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个人容易，想要拯救一个国家却很难，改变一个民族就更是难上加难。
在漫长的亚夏大陆的历史长河中，涌现过无数的智者、贤者，也出现过许多叱诧风云的伟大人物。他们曾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改变世间，最终却不可避免地成为归顺者，跃上历史战车，奔向了冥冥中已有定数的未来。
或许他们所尝试的改变，曾经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历史，但是与那被视之为光明的未来相比，那小小的改变实在不值得一提。
从古丹堂回来的第三日清晨，扶垚便带着扶忠出了门，意欲前往萧山几座天祭台，为银夏帝国的几位伟帝祭扫。扶忠准备了一些寻常酒菜，又备置了几个香炉以及祭扫之物。
鞠兰不知扶垚出门何事，抱着孩子询问了几句。扶垚没有对妻子明说，却告诉她回到鞠府探望老父，让鞠兰觉得更加奇怪。有时候，扶垚也觉得自己很怪，仿佛常常走入到怪圈里，纠结于自己为什么做这样的选择，而没有做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选择。
选择就是一瞬间的事。
有人会说选择可以长时间考虑，并不是立刻就要做出决定，或者说不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那么都可以拖延选择的时间。但是，扶垚却不这样认为：即使是有极长时间来选择某个决定，在一定程度上来说，那决定也是在思考者瞬间做出的，并通过其他一些东西来进行佐证。
扶垚与扶忠骑着马，穿过昭阳熙来攘往的天街、银露大街，走过南城繁华的市区，出了帝都的天子门。银夏帝国都城富庶依旧，并没有因为局势动荡而萧条，反倒是受到辛晗将要班师回朝的影响，进入到一种自我迷醉的状态之下，仿佛帝国还会延续辉煌。
他们沿着王国大道向西走，大约走出五十里之后，便可见一座长条形状的占地千亩的天然围猎场。这围猎场是皇城所有，乃是历代帝王打猎嬉戏所在，亦供帝都贵族在此玩乐。萧山余脉徐徐展开，紧邻着奔腾的银河，扶垚仿佛能够听到河水的咆哮声。
与其让选择左右自己，还不如先做出决定，再去证明选择的正确。
扶垚骑得很快，不时地挥舞长箠，令扶忠觉得有些奇怪。辰时之中，他们到了萧山脚下一片大草地处。这里生机勃勃，疯长棒头草、鼠曲草、车前草与风车草，草丛间生长着马兰、一点红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灰色的野兔、褐色的田鼠钻来钻去，偶尔立起身子抬起头四处张望着。
过了昭皇、襄皇、成帝、宣帝、文皇、僖帝的天祭台后，前方便是庄帝的天祭台。昭皇天祭台留有一小队驻军，庄帝天祭台虽无驻军，却有庄氏一支族人陪祭，生活在不远处的庄湖湖畔。
庄湖是萧山东方众多湖泊之一，占地面积最大，湖畔周围有几个小镇。庄正的长子庄严承袭祖制，享有庄湖水域与周围土地。如今，庄氏祖产传到庄成手中，作为庄湖的实际控制者。庄乙是庄成的儿子，本有极高的声望，成为史梅公预言师的弟子。
扶垚继续策马向前，奔出二十余里之后，便是桓帝翁恒的天祭台。
桓帝的天祭台依托萧山一座隆起岩石，高有四十余丈，两侧还各有一处悬岩，仿佛是设祭的两根蜡烛。这个天祭既不华贵隆重，也不似襄皇祭坛破败寒酸，有点中规中矩。
祭台台基已经坍塌一角，四周长着不少荒草，还有一只岩羊的骨架埋于草间，给人一种十分荒凉的感觉。祭坛靠近萧山的被风处，有一个倾斜漏雨的小草棚，好似一个被人遗忘了的流浪人。令扶垚惊奇的是，小草棚旁边拴着一匹马，天祭台上则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身材娇小，穿着一袭白色纱衣，头上戴着一顶宽檐纱帽，垂下长长的白纱。她默默地站在祭台上，衣裙随风飞舞，宛如一只白色的蝴蝶。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泛出一层银色的光，使女人又像一尊玉瓶。扶垚虽然未见其人，却下意识地判断出来，这个女人就是翁筱。
扶垚拐入桓帝天祭台的羊肠小路，与扶忠来到了祭台上方。他下了马，一个人踯躅而上。祭坛周围有一圈围栏，可以起到护卫作用。小草钻出石缝，被夏风吹拂着，如同一层绿色绒毛。
女人感觉到有人登台，却没有转回身来，只是依旧默默地站着。扶垚走到女人身边。她果然是桓帝的后人翁筱。
自从扶垚见到翁筱的第一眼起，他就从翁筱眼中看出矛盾与徘徊，明了这个女人的迷惑与失落。失落的情绪使翁筱更加孤冷，令人敬而远之，使得别人无法轻易走近她。不过，只是短暂的相处，以及一些简单的话语，扶垚就拉近了与翁筱的距离，使翁筱对自己有了莫名的好感。
“翁姑娘为何要回到昭阳事非之地？”扶垚没有看翁筱，而是望着萧山峰峦，如同与一位伟大的人物对视。
那峰峦上的树木繁茂，绿意盎然地生长着，让人觉得世间是如此美好。
“扶爵，难道翁筱回到昭阳，是你从采诗府容若大人处得知？”翁筱将面纱轻轻掀起，一双流波顾盼的大眼睛满是伤感。
“如果容若告知扶垚，那么采诗府便知姑娘行踪，你恐怕已经不能从容站在此地，凭吊翁恒先祖了。”
“对于如今形单影只的翁筱而言，或许关到帝国牢狱之中，是我最好的归宿吧！”
“翁姑娘何出此言呢？”扶垚有些诧异地问道。
“自从涪川刺杀事件之后，我与四大谋士难在昭阳容身，只得秘密逃到了京师，躲在盐商帮会替我准备的密宅。文老一直不肯死心，意欲借助辛晗与钟霖的攻伐之战，使盐商帮会扩大势力，依托京师正式与缇谧对抗。”
“盐商帮会说到底是商人组织，岂肯全力以赴襄助文老，公然对抗尚有虎威的帝国呢？”
“扶垚爵爷真是一针见血。杜帮主表面应诺，暗中却与辛晗取得联络，透露了四位谋士的消息。辛晗占领京师，一方面追捕钟霖的党羽，一方面派叉字军突袭密宅，捉住了文老四位谋士。幸好当日我未在宅内，前往京师飞马寺聆听梵法，才逃得了性命。”
“姑娘还是受到七子眷顾了。”
“是吗？白圭商坛副坛主韦旷与盐商帮会勾结，亦同叉字军合作，将翁氏在平留的商坛总部产业尽数吞没，除掉了我的亲信。如今天下虽大，却已没有翁筱容身之地了。”
“韦旷为什么这么做？”
“正是在韦旷的穿针引线下，白圭商坛才与盐商帮会搭上关系。文老介入盐商帮会，使白商圭坛的力量渗透其中，左右帮会产业，却对韦旷刻意排挤与提防。”
“据我所知，韦旷先祖也是桓帝臣子，追随翁氏已经百年。他即使受到一点委屈，也不该起叛逆之心，莫非是受到谁的鼓动？”
“有人说，韦旷是在魏武的鼓动下背叛我的。”
“原来如此。翁姑娘如今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说该去哪里。”
“无论如何，翁姑娘留在昭阳实在是太危险了。且不说娥帝与锦衣堂一直在寻找姑娘，意欲除掉你以绝后患，易教也在追索姑娘的踪迹。”
“扶爵爷可知易教为何寻找翁筱？”
“自然是孤阳炙为了向娥帝示好。”
“涪川发生刺杀事件前，孤阳炙曾在萧山见过我，想迎娶我为妻，借助文老四大谋士掌控的盐商帮会，使易教实力更进一步。”
“真没想到孤阳炙竟有此心。”扶垚说道。
“文老没有答应孤阳炙，一定令他心生不满，故而易教才打击文老培养的力量。扶爵爷曾为我分析未来，翁筱一直心存感激，不知道如何回报爵爷。眼下，翁筱又成了无根之萍，不知爵爷可还有良言相赠？”
“当初翁姑娘与四大谋士坐拥盐商帮会，有足够的资格与墨国合作，共同推翻娥帝的统治，为银夏帝国百姓带来生机。眼下，辛晗击败了钟霖等割据总兵，帝国却会因此更加混乱。辛氏一直试图挤入长老院，成为帝国权力核心人物。凭借辛晗的功业，辛伯会更受娥帝重视，威胁刘伯等贵族势力，为争夺帝国权力控制权而斗。各方势力剑拔弩张，昭阳必将成为旋涡之地，翁姑娘应该尽快离开，到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
“扶爵打算劝我前往墨国吗？”翁筱转过脸，看着扶垚的眼睛。
“如今的墨国虽然强大，却已经不是姑娘可以依靠之地。据我所知，望海半岛东北方出现崛兴半岛，与篷冲本岛相距极近。泰平的哥哥泰 安想一统篷冲列岛，希望迎娶一位帝王之后人为妻，提升自己的影响力，姑娘不妨前往那里罢。”
“翁筱已经没有谋士襄助，更失去了翁氏祖产，于泰 安无所益助，他怎么会迎娶我呢？”
“姑娘何必如此自谦？更何况，你对亚夏心生倦意，留在大陆无益。”
“扶爵爷这么说，不管在篷冲本岛结局如何，我总算可以漂泊异乡忘却伤心之事，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既然姑娘同意，不如我们即刻返回昭阳，由我派人安排一番，尽快让权方送姑娘离开亚夏大陆。”
“好吧！”翁筱环顾四周，幽幽地说道。
泰安会不会迎娶翁筱？扶垚心中一点底也没有。但是，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受，认为自己替翁筱做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们远远望见昭阳帝都之时，看到一支部队正渡过银河，沿着王国大道向帝都挺进。扶垚仔细地辨认一番，看出那是辛晗统领的威雉骑兵，也就是棉花战团。此时，银河对岸陆续有船只摆渡，将一些士兵运送到北岸。
“辛晗班师回朝了。”翁筱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既无憎恨，亦没有失落的情绪。
“暴力是一切的终结，也是一切的开始。”
我该选择何时离开昭阳，到墨国去看一看了。扶垚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