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筱进入帝都,向天子门两侧望去。与天子门相距一小段距离之外,乃是昭阳南城最繁华的小店聚集之地,各种水果店、饼店、烤串店、风筝店、杂货铺、膏药铺、特产店和银饰店等店铺共有十余列,足有千余家之多。行人摩肩接踵,既有穿着敕胡胡服的客商,也有穿着丝质绸缎的廊中人,还有不少穿着兽皮的游牧族人。
昭阳守军将行人挡在两侧,使棉花战团骑士跨过石桥,沿着朝阳大路向前走,前锋已经到达三色石祭坛。祭坛周围多了几座高大建筑,翁筱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石桥的桥面很宽,既有供路人行走的台阶,也有马匹通过的坡道,还有官家轿子的专属道。翁筱看着石桥的桥柱,注视着那形态各异的鸟兽,仿佛看到万千鸟儿飞来舞去。
扶垚担心翁筱被人认出,带着她过了石桥之后,转向靠近天街的一所高大建筑。这座建筑是个酒楼,门前栽了银杏树,距离祭坛有一个骑程。不少百姓聚在酒楼下,靠着大树闲谈,眺望祭坛方向。扶垚与酒楼掌柜相识,故而得了方便,带着翁筱登上酒楼三层。扶垚推开窗户,与翁筱一起眺望祭坛。
那白色巨石正对着天子门,黑色巨石和灰色巨石则分别朝向西北方和东北方。三块巨石通体一色,白色巨石的石蹬宽约五丈,拾阶而上将近百步。三色石巨坛五十丈外,插着不少木桩,上面系着白、黑和灰三色绳,绳子外站着昭阳守卫,阻挡企图靠近的路人。
祭坛位于天街中心,四个角的方向各多了一个建筑,乃是高有数十丈的三节石柱,分别是黑色、白色与灰色的。石柱两侧还有脚手架,上面站着一些匠人,正用石刀在石柱上雕刻着什么。
石柱下方聚集了不少人,多是昭阳百姓,还有一些悬挂刀剑的武士,以及挑着担子的卖货郎。祭坛前方有一位将领,命令部下引导棉花战团,让更多的骑士拐向天街东巷,只留下战团前锋精锐,陪着辛晗立于祭坛一侧,朝着朝阳门方向。
与辛晗相对的祭坛一侧,皆是身穿锦服华裘的贵族,还有不少举着华罗伞盖的宫人,以及一支黑鹰铁卫军。在那些贵族氏家的前列,翁筱看到了娥帝缇谧。缇谧穿着异常华美,衬托着她的娇美容颜,头上戴着九龙皇冠,硕大的明珠流光溢彩,与她身上的珠玉相映成趣。
缇谧两侧各有三位辅政大臣,左边是芮隐、温哲与路缕,右翼是桑楠、唐渡和蓝禹。长老院九大伯站在一端,另一端则是新晋大老院的众伯,辛伯则显得十分突出,脸上洋溢着笑容。翁筱对辅政大臣们都非常熟悉,皆因唐渡向自己引荐,故而颇知他们的来历。翁筱在美膳堂亦见过长老院的众伯,而大老院伯爷则有几人不识。
翁筱看了一会儿,目光再次望向那四根石柱。石柱底座状如灰色奔牛,中间则像一只黑色巨鹰,顶端更像一条龙。扶垚似乎看出翁筱心思,开口向她介绍起来。
“这四根石柱被叫做凯旋柱,乃是娥帝派人日夜兼程所筑,为了庆祝帝师取得胜利。”
“为何石柱选择牛、鹰与龙的形状呢?”
“据说是为了使鹰族、龙族贵族支持自己,配合帝国一起共度时艰,控制着广袤的灰色沃土与农耕之地。”
“那矮壮如牛的人是谁呢?”翁筱问道。
“他是大老院的濮熙,曾经担任过军部次臣,乃是昭皇颇为信任的人。上一次,辛伯大宴昭阳贵族,濮熙正在明湖休养,故而没有参加宴会。”
“濮熙旁边的那个人又瘦又高,鼻子如同鹰嘴,好像让人觉得他不好亲近啊!”
“他的名字叫做扈勇,曾做过军部季臣,提拔过军部的诸多将领,包括如今的总务大臣桑楠。正因如此,他与桑楠的关系一直很好。扈勇赋闲,回到了少安山老家,鲜少过问昭阳政事。”
“郏绫、连庸、宦海和浦仁我已见过,不知那两位新伯是谁?”
“茹弼和莘扬若在一起,会让误以为他们是亲生兄弟。茹弼剑法不错,在昭阳剑派之中,是极有影响力的人物,其女嫁给鹰击武馆的黎鹰。茹家是紫泉城紫云镇的贵族,控制着紫湖渔业,家境极为殷实。莘扬的刀法出众,先祖莘燕赵是元世纪中期的著名刀客,曾经与田园剑术名家并称。”
“扶爵觉得缇谧冒险创立大老院,扶持辛伯与其他伯爷,与长老院成旗鼓相当之势,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无非是为了制衡长老院,帮助自己控制昭阳,坐稳帝国的血王座。”
“为什么人群中没有孤阳炙,也没有见到易教的众位大士呢?”
“据我所知,易教正在月影山总坛议事,意欲与学城进行一场大辩论,彰显易教在帝国的地位。”
两个人正在说话之时,棉花战团的团尾已经甩到东方,形成了几十个小长方阵,排在天街东方的巷路之中。翁筱觉得有些奇怪,感觉那些巷路里鲜有观者,窗户多被关起封闭,完全没有往昔繁华气象。
军部大臣辛晗披挂齐整,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高傲地翻身下马,走向欢迎队伍。缇谧似乎对辛晗很满意,脸上露着笑容,率领大臣与贵族向前走。辛晗距离缇谧不远时,单膝跪倒在地,率领身后十几位将领,向娥帝行君臣之礼。祭坛周围的乐师奏响乐器,汇成了一股音乐之流,围绕着三色祭坛。不少贵族鼓着掌,发出呼欢声,使得现场气氛颇为热烈。
娥帝示意辛晗平身,向他说了一些褒奖的话,然后率领众人登上祭台。每当帝国遇有大事之时,皇帝都会带着朝臣与贵族,来到三色石祭坛祈祷,这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一位祭司站在祭坛上,冲着三块祭石念念有词。
一大片乌云从天边翻滚而来,遮住了夏日艳阳,令翁筱感到一丝凉意。翁筱奇怪地发现,那些脚手架的匠人停了手,正从一些黑皮或是灰皮袋里掏着什么。更让翁筱吃惊的是,靠近三色石祭坛的一些庭院建筑里,出现了不少手执刀剑的甲士,脸上涂抹着各种油彩。
翁筱转过脸看着扶垚,发现他也注意到了异常。
恰在此时,凯旋柱上的匠人抄起劲弩弓箭,对准了三色石祭坛。翁筱定睛看去,发现那箭弩对着辛晗,还瞄准了大老院诸伯。翁筱瞬间明白,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飞箭无声地划过祭坛上空,组成了一张细密的蛛网,如同一张恶魔的脸,正向祭坛上祈祷的人露出狰狞之容。这一瞬间似乎又很长,长得让翁筱想起了许多,包括父亲以及四位谋士渴求的眼神,还有灰峰求索时的一幕一幕。
当翁筱回过神之时,祭坛已乱作一团。咒骂声、尖叫声、箭矢声、刀剑撞击声、女人的哭声、战马的嘶鸣声以及各种各样的声音,汇集成了一股声音洪流,将代表着神圣的三色石祭坛包围。
翁筱看到辛晗倒在坛上,胸口与后背各中几支羽箭,鲜血汩汩地涌出,染红了他的铠甲与战袍。辛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握着闻名天下的风火剑,心有不甘似的。辛伯比辛晗更惨,一支羽箭穿过喉咙,另一支羽箭射中了他的眼睛,整个身子倒在祭坛边,好像一头被射中的鹿。
缇谧与辅政大臣们缩成一团,同长老院众伯一起被一支甲士保护,逃到了三色石祭坛的西侧。祭司躲在黑色祭石旁边,瑟瑟发抖。更多的甲士从祭坛周围涌出,扑向了大老院众伯及其门下死士,还向棉花战团发起攻击。
祭坛下的辛晗部将与亲兵狂叫不已,抽出腰间的长剑,试图冲上祭坛营救辛晗,或是杀向箭矢射出的地方:凯旋柱旁边的脚手架。然而,未等他们冲出祭坛周围的绳子,越来越多的箭从祭坛周围观者中飞出,将他们全都射成了刺猬。
被分散到天街东部巷路里的棉花战团骑士,像一群拥挤到一处的绵羊,找不到脱离险境的出口,只能任由藏在两旁建筑里的埋伏者射击。棉花战团骑士虽然勇猛,受到狭窄的巷路所制,无法发挥出战马的优势,更不宜展开进攻或是防御阵形,以至于许多人被绊倒、射中。
侥幸闯到天街上的棉花战团骑士,还没来得及辨清方向,周围的围观者之中,已有人脱掉了衣衫,露出了里面短小装扮。他们拿出刀剑,扑向尚有些发蒙的骑士,将剑刺入骑士的身体。天街东边更远的巷路里,涌出无数昭阳守军士兵,将可能逃窜的巷路封死,使天街变成了铜墙铁壁。
雨水落下来,与血水交汇到一起。杀戮变成了一头野兽,在天街上肆意妄为,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释放出来,在天街上狂奔嚎叫。尸体、残骸、断箭、破旗与流出肠子的战马倒在天街上,使得这条亚夏大陆最繁华的大街,变得一片狼籍,血腥气十足。
“这就是人间地狱!”翁筱说着,眼里涌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