩湘军拼搏时,大有感触当年没有选派 得力之将帅,进入湖南歼灭湘军于崛起之时。由是他在“天朝十误”就把湘潭惨败,列为一误:
误不应发林绍璋去湘潭,此时林绍璋在湘潭全军败尽。
林绍璋确非将才,更做不得全军统帅。杨秀清用人不当,在进攻湖南时,竟把他放在颇有战斗经验、勇冠三军的秋官又正丞相曾天养之上。
林绍璋是杨秀清一手提拔上来的,三年之中就由一个大头兵提升为六官丞相。杨 秀清非常器重他。相传是北伐援军出发时在六合遭到知县温绍原团练袭击,大多数军 营被毁,人马殆尽,只有林绍璋所部人马不缺一人一骑全部渡江归来。杨秀清大喜,把 他比作刘备七百里连营尽毁后,独完军以归的向宠。
李秀成后来和林绍璋关系不错。
1858年,李秀成离开天京时,还推荐林代他参与朝政。林绍璋因为娶了天王干女 儿、天王府女侍卫长杨金英做老婆,又兼任天京卫戍司令官,颇获天王信赖。在天王和洪氏家族嫌隙、排挤李秀成时,他从中调和双方关系,也得到李秀成好感和信任。
林绍璋缺乏才干,却像常青树,在天京内讧后,得到重用。对此与他打过交道的曾 国藩颇为不解,在李秀成被俘后,曾写有问辞命李秀成回答:
林绍璋于咸丰四年在湘潭战败,其人并无本领,其后何年得封章王?
曾天养与林绍璋同到湖南,死于岳州,其人是一好手,资格最深,何以比林绍 璋权小?
审问人庞际云奉命手录李秀成回答:
林绍璋无大本领,只能吃辛苦,十年封章王。自湘潭败回革职,间二年,旋授 指挥,升检点,升春官又副丞相。六七年翼王出师,留京办事。
曾天养与林绍璋位相等。曾为人老实,林聪明,样样晓得,能勤劳,故其权较重。
1855年,李秀成奉调镇守和州。他当时已升至殿右二十二检点。和州才是李秀成 第一次独立镇守的一座城镇。李秀成当时已改名为李寿成,他的名字也开始为敌方侦 知。几年后,在安徽故乡的李鸿章在与曾国荃信提及:“此酋前数年,在和州一带盘踞。”(《李鸿章朋僚奏稿》卷一《复曾沅浦》)
第二节 地 官 丞 相
1856年春天,李秀成已是地官副丞相了。地官副丞相原是守武昌的二把手黄再兴。黄再兴因与石凤魁丢失武昌被律斩。1855年11月后,转授予李秀成的。
在太平天国前期,六官丞相是官阶第三级,可是因为第一级的军师、第二级的主 将,都是由天父的子婿和其子孙世袭,他人都不得问津,所以被称为“官居极品”。六官 丞相设正副又正又副二十四员,是实授,有印信。与所设的平胡丞相、恩赏丞相等荣誉 官职大不同,这些乃是凭领袖们心血来潮而给的称号,无官职,亦无印信,虽大头兵亦可加以“恩赏丞相”虚衔的。
李秀成得授地官副丞相,确实是靠他的勤劳和干练的办事能力。当时六官丞相有 一半以上,是出自天王东王和诸王的亲友或充当秘书的亲信。在天京外带兵官和守土 官能封上六官丞相的不多,如时任六官丞相的陈玉成、陈仕章即是。陈玉成的冬官正丞相,乃是1855年在九江江面战死的罗大纲所遗留转授的。
杨秀清对实授的六官丞相,凡来自行伍,多是作过考核的。
此时,太平天国精锐部队多分派在西线战场,即天京长江上游的安徽、湖北。天京 守备不足,对围城的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而两大营, 尤其是钦差大臣向荣的江南大营,却是虎视眈眈,瞄准天京,还几次联手城里的间谍、特务,组织暴动,企图里应外合夺城。
江南大营兵多粮足,会同江北大营,对天京采取以守为攻,以逸待劳的战略,使天京城内军民久久惊慌不安。
太平天国日子不好过。
东王杨秀清很有雄心,要拔去这两颗钉子。
1854年9月,杨秀清由西征战场抽调精兵,由国宗石祥桢等四千人远途赶来,但在未进天京城,于七桥瓮,国宗石祥桢有勇无谋,临阵战死。这支精兵也全军覆没了。
11月,天官正丞相杨水潮率领几千人马,杀出天京城,渡江进攻江北大营,只有一 个回合,全军覆没。原因之一,这是一支来自天京各馆衙和诸王牌刀手所拼凑的队伍,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所谓的乌合之众。
天京城坚墙厚,守备森严,敌军还是望尘莫及,但与天京互为犄角、位于东边的镇江可就危急了。
镇江地扼长江、运河南北交会处,和江北扬州遥遥相对,东、西、南三面环山,是捍卫天京下游的重要屏藩。
杨秀清懂得镇江的战略定位,他立意决不放弃它。
江南大营主帅向荣屡攻天京不下,开始也认识到要占领天京: 一必须是控制长江 水面优势。由此,清廷应所请调来了吴全美的红单船,那是装备有葡萄牙铜炮的水师。
二就是要割断天京的周边,它的目标主要就是镇江。
向荣要占领镇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阻止太平军凭镇江为基地,向东南苏常地 区扩展。苏常地区乃是江南大营粮饷主要输送地。大清两江总督衙门,也就设在镇江东畔的常州。
1855年2月,上海小刀会失败后,江苏巡抚吉尔杭阿也调兵遣将,亲自引军前来。 同年11月,吉尔杭阿指挥部驻扎城南九华山,吉部总兵虎嵩林部驻扎高资镇,知府刘存厚驻扎摩笄山、黄鹤山、宝盖山、银山,水军安营焦山。
吉尔杭阿各路人马会同江南大营,步步紧逼镇江。
镇江告急文书,不断送进东王府。
此时,罗大纲早已调防,参加西征去了,接替他主持镇江军务的是殿左五检点吴如孝。
吴如孝面对优势的敌人,不屈不挠。在围城里,最大的困难就是粮食不足,他只得带动将士多喝水,用水充饥。
东王杨秀清又从天京派兵来救。
1855年11月,北王韦昌辉挂帅,分军三路前来, 一路出尧化门至仙鹤门,两路直趋 栖霞寺、东阳镇,以援镇江,但未出天京近郊,都为向荣派遣的张国棵部赶回去了。北王率领的援军是缺乏战斗力临时凑集的乌合之众。
拆东墙,补西墙。杨秀清终于下定决心,从西征战场抽调精兵四支:
一支是从湖北水路调来的陈玉成;
二支是从皖南调来陈仕章;
三支是从庐州前线调来周胜坤;
四支就是驻扎安徽和州的李秀成。
四支人马都先后赶到天京,联手由天京派出的春官正丞相涂正兴所率部,由顶天燕秦日纲挂帅,援救镇江。
五支人马风掣雷动,取道自龙潭、东阳至下蜀,且在下蜀连营三十里与敌相持。疾 风不及掩耳,江南大营对突然杀出的太平军不知所措, 一时之际还摸不清对方虚实和 作战意图。秦日纲等严格执行战术意图,他们接受了过去杨正潮惨败教训。杨正潮就 是因为疏忽大意,让送信人唐省三将绝密书信误投已革提督余万清,而暴露行军路线,痛遭夹攻而惨败的。
1856年2月,苏南大地冰雪未溶,太平天国首次拉开了全面攻打江南大营的战役。
这是李秀成作为一路统帅,首先参加的大战役。
江南大营派来了张国棵部,会同吉尔杭阿大军,森严壁垒,积极布防。
双方持续战斗了十几天。
清军以守为攻,相持日久,对太平军极为不利。
李秀成和陈玉成等丞相商议破敌对策,决定采取与镇江吴如孝军东西合击的战术。可是清军水陆封锁通往镇江之路,无法与之联络。二十岁的陈玉成自告奋勇,乘一叶小舟,由长江顺流东下,直至镇江,与吴如孝约定时间,从城里冲出,里外配合联手发起进攻。
当时,李秀成等五丞相随秦日纲屯扎在汤水河西岸,与河东张国棵、吉尔杭阿军相 持。清军凭险自固,李秀成乘陈仕章等尚与敌对仗时,自引本部人马三千,乘夜渡过汤 水河,与来自镇江的吴如孝、陈玉成会合。次日开仗,太平军各路人马前后夹攻,清军方知后路被袭,大溃,失去营垒十六座。
张国棵和吉尔杭阿军分路溃退。
这一仗,李秀成奇兵突出,打得很好,乃是他前期的一次得意之作。对于这仗的过程,后来在供词里他还如数家珍似娓娓道来:
此是初困之救军,进镇江汤头,与张国棵连战十余日,胜负未分。后九华山清 朝吉帅发兵来与张国棵会战。我亦选集锐军,两军迎敌,大战于汤头,两无法处, 我欲救不能,吉、张破我不下,两边按寨对扎,两不交战说话。想通救镇郡未下,当 与各丞相等计议,派丞相陈玉成坐一小舟,冲由水面而下镇江。水面皆是清军炮 舟拦把,虽然严密,陈玉成舍死直冲,到镇江,当与吴如孝计及抽军由内打出,我带 军由外打入。后查汤头有小河,由大江岔通山内,清军由此河边扎营。此地一边 是山, 一边是水,两进为难。后我天朝之军移靠汤水山边下汤头,靠河边,两家难 进处所。清军营寨概移入汤水山边,堵我进兵之路。那时镇江不应绝命,吴如孝、 陈玉成已由内打出。我在外高山吊望,见镇郡人马出来,旗幡明现,知是我军。是 夜亲挑精锐之兵三千,我亲带由两不能进处所,清军移堵我汤水进兵之路矣,此处 无兵把守,此地叫做汤头岔河,是由此经过,将清军旧营修扎。天明原扎汤水山边 之丞相陈仕章、涂镇兴、周胜坤等出军与吉、张两帅制战。吉、张不知我出奇兵袭 由汤头岔河而过。午未时,吉、张方知我袭其后路之信。汤头岔河隔汤水山边廿里之大概,那时镇江吴如孝、陈玉成之兵亦到,两下接通,那时欢天喜地,内外之 兵,和作一气,大锐声张,与吉、张两帅答话。次日开兵,吉、张兵败,失去清营十六座。
李秀成记忆极好,时隔十年,还能记得那么清清楚楚,有条不紊。若非亲身参与,苦乐相与,那是难以做到刻骨铭心的。
他确实发挥了自己固有的才智、勇敢。
此次汤水之战,前敌总指挥应该是秦日纲,但李秀成未提到他,此后也都未提到他。后来有学者认为李秀成供词未提及秦日纲,乃是一意在自扬;二瞧不起他,认为此人“并无才干”;三没有到场,或者中途因事因病离开前线。
“意在自扬”是太平天国史前辈郭廷以教授所说。笔者认同是“意在自扬”。
李秀成的供词是写给曾国藩看的。这一仗,打得很好,他要显示自己的才干,让曾 国藩知道。因此时在字里行间竭力贬低清军八旗、绿营,甚至有时也贬低非湘军系统的淮军。当然,字里行间未提秦日纲,确实也有蔑视这个不识字的草包的因素。
李秀成在供词里,作如下叙述:
在获胜后,即以周胜坤部留守汤头清军旧营,其余人等乘胜东进,驻扎金山、金鸡 岭和九华山脚,与吉尔杭阿大营相峙。当天夜晚,李秀成和陈玉成等三丞相连同吴如 孝镇江军部分由金山渡江从瓜洲上陆,攻打土桥江北大营,大破清军马营,全部歼灭红 桥、朴树湾、三叉河清营一百二十余座。江北大桥各支清军“那时闻风而逃,当即顺破扬州;后将扬州一带粮草运入镇江”。
太平军在江北势如砍竹。可是,后路空虚。吉尔杭阿、张国棵乘虚重陷汤头,周胜 坤战死。吉尔杭阿、张国棵将旧营修理、重整,断江北李秀成等归路。李秀成等拟从扬 州、仪征西走六合,上浦口渡江返天京,又因张国棵抢先一步,赶在六合阻拦,于是采取 自金山渡江,回攻高资,大破清营七座。吉尔杭阿自九华山大营来援,被打得大败,逃 入高资山中。太平军四面围攻,吉尔杭阿走投无路,据李秀成获得情报,“用短洋炮当心门自行打死”。
“短洋炮”即长筒手枪,吉尔杭阿来自上海,可见军中已有部分装备外来的热兵器了。
吉尔杭阿自杀,军心大乱。李秀成等侦知敌营没有主帅,当即向九华山进发,翌日 清晨,打破清营七八十座。张国棵闻讯由六合赶回,救之不及,只得在丹徒镇驻屯,李 秀成等乘胜攻打,在清晨合战了几个时辰。镇江吴如孝带领千余人马前来助战,将张国棵骑兵打败,步军并进,张国棵军大败。
镇江之围全部解除。
李秀成和陈玉成等丞相,连续奋战一百余天,东奔西波,不辞辛劳,终于凯歌高奏。
围攻天京直接的隐患,还是驻扎周边的江南大营。
自1853年4月以来,自广西、湖南尾追的向荣兵团在天京城郊,自长江南岸北起石
埠桥、中经栖霞岭、尧化门、仙鹤门、黄马群、孝陵卫、高桥门、七桥瓮、秣陵关和溧水、东 坝等处,森严壁垒,盘根错节,建起一条围困线。北京王朝不断为他调兵遣将,历经三 年,已拥有三万精兵。
江南大营貌若强大,实则暮气沉沉。
统帅钦差大臣湖南提督向荣,年已六十,居扎紫金山畔孝陵卫,因为脚力不便,长 期卧床,不出营门一步;偶尔一次出巡,兴师动众,就向朝廷虚报功,说是打了一场胜 仗。将士很难见到面,有一天张集馨前来孝陵卫大帐,向荣闻知,特地赶下山拜谒,竟引起多人惊诧不已。
统帅老朽、无能,将士军纪松懈。张集馨耳闻目睹:
孝陵卫街市,为兵勇聚集之所,又为买卖街,几于无畅不备,各兵勇与本地居 民结为婚姻,生有子女,各怀家室之念;其无家者,雇土娼入帐轮奸,后以妒争斗, 闻于向帅,立斩数人,又将被雇土娼,枭于营外;似恬不畏法,昼则在田作为工作, 夜则入街进帐,奸宿如常。(《道咸宦海见闻录》)
但江南大营毕竟束缚着天京,威胁安全。
杨秀清早有心把它铲除。
6月20日,镇江围解,李秀成等四丞相随秦日纲回到天京覆命。杨秀清接见,即布 置立即打破江南大营,方才可以让得胜之师进京,随即令将人马暂驻在燕子矶,准备迎 战江南大营。将士们满想得到休整,当时天京已允许家庭团聚,也有将士盼望能进城 过多年未有的家庭生活,于此吵闹不休。秦日纲和李秀成等无奈,只得再进京向东王 请示,暂不攻打江南大营。杨秀清不答应。秦日纲等在东王勒令之下,群策群力,群威 群胆, 一鼓作气,自6月21日全线出击。正在此时,由杨秀清自西征战场上调来的石达 开军二万人赶到,东王又从天京调拨几千人马分路出南门、通济门和朝阳门,直扑七桥瓮等处,江南大营在几路人马合击下,被打得落花流水。
这场大破江南大营,即是李秀成所说的“一解京围”。李秀成亲身经历,日后他有条不紊叙述这段亲历:
东王令下,要我将孝陵卫向帅营寨攻破,方准入城。将我在镇江得胜之师,逼在燕子矶一带,明天屯扎,逼得无计,将兵怒骂。然后亲与陈玉成、涂镇兴、陈仕章 入京,同东王计议,不欲攻打向营。我等回报,向营久扎营坚,不能速战进攻。东 王义怒,不奉令者斩。不敢再求,即而行战。次日开攻,移营由燕子矶尧化门扎寨 四营。尧化门清将是向帅发来镇守。我自此屯扎。次日张国棵已由丹徒返回孝 陵卫,是早引军与我迎战,自辰至巳,两军并交,张军败阵,天朝之军,顺力追赶。 是日张军仍回孝陵卫。我等移营,重困尧化门清营。次日张国棵复领马步前来,两家立阵相迎,各出门旗答话。步战汉兵,马战满兵,两交并战,自辰至午,得翼王带曾锦谦、张遂谋等引军到步助战。清军满兵马军先败,次即向、张所领汉军亦败 也。是日向、张所救尧化门未能,自军败阵,后被我四面追临,当即攻破孝陵卫满、 汉营寨廿余个,独剩向帅左右数营,张国棵自扎七瓮桥,此亦剩左右剩己营也。是夜向、张自退,我天朝之兵并未追赶。
6月22日,向荣、张国棵等率残部逃往丹阳。
六七天后,李秀成等奉命追赶,在顺势取得句容后,四面包围了丹阳。向荣等以逸待劳,坚守危城以待。但失陷大营,向荣自知难逃罪责,自缢身死。
张国棵困兽犹斗,奋力打仗,太平军竟被攻破南门外营盘七个,杀死六七百人,并 击死勇将、殿左十三检点周得贤。此次败局,出于骄奢,李秀成很有体会。他说:“此员 战将勇敢有余,众军见此员战将战死,攻打丹阳,又不得下,各有畏意,从那时已有退缩之心矣。”
强弩之末,秦日纲因丹阳久困无效,放弃城围,撤军西南,转攻金坛。
第三节 金坛地道
金坛,坐落在天京城西南七十里,是一个无险可守的弹丸小城。它并非是兵家必 争之地。自从太平天国建都南京后,金坛这个只有五里方圆的县城也不平静了。县城 内外草木皆兵,可是全城只有守备张庚的二百名绿营兵,当然不堪一击,在它城北孝陵卫江南大营,也没有能垂顾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县。
金坛知县周某,会同本地乡绅开办了团练,补充兵力。
1856年8月14日,李秀成等四丞相随同秦日纲由丹阳南下,在金坛西城外扎营,准备攻城。
秦日纲可能因未能攻下丹阳,要遭东王申斥、处罚,感到害怕。他确已有在西征时 指挥不当,被罢官,而且还有罚为奴的记录。他避实击虚,攻占金坛,仍要寻找战机。 “贼时屡胜,气锐甚,谋窥苏常知丹阳有大军不易攻,欲由金坛以达常州,遂大举来攻。” “金坛邑小民贪,非贼所急,而攻围不遗余力者,志在得金坛,以窥苏常也。”(强汝询《金坛见闻记》)
也许在此时,东王和天王都有向苏常进军的计划。
在军中的李秀成也应该知道有这个战略,可见后来他作为军事统帅,在歼灭江南 大营时,早就在心里蕴含了这个理念。
但小小的金坛却是一颗硬胡桃。
此时,经过三年备战,金坛全城兵丁加上团练已拥有一千九百名,其中有江南大营 游击李鸿勋部一千二百名,为了阻止太平军利用附城民舍,知县还把它们都拆毁了。
秦日纲等派出使者,带着招降檄文进城,另又派出间谍混进城去刺探军情,但使者被杀,檄文又被毁,那些不识字的间谍,都被一一搜杀。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8月22日晚间,太平军组织四面环攻,用云梯搭城,但因城墙新砌,高达二丈六尺,甚为坚整,没有成效。
几天后,太平军改换了攻城法,在南、北墙下,分筑地道,先后挖掘了八条地道。守 城清军采用了传统的防卫,在城内穴地安置大空瓮,并绕城开挖城壕和加筑子城,被发 现的七条地道即遭污水和大粪灌破。仅剩下未发现的一条地道,太平军埋进了炸药,但因为埋偏了位置,爆炸使城墙向外倾倒,砖石飞越,反而击死击伤众多的攻城将士。
在攻城战中,太平军杀死千总姚德隆,但却中了都司冯子材的埋伏。冯子材是丹 阳江南大营派出援金坛的。他原是广西天地会成员,投降清军后,成为张国棵麾下最会作战的武人。
据称此仗太平军伤亡惨重,有一千五百人战死,二十人被俘。秦日纲等兵败,不敢恋战,放弃围攻,退往句容,敌军乘势追击,缴获了大营太平军遗留的文书档案。
长达二十几天的金坛攻坚战, 一事无成,反而影响了士气。太平天国以一支实力 雄厚的精锐之师攻打弹丸小城,且被牵制在城下,冗日持久,它对时在上升时期的李秀成心理带来阴影,为其日后指挥作战、攻城略地不敢打硬仗的张本。
金坛没有攻下,又将另条东征苏常之路堵住了。这时天京城里,杨秀清正筹备做 万岁,洪秀全却在做某些暗箱操作。大概在9月1日,秦日纲接到洪秀全密诏,离开了 大营。李秀成和陈玉成、陈仕章、涂镇兴仍驻扎在句容丁角村,听候待命。
第四节 听说内讧浪潮
1856年9月初,天京发生了内讧。
据秦日纲麾下外国人肯能说,秦日纲从金坛回到天京,在城门外,遇见从江西赶来 的韦昌辉。韦昌辉和他讲了奉洪秀全命赶回,他们在北王府聆听洪大驸马钟万信宣读的杀杨秀清密诏。
于是当夜,即9月2日深夜,两人带领人马杀进东王府,杀死东王杨秀清。
天京内讧爆发了,它延续了两个月,其中包括石达开返京,韦昌辉杀石达开不成害其全家,洪秀全杀韦昌辉、秦日纲和陈承璐,石达开再次返京,因遭洪秀全猜忌出走安庆。
秦日纲站在韦昌辉一边,追随韦昌辉,还奉韦昌辉命带领人马追赶逃出天京的石 达开。
可是,秦日纲带的人马是韦昌辉部队,他没有从句容丁角村调动原统率的李秀成、陈玉成等部人马。当然,他也调动、指挥不了这支太平军。
所有太平军,都是属于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指挥的。
秦日纲不仅无权调动、指挥,而且凭他那点儿德性,只能依附韦昌辉,为虎作依。 追赶石达开,要置石达开于死地,那都是属于见不得人的丑事。由此即使参与杀杨秀 清的佐天侯时为天京卫戍司令官的陈承珞,也没有能要得句容丁村前线的陈玉成和陈 仕章前来声援。须知陈玉成是亲侄,是他带同前来投奔金田起义的,陈仕章也是陈承珞的本家兄弟。
太平天国领导集团的主要成员都先后参与了天京内讧,扮演了相互猜忌、残害的角色。
韦昌辉、秦日纲杀杨秀清,以及韦昌辉飞扬跋扈, 一度控制太平朝时期,李秀成和陈玉成等仍在句容丁村,与丹阳江南大营残部和春、张国棵相持,都没有参与内讧。
李秀成后来在供词里写的,多是道听途说,只是因来自高层,也许还包括洪秀全的自圆其说,再凭自己所理解,糅合成篇:
东王自己威风张扬,不知所忌, 一朝之大,是首一人。韦昌辉与石达开、秦日 昌是大齐一心,在家计议起首共事之人,后东王威逼太过,此三人积怒于心,口顺 而心不息。少怒积多,聚成患害,积怒仇深,东、北、冀三人不和。北、翼二人同心, 一怒于东,后被北王将东王杀害。
原是北王与翼王二人密议,独杀东王一人,因东王天王实信,权托太重过度, 要逼天王封其万岁。那时权柄皆在东王一人手上,不得不封,逼天王亲到东王府 封其万岁。北、翼两王不服,君臣不别,东欲专尊,后北与翼计杀东王。翼与北王 密议,单杀东一人,杀其兄弟三人,原清、辅清而已,除此以外,俱不得多杀。后北 王杀东王之后,尽将东王统下亲戚属员文武大小男妇尽行杀净,是以翼王义怒之。
后翼王在湖北洪山,知道京城害杀许多之人,在湖北洪山营中,带同曾锦谦、 张遂谋狼狈赶回京都,计及免杀之事,不意北王顿起他心,又要将翼王杀害。后翼 王得悉此事,吊城由小南门而出,走上安省,计议报仇。此时北王将翼王全家杀 了。后移洪山之军下救宁国。
北王在朝,不分清白、乱杀文武大小男女,势逼太甚,各众内外,并合朝同心将北王杀之,人心乃定。后将北王首级解至宁国,翼王亲看视果是不差。
供词洋洋数百言,把天京内讧说得有头有尾,来龙去脉,极为清晰。至今学者多以此为本加以描述。
但李秀成没有提及天京内讧的导演和第一主角,始作俑者的天王陛下洪秀全。李 秀成对洪秀全很多所作所为是不满的,在供词里历历可见,唯独此段天京内讧,杀东王,杀北王,独无一字提到洪秀全。
洪秀全这位内讧的策划人和主谋者竟然在此时此刻乃是桃花源中人,不知魏晋。
李秀成应该清楚洪秀全在内讧里的定位,但他却一字未提。
李秀成始终认定杨秀清之死于太平天国盛衰大有关系。他在供词里不止一处提 到杨秀清“法律严,故癸丑年间,上下战功利,民心服”;“东王令严,军民畏”。
他认为杨秀清之死是太平天国的一大损失。
因而后来在总结太平天国失败之因,所开列的“天朝十误”中就有:误因东王、北王两家相杀,此是大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