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两个冬春过去了。
又到了正月初一,赢政诞生的这一天。
初一凌晨,雪落停止,暗褐色天空露出几颗尚未退去的星星,但整个大地 一片皑皑白雪,赵国京师银装素裹。人们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纯净的世界,并不感到苍白和孤独,而是品味冬末春初的清爽。
赵姬卧室房顶的碧瓦上亦遮盖了一层玉粉,待那融融春日升起后,房脊白雪融化成滴,顺着瓦沟沿着屋檐流下一串串水线,滴落在房前屋后的地面上。
卧室内,清新整洁,干净利落。
赵姬和异人正在斗耍他们心爱的儿子赢政。今天,夫妻俩准备给儿子过生日。
两岁的嬴政,已经满头乌发,满口牙齿,鼻子似鹰嘴形,双目又扁又长,说话声音又尖又亮。
赢政身穿红色缎衣,脚蹬一双虎头鞋履。这是赵姬亲手缝制的。
只见嬴政从床上跳到地下,绕着圆圈,边跑边喊:“我要,我要,我要!”
“政儿,你要什么?”异人大声问道。
“我什么都要!”嬴政几乎又是大声喊道。
赵姬、异人听后都大笑了起来。
一家人正在说笑的时候,吕不韦手提一盒点心走进卧室。
赵姬、异人热情地问候吕不韦。吕不韦边向他们祝福,边放下手中的点心,顺手把政抱到怀中。
“政儿,你忘了叫他什么了吧?”赵姬提示道。
嬴政歪着脑袋,斜视了一下吕不韦,毫不迟疑地说:“知道,叫伯父!”
“唉!好政。”吕不韦听了政对他的称呼,心里感到一阵酸苦。但还是强装笑颜,亲吻了一下政的小脸蛋儿。
异人看到吕不韦这么喜欢自己的儿子,心里很高兴,笑着朝吕不韦点点头,转身去膳房了。
赵姬看了看吕不韦那张酸楚的脸,面对嬴政问道:“政儿,你说给娘听一 听,是叫爹亲哪,还是叫伯父亲哪?”
“那还用说,叫爹亲呗!”赢政歪着头,扭向母亲。
“那,那你就叫他……爹嘛……”赵姬吐了一下舌头,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吕不韦吓了一跳,心想:你疯啦!
“我就一个爹,刚才出屋的那人才是我爹呢!”赢政挣扎着要离开吕不韦的怀抱。
“对对对!你就一个爹,不能有两个爹。”吕不韦眼睛潮湿。
“我只能叫你伯父!”嬴政的语气还是很坚定的。
“行,行,这就蛮好!”吕不韦颇为难堪地将嬴政放在地上。
“你对我爹好,对我娘好,我才叫你‘伯父’。”嬴政眨巴着那双又长又扁的眼睛,窥视着吕不韦的神色,“你对我爹娘不好,我就打你!”
“政儿,不许瞎说!”赵姬急忙制止政。
“哎呀!这孩子不得了,将来成为大器,必敢作敢为!”吕不韦嘴上赞赏嬴政,心里直嘀咕:这孩子怎么这样凶啊!以后是个霸道的主。
“政儿,你过来!”赵姬向政打着手势。
“娘,我又咋啦?”赢政跑到母亲身边。
“政儿,娘告诉你,这个伯父是个大好人,对爹、对娘恩重如山,把你视如 掌上明珠,咱们这个家、这个大宅院都是你伯父给的,你要记住你伯父的大恩 大德!往后,你一天比一天大了,你要尊敬你伯父,爱戴你伯父,将来你长大成 人,你伯父还要帮助你完成大业呢!”赵姬看出赢政对吕不韦骄横无理,赶紧对儿子进行教育。
“娘,我记住了。”嬴政点点头,又转向吕不韦,毫不客气地说,“但伯父对爹、对娘必须是真好!”
“那是自然!”吕不韦点头应道。
“伯父,咱俩拉钩儿!”赢政伸出右手中指,道。
“好啊,拉钩儿!”吕不韦也伸出右手中指,伏下了身子。
“小孩子!”赵姬说着哈哈大笑。
吕不韦没有笑,脸上涌出忧郁的神情。赢政思维独特,出言霸气,长大了 一定能够霸统天下,但是他似乎对自己有一种天生的警惕和厌恶,不是好事! 但转念一想,赢政是自己的后代,实际上姓吕而不姓嬴,将来当了秦王,不管 对我吕不韦如何,也是为吕氏门庭君临天下, 一统江山。只是日后须加注意,不可粗心就行了。
想到这些,吕不韦拍了拍嬴政的头,说:“好孩子,将来必有大志。”
“吕公子,看你说的,现在你就把政儿捧上了天,那将来还能管得了他吗?!”赵姬似乎不怎么赞同吕不韦的说法。
“谈到将来,不是我管他,而是他管我了!”吕不韦拉着长音,风趣地说。
“娘,还是伯父说得对,将来我谁都管,也要管伯父!”赢政锋芒已露。
这时,为嬴政过生日的午宴准备好了。
吕佳、吕静奉赢异人之命,请他们赶快去餐厅。
她俩一人抱着嬴政, 一人提着那盒点心,跟在赵姬、吕不韦的身后。
餐厅内,飘散着浓郁的香味儿。只见桌面上摆设着陈酿米酒、丰盛菜肴。
这是异人亲自到膳房安排的。
他们谦让着,围坐在餐桌四周。
只要吕不韦和异人在一起,就不约而同地谈论何时返回秦国,急切地盼望秦昭襄王发来召回异人的谕旨,及早实现宏图大略,圆梦成真。
可是,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 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这种好消息还是没有到来。
然而, 一个令人揪心的消息传来了——
公元前257年6月,秦赵两国由于边境谈判失和,又一次爆发大战。
秦昭襄王命大将王龁率兵围攻赵都邯郸。
秦国军队像乌云压顶般地直逼赵国京城西关城门脚下,准备攻克该城。同时,还向南关城门外派去部分重兵,以做全面攻城的策应和补充。
邯郸四门紧闭,赵国军队严密把守。
此次,统率赵国军队的是取代廉颇的大将乐乘。
乐乘是燕国军事家乐毅的同宗后辈。乐毅在燕国时曾任上将军,辅佐燕昭 王,提出了中肯的战略主张:联合楚、赵、韩、魏四国,并利用秦国,共同伐 齐。于是,燕昭王命乐毅,率五国军队,大败齐军,取得了以弱胜强、报仇雪 耻的辉煌胜利。后来,新君燕惠王嫉贤妒能,并为齐国所利用,将战功赫赫的 乐毅无端贬黜。乐毅被迫带领全家人和其子乐间,以及同宗后辈乐乘等人逃往赵国。
乐乘从小喜读兵书,注重实践,骁勇善战,并注意分析敌我态势,制定战 略方针,成为赵国一员名将。乐乘曾与廉颇合手,率领赵国军队围困燕国,燕国用厚礼向赵国求和,赵军才得解困。赵国封乐乘为武襄君。
此时,乐乘分析,秦赵两国交兵,秦国绝对占优势,赵国不能轻举妄动, 否则秦军一旦掌握军事主动权,赵国京城就得陷落。但是,赵国是同四方交战 的国家,军队习惯作战,百姓熟悉军事,只要坚守壁垒,以守为攻,从时间上 拖延和消耗秦军,赵国就能保住,秦军最后也得撤走。于是,乐乘下达命令:全城戒严,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城,违令者一律处斩。
秦国长年好战不休、屡屡发兵攻赵,使得乐乘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出路。秦国 异人仍然质地于赵国京师,此乃秦昭襄王的嫡孙,那个吕不韦,干吗舍出那么多的重金去无偿援助异人呢?尽管他上下活动,秦国不是照样发兵进犯赵国吗?
乐乘越想越生气,马上派人去叫吕不韦。
中军大帐内,乐乘坐在虎头椅上,厉声质问吕不韦:“吕公子,你本是韩国 阳翟珠宝商,又客居赵国京都继续经营珠宝,从而累资万金,远近闻名。从去 年以来,你肯于日费千金,无私资助异人,后来你又从我手里为异人购买一所宅院。吕公子,你这是何意呢?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坐在帐前的吕不韦,欠身搭躬,不慌不忙地说:“回禀乐将军,在下吕某之 所以帮助异人,主要因为异人一来老实,二来可怜,三来爱赵如秦。吕某为人一向坦荡,别无他意!”
“如何判断异人爱赵如秦呢?”乐乘追问一句。
“异人五岁那年就离开秦国,质地于赵国,他爱上了赵国,愿意在赵国为 民,说啥也不回秦国了,这是其一;其二,每当秦王发兵犯赵,异人总是绝食 七天,以此抗议祖父的好战争斗!乐将军,这就是赢异人爱赵如秦之举!”吕不韦竭力袒护异人。
乐乘听罢吕不韦讲了这番话,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但又说道:“赵王有命: 京师邯郸城池一旦被秦军攻破,立即杀了秦赢异人!我不怕你走漏风声,反正你和异人已是瓮中之鳖。”
“乐将军,这万万使不得,我和异人都是无辜的,从没做过损害赵国的事 情。无论如何,还是请乐将军上书赵王,恩泽雨露,赦免我和异人一死!”吕不韦装作惊恐之状,苦苦哀求乐乘。
“唉!你慌什么,秦国军队还没有攻下城池,赵王暂时还不会诛杀异人嘛!”
“乐将军,秦军已大兵压境,我是担心…… ”
“胡说!现有本将军坐镇指挥,焉有那种结局?”
“乐将军,吕某言辞不当,诚请谅恕!”
“好啦,你先回去吧,但不准乱跑乱动。”
“是,是!”吕不韦看了看乐乘身上的武服柄裆有些陈旧,心想,应该对 赵军给予资助,这或许能够起到保护异人的作用。于是,他在临走前说:“乐将 军,吕某回府后,准备给贵国军队献上部分资财,以更换军服和补充给养,恳请您能够笑纳!”
“好啊!吕公子,我替全军将士先致谢意!”乐乘很爽快地答应了。
“多谢将军赏脸!”吕不韦抱拳搭躬,告辞离去。
他先回到吕府,抓紧安排,让大管家吕锦准备五千两黄金,当天下午就送到了乐乘将军的中军大帐。
对此,精细过人的吕不韦仍不放心。他担心赵王有变, 一旦赵国军队守不 住京师,还有可能威慑异人。即使乐乘能够上书美言,但一个将军怎能左右得了赵王呢?不行,异人还是很危险,必须尽快通知异人,及早逃出城去。
全城戒严给他的行动带来许多不便,每条大街、每个路口都有三三两两的士卒把守,凡有行人通过,都认真盘查询问。
天黑之后,吕不韦让吕童带上银两、提上点心,随他去西大街异人宅院。 他俩走出吕府,没有走大路,而是穿小巷、过胡同,尽量躲开重点路卡。但是,走到路口处,还是碰到了几个警戒的士卒。
吕不韦向他们说明情况,去西大街看望病人。接着,吕童提起手中的点心盒子,并给他们呈上散钱。他们一看,信以为真,遂接过钱,乐呵呵地让他俩过去了。
吕不韦和吕童比较顺利地来到异人家里。
异人和赵姬还没有入睡,嬴政已经睡着了。夫妻俩见吕不韦、吕童深夜来 访,不由得一惊,以为现在赵军就抓他们来了。吕不韦便把白天见到乐乘的情况和赵王的打算讲述一遍,异人听后吓得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
“王孙,请不必如此,只要我吕不韦在,您的人身安全就不必担忧。”吕不韦胸有成竹地说。
“恩师,那到底怎么办呢?”异人急切地问道。
“明天深夜,你我逃出城去,去往秦国!”吕不韦直截了当。
“那,那能行吗?”异人忧虑出逃不成功,担心被赵军抓获。
“您不必担心, 一切有我负责安排。”吕不韦安慰异人,打消顾虑,还叮嘱道,“到时候千万别慌,注意同我好好配合。”
异人点了点头,但那双忧虑的目光又落在赵姬身上。
“夫人和政儿,您就不用管了。”吕不韦发现异人担心赵姬和嬴政的安危,马上安慰他,“明天天一黑,我就派人驾车将她们母子送到乡下去!”
“王孙,我看吕公子安排得很周密了,用不着瞻前顾后、怕这怕那。事到 如今,三十六计走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咱们活着,什么都不怕!”赵姬欣然接受吕不韦的安排。
“好吧,就这么办!”异人打消了思想顾虑。
安排就绪之后,吕不韦和吕童连夜赶回吕府去了。
这天夜里,吕不韦住在妻子田欣卧室内。
他告诉妻子,他为完成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准备明天夜里同异人一起逃 往秦国,恐怕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回赵国了。田欣一听, 一下子愣住了! 她从前一直以为丈夫去秦国是做生意呢,原来都是为了今天的行动去铺路,但 她马上又意识到,丈夫将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掩护异人出逃,如果能够幸免此灾, 那可是上天保佑了。但她还是担心,万一丈夫他们被赵国军队抓获,那么她和 儿子,还有公爹,不是要遭受灭顶之灾?!想到这里,她拼命地抱住丈夫,好长时间不松手,那伤心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妻子的双肩在抽动,吕不韦知道她在哭泣,在担心。他耐心地安慰妻子,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和不幸,让她相信他的胆量和智慧,不久的将来,他就要把全家人接到秦国去。
当然,她盼望有那么一天。不过,那是多么难的事情啊!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她又不能阻止丈夫的行动。她打心眼儿里知道,凡是丈夫认准的事情,非要 干到底不可!她抬起头来,望着丈夫,依依不舍,但没有阻拦,而是极为动情地嘱托丈夫千万要保重,全家人期盼他的佳音!
吕不韦深深感到,结发夫妻的感情确实很深。
夫妻俩言犹未尽,彻夜不眠。
第二天清晨,吕不韦去到父亲的房间,同他这位爱戴而又尊重的父亲话别。
吕伯早就知道儿子在干什么。上次儿子去秦国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估计就是 为了异人返秦的事情;今天,儿子来告别,果然就是为了这件事。吕伯知道儿子 的脾气和性格,执着而又固执,如同锥子扎东西,不穿透绝不罢休。但是出于父子之情,还是进行了苦口婆心的劝止和说服——
“伴君如伴虎。”这是吕伯向儿子说的唯一道理。吕伯谈到,殷纣王时,箕 子和商容出于爱国,谏奏纣王,皆被贬谪而辞官隐居;东周列国时,苏秦曾一 人身佩六国相印,可算得上当官顶了天,八面威风,不可言状,但最后身死齐国朝廷之上。
“开端好不一定结局好。”这是吕伯向儿子讲的又一道理。吕伯仍举出东周 列国时的事例:“从前,伍子胥的主张被吴王阖闾采纳,吴王带兵一直打到楚国 郢都;而吴王夫差拒不采纳伍子胥的谏书,却赐给他马革囊袋逼他自杀,把他 的尸骨装在袋子里扔到江里漂流,伍子胥未能预见君王的气量和抱负是那样的狭小,致使被沉入江里而死不瞑目。”
说到这里,吕伯自我慨叹地说:“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能够建功立业而又免遭杀身之祸呢?”
父亲说的这些血的事实,吕不韦何尝不知道呢!但是他对仕途的向往和对 名位的追求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住的。可是他又不能对父亲直言反驳,且父亲是 一片好心。他只好委婉地说道:“父亲的良苦用心,孩儿非常理解。往后的日月还长着哩,孩儿一定谨言慎行。”
吕伯一听,恐怕再说也是无济于事。
吕伯看了看儿子,心疼地嘱咐道:“不韦,好自为之吧!”
“父亲,您也要多多保重!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派人把您和全家人接到咸阳去。”吕不韦打心底挂念父亲,不想离舍他和父亲经营多年的这个家。
但是,他早就下了决心,力求万世之名,不能老死床头, 一定要挺身向前, 攀登险峰。
父子俩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依依不舍地看着对方。
早饭时,吕不韦和父亲、妻子、儿子一起进餐。全家人心情沉重,默默无 语。唯有吕强高兴得不得了,因为还不知道今天夜里父亲就要去秦国了,更不知道这次离别将会是多少年。
吕不韦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带有嘱托的语气,说:“吕强,你一天比一天长大了, 一定要听祖父的教导,要听娘的话, 一定要好好读书啊!”
“是!请爹放心!”吕强很顺从地答应道。
吕不韦看着儿子,眼睛激动地闪动着泪花。
吕伯、田欣看到他们父子俩亲昵的样子,想到吕不韦即将离去,他们的心像针刺一样疼,眼睛里都涌出了泪珠。
这是吕不韦临离开赵国、去往秦国之前,最后一次同全家人共进的早餐。
早饭后,平原君府的舍人赵全急匆匆地来到吕府,传达丞相、平原君赵胜的口谕,让吕不韦立即赶到平原君府。
吕不韦心想,这下可麻烦了,平原君非给他出难题不可,大有可能阻碍他 的行动,但平原君官高位显,又是他交往多年的朋友,不去会面是说不过去的。
他没敢多言,当即领命,随好友赵全走出自家府邸,急急忙忙地奔往平原君府。
果然不出所料。
平原君一见吕不韦,面孔一沉,当即谴责他不够朋友,不应该胳膊肘往外 拐, 一个在赵国经商的商贾,为什么这样无私地帮助一个质地赵国的秦国异人呢?
精神紧张而又惴惴不安的吕不韦,唯恐机敏过人的平原君识破他的天机,竭力回避对方提出的问题,只是以减少秦赵大战为由,笼统地讲了帮助秦国异人。
平原君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很显然,不相信吕不韦的话。
“赵大人,你我之间的交情和友谊,秦赢异人怎能比得了呢?我跟他只是萍水相逢,只不过帮他解决食宿罢了!”吕不韦解释道。
“吕先生,难道仅仅如此吗?”平原君目光尖锐, 一针见血地指出,“恐怕还有更深的含义吧!”
“这,这怎么可能!”吕不韦一听这话,吓得浑身打了个寒战,平原君确 实非凡,看人看事入木三分,难道我和异人的政治图谋真的被他看穿了吗?他 假装委屈地恳求平原君,“赵大人,您可不能冤枉我呀,我吕不韦长一百个脑 袋,也不敢去涉猎仕途啊!赵大人,恳请您不要这样看待我,我哪里是那块政治材料,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贾嘛!”
“哈哈哈哈!”平原君大笑起来。心想,这个吕不韦呀,胆量也不是很大 的,谅他也不敢去干政治这一行,顶多想去秦国当一名小官,不会有太高的奢 望。为了缓解一下气氛,平原君遂安慰道:“吕先生,看把你吓的,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赵大人,您这玩笑我可承担不起呀!”吕不韦知道,平原君之智胜过其 他人,他年过五旬,久经政治风云,曾辅佐两个赵王处理过许多军机政务大事, 善于捕捉政治动向。因此,自己的计谋很有可能被他识破。尽管平原君说了些 缓和的话,但他的疑虑已经无法排除。他不准备解释了,因为多余的话更会引起怀疑。
“吕先生,我想把你留在我的府中,给你创造一个为赵国服务的机会,不知你是否愿意?”平原君试探地问道。
“哎呀!赵大人如此器重晚生,吾实在是受宠若惊!”吕不韦万万没有料到, 平原君竟会突然来这么一招,这绝不是发自内心,时至目前,他身上的政治特长 尚未被平原君发现,平原君怎么会无端重用他这样一个商人呢?……但心底的 揣测丝毫不能外露,平原君是个要脸面的人,若不然,硬着头皮也得把你留下。 吕不韦想了个脱身之计,他从怀中掏出韩国和魏国寄来的订货单,呈于平原君, 道:“赵大人,您看,这是韩、魏两国客商朋友寄来的订货单,过几天我就得亲 自送珠宝货物。生意琐碎之事,的确棘手缠身,否则,我巴不得整日在您膝下听从赐教!”
“好吧!我平原君是不会强人所难的!你这位珠宝商确实很忙,哪有时间干我们这行。”平原君把订货单还给吕不韦。
这时,赵全慌慌忙忙地走了进来。
赵全向平原君禀报:“赵大人,秦军攻城猛烈,我军奋死抵抗,刚才乐将军派人请您急速去中军大帐议事!”
“知道啦,立即备马。”平原君命道。
吕不韦趁机向平原君告辞,几乎是同赵全脚前脚后地走出客厅。
离开平原君的吕不韦,心急如火,脚快如风,直接返回吕府。
现已接近午时,他顾不上吃午饭,而是把吕锦找到自己的书房,秘密安排今晚的行动,备好车辆和钱物。
掌灯时分,大管家吕锦遵照主人的吩咐,协助车仆驾车,将赵姬和嬴政送 往东关城门,逃往乡下杨林镇。那里是赵姬的外祖母家,母子俩居住和生活都比较方便。
吕不韦没能护送赵姬和嬴政,而是和吕童一起留在赢异人的住宅处。保护 异人的安全和出逃,是吕不韦的头等大事,所以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异人。当然他和异人一样,也是非常惦念赵姬和嬴政的安全。
他俩坐卧不宁,来回踱步, 一会儿从室内走到院心, 一会儿从院心回到室内。
吕童一直在大门外警戒,注意街上发生各种意外情况。
当吕不韦和异人又一次走到院心的时候,突然看到吕童从大门口跑了进来, 气喘吁吁地说:“吕公子,刚才我在大门外,看见西门风带领两名家丁,骑着马朝东跑去…… ’
“哦,西门风!”吕不韦立即判断出西门风的目的, 一定是追赶赵姬去了, 马上命令吕童,“快,快骑马赶到东关城门,找到伍长丁一,让他提前准备,绝不允许西门风趁火打劫!”
“是!”吕童应声扭头,欲奔向厩棚。
“回来!”吕不韦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钱包裹,掷于吕童怀中,“拿着,过路口时要打点士兵。”
“是!”吕童接过铜钱布包儿,转身跑到厩棚,牵过一匹骏骑,走出后院大门口,挥鞭策骑,抄近路驰向东关城门。
吕童机智勇敢,处事敏捷,只要在路口处碰到警戒士兵,就主动勒缰停 奔,抱拳施礼问安,并以平原君府下人执行公务为由告诉对方,随手又扔下散 钱,而后抖缰踹镫,迅速离去。时辰不长,吕童骑马赶到东关城门楼前。尚好,西门风他们还没有赶到。吕锦、赵姬的车辆也没有驾到。
正在东关城门楼带班的伍长丁一,一看是吕府的吕童乘骑而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迎上前询问。
已翻身下马的吕童,将赵姬今晚欲出城逃灾避难,以及西门风带领人马追来阻截的情况叙说了一遍,恳请丁伍长给予鼎力协助。
丁一弄清了吕童的来由,心里打好主意,准备严惩这个西门风。
吕童见丁一应了下来,心中非常感激,急忙抱拳施礼,并从怀中抽出铜钱 布包,呈递于丁一,让其分给各位守城卫士。
丁一摆手拒绝。心想,吕不韦的重托,焉能以沽待价、收取钱财呢!况 且,吕不韦又是自己的大恩人,当初,如果没有吕不韦的帮助,恐怕病故的高
堂老母就无法安葬。尽管吕童诚恳送钱,丁一说啥也没收下。
交代清楚之后,吕童替主人说了些感激的话,遂握拳告辞,搬鞍跨镫,掉转马头,返回西大街去了。
过了一会儿,从钟鼓楼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西门风带两名家丁乘骑追过来了。
“站住!”丁一举起手中短刀,大声喊道。
他们仁勒缰下马,走了过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丁一故意问道。
“各位弟兄,你们看见一辆马车载着一位年轻女人和一个小孩儿过来吗?”
西门风套着近乎,边向前边询问道。
“胡说!”丁一亦朝前走了两步,厉声谴责道,“全城都在戒严,大人小孩儿都知道,哪来的车辆载人?!”
“唉!我明明看见一辆马车朝东关走来!”西门风辩解道。
“人命关天的事情,谁敢放人出城,你还敢栽赃?!”丁一看到色狼般的商人西门风,心中的怒气不打一处来。
“兄弟息怒,我可没这个意思。”西门风满脸堆笑地说。
“哦!我看出来了,你们黑灯瞎火地想骑马偷偷出城!”丁一诈唬道。
“兄弟,你可不能开这种玩笑!”西门风吓得打了个寒战。
“谁和你开玩笑?”丁一向身后的卫士们一挥手,命令道,“把他们拿下!”
“你们不能这样无理呀!”西门风向后退缩着,大声喊道。
几个卫士手持兵刃,冲上前去,不容辩解, 一股脑儿把西门风和两个家丁都捆绑上了。
“去,把他们押到西关城门楼上,参加守城劳役大队。”丁一向两个卫士下达命令,“把他们的马也拉上, 一并交于守城将领。”
“是!”两名卫士应声后,押着西门风三位主仆,并牵着三匹快骑,向西关城门走去。
夜深人静。丁一等人仍坚守岗位,注视城内外一切动静。但是,迟迟不见赵姬的车辆踪影。
原来是吕锦和车仆驾车行至钟鼓楼时,突然发现后边有三匹骏骑追来,估计有人追他们,吕锦赶紧让车仆将马车暂时拐向北大街。
车辆刚刚行驶到北大街的丁字路口处,赵姬怀中的赢政突然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街上、路口处的卫士们闻声跑了过来。
吕锦急忙跳下来,不住地抱拳搭躬,自我介绍道:“各位弟兄,各位弟兄,我们是南大街珠宝总行吕掌柜家的人,准备送一位夫人去乡下看望患病的亲友。”
“秦军大兵临境,全城都在戒严,难道你们不知道?”一位带班的卫士伍长质问道。
“小人确实不知。另外,乡下的病人病得很重啊!您就行个方便吧……”吕 锦说着,向这位卫士伍长递过一包铜钱,再三恳求地说,“你们行行好,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不行不行!”卫士伍长用手推了推铜钱包裹,极不愿意地说,“我们如果受贿放行,要被杀头的!”
“那怎么会呢?这是我个人情愿的嘛!”吕锦又向卫士伍长递了递铜钱包裹。
“说不行就是不行!”卫士伍长坚决拒收。
“那,那我们可怎么办哪?”吕锦急得脸上冒出了汗珠。
“别啰唆了!”卫士伍长看了看车上的赵姬和正在哭闹的嬴政,挥了挥手说,“你们回去吧!看你说的是真情,就不扣留车辆了!”
“兄弟,乡下病人还等着我们哩!”吕锦仍然恳求对方。
“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咋这样不知好歹!”卫士伍长不耐烦了,用手指着 吕锦,“就是我们这些弟兄放你走,现在四关城门紧闭,北关城门你们就能过去吗?!”
“好吧,我们回去。”吕锦回头向车上的赵姬递了个请示的眼神。
赵姬一看事已至此,怎么能强行通过呢?她当机立断:“回头!”
吕锦命车仆掉转辕马,驱车返回西大街。
霎时,马车来至西大街异人宅院门前。
赵姬抱着嬴政,跳出车厢,走到门前一看,两扇大门虚掩。她用手推开门扇,朝里走去,急切地想见到异人和吕不韦。
全院一片漆黑。但卧室的烛光闪亮着。
赵姬抱着儿子走入卧室,室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子楚、吕不韦他们已经走了,他们能够安全逃出城去吗?他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呢?
赵姬顿感无限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