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芮隐与庄炼已经坐在陡然亭里,正捧着仆人沏好的兰雪茶。淖朝天不知去了哪里,似乎有意让两人单独相处。
“当然,庄阁主虽然没有帝国位分,却是昭阳公认的人物,绝不比长老院诸伯逊色,只是平素鲜少介入帝国事务,给人超然物外的感觉,与庄乙预言师一样神秘莫测。”
“首辅不必夸大其辞,庄炼是什么样的人,芮兄是非常清楚的。至于庄乙族兄,我们平时没有往来。襄皇去世之后,昭皇对其后人颇为照顾,将史氏产业保护起来,尽数交给其养子史德。史德是襄皇好友戚远之子,由于在征战途中救了襄皇丧命,使得襄皇与妻子黄芙极为感念。加之两人没有后代,便将戚远之子领养,改名为了史德。”
“史德德性不佳,沉迷于烟花柳巷,笃信手下袁河,常常为祸乡邻,无端欺压弱小的贵族,将家族产业败落不少,据说曾在容伯府上寄居过。”芮隐一边喝着茶,一边思考着庄炼的话,寻找其间的漏洞。
“首辅或许听说过,昭皇之子曾躲在安兰城,却因为察合台追杀,不得不逃往沙罗半岛西方。”
“是啊!我听采诗府收到的消息称,韩骞与昭皇之子被地下之火困住,死在了丹掖戈壁。”
“七子护佑。昭皇之子周天安然无恙,被韩骞带到了雪驼山,随商队又进入到大山深处。我想告诉首辅的是,刺杀主使者传言颇多,包括周薇与缇谧两人,但是真正指使者是另外两个人,其一就是襄皇的养子史德。”
“难道昭皇取代襄皇登上帝位这么多年,史德还一直耿耿于怀,竟然要处心积虑地杀死一个孩子?”
“没错。首辅可以理解一个人的恨意吧,毕竟如果没有昭皇出现,襄皇仍然是银夏帝国之主,史德可是能够披上龙袍,成为俯视亚夏大陆的君王。”
“是啊!桓帝的后人一直谋划布局,试图返回帝国权力核心,重现翁氏一脉的荣耀,这都是对权力的渴望啊!”
“不过,史德没有成为强者的隐忍,更没有坐上血王座的野心,只是希望搞破坏的懦夫。当他产业败光之时,史德的内心是绝望的,不得不再次将恨意转嫁到昭皇,继而产生杀死昭皇之子的想法。恰在这时,一个更阴险的人出现了,唆使鼓动史德派出人手,前往沙罗半岛雇佣察合台,试图隐身于背后做出卑鄙之事。”
“庄阁主说了这么多,意在让芮隐心生恨意,那么这个主使刺杀之人究竟是谁呢?”
“桑楠。”庄炼斩钉截铁地说道。
“桑楠为何要杀死昭皇的孩子?”
“因为昭皇病重去世,与桑楠脱不开关系。他曾与舒桐暗中往来,利用上表的奏折涂抹毒药,想要致周丕于死地。”
“毒死昭皇对桑楠有何好处呢?”芮隐觉得毛骨悚然,惊诧于人性这无法琢磨的魔鬼。
“桑楠希望血驼大军南下,与银夏帝国展开大战,令亚夏大陆陷入混乱局面,自己好借机窃取坤国侯主之位,最终实现其争霸天下的野心。”
“这不会是庄阁主异想天开的猜测吧!”芮隐警觉地说道。
“这是血驼部乌武与庄炼来往之间的通信。”庄炼从容地将怀里的几封信取出来,轻轻地放到石桌上,推到了芮隐的面前。
紧接着,庄炼又取出一封信,横放在那沓信件上。
“此信是桑楠写给乌武的,里面有他如何叮嘱舒桐,利用假借沙驼王使者的名义,于上表奏折涂抹慢性毒药,借助昭阳错综复杂的贵族关系,让更愚蠢的人替血驼部除掉昭皇。”
“竟然有这样的事?”芮隐有些不敢相信,拿起那封有些发黄的信件。
此信上的火印清晰可辨,正是桑楠常用的楠木形状的印章,可以确认是桑楠亲自封印无疑。芮隐将信抽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心里的怒火喷发出来,好像火山爆发一样。
“昭皇待桑楠不薄,他竟然通敌卖国,做出这样背逆七子之神的事,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芮隐的手有些发抖,将茶杯碰倒,茶水洒在石桌上。
“首辅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
“乌武为何要把此绝密之信交给阁主呢?”芮隐瞪大了眼睛,望着庄炼的眼睛,好像要把对方吃掉似的。
“首辅不必迁怒于我。舒桐曾在昭阳游历一年,庄炼与他接触过多次,算是有一些交情吧!至于乌武,他一直与亚夏大陆各国往来,同庄炼也有一些交往,首辅不会觉得奇怪吧!自从易教偷挖血驼王舒桐的坟墓,周薇便一直耿耿于怀,只是由于将对沙驼王动手,才没有调遣血驼大军南下进攻帝国边境。乌武要为大漠国谋划,将银夏帝国局势搅得更乱,让帝国各方无法形成合力,所以才将此信交给庄炼,让我选择合适时机公之于众。”
“乌武希望帝国内乱再起,继续陷入刀兵之乱,好令大漠国有机可乘?”
“没错。桑楠若是知道自己叛国之事被曝出,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必然纠结死党与利益同盟,为自己的性命做殊死一搏。”
“那么庄阁主告诉我这天大秘密,到底希望芮隐做什么事呢?”
“杀死桑楠。”淖朝天不知何时又回到陡然亭,手里托着一柄短剑,脸上的表情冷冷的。
“庄阁主确信长老院会突然发难,联合起来杀死辛伯、辛晗,甚至除掉娥帝缇谧?”
“我知道首辅还有顾虑。实不相瞒,在你推辞养病于府中的数月里,长老院众伯已经达成默契,不会眼睁睁看着辛伯、扈勇等人上位,抢走他们苦心孤诣多年打下的产业。刘伯与燕伯作为首脑,已经代表九伯下了重誓,共同调集家臣、死士加紧训练,准备在三色石祭坛发动雷霆一击。”
“昭阳守军与黑鹰铁卫军会坐视不理吗?”
“缇谧重用筚顿,将捉襟见肘的国库钱财多拨给龙团,已经令其他四团极为不满,早有心借机生事,让娥帝明白该倚重何人。至于昭阳守军的诸将,多是长老院九大伯派系贵族子弟,自然会支持他们的行动。更何况,几位伯爷的封城之子派出守军精锐,化装潜入到昭阳城中,可谓将要毕其功于一役。”
“这么大规模的调动与布置,大老院众伯会一点消息不知?”
“为了迷惑大老院,长老院诸伯放出风,声称要与十三爵联手,对付活跃于昭阳周围的叉字军。”
“此事为何又牵扯到易教孤阳炙呢?”芮隐觉得越来越乱,脑袋似乎有些发胀。
“孤阳炙暗杀了路甲,私藏了帝国传国玉玺,意欲怂恿叉字军作乱,帮助自己坐上血王座,自然与诸伯矛盾重重。不过,孤阳炙似乎有所警觉,带着易教众大士前往月影山,到易教总坛聚集教徒,宣称要与勤岭学城进行教义大辩论。”
“如果真如阁主所说,大老院的诸伯都要死?为了权力与产业,帝国贵族之间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
“首辅或许不会相信。眼下,朝天阁里就藏有赵伯府邸的死士。”庄炼一边抚着胡须,一边看着朝天阁前庭。
这时,芮隐才注意到朝天阁确实有些异样,中庭建筑里人影闪烁,分明都拿着刀剑。
“棉花战团刚刚得胜班师,长老院光天化日下发动袭击,难道就不怕世人诟病吗?”
“姬鸠在雷霆黑云峰杀死缇韧与魏抒,难道被七子之神唾弃了?世人纵然谴责之声一片,他还不是坐上雷霆王座?更何况,辛晗率领大军进入京师,纵容部下抢掠当地贵族,洗劫陪都大量财宝,已经是百姓口中的暴虐之将,他的死是不可避免的了。”
“长老院不担心威雉、锦孜两城反叛吗?”
“辛晗班师回朝之时,蒲、苣国境内的蓝眉军已经出动,准备将两城攻下据为己有。”
“什么?我听说蓝眉军曾经支援辛晗,如今怎么会又反攻辛氏封城呢?”
“只要给的筹码足够多,蓝眉军自然会做出最有利的选择。长老院派出使者,许诺蓝眉帮首领,将辛氏两座封城割让出去,永远成为蓝眉军的驻地。”
“这个世道彻底乱了。”芮隐突然有些悲凉地说道。
“大乱大治。帝国雄霸元世纪三百年,有了太多的弊病与恶端,应该通过流血与杀戮,除掉帝国结出的大恶果。”淖朝天目光坚定地看着芮隐,将短剑推到芮隐的面前。
“我不知道阁主与长老院有何默契,但是芮隐会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芮隐说着,将短剑藏到怀中,目光异常坚定。
庄炼为芮隐准备了午饭,还备了一壶热酒,试图再与他说些什么。芮隐脑子晕晕乎乎,没有吃一口东西,只是喝了几杯酒。入嘴的辣味呛到了芮隐,使他感受到一股死亡的气息。
当听到昭阳天子门传来击鼓声,芮隐知道辛晗已班师回朝,进入到了他的坟墓。芮隐没有同庄炼道别,坐着轿子绕到天街。三色祭坛方向人潮涌动,帝国大贵族们多汇集于此,陪着缇谧欢迎辛晗归来。
天街上有一些昭阳士兵,将寻常百姓挡在两侧,维持着帝都的秩序。祭坛四个角的各有一根凯旋柱,匠人正在雕刻图案,或是镶嵌闪烁光辉的宝石。芮隐看得出来,那些匠人不是普通人,而是身怀绝技的杀手。
芮隐由芮坤陪同,缓缓地走到贵族人群之中,站在缇谧的身后,与温哲与路缕两位辅政同侧。桑楠与唐渡、蓝禹站在一起,正在窃窃私语,偶尔露出笑容。芮隐又看看辛伯与扈勇等大老院贵族,见到他们脸上油光闪闪,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将至。
棉花战团被引向天街东部巷路,只有一小支骑兵陪着辛晗。辛晗骑着金亭王缇纣的坐骑“长爪”,腰间悬挂着风火剑。“长爪”是一匹宝马,身上披挂着金甲,乃是缇纣花重从烈马部手中买来的。
芮隐见到缇谧极为重视辛晗,给予了其极高的礼赞,率领辅政大臣与诸多大贵族,登上了三色石祭坛。他的手按着怀中之剑,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眼睛死死盯着桑楠。
未等祭司说完祭天之词,一场暗杀如期而至。
芮隐看到长老院诸伯躲向后方,任由四周涌出的死士冲向祭坛,挥舞着刀剑砍杀扈勇等贵族,进攻棉花战团的骑士。缇谧发出尖叫声,完全没有帝王霸气,被人保护着逃向远处。芮隐看到桑楠面色惨白,也被眼前景色吓坏了,正准备逃入昭阳守军的保护圈内。
芮隐决定不再犹豫,钻过拥挤的人群,慢慢地靠到桑楠的身旁,右手抽出怀里的短剑,狠狠地刺入桑楠的软肋。桑楠的惨叫声被乱哄哄的声浪盖住,无人关心帝国总务大臣出了何事。
芮隐昂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仿佛看到了一片蓝色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