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搞不懂,北方那个流氓国战败解体后,作为它政 治上的嫡传弟子兼孝子贤孙这里的专 制权力集团那时明明已经穷途末路、朝不保夕,可为什么几十年后还是不知不觉一点点走回老路…”
“记得那是北方国战败后的第六年,我参与了学校一个有官方背景的大模型项目,”说话的是位方脸老者,那低沉沙哑的嗓音让人光听着仿佛就能闻到一股香烟味儿,“当时还是保密的,它的目的是研究在那时的国内环境下实现自由民 主法治的可行性。”
看着有些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位肤色黝黑像个农夫、言谈自如像位学者的老人不紧不慢地回应道:“其一,那么庞大的一座权力体系,它内部的实际情况也许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复杂;其二,那时的形势逼得它不得不自救。”
老者的话尤其给三位教书先生提了个醒,一直以来在他们接触到的国内出版书籍中,有些尽管多有删减但若放在完全专 制国家绝对是大逆不道必不可能面世且相关人员也一定会被铲草除根,但在对意识形态严格管控的堡垒之国,虽然读者寥寥,这些书却真的就这么在市场上公开销售。或许这个细节也同样折射出权力体内部的复杂性——那儿并不是铁板一块。
见那些人的疑惑稍稍释然,老人接着道,“那个大模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即便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这里三百年内实现良性自由民主法治的概率也不超过两千七百二十三万分之一,概率区间的下限我就不说了。”
话一出口,这次更多人露出难以苟同的神情,其中主要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中年人。对他们来说,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国家后来会一步步又走了回头路,可就那时而言,希望是如此真切地出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那个北方恶邻的惨败解体,让它原本由谎言伪装出的“强大”画皮被扒得一干二净,露出腐烂邪恶衰败虚弱的内里,这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它南方同类的底细,更要命的是,北方恶邻解体后它内部原本被压制的文明力量很快复苏,加上自古就与东方有着大致同源的文化基因,恶邻开始改邪归正,不久便加入了东方世界,在此过程中,说投名状也好说坦白认罪也罢,它把在那场侵略战争中堡垒之国外表中立实则暗助恶邻的所有实情以及战前的种种暗示挑唆都向东方和盘托出。虽然东方世界出于政 治游戏规则和利益考量没有把这些黑料全部公之于众而是留着很多关键细节慢慢拿捏对手,但仅凭透露的那些内容就让堡垒之国本就凭利益开道只有高调没有是非的国际形象更加名誉扫地。
无需言明,那时谁都知道同样貌似“强大”的堡垒之国实则是什么货色,连国内那些往日气焰嚣张的无数恶邻粉在那段时间也大多垂头丧气没了动静,一众良知泯灭为邪恶和强权站台的“国师”、“叼盘侠”们失去了大量受众,在墙倒众人推中身败名裂。
噪音退潮,政 治体制改良、拥抱文明成了那时的主流,并一点点从舆论化为行动。政治上任专制权力宰割压 迫、经济上饱受大萧条之苦的人们又有了一丝对未来的希望……
尽管最后一切又回到老路,但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大多觉得曾经离文明那样近,绝不是两千七百二十三万分之一这等几乎意味着不可能的概率,而是差之毫厘、失之交臂。
“两千多万分之一的概率?”在这位理科生眼里,烟嗓老人是可信的,但这数据着实难以接受,即便他也知道此国之民的德性,但在外部背景已被文明之光照亮加上当时那种他虽未经历却有耳闻的相对开明的社会氛围,按常理,那概率怎么也不会太低,“这个大模型的核心变量是什么?选用的哪种算法?”
烟嗓老人的目光转向这位男生,回想片刻,“我是搞文科的,数学完全是门外汉,但关于你这个问题,我当时也很关心,当然不是像你那样的理科视角。”也许因为回忆年轻时的事,抑或面对一个求真的年轻人,老人的声音比先前更柔和了些,也更沉缓,“我记得有一个核心变量是‘信仰’,而针对这个国家的国民,具体就成了‘利益信仰’,就像古人所说这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通过这个核心变量,虽然我们不知道在面对事件时人们会怎么说会怎么想,但基本可以假设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就是这个核心变量解决了我那时的主要疑问,让我觉得这个项目是有意义的,是值得参与的。”
“信”,决定了人们把什么视为真实,乃至最高真实,也就基本决定了人会如何做出选择——无论他外在如何表演。这个核心变量也让理科生对那大模型的怀疑减了大半。
老人这会儿又想到什么,“不过今天,我觉得‘利益信仰’可以换成一个更贴切的词——本能之信。‘利益信仰’不足以涵盖这种‘信’的本质,在对利的信仰背后是这些人的‘信’乃至精神世界仍在本能的绝对支配之下,利的背后是他们无法自觉、无法自控、无法反抗的最深的欲望和恐惧。”说着,老者目光不自觉地从楼主身上掠过。
看来他从一开始就在场了,只是一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