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带着嫪毒进入甘泉宫,拜见了天下第一美人赵太后。赵太后抬起双 眸,仔细打量了一番嫪毒,只见此人个头高大,皮肤不算黑,但那张脸又扁又 长,特别是脖子细长细长的, 一说话脑袋直晃悠。她摇了摇头,让尹善把嫪毒领下去了。
没想到嫪毒给太后的第一感觉就不如意,吕不韦心里直犯嘀咕。
寝宫内一阵沉默。
良久,赵太后的眼眶里涌出了委屈的泪珠,嗔怨地说:“你看,你给我选的这个人是个啥长相?”
“夫人,嫪毒长得不错呀,你的眼光太高了!”吕不韦嘴上这么说,心里有些担忧,唯恐太后拒而不收。
“你就整天哄骗我吧!”赵姬的脸上滑下两行泪,仍带有怨责的口吻,“从 前,你对我倾心降志,我听了你的话,把我的洁净身子献给了你;后来,你又 让我服从大业需要,将身子转献给子楚,我二话没说,仍然听从了你的摆布;现 在,你怕受牵连,回避于我,想找个替身,我又依了你。可你给我选的这人……
多么不受看哪!你,你就糊弄我吧…… ”
吕不韦抱着赵姬的臂膀,真诚地劝解道:“夫人,咱俩是停靠在同一避风港 的两只小舟,患难与共,同病相怜。尔荣吾荣,尔衰吾衰,你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我怎么能忍心欺骗你呢?!”
赵姬思考着,不再言语了。
“夫人,你对嫪毒还不十分了解,这个人有许多优点,对主人忠贞不贰, 一片真心;对女人全身投入, 一片真情;另外,他身上具有其他男人所欠缺的神功 奇能……只要你敞开胸怀,愿意容纳他,他就一定会让你心驰神往……”吕不韦 见赵姬听得入神,那颗悬吊的心放了下来,继而又说道,“至于嫪毒的长相,中 等偏上,时间长了,你就会习惯了,将来越看可能会越喜欢,闹不好,喜欢他要远远地超过我吕不韦!”
“瞧你这张嘴,死人都会叫你说活了!”赵姬用拳头捶了一下吕不韦,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吕不韦见赵姬脸上绽开了笑容,就放心地离去了。
身为太后的赵姬,敢于打破旧俗和国法,去争取渴盼的生活,除了生理需要 外,还在于她藐视历代国法和传统观念对于妇女的羁绊。男人死了妻子,可以 再续另娶,有钱人家、王公贵族甚至可以拥有多房妻妾,对此,法令保护,舆 论允许,而女人死了丈夫,尤其王宫里的女人死了丈夫,绝不容许改嫁或再嫁, 否则,就被认为违犯国法、大逆不道。这是什么法?这是什么道义?她想不通,要以实际行动对抗。
当天夜里,赵太后洗沐完毕,赶忙回到卧室,准备上床休息。以往是孟雪、 孟梅等贴身宫女铺床拉被,这次把她们都打发走了,专门叫嫪毒陪床侍寝。几 个宫女没多想,以为嫪毒是经过阉割的宦者,虽然给太后侍寝不太雅观,但也 没多大问题,何况前不久甘泉宫的宫人们已经有了因乱口舌而丧失性命的教训,所以,再没人敢胡言乱语了。
须眉皆无的嫪毒,实际是假大黄门。他来到甘泉宫的当天夜晚,给太后铺 好被子,太后的眸子里闪出一线柔情,命他一起上床。他有些紧张、恐慌,这, 这是真的吗?白天她还在冷淡他,怎么到了晚上她就……但他一看这位至尊至 贵且又风韵犹存的太后,刚从浴盆洗沐出来,那似透非透的白色纱衫遮掩着赤 裸松酥的玉体,简直就像出水芙蓉,不禁令他激情满怀,神游心荡,那种特异 功能立即迸发出来……他忙手忙脚地脱掉衣裤,把她抱进怀里,又抱到松软而 光滑的锦缎床上。倚窗而待多日的赵太后,哪里还把持得住,开始还半推半就, 瞬间就顺顺从从,尤其享受到他那伟力神功,顿觉一阵令人心醉的眩晕,两人便一起卷入到旋涡汹涌的大潮之中了。
吕不韦总算给赵姬办了一件好事.赵太后和嫪毒睡在一起,快活得死去活来,她打心底感激吕不韦。即使吕不韦不常来甘泉宫,她也不在乎了。
的确,吕不韦每天忙于朝政,批阅谏书,再也顾不上去甘泉宫了。
然而,赵太后对情爱的需求有增无减。她几乎夜夜让嫪毒陪伴,嫪毒也终 日不离太后左右,两人朝夕相处,日夜相随。观此情景,大小黄门和宫女们谁也不敢胡乱猜测,更不敢生编硬造。
聪明的嫪毒,注意观察朝中形势,分析群臣的政治地位,认为只有相国吕 不韦、客卿李斯深受秦王器重,其他人还都抢不上槽子,除了学识不高,为人 处事也不行。想到自己,没读什么书,只会耍耍剑,剑艺也不精,但有一个最 大的长处,不仅忠实于主子,而且善于让主子欢心,几件事就能打动主子的心,取得主子的信任。
现在,他给太后办了三件事:第一件,用自己的俸禄给太后买来鹿角、鹿 茸,用以滋补身体;第二件,他托人从华山给太后买来一件狐裘大衣,以备冬季 防寒穿用;第三件,他亲自组织甘泉宫的侍卫,在后院苍老遒劲的古松下练习 戟、矛、剑、棍,以警卫宫院的安全。这样,赵太后就更加喜欢嫪毒了,把他视为心腹,嫪毒那“长脖雁”的长相越看越爱了。
吕不韦和李斯在朝堂内外的影响比较大,嫪毒有意地把他俩的情况说给赵 太后听,并慨叹自己远不如他俩,远不如他俩在秦王面前所受的宠信。赵太后明白了,嫪毒是想得到嬴政的宠爱和信任,企盼官爵不低于吕不韦和李斯。
嫪毒已经是我太后真正的男人了,怎么能仅仅只有个大黄门的官衔呢?赵 太后想了两个主意: 一个是她先找一下嬴政,把嫪毒的才能详细描述一番;另 一个是让嫪毒想方设法地接触赢政,也给嬴政做几件漂亮事情,争取在朝中享有盛誉。赵太后所想,正是嫪毒所需要的,他虔诚地跪在她的脚下,作揖叩谢。
赵太后找了个借口,就到蕲年宫跟嬴政见面了,说完正事便提及嫪毒,夸个 没完,赞不绝口。赢政知道嫪毒是吕不韦推荐的,吕不韦还经常谈到,他最信任 的门客有两位, 一位是李斯,治国文人; 一位是嫪毒,忠诚武师。李斯现已起 用,嫪毒尚未册封,既然母后、相国都很赏识嫪毒,那么不妨召见一下,也可定夺任用。赢政答应母亲,立即召见嫪毒。
嫪毒是个福大命大造化大的人。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生活上突然得到一 国之母太后赵姬的钟爱和体贴;又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政治上竟然受到一国之君秦王嬴政的信任和器重。
他同样是被宣到义贤殿,受到嬴政的召见和款待。陪同赢政的还有赵太后、 吕相国。酒席宴前,他的表现不同于李斯。他最爱饮酒,硬说不会,并且一直 侍立于席前,说啥也不入座。嬴政垂询嫪毒,入宫是为了什么?嫪毒回答得很 干脆,他说入宫的目的就一个——保卫大王安全,誓死捍卫大秦!他那种无限 忠诚于秦王的神态,深深地感动了嬴政,赢政立即任命嫪毒为卫尉,负责整个后宫的安全。嫪毒高兴极了,急忙伏地,叩谢秦王政。
任何事情重要,也莫过于人的生命安危重要。嫪毒懂得这条道理,秦王政、 后妃、秦王政的亲眷等人性命的警卫大权握在他的手上,责任重大,不可忽视, 尤其是将秦王、王后、太后等人的安全放在首位,丝毫马虎不得。他对这些重点宫殿加强了警备力量。
嫪毒还是有一定本事的。自从他当上宫廷卫尉以来,后宫的秩序井然,没 有发生安全问题。可是,嬴政表彰他还没有多久,突然在蕲年宫发生了一起刺 客行刺事件,多亏他值班严谨,防备得力,及时逮捕了刺客,两男一女,没有 造成任何损失。但他的右臂受了刀伤。为此,嬴政更加信任他了,还奖赏他一百两黄金。
嫪毒的忠君思想树立得越来越牢固了。他天天督查侍卫放哨,只要发现有 人离岗或失职,就严加惩戒,轻者棍罚,重者杀头。而他自己则身体力行,从 不懈怠。为了秦王的安全,嫪毒每宵都站在蕲年宫檐下, 一站就站到天亮。当 然,他也没有忘记去找赵姬偷情,晚上不得脱身,白天也要见缝插针,拐弯抹 角地去趟甘泉宫,欢爱从未断过。
结果,多年未孕的赵姬又一次怀孕。赵姬知道以后并不害怕,但寡居怀孕 的名声一旦传扬出去,实在难听,想了想决定吃药打掉孩子。奇怪的是,嫪毒 胆大妄为,非要让太后生下他的儿子,说什么儿子长大了可以给他嫪毒家干一番大事业,而太后竟也痴痴地同意生下儿子,并为此居然不怕得罪秦王嬴政。
赵姬找到郭半仙给她占卜一卦,郭半仙根据她抽出的卦签卜算,建议她立 即搬出甘泉宫,方可逢凶化吉。赵姬趁嬴政来甘泉宫看望她的时候说,卦象指 示,应迁徙宫室,以避灾祸。嬴政孝顺母亲,唯诺听命,且又迷信占卜,所以当即同意,安排车辆人马,帮助母后搬迁。
京都咸阳往西两百里的雍水旁,山清水秀。秦昭襄王在那里建造了一座赏景的行宫,名曰械阳宫。赵姬则把徙居宫室定为雍水旁的械阳宫。在临离开甘泉宫那一天,空中飘着雪花,寒风阵阵袭来。嬴政为母后牵着双辕骏马走出秦 宫,又为其扶辇百步有余,赵姬感到一阵悲酸凄楚,满腹的话无法倾吐,潮水般的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
赵姬迁走后,嫪毒更加忙碌了。他不但在王宫中行使卫尉职能,头上还有一 个宦者职衔,侍奉太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而他得三天两头地跑一趟械阳宫。 宫中侍卫们一看嫪毒经常不在岗,开始议论他,说他不关心秦王的安危。赢政 听到了反映,考虑他确实很忙,没有责备他。
嫪毒给嬴政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除夕那天深夜——
行刺嬴政的事件虽说是偶然出现,但多数发生在某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里。大年三十夜晚,谁都愿意在这个时间里与家人团聚,嫪毒也不例外,当然 他不是想和家中的妻室儿女团聚,而是想和赵太后共度除夕之夜。然而,嫪毒却舍弃了回家,也没去雍水械阳宫,毅然决然地在蕲年宫檐下站了一个通宵。
天亮以后,赢政起床走出寝宫,发现嫪毒荷剑侍立于檐下,满脸冻得通 红,身上的柄裆也被霜雪浸润得又黑又亮,坚硬得像铁片一样。赢政感动得拍 了拍嫪毒的臂膀,说:“嫪卫尉,你为了警护孤的安全, 一个人站在外边度过了除夕,孤心中十分不安。”
“回禀大王,您的安全是秦国百姓的福祉,也是我嫪毒的福祉!”嫪毒的 眼眶内闪动着热泪,继而虔诚地说,“您度过一个安宁的除夕之夜,今天乃正月初一,尚可再过一个快活的诞辰之日!”
“好,好!寡人赏五百两黄金,感谢你对寡人的一片忠心。”
“谢大王!”嫪毒跪伏在挂满冰霜的石板路上,向秦王叩了三个头。
“起来吧。早膳过后,去找赵高领取。”
“是!”嫪毒的两条腿早已被冻得没了知觉,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
望着离去的嬴政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嫪毒顾不得吃早饭,饿着肚子就去找赵高索取赏金。
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赵高,拿着秦王政的指令,从国库里领回五百两黄金, 交给嫪毒说:“嫪卫尉,你小子是个大能人哪, 一个肩膀靠着太后, 一个肩膀靠着大王,满朝文武谁能比得了你?!”
“赵大黄门,你不能这么说呀,我嫪毒没有你那张嘴,全是靠自己的力气和汗水干出来的。”嫪毒很不服气地说。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你不能靠太后靠得太近乎了,小心被烤爛了。”赵高话中有话。
“你,你这是胡说!”嫪毒的脸色变了,捧着黄金的那双手直打哆嗦。
“嫪卫尉,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你知道吗?后宫里有不少人议论你,说你是混进宫里来的!”赵高一见嫪毒惊慌,心里更有底了,等着看他的笑话。
“赵高,你,你……”嫪毒听了赵高的这番话,犹如当头挨了一棒,气得 浑身发抖,他放下黄金包裹,朝着赵高,“啪”的一声,就是一记耳光,厉声骂道,“混蛋!”
赵高摸了摸挨打的腮帮子,翻了翻白眼,转身溜走了。
窝了满肚子火的嫪毒,蹲在黄金国库门外的台阶下边,反复思考赵高甩出 来的恶语,觉得有些后怕,后宫的嫔妃们一旦胡言乱传,传到秦王政的耳朵里,那他嫪毒就要受到查验,小命可就呜呼哀哉了!
他想了想,还是舍财保命吧。
夜间,他利用值勤带班的机会,把这五百两黄金分成四份,偷偷地送给了 无名氏、高杨氏、臧青竹、韩翠柏。除了王后,三位嫔妃都感激嫪毒的慷慨赠送,唯独无名氏阴冷着面孔,没说一个“谢”字,但也把黄金收下了。
总算万幸,风波未起。
嫪毒反而又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秦王政七年二月,嬴政坐在德政殿的御座上,当着满朝百官的面,宣诏册 封嫪毒为王后卿,赐爵号长信侯,将丰饶的河西太原郡封为嫪毒的领地,雍城 宫中的一切事情都听命于嫪毒,而且,雍城的一应军政也都尽委嫪毒。实际上,嫪毒成了雍城这个小小王国的国君。
嫪毒跪在大殿上,叩拜不止,感激涕零。
封卿誉侯的嫪毒, 一步登天,与文信侯、相国吕不韦平起平坐。群臣们着实不解,大王因何这样重用嫪毒呢?
吕不韦当然不会讲什么,因为嫪毒是他推荐的,且又是相府的门客。
但李斯内心深处觉得不妥,秦王不应该这样漫无边际地封赏嫪毒, 一旦控 制不住,嫪毒将是秦国内部最大的隐患。可是,君无戏言,秦王既然出口册封,谁还能反驳呢?李斯暗暗叹气。
嫪毒富甲天下,威风凛凛。他的童仆卫士很快达数千人,投其名下、探问仕途的门客也达千余人。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竟然在强大的秦国国土上大红大紫起来。
嫪毒当了王后卿之后,更加忘乎所以。他经常骑马去械阳宫,拜见赵太后。
太后与嫪毒相聚欢爱,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五月二十八日,夏太王太后辞世。夏太王太后生了个有心计的儿子庄襄王 子楚。子楚之儿是赢政,赢政为当朝君王。夏太王太后生前一直认为,赢政是她的正根正叶,感到无限欣慰。
夏太王太后乘鹤归西,举国上下为之哀悼。
赢政亲自穿起孝服,给这位一生凄苦的祖母示哀守灵。同时,还向全国发 出诏命:“百官百姓一律挂孝, 一月之内不许欢歌。”
徙居械阳宫的赵太后,因刚生了儿子,身体还很衰弱,不敢冒险回秦宫给婆母祭丧吊唁,假托患病卧榻,只派大黄门尹善代她到秦宫向夏太王太后致哀。
无名氏、高杨氏、臧青竹、韩翠柏等后妃们,也都穿着白色孝衫,守护在 夏太王太后灵柩前。她们作为孙媳妇都前来致哀了,赵太后作为儿媳妇却不见踪影,她们窃窃私语,悄悄指责赵姬。
夏太王太后大丧过后,后宫里流传着赵太后许多坏话。居住在升龙殿的太 王太后华阳夫人也听到了。宫女们告诉这位先王国母,关于赵太后的秽言秽语主要来自兴起殿的无名后。
鉴于无名氏当了王后,人们称其为无名后。
年已六旬的华阳夫人,听说是无名后挑动是非,心里很生气,家丑怎么能外 扬呢?再说,证据不确凿,焉能胡乱猜疑?华阳夫人带上大小黄门、贴身宫女们,乘坐凤辇,前往兴起殿,兴师问罪。
无名后一见奶奶到了,赶紧上前搀扶,亲自沏茶倒水,殷勤接待。
华阳夫人先是夸赞了一阵无名后,说她有灵气,有智慧,这么年轻就当上 了王后,接着向她指出,不应该说婆母的坏话,作为儿媳妇理应维护婆母的威信,家和万事兴。还特别说了一句,谨言慎行,方可免大祸矣!
谁都知道华阳夫人是一个厚道明理、德隆望尊的人。这位老人在宫廷里生活 了几十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呀?!所劝说的话当然很金贵。可是,无名后却说: “您老是金子,永远闪光,我恨不能一天给您叩三遍头。太后是废铜烂铁,乌黑
发臭,不值得我尊重!”
“你咋这么讲话呀?这哪里像王后讲的话?”华阳夫人不高兴了,但她压了 压火,继续劝解道,“孩子,你还年轻,人间世故还不十分明白。太后年纪不大, 寡居深宫,很不容易嘛!即使有些风言风语,你是儿媳妇,不应人云亦云,跟着 声张。难道你不清楚,赵太后是大王的亲生母亲,这其中的要害有多大?另外, 你也应该讲点义气,当初你能坐上王后的宝座,多亏了太后向大王讲情。这会儿咋就全忘了呢?”
“谢太王太后指教!吾听令。”无名后表面上答应下来。
华阳夫人一走,无名后就命人去找赵高。
赵高鬼鬼祟祟地来到兴起殿。宫女们把赵高领到无名后的寝宫里,都自动离去了。
“主子,奴才向您请安了。”赵高跪在青蒲上,向卧在床上的无名后叩头。
“快起来吧!”无名后说着欠身坐起,故意地问道,“赵高,你知道我叫你干啥来吗?”
“知道。”赵高眨巴了一下那双贼眼。
“那你…… ”
“请不要说了,我知道您现在的意图。”赵高打断了无名后的话,诡秘地说,“我正在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无名后点了点额首,又问道:“赵高,你听到别人对我有什么反映吗?”
“主子,只要你把嘴巴封得死死的,就不必担心什么!”赵高没有正面回答,便已经暗示无名后嘴松漏风的缺点。
无名后闭上双眸,牙齿咬住嘴唇,痛苦地考虑着:朝中有了吕不韦、嫪毒, 后宫有了赵太后,我这位王后纯粹是个傀儡,只有把他们仁彻底击垮,我才会有出头之日。
好斗而又无能的无名后心急如焚,还想跟赵高说什么,可睁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赵高已经离去了。
赵高进宫已有十二年了,早就喜欢上权力。他也意识到吕不韦、太后、嫪 毒这三个人挡住了他前进的道路。他认为,吕不韦和太后是不可明着惹的,唯 有嫪毒可以明争暗斗,只要把嫪毒的假宦者面具撕破,相国和太后也就不攻自灭了。
寻觅嫪毒的破绽,是赵高急待完成的首要任务。
嫪毒在赵姬的娇惯下,无所顾忌,这种破绽终于出现了——
秦王政九年,赵太后又给嫪毒生下第二个儿子。嫪毒得此消息后,立即骑 马到械阳宫,看望他的儿子和太后。他万分高兴,喜不胜喜,回到咸阳后,马 上在他的府邸摆了十桌酒席,并请朝臣和宾客,大肆豪饮。饮酒当中, 一位名 叫沈义的朝臣,看到嫪毒狂傲自大,目中无人,遂劝解道:“嫪大人,您本是王 后卿,又被封爵长信侯,可谓官高位显,权倾朝野,但您不可妄自尊大、骄横无理,而应以礼待人、广纳贤士、服务朝廷…… ”
“怎么,老子说你是‘窝囊废’你不服啊。”嫪毒一连喝下三樽酒,醉意更 浓了,只觉得胆气豪壮,头脑发涨,不无炫耀地说,“你,你知道不?我,我, 我是当今太后的……心上人,是当世大王的……假,假,假父,像我这样的身份,你,你区区朝臣……还敢顶嘴!”
众人一听,感到十分惊讶!他们放下酒樽,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沈义放下没有喝完的半樽酒,转身离去。
嫪毒的隐私暴露以后,这个传闻不胫而走,有人将嫪毒的酒后真言告知成 年的秦王嬴政,并说嫪毒不是真宦者,而是冒充的。赢政听后不由得心头一震,那种无名怒火在胸中燃烧起来……
又气又恨的沈义,离开王后卿府,快步去往王宫,专门求见大黄门赵高。赵 高听罢沈义一五一十的叙说,心中非常高兴。嫪毒在席间露出的破绽,恰恰是他 走向地狱的敲门砖。这使赵高更加坚定了信心,非将嫪毒的假宦者证据弄到手不可。
祸从口出。嫪毒酒醒之后,意识到自己这张破嘴惹下大祸。他马上命人把郭 半仙请进府来,给他占卜测命。郭半仙一见嫪毒,发现他满脸横肉,并非好人, 当场拒绝占卜。嫪毒心中不悦,硬是逼郭半仙道出真情。郭半仙无可奈何,只 好说出内心隐言,告诉他,面带凶杀之气,大祸即将临头。嫪毒一听,怒火填 胸,脱口大骂,令郭半仙滚出府门。郭半仙强忍愤怒和羞恨,默默地走出嫪毒府邸。
当时正值酷暑,骄阳暴晒,空气稀薄。郭半仙走到路旁的梧桐树下, 一边纳凉, 一边思考惩治嫪毒的办法。
恰巧,赵高由街道对面走来。
两人见面后,都不由自主地谈起了嫪毒。郭半仙虽然也很讨厌赵高,但比之下,心里更恨嫪毒。因而,在商量惩治嫪毒的过程中,他俩不谋而合。最后,还是赵高的鬼点子多,想出了一个馊主意。郭半仙笑着,点头同意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处心积虑的赵高, 一连几个午后,骑马赶到雍水河 畔,藏在岸边的树丛里,等待嫪毒到河里洗浴。嫪毒每天必到,洗完澡以后, 就去械阳宫找赵姬欢爱。赵高一个人不敢冒险捅这个马蜂窝,每次看罢,都是悄悄骑马回城。
掌握了嫪毒做事的行程,赵高这才告知郭半仙一起行动。
这天午后,骄阳仍像一个大红火球,蒸烤着大地;天空蓝得透亮,亮中泛着白光,然而没有一丝风。
赵高和郭半仙早已潜藏在雍水河畔的树丛中,焦心焦虑地等待嫪毒钻入河中。他俩的骏骑则拴在老远的山坳里。
大河两岸,十分寂静。
嫪毒走来了。只见他把衣服脱在离树丛不太远的地方,还把佩剑放在衣服旁边。光着身子,扑通一声,跳进雍水河中。
赵高、郭半仙听到嫪毒跳水的响声后,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只恶狼终于落网 了。赵高悄悄地钻出树丛,手里提着根长长的竹竿,爬到衣服堆附近,伸出竹 竿,将嫪毒的衣裤一件一件地挑了过来,但没有动那只佩剑。赵高抱着这身散发着汗味的潮湿衣服,提起竹竿,又猫着腰返回树丛。
不一会儿,嫪毒由河中心向岸边游来。在快接近河岸的浅滩处停止游动,“哗 啦”一声,赤条条地跳出水面,登上岸滩。他感到透心凉爽,无比惬意,嘴里 唱着秦腔小调,朝放衣服的地方走来……走近一看,衣服不见了,只有那把佩剑还放在原地。
嫪毒觉得很是奇怪。
这时,赵高、郭半仙已经站在堤岸上,打量了嫪毒的下身,唯见双腿交叉处阳物齐全,应有尽有,哪里是受过阉割的宦者?
嫪毒猛一抬头,发现赵高、郭半仙从对面走来,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下 意识地用双手捂住羞处,随后破口大骂道:“赵高,你个挨千刀的,你缺八辈德啦!”
“嫪毒,少废话,大爷今天终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赵高幸灾乐祸,冷笑了一声,又将了一军道,“你敢光着屁股跟我们去见大王吗?”
“你不是人!”嫪毒一手捂着阳具, 一手抽出宝剑,朝赵高杀来。
赵高赶忙闪在一边。
郭半仙亦举起手中的短剑,“当”的一声,架住对方利剑,轻蔑地说:“嫪毒,你光着身子上阵,难道就不怕死吗?”
嫪毒不吭声,举剑就刺。郭半仙从容对敌,挥剑迎击,不到十个回合,只 听“唰”的一声,就把嫪毒左大腿根部刺出一条血口子。郭半仙紧杀不舍,又听 “嚓”的一声,将嫪毒的护身宝剑砍下半截。嫪毒吓得面如土色,往后退缩了几步,“扑通”一声,光着屁股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并再三恳求他们给他保密。
郭半仙停止击杀,把短剑插入剑鞘内,道:“起来吧。”
“快,快,快给我衣服!”嫪毒的一双手仍捂着那见不得人的东西。
赵高把那身脏湿的衣服扔给嫪毒。
郭半仙、赵高转身离开雍水河岸,朝着山坳里的骏马走去。
嫪毒嘱咐他俩给他保密,这真是做梦!赵高花费了几天的时间和心血,为的就是找到真正的证据,彻底击败嫪毒。
当天夜晚,赵高先去蕲年宫的门房寻找郭半仙,准备两人一块儿面见大王。
可是,郭半仙已悄悄出走,返回华山隐居去了。
心急如焚的赵高,再也不能等待, 一个人快步来到蕲年宫正殿,秘密地求 见秦王政。嬴政听罢赵高禀报,气得两眼直冒金星,掌击御案,咆哮怒骂,恨不能将嫪毒碎尸万段。
为了弄清嫪毒进宫的真实原因,赢政指派一位名叫蒙毅的年轻将军,调查此事。
蒙毅是大将军蒙骜的次孙。蒙骜能征惯战,屡立战功,在七十三岁那年,不 幸在战场阵亡。蒙骜原打算告老还乡,将军权交于儿子蒙武。没想到蒙骜死后, 吕不韦和李斯再三谏劝秦王政,万万不可把军权专于一人。于是,嬴政将蒙氏 的军权分给王龁、王翦、桓犄等将军。同时,加封蒙武为裨将军,亦是主要掌军权之人。并任命蒙武的长子蒙恬、次子蒙毅为尉将军。
当夜,蒙毅赶到蕲年宫,秘领王命。
翌日,蒙毅带领四名心腹士卒,深入后宫,秘密侦查,终于找出给嫪毒阉割掌刀的寺人: 一个叫辛凡, 一个叫毕仇。
开始,辛凡、毕仇拒不承认给嫪毒阉割。蒙毅很有耐心,经过三天的拷打和审讯,这两个寺人迫不得已承认下来。但是他俩死不交代背后的指使人。
穷追不舍、追根溯源,这是蒙毅领受君命的要求。蒙毅判断,辛凡、毕仇 之所以能够给嫪毒这个假太监开好进宫的“通行证”,并登记入册,列为名副其 实的宦者,背后肯定有一个大人物授意。查出这个大人物要比除掉嫪毒这个恶 棍重要得多。忠实而可靠的蒙毅, 一直替嬴政这么想着。所以,丝毫不敢松懈, 天天想方设法,诱导两位寺人供出背后的指使者。
蒙毅的想法是对的。嬴政还没有动手逮捕嫪毒,主要是在等待蒙毅的审讯结果。
离开雍水河畔的那天下午,嫪毒风风火火地跑向械阳宫,去找情妇赵太后。
赵姬看他神色不对,急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嫪毒便把他在雍水河中洗澡受到赵高和郭半仙监视的前前后后叙说了一遍,并且说要赶紧商量对策。
赵姬闻讯,大吃一惊,口中不停地说:“坏了坏了,这下子一切都坏了。” 她心想,什么对策,能对付得了一国之君呢?再说,嫪毒同我的隐私暴露出来, 我还给嫪毒生下两个儿子,政儿能善罢甘休吗?她愁坏了,愁得两眼“吧嗒、吧嗒”地直掉泪珠。
嫪毒气急败坏,提出起兵造反、推翻秦王赢政的统治,让自己的儿子登基 坐殿,建立嫪氏王朝。赵太后摇头反对, 一个王后卿、长信侯,居然要推翻强大的秦王统治,谈何容易?她对嫪毒丧失信心,哭得更厉害了。
举兵奋战,就是战死,也比束手被擒强得多。嫪毒的决心已定,哪怕是铤而走险也要大干一场。
为了调兵遣将,他趁赵姬大哭而不留意其他事情的时候,悄悄偷出她的玉玺大印,急忙溜出械阳宫,骑马赶回咸阳城的王后卿府。
这天夜里,嫪毒没有急于找他的死党密谋,而是带领两名武士潜入德政殿的 后院,待夜深人静时,又深入后院的蓬莱阁,偷出了秦王玉玺大印。同样,也是为了调动军队将士所用。
回府后,他连夜召集经他提拔的二十多人结成的死党,研究策划反秦纲领, 安排部署兵力。他用秦王大印调动宫廷侍卫一万人,用太后大印调动械阳宫侍卫 五千人,并把家兵、家丁编队凑够五千人,总共兵力达两万人。他任命卫尉伯竭 为左先锋,率兵八千攻打德政殿;任命左弋仲竭为右先锋,率兵八千攻打雍城附近的蕲年宫;任命内史伯肆为粮草兵器使;任命中大夫令季齐为殿军,他也随殿军一齐行动,且担任总指挥。发兵进攻时间定于七天后的凌晨丑时。
第六天下午,在宫廷审讯室内,辛凡、毕仇向蒙毅提出,只要免除对他俩 祸灭九族的刑律,他俩死而无憾,必定交代出背后指使者。蒙毅听后仔细想了 想,觉得一人犯罪一人当符合实际,何况他俩现在交代的问题恰是嬴政所需,也就答应了。
辛凡、毕仇终于交代出幕后操纵者,是文信侯、宰相吕不韦,条件是赏给他俩每人一千两黄金。之后,辛凡、毕仇拿笔写出了供词,分别在供词上画了押。
蒙毅揣上供词,离开审讯室,往蕲年宫找嬴政复命去了。
赢政看过两位寺人的供词,气愤不已,仲父果然参与了此事,且是主谋,这 不是自寻绝路吗?赢政不露声色,赞扬蒙毅办案有功,又令其保守机密,奖励两吊钱,嘱咐蒙毅将两个寺人就地活埋。
蒙毅自感欣慰,躬身谢过秦王。
蒙毅前脚走,赵高后脚到。
满头大汗的赵高,向秦王急报嫪毒准备明晨起兵造反的消息,并呈报嫪毒 窃取太后和秦王两枚大印的消息。赢政分析认为,嫪毒手中至多拥有两万人马, 这么点兵力不可能发起全面进攻,他只需调动五万精锐军队,即可彻底粉碎嫪 寿势力。于是,嬴政当即拟诏,秘令昌平君、昌文君、王翦等人率驻咸阳三万 步骑兵,守卫以德政殿、升龙殿、兴起殿等为重点的王宫,战于咸阳,攻击嫪 毒府;裨将军蒙武、尉将军蒙恬率两万军队,潜伏在雍城四周,准备歼灭前来 袭击蕲年宫的嫪毒叛军;尉将军蒙毅率五千骑兵,担任护驾任务。所有将士一律在今夜子时前做好迎战准备,同时进入潜伏地点。
军令如山。各位将军接到秦王秘令,马上行动,率军整队,按时出发。
蒙毅命人在审讯室内挖了一个大坑,把辛凡、毕仇就地活埋,然后把这间 审讯室的房门封了起来。晚饭后,蒙毅感到浑身疲乏,正准备休息,忽然接到秦王政的军事密令,背着家人,立即率五千骑兵赶往蕲年宫。
嬴政见蒙毅率军赶到,立即披甲上马,手持宝剑,与其秘密潜藏在雍城北
面的山谷里。丑时刚到,双方战鼓雷鸣,杀声震天, 一场叛乱与平叛的大战开始了。
雍城、咸阳城火光映照、 一片火海。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激战逐渐平静下来,尚可听到人的哭喊声、马蹄的奔驰声。
赢政又骑马回到蕲年宫大门前,蒙毅率领骑兵跟在身后。这里尸体横卧, 血流满地。这时,只见蒙武、蒙恬父子俩骑着马走来,几个士卒押着丢盔卸甲的左弋仲竭跟在后边。
坐在马上的蒙武,向秦王政抱拳复命,雍城大战告捷,俘虏了嫪毒的右先锋左弋仲竭。
紧接着,吕不韦、王翦两人骑马赶来。吕不韦向秦王政报告了咸阳获捷的消息,并说已将嫪毒府全部封禁起来。王翦还向秦王政报告了嫪毒逃跑的消息。
赢政知道吕不韦的来意,无非是想证明自己与嫪毒断绝了关系,心想:现在 已经晚了。他没有理睬吕不韦,而是让诸将赶紧返回京城,迅速派人捉拿嫪毒。
众人离去。嬴政向蒙毅一摆手,脚磕镫,手挥鞭,率领五千骑兵,朝着雍 水旁的械阳宫奔去。械阳宫的五千卫队都已不在。因为嫪毒偷走了赵姬的印玺,将他们全部调走,编在叛军之中。
一个月之前,嬴政就听说嫪毒有两个儿子, 一直藏在地道里抚养。他心中的怒火压抑了许久,直到现在又燃烧起来,命令蒙毅派人搜查。
蒙毅带领十余名骑兵,钻到地道里搜寻,终于找出了嫪毒的两个儿子。他 们遵照秦王政的旨意,将这两个男孩装入一条布袋里,用一条小绳子系住袋口,之后举起口袋使劲摔砸,仅仅几次,袋中的两个孩子便摔死了。
赢政独自朝着械阳宫的寝宫走去。
寝宫内,赵姬一个人躺卧在床上,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不禁想起从前她和赢政在邯郸度过的含诟忍辱、历尽艰辛的岁月,双眸流下了两行苍凉的清泪。
守护在寝宫门外的孟雪、孟梅, 一见秦王走来,赶忙迎上前去,跪在地上, 叩拜伏首道:“启禀大王,太后身体患病,现正卧于床榻,让奴才转告,太后不想见大王!”
“哦!”赢政止住脚步,了解母后此时的心情,既痛苦,又悔恨,没脸见自己。哼!这样的母后不见也罢。
他默默地离开这里。
但是,他命令蒙毅,械阳宫内的一百余名大小黄门和一百余名宫女,除去孟雪、孟梅两位贴身宫女可以留在械阳宫以外,其余人等一律带回京城问斩。
赢政拽过缰绳,搬鞍上马,挥鞭策骑,朝着京师咸阳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