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语气酸中带刺，千里寻多少被刺到。目光瞟向梦容，她一脸冷笑，端起酒酿仔细品着，那表情使得她只能将骂白梅若的话憋回去。
白梅若继续说：“幽栖居士不说话便是默认，可你为何总写些悲悲戚戚的诗词？你不必回答，我来帮你说。诸位！你们猜猜男子是喜欢长得美柔柔弱弱又悲戚可怜的女子？还是喜欢长得美又厉害的母老虎？”
千里寻旁边的姑娘说：“当然是喜欢第一种。”
白梅若否认道：“不对。”
另一姑娘问：“难道是第二种？”
白梅若摇摇头：“也不对。”
第三个姑娘说：“白夫人，你就别卖关子，赶紧说吧。”
白梅若站起来，走到中间，向仪王妃行礼后，面向大家：“男子最喜欢二者兼有之人，幽栖居士正是二者兼有之人。幽栖居士拳头厉害，大家有所耳闻，苗夫人也曾亲眼见识过，连我家那位都不是她的对手，昨日还念叨来者，批评我什么都不懂，既不会写诗作词，还不懂功夫。你们听听，都和离了，还对前妻念念不忘，这不正说明幽栖居士是有魅力之人吗？”
千里寻终于忍不住：“白梅若，这是诗会，你们家那档子破事少拿来炫耀！”
乔梦容也开口说话：“幽栖居士何必恼她？因为你，她在家里过得不舒坦，借着诗会发泄发泄也是好的。怪我，忘记告诉你，今日诗会大家畅所欲言，既品诗亦可将心中不快吐出来。你呀，都是江南女词人，怎么如此不大度？只允许你在诗词中无病呻 吟，就不允许大家借着你的诗词吐露心中不快？”
所有人齐声说：“请让我们借着你的诗词吐露心中不快！”
苦荞很是为难，大家批判自家小姐，她还帮忙扯着卷轴的一角，不如放手，拉着小姐离开。她回头瞧瞧关着的大门，现在才明白为何那门被紧紧关起来。
千里寻注意到苦荞不对劲，向她摇摇头。
苦荞才又扯好卷轴，小姐有多生气，她便有多生气。
如此看来，今日显然是梦容借着大家的言辞将情绪发泄在她的身上。千里寻决定说完一句话，暂时紧闭嘴巴，任由他人言语攻击。
“大家请便！”
乔梦容装作夸赞的样子：“幽栖居士不愧是江南女词人，就是大度。白夫人，继续。”
白梅若向仪王妃行礼后，继续面向大家。
“我听说幽栖居士嫁到陈家把陈家二公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不就是母老虎的魅力吗？再瞧瞧这首词，‘伤神’‘轻寒’‘泪洗残妆’‘愁病相仍’，啧啧啧啧，好一个幽怨我见犹怜的病西施，太容易勾起男子的保护欲。尤其是那个‘独’字，还重复了五遍。大家猜猜幽栖居士是想告诉别人什么吗？”
众人笑而不语，有的提笔记录着。
白梅若并不希望大家回答，仍旧说道：“这首词还新鲜着，说明是幽栖居士嫁到陈家后所作。都嫁人了，夫君也已变好，怎么还不满足？又是宣扬孤独，又是病西施的，搞得别人以为你嫁到陈家是跑去受罪。”
苗知瑜趁机说：“据我所知，幽栖居士嫁到陈家日子过得相当舒坦，既霸占了陈公子的院子，还得了他的财产，也将夏老太太哄得高兴，还遇到难得的好公爹和好婆婆，现在夫君也被她管教好，真是羡煞旁人，又岂会跑去受罪？”
白梅若说：“答案只有一个。”
众人问：“什么答案？”
白梅若接着说：“试想想，在座几位若是男子，看到幽栖居士这首词，是不是既心疼，又被那‘独’字勾 引得蠢蠢欲动？”
众人听了，都掩鼻而笑。
千里寻攥紧拳头，真想一拳打上去，将白梅若打得稀巴烂。可看到梦容满足的样子，她又松开拳头。
苦荞真是佩服这位白夫人，好好一首词，被她说得一无是处，还成为勾 引的句子。小姐的诗词被如此诟病，她心里肯定怒不可遏。她看向小姐，怒色虽有，却也渐渐从她脸上消失。小姐看重仪王妃，应该是因为她，才一忍再忍。
白梅若面向苗知瑜：“苗夫人，这首词是你从乔公子那里得的，他已读过，你可得把他看紧了，省得他被别人把魂儿勾走。”
苗知瑜放下手中的笔：“我家文渊以前是喜欢过一些花花草草，都是过去的事，自打成亲后，他对我一心一意，又岂会被一首词所蛊惑？只不过他是品词高手，需经常搜集新作，省得参加各类诗会时没有作品拿出，被大家笑话。”
白梅若装模作样：“恭喜苗夫人觅得佳偶。”
白梅若说完，坐回位置，今日真是一吐为快，将心中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儿倒出来。
苗知瑜向斜对面的闺中密友使眼色。
那姑娘意识到该自己说话，放下手中的笔：“仪王妃，诸位，适才听到仪王妃说起一词‘无病呻 吟’，我以为十分恰当，就以此为主题品品幽栖居士的词。”她故意端起酒杯：“幽栖居士得罪了。”
千里寻懒得理会，对方肯定又会说些难听的话，心想：“暂且让你们过过嘴瘾，等你们一个个说完，理穷词尽，无话可说时，我再一个一个教训。”
那姑娘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说道：“虽值暮春时节，也是大好春 光，幽栖居士不赞春 色之美，却‘伫立伤神’，还谈什么‘轻寒’，实在矫情。明明自己名声不好，随随便便当众就能坐在男子的怀里，还有脸说‘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搞得好像你很委屈，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幽栖居士深受情伤。只有我等明白之人才清楚，你善用媚术，又长了一双多情的眼睛，男子只要看那么一眼，魂儿都被你勾走，你令许多女子受尽情伤，又何必在诗词里矫揉造作？还‘愁病相仍’。诸位都瞧瞧，她那张脸白里透红，气色好得很，真是无病呻 吟，博取他人同情罢了。”
“说得好！”乔梦容赞道，“尤其是‘善用媚术’四个字，最适合幽栖居士，她能化有形为无形，不知不觉中勾走男子的魂儿，苗夫人和白夫人可得把自己的夫君看好，你们三个虽没成亲，听苗夫人说也刚定过婆家，也需将自己的未婚夫婿看好。”
众人回道：“仪王妃叮嘱得极是，我等牢记在心。”
苦荞心中骂道：“仪王妃与这些人实在过分！如此不堪入耳的话都能说出口。”
苦荞看向小姐，她看似面色平静，实则努力忍着怒气，不发作则罢，若发作只怕不会顾及仪王妃的身份。
苦荞再看她旁边的幼凡，跟她的主人一样满脸得意的笑容。便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幼凡将头扭向一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苦荞无奈，继续扯着卷轴心中骂着眼前之人，包括仪王妃在内。
其他人说完开始提笔在纸上写着，千里寻身边的姑娘反而搁下笔，转向她：“幽栖居士，我一直很喜欢读你的诗词，今日这首实在不敢恭维。字数、取韵和平仄规律均符合‘减字木兰花’的规则，只是立意差了许多，与易安居士和东坡居士的词比起来相差甚远。仔细想来，不过是写一位闺中怨妇。不知幽栖居士怨什么？是怨所嫁非人，还是别的？”
千里寻一字未回，用沉默和假装的平静暂时回怼一切。
姑娘面向大家：“我看多半是怨所嫁非人。‘剔尽寒灯梦不成’，幽栖居士已嫁过两回，竟然还像少女一样喜欢做梦，也不知这梦中梦到的人是谁？或者说幽栖居士到底想要梦见何人？何人又是幽栖居士想梦又梦不到的人？是那个让幽栖居士情不自禁‘和衣睡倒人怀’之人？还是那位‘天易见，见伊难’之人？”
一直未开口的姑娘应和道：“说不定是同一个人。”
千里寻身边姑娘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若是同一个人，又岂能展示幽栖居士的魅力？”
大家听了都呵呵笑起来。
千里寻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还有最后一位没说，等她说完，定要将在座每一个人骂得狗血喷头！
大家笑够后，最后一位姑娘，也就是那位应和之人开口说：“该我谈谈看法，大家一一品鉴完，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幽栖居士实在有辱江南女词人的美名，不如主动让位，省得诗词写得越来越差，被大家诟病，到时再退出词坛恐怕晚矣。再说说这首词，明明有‘春怨’之名，却看不到一丝春日的气息，只感受到一个‘怨’字，若不知题目只看句子，还以为写的是深秋之情。真没想到堂堂女词人竟然与黄毛小儿一样写起诗词来会跑题，传出去谁会信？可真真实实发生在我们眼前。我好心建议，幽栖居士还是乖乖退出词坛得好。”
其他人都在奋笔疾书，记录着。
乔梦容瞟了一眼朱淑真，她装作平静的样子，令她极其不爽：“我比诸位有先见之明，早已看出幽栖居士写诗作词缺乏境界，立意不高，便将我搜集过的所有她写的诗词统统烧毁，建议大家效仿。”
众人立刻放下笔，恭敬地回道：“我等必然效仿仪王妃！”
乔梦容将手一挥，幼凡拽过卷轴，卷起来，回到苗知瑜身后。
手中的卷轴冷不防被拽走，苦荞很生气，又不能发作，满心憋屈走回到小姐身后站好。
乔梦容问：“幽栖居士可有话说？”
主动给她说话的机会再好不过，也好将心中的怒气发泄一番，重要的是要帮朱淑真正名，省得一不小心穿越而来，给她丢了江南女词人的美称。
千里寻站起来，走到中间，向梦容行礼，此时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仪王妃”的称呼。
“仪王妃在上，我今日应邀前来，本以为是一场友好的诗会，没想到大家都将矛头指向我，一个一个言辞犀利，将我说得一无是处，我一直忍到现在，已忍无可忍，不回怼几句心中不畅快。”
“难道你也想怼我不成？”
“仪王妃说得对，我自然毫无怨言，不对之处还请让我自证清白。”
“哼！好个自证清白！有什么不满随便说。”
乔梦容说完，用微笑向众人示意，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以微笑回应。
千里寻先面对苗知瑜：“苗夫人，你我二人经常参加东方公子的诗会，那时怎不见你在诗会上诟病我的诗词？”
苗知瑜回道：“那时你的诗词还算不错。”
“笑话！我的诗词一直都不错！是你对我态度和想法改变了而已。只怪我与文渊有过一段情，你心中不爽，才对我心存芥蒂。今日你可记好了，若不是我主动放弃文渊，恐怕你也成不了乔家少夫人。”
“你！……”苗知瑜被气到，边写边说，“幽栖居士，恼羞成怒。”
“随你怎么写，我今日定要骂到爽为止。”千里寻端起苗知瑜桌上酒杯，将里面的酒酿倒在她刚刚写的字上，“你怎么说也是才女，读过不少书，也多次参加诗会，今日却跟个白痴一样！”
“你！……”苗知瑜将笔搁下，“幼凡，赶紧收拾一下，重新更换纸张。”
幼凡上前拿走湿了的纸张，用布子把桌子擦干净，又将干净的纸放好。
千里寻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面向众人：“《诗经》中重章叠句实在多见，反而成为一种独特的表达手法，带给人一种回环往复之美：桃之 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 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 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白梅若插嘴道：“你写的句子岂能跟《诗经》中的诗句相比？”
千里寻转向白梅若：“现在你最好闭嘴！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