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岁的秦庄襄王嬴子楚与世长辞,比享年五十二岁的父亲秦孝文王嬴 柱活的年岁还短。因此,赢子楚留下无穷的后事,让小赢政去做。这对赢政来说,思想压力太大了。
秦庄襄王为人慈善、处事公允,他的去世,宫廷内外,无不流涕。为王仅 仅三载,但是施厚德于骨肉,又布惠于百姓,给秦国上下留下了永远的怀念。
秦国为秦庄襄王举行大丧大礼,举国致哀持续一个月之久。
嬴政对父王万般思念。他披麻戴孝达三个月,坚持“五不”,即不吃荤、不说笑、不观舞、不会客、不游玩。
赵姬失去了丈夫,更是悲痛和思念,精神几乎崩溃。她整日闷坐在永生阁 的寝宫内,饭不想吃,茶不想咽,连梳洗都非常潦草,只是淡妆轻抹。她感到一生活得真累,活得艰辛,而现在是最痛苦的时期。
吕不韦担负着庄襄王托孤辅佐嬴政的重任,国事繁忙,政务缠身,忙得焦 头烂额,寝食不宁。相府内部琐事根本顾不上过问。 一切均交给舍人吕锦去办, 实在忙不开的话,就由吕童协助办理。近日来,夫人田欣患病卧床,吕不韦无 暇探望,父亲吕伯和儿子吕强都在埋怨和嗔怪。吕不韦没有思想准备,从政竟 然这么忙累,如果把从政与从商比较的话,还是从政忙累得多,艰难得多。吕不韦不知从政这条路还要走多长,走多久。
公元前247年,十三岁的赢政开始登上王位。
正月初一那天,秦国为赢政举行登基即位大典。那天,恰逢嬴政的生日。
吕不韦以王后的名义发下旨令,命举国庆贺、万民狂欢。秦国王宫张灯挂彩,
鸣响钟鼓,百官唱和。
德政殿上, 一片欢腾而又庄严隆重的景象。几百名文卿武将位列大殿两厢,期待新的秦王登上王位。
不一会儿,从殿后闪出三个人影——赢政由赵王后和吕不韦领出来,步向 御座。只见嬴政端端正正地坐在茵褥上,双手扶案几,两眼环顾殿下百官。赵 姬坐在赢政旁边的御座上,双眸亦注视着殿下卿臣。吕不韦向前走了几步,首先宣读遗诏,太子政即位。
几百名卿臣立即跪伏于尘,山呼万岁。
秦王政看到文臣武将皆跪于殿前,又听到响彻大殿的山呼万岁声,只觉得 心潮如海,翻腾不已,情绪振奋,激昂难抑,生平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君临天下 的满足。从今往后,他就要脚踏大地,头顶蓝天,主宰乾坤,整治山河。他不由 得回忆起在邯郸生活的八个春秋,其中五载受辱,牛马不如。当时,他幻梦当一 名大将军,手持宝剑,指挥千军万马,杀死所有坏人。如今梦想成真,他当上了 指挥将军的国君,跪在大殿毡厨上的文臣武将们,不都得听从他的命令吗?!他 脑海中滋生一个念头: 一国之君,至高无上,统治天下,谁敢不服?!他猛地欠起身体,走下御座,面对众人挥手道:“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谢大王!”卿臣们双手抱拳作揖,站立两厢。
这时,大家注意御案前的秦王政,十三岁的翩翩少年,俨然一个成人君王, 但见他长着带钩儿的鹰鼻, 一双扁而长的眼睛,壮硕的身躯,面色冷峻。他的 着装更加显示出一国之君的威严——头戴一顶凸起二十道金梁的霸主王冠,冠 沿前后各悬挂十二条珍珠冕旒,冠头上的簪缨如同火般的红艳,冠顶上的凝云 似乎漆乌般的黑亮;脖颈上套一个光彩耀眼的大金项圈儿,宛如狮子张开大口 欲吞头;上下黑色衮服;足蹬一双乌黑油亮的牛皮夹靴,铜钉固扣白色松软厚 底儿;腰旁悬挂青铜宝剑,象征着横扫六国诸侯、欲统天下……
待群卿侍立后,秦王政扫视了一下大殿,方转身回到御座上。
吕不韦从怀中掏出一份替嬴政拟写好的诏书,走到赵姬面前,躬身请示道:“太后,大王这份诏书可否宣读?”
“念!”赵姬挥手道。
“是!”吕不韦领命后,又转向御座,朝嬴政屈身搭了一躬,这才面对殿下群臣,展帛宣读,原来是宣布封号:封华阳太后为华阳太王太后,夏姬为夏太王太后,赵王后为赵太后。
群卿听罢嬴政诏书,又一次跪伏于毡厨上,山呼万岁。
坐在一旁的太后赵姬,挥手示道:“诸位爱卿,平身。”
“谢太后!”众人搭躬站起。
吕不韦正要替赢政宣布散朝,只见秦王政满脸不高兴的样子,站起身来,抢先宣布道:“散朝。”
“谢大王!”百官们齐呼施拜,转身离开了朝堂。
赢政第一次临朝,体会到君王的威严,但对于吕不韦和赵太后的辅佐和代 劳,打心底感到别扭,既然称王,怎么能当傀儡?可是,这又是父王临终时的嘱托,且又有父王的遗诏在此,说啥也不能明言拒之。
吕不韦、赵姬心里清楚,赢政从小受人欺辱,寄人篱下,铸造了刚毅挺拔的 性格,也养成了刚愎自用的习惯。他和她互相看了看,就引领嬴政走出御座,下朝回宫了。
大典之后,王宫上下欢宴三天。
第四天,吕不韦准备去蕲年宫,同秦王政商议政事。自从先王驾崩后已有七个多月了,吕不韦才扶嬴政登基,辅佐新王理顺经纬。
这时候,秦国的疆域更广,已经吞并了巴郡、蜀郡和汉中,跨过宛县占据 了楚国的郢都,设置了南郡;往北收取了上郡以东,占据了河东、太原和上党郡;往东到荥阳,设置了三川郡。
此时的朝中重臣,除了文信侯、宰相吕不韦以外,还有蒙骜、王龁等将军,他们都担负着处理国事的重任。
不久前,朝中信使转来晋阳密探一封密信,谈到那里政治混乱,大有可能 发生政变。吕不韦本想及早派人去处理,碍于嬴政还没即位,自己唯恐担嫌, 不愿抛头露面、发号施令,只好等到嬴政即位方可请奏,好在事态没再发展,一切还都来得及安排。
吕不韦将这封密信揣入怀中,正要离开书房去蕲年宫时,只见小黄门赵高 走了进来,向他转达秦王口谕,请他立即到甘泉宫赵太后处,并说有要事商议,秦王在那里等候。吕不韦心想,这可能是赵太后的主意。
相府距离甘泉宫还有一大段路程。吕不韦命令舍人吕锦,通知司马里的车仆套好马车,准备进宫。他和吕锦一同乘车赶往甘泉宫。
甘泉宫是后宫中较大的一座宫舍。宫院二门内设有东暖阁、西暖阁;院中 建有福寿阁,这里宽敞而豪华,乃是赵太后的寝宫;福寿阁东侧还有一个客厅, 接待高贵客人和观赏歌舞;后院建有一个硕大的仙游园,园内有奇花异草、青 松绿柳、六角亭榭、碧澄湖水,还有翱翔自由的百鸟。甘泉宫前后大门处都建有门房,侍卫们长年累月地居住在那里。
甘泉宫的客厅内已摆好宴席。赵姬听说儿子要请相国吕不韦议事,心里很 高兴,半年多没机会同吕不韦会面叙谈,好不容易找到借口,便让儿子将议事地点由蕲年宫改在甘泉宫。
赵太后、秦王政坐在几前,等待吕相国的到来。
吕不韦来了,他进入客厅, 一看赵姬、赢政坐在上面,马上低首向前,不敢 抬头正视。心想:这若是在邯郸,母子俩都得赶紧站起身,迎接他吕不韦。可如 今却调了一个位置,调了一个天地之别的位置,人家是君王、君王之母,自己是臣子了,焉敢不低头呢!他在临近桌几前,撩袍跪地,大礼参拜。
赵太后请他平身,坐在席前。
吕不韦谦辞了一番,不敢入座,但在赵太后、秦王政的恳请下,他也就坐 在了下首的位置上。赵太后吩咐孟雪、孟梅倒酒,她俩急忙端起酒坛,分别给太后、秦王、相国斟了酒。
“多谢太后、大王的一片盛情款待,吕不韦将终生不忘!”吕不韦双手捧樽站起。
“相国之恩德,我母子亦永不忘怀!”赵姬随之也端起酒樽。
“来吧,仲父,咱们一起干!”赢政毫不在意地端樽饮下。
赵姬、吕不韦相继饮干。
吕不韦对于赢政称呼他为“仲父”,心中很不痛快,以前都是叫他“伯父”,
现在却称他“仲父”,突然降了一等,让人着实不解。
赵姬也听出来了,觉得嬴政这样称呼吕不韦不合适,因为吕不韦比嬴子楚还 年长几岁哩!叫“伯父”不是很好吗? “仲”不如“伯”。于是,赵姬问道:“政儿,你怎么把‘伯父’改成‘仲父’呢?”
“唉!这有什么,叫‘仲父’不是也很好嘛!”赢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一样, 一样!很好,很好!”吕不韦苦笑地说。
赵姬无奈地摇摇头。
赢政一连饮下五樽酒,又挥手让孟雪斟满。
吕不韦担心嬴政饮酒过多,且年龄又小,唯恐身体吃不消,遂微笑地劝阻道:“大王,请注意节酒,保重身体!”
“父王生前说过,只要身体健壮,美酒但饮无妨!”赢政干脆独自饮下这樽酒,不再同母后、相国共饮了。
吕不韦考虑嬴政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心里还是十分挂念的,于是又一次劝阻道:“大王,饮酒过多, 一伤身体,二误国事。您是否少饮几樽?”
“政儿,我看相国说得对呀,你就别再喝了。”赵姬更是关心赢政的身体。
“自古以来,哪位国君、哪位将军,不是豪饮呢?!”赢政根本不听劝阻, 挥手命令孟雪斟酒,孟雪犹豫不前,赢政那双扁长眼睛使劲一瞪,孟雪只好再次端坛去斟酒。
“大王,您不能再…… ”
赢政一挥手,打断吕不韦:“仲父,我已即位,即为国君,我的事情我说了算。”
吕不韦一愣,片刻即欠身站起,恭敬道:“大王,微臣谨记!”
“政儿胸怀博大,鸿志高远!”赵姬看到嬴政的霸气,心中异常喜悦。
赢政哈哈大笑,又一连饮下三樽酒,只觉得大脑发晕,似醉非醉,眼前的桌几、盘盏在晃动。
赢政用手一拨拉,将酒坛甩在地下,那陶质酒坛“啪”的一声碎了,米酒流洒在毡厨上。
众人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们都下去吧。我,我,我跟相国……谈事。”嬴政挥了挥手。
“是!”众黄门、宫女应声退出。
吕不韦临进宫前,准备向赢政奏请三件事,但一听秦王要跟他谈事,只好暂且等候。
“相国,你是孤的仲父,是孤的大恩人,孤敬相国如敬父王母后。但是,孤 考虑你的年纪已大,应该在相府中好好享乐,朝中政事,就不要过多操劳了!”
赢政虽然带着酒醉之意,说话却很清晰。
“政儿,你怎么能……”赵姬刚要劝解,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挥手制止了。
“大王,微臣今年仅仅四十一岁,正是年富力强、政治成熟时期,怎么说就年老了呢?”吕不韦并未慌忙,也没生气,他心中有数,目前赢政说啥也是离不开他的。
“说下去!”赢政想听个究竟,挥手催促道。
“大王,当今秦国虽说强大,可其他六国尚存,统一天下大业乃世代先王遗 愿,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我身为相国,理应辅佐大王,挑选天下贤士,完成未 竟大业。操劳朝中政务,此乃本身职责。侍奉大王到了十八岁,我自然退居相 府之内,任何事情也就不闻不问了。此言当否,请大王定夺!”吕不韦已经离开座席,侍立于嬴政面前。
赢政听后思考了一会儿,眨了眨长目,道:“好吧!既然相国如此竭诚尽忠,那么辅佐孤还是不可缺少的。只是侍孤不必到孤十八岁,十五岁即可!”
吕不韦无可奈何地说:“大王英明!”
“相国,国事高于一切,请你务必尽职尽责!”赵姬已经看出吕不韦那不高兴的神态,从中劝慰道。
“请太后放心!微臣将把终身献给秦国。”吕不韦面向赵姬抱着双拳。
赵姬多情地望着吕不韦,发现他满脸愁容,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仲父,请入座!”嬴政不忍心让这位有恩于父母和自己的吕相国站着议事,便让他回到席前。
“谢大王!”吕不韦转身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
“你有何事,请说!”赢政的酒劲儿似乎已经过了,头脑清醒了许多。
“微臣现有三件大事待办,望大王允奏!”
“相国,逐一奏来。”
“第一件——大王既已即位,掌管天下,应首先发布大赦令,赦免天下罪人,以示大王胸襟宽广,使万民感激王恩。”
“相国此言差矣!”赢政摇了摇头,反问道,“所谓罪人,就是其人有罪,违 犯秦律,否则何为罪人?罪人只能坐牢,不能赦免,如果随便赦免罪人,那么将来天下犯罪的人越来越多,可怎么办?”
“大王…… ”
“不必说了,第一条不能办。第二条?”
“第二条——当前秦国面对六国诸侯政敌,要扫除六国诸侯,必须付诸武力。为此,率兵出征的忠诚良将,乃需择善用之。现朝中将军有蒙骜、王龁、王翦、桓犄等,恳请大王亲自任用,万万不可疏远!”
“好,这条说得好。孤刚即位,急待用人,尤其那些能征善战的将军,孤 一定委以重任。相国,立即传达孤之口谕,让这几位将军于明日上午赶到蕲年宫聚义阁,孤在那里召见他们!”
“微臣离宫就去办理!”
“相国,第三条呢?”
“第三条——大王即位大典之前,晋阳密探有信来报,此地政见混乱,大有可能发生政变,请大王及早派人解决。”
“应该选派良将,进行武力解决。”但嬴政不知派何人赴晋阳为宜,眼神闪烁不动。
赵姬想了想,提名道:“我看派上卿蒙骜较为合适,此人既能带兵打仗,又有治国经验,只要给他五万大军、三千骑兵,就能完成任务!”
“太后高见,完全可行!”吕不韦一听,点头赞同。
“好,就依母后。”嬴政拍板决定。
“大王,微臣回府就去拟诏。”吕不韦用请示的口吻说。
在秦王政登基大典之后,吕不韦和赵姬大胆地尝试了辅佐理政。同时,他俩在嬴政面前深深感到辅佐的艰难,尤其是吕不韦,更有一种难言的苦涩。
但是吕不韦城府很深。儿子刚刚称王,表现出极大的自负和傲慢,让他处于窘迫难堪的境地。然而他沉着应答,耐心说服,不露声色。
这次辅佐议事对赵姬触动很深。她对儿子的孤傲并不反感,相反觉得儿子 具有君王气质和才华,只是那种唯我独尊的神态,着实令人难以接受。吕不韦 智慧过人,谋略超群,作为辅佐儿子的重卿是最理想不过的了。尽管在某些方 面,他和儿子还不能达成共识,但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 两人会逐渐好起来的。这次会面,是多么好的机会呀!只因商议正事,加之儿子又在眼前,她和他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她不禁心中一阵怅惘、忧悒。
吕不韦代替秦王政草拟了一份诏书,宣读于朝堂,举国上下积极响应,掀起了征伐六国诸侯的热潮。
朝中税率过高,横征暴敛,逼迫晋阳官民造反。
秦王政元年,将军蒙骜奉命领兵前去讨伐。此次讨战,大动干戈,凡是参
加叛乱的义军或百姓,秦军兵将就把他们全部杀死,只有数十家富户,交出了
全部财产,才免遭一死,保住了性命。但是蒙骜率军费时达三个月之久,才平定了晋阳的叛乱。
蚕食六国的战争,是摆在秦国当前的首要任务。秦王政二年,廳公率兵攻 打卷邑,杀了三万多人。三年,蒙骜攻打韩国,夺取十三座城邑,王犄死后, 将军蒙骜又接着攻打魏国旸邑、有诡。这年发生严重灾荒,军队给养不能满足, 一直到四年,才攻取了旸邑、有诡。五年,秦王政又派将军蒙骜攻打魏国,平 定了酸枣、燕邑、虚邑、长平、雍丘、上阳城,夺取了二十座城邑,开始设置东郡。
在这期间,居住在深宫内的赵太后, 一直过着寡居的单身生活。自从庄襄 王崩逝后,她一个人空守寝宫,没有任何情趣。 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正值鲜 花盛开时期,其身体健壮、精力旺盛,怎能忍耐得住那种孤独和寂寞呢?但又 不敢同任何男人接触, 一国之母的尊严焉能舍弃!她精神不振,卧病在床。她,满心窝里装着前夫吕不韦。
儿子嬴政听说母亲病了,赶紧到甘泉宫探望。 一见太后面容憔悴,精神恍 惚,心中非常焦急,马上叫来太医诊治。太医给太后号脉,但还是弄不清病情, 可也不敢向大王回话,只好开来名贵补药,并让调剂食谱,以逐渐恢复太后的健康。
儿子的孝心总算尽到了。人参、灵芝、当归等各种珍贵药品,赵姬都服用过 了,但还是病如往常,不见痊愈。嬴政哪里晓知母亲的病因,而是嗔怨太医不中用,狠狠地把太医怒斥了一顿。
跟随赵太后的大黄门尹善,小黄门陆贤,贴身宫女孟雪、孟梅,还有从晋 阳两户富豪人家挑选来的两对亲姊妹:柳怡、柳爽,梁文、梁涛,她们也都是 她的贴身宫女。这些侍从昼夜值班,寸步不敢离开太后的寝宫——福寿阁,唯恐大王发现他们出差错, 一旦怪罪下来,就要被杀头断送性命。
吕不韦早就听人说太后病了,可是在同赢政议事的时候,嬴政闭口不谈太后病情,所以他也无法进宫探视这位寡居的太后。
赵姬何尝不渴望吕不韦进宫看望她呢?!一开始,她盼望儿子将自己的病 情转告吕不韦,他必然入宫探望,但几个月来不见吕不韦的踪影,可见儿子没 有提及她的病情。她对吕不韦的思念实在难以控制了,就以自己有要事相商的名义,悄悄委派大黄门尹善去请吕相国进宫。
尹善领命后,就一个人离开甘泉宫,默默地奔往丞相府。
途中,尹善见赵高从对面走来,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心想,这小子一肚子 坏水,阴险奸诈,诡计多端,欺上压下,到处坑人。十岁进宫就当上小黄门, 一直跟着大王,深受宠爱,现在还不到十六岁,就被大王提升为大黄门了。同他讲话可得多加小心,闹不好就把自己套进去,让自己身败名裂……
赵高一看尹善疾步而行,心里也在揣摩,尹善今年已三十七八岁了,曾给 华阳太王太后当大黄门,现在又给赵太后当大黄门,王宫里大黄门不计其数, 可尹善这个滑头专门侍奉太后,也是一个谁有权围着谁转的主,众多宫人都不 是尹善的对手。哼,有朝一日非把他铲出王宫不可。赵高冷嘲热讽地说:“尹老兄,又去忙活啥呀?是不是又去给自己铺路啊?”
“赵大黄门,你在大王那里做事,地位够高了,应该安分守己地干活,怎 么老盯着别人呢?”尹善来到王宫的年份已久,做事稳重,不受人欺,说出话来绝不能让对方抓住话柄。
赵高被尹善质问住了,噎得满脸通红,想了想才又问道:“尹老兄,我问你又去忙活啥,这话有啥不对的?”
“这句话没错,后边那句话难听!”尹善毫不留情面,停了一会儿告诉他,“我去城里给赵太后抓药。”
“那好,你去忙吧!”赵高说着擦肩而去。
“赵大黄门,你去干啥,我可无权过问!”尹善又甩了一句。
“那好,那好!”赵高搭讪着快步离去了。
尹善急急忙忙地穿街过巷,尽量躲避熟人,偷偷地赶到相府。
吕不韦正在书房里忙着批阅奏帛,只见吕锦携尹善走来。经询问,他才知道赵太后请他进宫议事。他让尹善先回去,他随后就到。
赵太后请吕不韦入宫,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吕不韦心里当然明白,根本 不往理政议事上考虑,脑海里立即涌显赵姬对他的情与爱……如今赵姬被锁在深宫内,与人隔绝,与世隔绝,要想见他吕不韦一次,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办事谨慎,初次去甘泉宫,携舍人吕锦,各乘一匹快骑出发了。
他俩进入甘泉宫大门,侍卫们没盘问,直接放行。
他落落大方地步向福寿阁,让吕锦在阁门外等候。
这里是赵太后的卧室。吕不韦在尹善的带领下,轻手轻脚地走进室内。
“太后,吕相国来啦!”尹善躬身禀道。
啊!吕不韦来啦!躺在床上的赵姬眼睛一亮,果然看见吕不韦站在床前。她的 思绪在脑中翻卷,热血在周身奔涌,生活的勇气和力量重新注入她的躯体……如 果吕不韦再不进宫,再不与她会面,那么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此 时此刻,她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唯恐自己是在做梦。她伸出一只玉手,欲拉吕不韦。
吕不韦焉敢伸手亲昵?!室内除了大黄门尹善,还有小黄门陆贤,贴身宫女 孟雪、孟梅、柳怡、柳爽等人都侍立在太后床前, 一旦言行不适,那还了得!吕不韦急忙躬身道:“太后玉体患病,微臣探望来迟,望太后恕罪!”
赵姬一看吕不韦没好意思伸手,知道他碍于众人眼睛,马上挥手让他坐下。
“谢太后!”吕不韦又一抱拳,撩起袍衫坐在椅子上。
热泪如潮涌般地充满了赵姬带有血丝的眸子,大颗大颗的泪珠默默地从她 的眼眶内流出。 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似乎受到激发,顿时在她的面颊上、心灵中肆意地冲撞起来……
尹善向小黄门和宫女们摆了摆手,悄悄退出去了。
卧室内一片寂静。但两人的内心深处,起了往日相互爱恋的波澜。
当年,恰是豆蔻年华的赵姬,在赵都邯郸城北的滏阳河畔,结识了吕不韦, 羞红着脸,接过他赠给的一串珍珠项链,从此将自己暗暗地许配于他。经过万般周折,历尽风风雨雨,她和他终成眷属。
无限风流而手握万金的吕不韦,虽府邸拥有上百名美妾,但由衷倾慕邯郸娇 娘赵姬。他为她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黄金,谁又能说得清呢?苍天有眼,他终于拥有了她。那种情意缠绵、如胶似漆的夫妻生活,他俩永生难忘……
然而,为了政治和仕途的需求,他将自己最心爱的少妻赵姬,忍痛让给了 秦嬴子楚。如今,子楚病逝,他俩的亲生儿子赢政即位,当上了秦国君王,他们终于如愿以偿。
由于身份和地位的不同,他俩一个身在相府, 一个寡居深宫,他和她如隔千重山、万层岭。他和她已经埋葬了自己的爱情!
爱恋自己最爱的人,天经地义,没有任何过错。他和她都这么想着。
此时,两人没有什么言语,都在默默地期待对方的动静,哪怕是微小的信号。
他愿意她这样仰卧在床上。他看了看她相思的面容,粉白中透露着娇媚,娇媚中隐藏着深情;那隆起的胸部,仍然显示着女性特有的美,好像特意勾引 着他的魂魄……他, 一个掌握主动权的男人。他主动将手伸过来,拉住了她那 只白嫩的玉手;他又掀开她的被子,解开她的上衣……这突如其来的情势使赵姬感到一阵慌乱,感到多年未曾有过的慌乱,但她很快意识到激情的来临。
吕不韦急切而战栗,猛地扑到赵姬身上,紧紧抱着她,她渴望地顺从他。
他一遍又一遍地狂吻她的双唇,她的全身。 一种久违的愉悦,笼罩着赵姬……
良久,吕不韦才坐起身来,他的额部沁出了微细的汗珠,心还在激烈地跳 动, 一时间难以平静下来。而赵姬的面颊上已呈现出平日少见的红晕,嘴角露 出微笑,露出一种满足的微笑。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一次相欢,她当然感到 满足。她顿即精神振奋,浑身上下涌现出一种神奇的力量,那种病态已被驱逐得一干二净。
她穿好衣服,亲自下床给吕不韦倒了一杯热茶,直截了当地嘱咐道:“不韦,你以后要常来,我后半生不能没有你。”
“嗯!”吕不韦接过茶杯,应了一声,但心里琢磨,能常来吗?被人发现不 就没命了吗?他没有喝茶,放下茶杯,欠身告辞说,“太后,我得回去了,时间长了要被人怀疑的。”
“走吧,你要记住,不能当负心郎!”赵姬亲了亲他的面颊,又躺在了床上。
吕不韦点点额首,匆匆离去了。
他俩这次相会,并没有引起他人怀疑。小黄门陆贤心直口快,好耍小聪明。 吕不韦走后,陆贤就去找尹善,论及太后与相国会面时的情景,说什么太后眼睛 闪亮了,说什么太后伸手要拉相国。尹善当即制止,厉声斥责,告诉陆贤安分守己,少惹是非,闹不好脑袋就会掉了。陆贤吓得连声称是,再也不敢乱讲了。
由于赵姬的迫切要求,吕不韦只好奉陪,以满足她的情欲。为了尽量掩人 耳目,吕不韦拜会赵姬的时间由白天改在了晚上。但是,宫女和宦官们照样有 所察觉,认为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因为大黄门尹善懂得此事要害,经常叮嘱,万万不可胡乱议论,所以使得甘泉宫处于一片安宁的状态。
往日的深情爱慕,已在吕不韦和赵姬的心灵深处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难以割断的情思,使他俩一直偷偷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