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晨风掀起了白杨绿柳的微波,吹拂着家家户户的炊烟;飞来的群鸟 掠过了数以百计的树冠,唱起了动人心弦的妙曲;橘黄色的霞光洒向邯郸城内, 霎时驱散了笼罩在宫脊殿顶上的蒙蒙白雾。赵国京师这片土地,显得多么古老而又多么年轻!
赵孝成王六年,秦赵未战——这是一个祥和安定的年份。
这天清晨,吕不韦趁着大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便命车仆驾驭双马四轮车, 将按秩大妆、如花似玉的赵姬,悄悄送往西大街异人的住宅。同时,吕不韦和吕童亦分乘骏骑随车送行。
异人已在其住宅等候。
这是一所别具一格的宅院。长长的院落,前后大门都是从门房中间开设; 院内建有两排正房,第一排为客厅和膳房,第二排为卧室和书房;前院设有二 门、影壁墙;后院设有一个六角凉亭,还有一个花圃草坪。最引人注目的是,所有房顶全是飞脊刺天琉璃瓦。
这所住宅,是吕不韦特意从赵国将军乐乘手中买来送给异人的。
购马尚需买鞍。吕不韦在为异人选购住宅的同时,还给这位秦国王孙派来 了侍女、仆人、膳房师傅,并让赵姬从吕府中带来她的贴身侍女吕佳、吕静。
从钱到房、从人到物,应有尽有。
异人在吕不韦的筹划下, 一步步向天堂迈进。他对吕不韦的感激之情,真是滔滔不绝!
就连吕佳、吕静两位侍女,也感到她们的男主人吕不韦大度,抛舍了不计其数的重金珠宝还不算,并献出了美丽绝伦的少妻赵姬。所以,她俩惊愕之余,又感叹不已。
从这一天起,吕不韦改变了以前对异人的称呼,不再叫“赢公子”,而是称“王孙”。就是对他的少妻赵姬,也不再呼其名“仲媛”,立即改称“赵夫人”了。
从此开始,在吕不韦的让渡下,异人和赵姬凤侣鸾俦,但他更加谦恭,从不以功自恃。
他们仁在婚庆酒席桌上,虽然有侍女侍奉,但是吕不韦就像臣对君一样, 双手给异人、赵姬捧樽敬酒,并一口一个“王孙”,一口一个“夫人”,把自己降到臣的位置。
这也许是最实际的演练,为将来去秦国做好准备。对此,异人、赵姬这对新郎新娘有些不自在,再三请这位恩公坐下,尽管饮酒,不要如此劳心。
午时过后,婚宴结束。吕不韦就向异人、赵夫人告辞,带着吕童回吕府去 了。他不愿意继续逗留,自找尴尬。吕不韦和赵姬本来鸾凤和鸣,如胶似漆, 一下子告别分开,各居其处,更何况是他拱手将她让与别人,心里自然像刀剜一样地疼痛。但是谁让他苦苦追求权力、渴望仕途呢?
开始的几个月,吕不韦是最难熬的。他尽最大的毅力克制自己,控制自己 的感情,减少去异人宅院看望赵姬的次数。可每隔两三天,还得去一次,因为 赵姬也需要看到他。记得有一天上午,他拿着一些饮食来看望赵姬。当时,异 人出去了,只有赵姬一个人在卧室。他和她一见面,她“呼”的一下抱住了他,他怕异人回来看见, 一个劲儿地挣脱,可赵姬怎么也不松手,死命地搂住他。
不知什么时候,赵姬在他怀里哭开了。
他不住地安慰她,掏出手帕,急忙给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接着,他发现她突然恶心起来,她到院里去呕吐,好大工夫才回到室内。 他告诉她,这是妊娠反应,不要有其他顾虑。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核桃和莲子,让她在怀孕期间适当食用,保护身体。赵姬得到他的抚慰,心里十分感激。
吕不韦不想让异人看见自己和赵姬单独会面,就怀着难舍难分且又苦涩不堪的心情离去了。
赵姬未敢送至大门外,只是站在卧室门前,默默地望着,直到吕不韦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外,才无限惆怅地返回室内。
吕不韦的心情很不好,沉默寡言。父亲吕伯、妻子田欣早就发现了,开始他们还以为吕不韦做生意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后来才从大管家吕锦口中得知, 他是因为舍出一位名叫赵姬的心上人而感到不痛快。可吕伯、田欣又无法过问 此事,吕不韦拥有那么多的漂亮姬妾,何必因为一个赵姬而如此伤神呢?只能提醒他注意身体,不要因为一些小事而自寻烦恼。
即使家里的亲人这般无微不至地关怀,也不能排解吕不韦的苦闷。相当一 段时间,他坐不下来。除了思念赵姬,还焦急地盼望咸阳传来宣召异人和他赴秦国的消息,可是音信杳然。
他经常饮酒,靠酒浇愁解闷。有时,他一个人在家喝闷酒;有时,他去街上酒馆,和朋友们一块儿饮酒。
他走在大街上,许多认识他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认为他是一个“怪 物”,他极为富有,累资万金,但为什么偏要资助那个一无所有的秦嬴异人呢? 在他的无私帮助下,异人眼看着一步登天,这本来就让人赞叹不已了,可他又把自己钟爱的赵姬献给人家,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天下午,吕不韦只身来到大街上,恰巧碰到三个老朋友, 一个是平原君府 的舍人赵全, 一个是平原君府的宾客毛遂, 一个是负责守护邯郸东关城门楼的卫士伍长丁一。寒暄一阵后,他把他们仁约到一家酒馆坐下。
朋友相聚,开怀畅饮。饮到兴奋之中,他们之间无话不说。赵全开门见山 地质问,把一个贫困潦倒的秦国赢异人捧上了天,究竟图的是什么?同时,还 抱怨他,把不容易弄到手的赵姬让给秦国赢异人,那赵姬可是平原君想尽办法提前释放出狱的。唉!你吕不韦也太对不起朋友平原君了!
吕不韦听罢赵全一番话,思绪翻腾。赵全提出的问题远不如他的政治谋划 重要,怎能为一时一事的得失而影响政治前途呢?他理解赵全的心意,那完全 是出自一片好心。可是,他又不能把内心的想法和目的和盘托出。他没有答言,只是违心地点了点头,给赵全倒了一樽酒。
毛遂反其道而行之,他用赞佩的目光看了看吕不韦,继而大加褒奖,说他是天下奇男,将来必干出一番伟业。说完后,毛遂与他一饮而尽。
坐在一旁的伍长丁一,琢磨着赵全与毛遂的不同见解,感觉毛遂的讲话似乎颇有道理,但又说不出所以然,于是给毛遂倒了一樽酒,以示赞同。
吕不韦不知毛遂是不是发自内心地赞同他。当时,毛遂已名扬四海,有胆有识,洞察敏锐,看人看事入木三分。吕不韦认为,毛遂乃不凡之人,或许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他假装不以为然,只顾饮酒。
对于赵姬转嫁给秦国嬴异人,吕府上下议论纷纷,都说赵姬命薄福浅,不 知好歹,好不容易被少主搭救出狱,重见天日,还专门为她修建了一所豪华新 居,不愁吃穿用,跟着少主过一辈子,有享不尽的清福。谁不知道异人连饭都 吃不饱,衣服也穿不上,其衣食住行全由少主供给。难道赵姬和异人结婚后还 要靠少主没完没了地资助吗?从道义上讲,赵姬也对不起少主。俗话说,好马不备双鞍,好女不嫁二男!赵姬成了什么人啦!
社会上,凡是认识和知道赵姬的,对其无不指责和咒骂。就连锦香院的钱 老板,还有那些歌姬,也都痛骂赵姬,说她是假正经、胡折腾,甚至说她在锦 香院的那段日子里,只卖艺,不卖身,纯属假话。若不然,她在短短的三个月内,怎么就先后嫁给两个男人呢?
这些坏话,赵姬是不容易听到的。吕佳、吕静早就听到了,但谁也不敢跟她说。
她的舅妈周氏来了。
这是赵姬同异人结婚后的第三次。前两次,周氏看望她时,异人也在家, 没有机会说什么,坐一会儿就离去了。这次,恰好异人去外边办事,家里只剩 下赵姬一个人,周氏便和她单独会面,拉着外甥女的手说:“仲媛,你嫁给吕不韦不是很好吗,怎么又改嫁了呢?”
“舅妈,您不懂!”赵姬撒娇地说。
“什么,我不懂?舅妈已是土埋半截的人了,还没有你懂啊!”
“舅妈!”
“我真不明白,异人哪点儿比吕不韦好?”
“不韦有不韦的优点,异人有异人的特点,他俩不能相提并论。”
“就算异人有特点,但他也比不上不韦。不韦要钱有钱,要才有才,要貌有 貌,异人怎能比得了?”周氏的脸上露出了不满神色,松开了她的手,嗔怨地 说,“你呀,我看你是好了疮疤忘了疼,你刚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把吕不韦给忘了!”
“舅妈,请您放心,我一辈也不会忘记不韦的!”赵姬离开座椅,给舅妈沏了一杯茶水。
“说得好听!你怎么说甩就甩了人家呢?你如果有良心,就不应该这样做!”
“良心?!”赵姬大笑了一声,而后转向周氏,“舅妈,这种事不能讲良心。”
“好啊,两口子可以不讲良心,跟外人却讲良心,这是哪家子道理?”周氏有些愠怒了。
“舅妈,您别生气。刚才我说的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没表达清楚,那么就算我说错了,请您原谅。”赵姬双手捧起热茶,递向舅妈。
周氏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茶。心里直琢磨,赵姬究竟因为什么呢?她怎么 跟我绕圈子呢?于是又问道:“仲媛,你能不能把改嫁的真实原因说出来,让舅妈心里明白明白。”
“舅妈,您甭问了,到时候就知道了。”赵姬狡黠地笑了笑。
周氏着实不解,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氏一看,再问她也没多大用,至多是敷衍,干脆算了,爱啥样就啥样吧,于是起身准备回去。
赵姬说啥不让舅妈走,硬是将老人留下来, 一起吃了午饭。
下午,吕不韦又来看望她。
这时,周氏已经回家了,而异人外出办事还没回来。他和她又能单独地会面了。
两人分床睡眠已经一个多月了,可赵姬对吕不韦的思念似乎仍像新婚小别 那样,眷恋之情有增无减。她一见到他,根本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猛地上前拥抱,同他使劲儿地亲吻。
胸怀政治抱负的吕不韦,经过三十多个昼夜的苦煎苦熬,磨砺了一种冷淡 色情的意志,决心用理智战胜感情,不能因为男女之欢的小事,而坏了他攀登 仕途高峰的大事。因此,他准备从这一天做起,不再像以前那样,难舍难分,缠缠绵绵,而是有意冷却与她之间的关系。
现在,他全是应付,使她感觉到,他是那样的被动,那样的冷漠,那样的无 情。她不再吻他了,两只柔软的胳膊也松开了,心底的爱情火苗好像被一盆冷水 浇泼了似的,几乎全部熄灭。她忽然恨起他来了,冷冷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夫人,我来看你呀!”吕不韦心里明白,她一时难以接受他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只能逐渐地让她理解。
“有什么好看的!我现在才算弄清楚,你把我打发出来,好干你的大事业,免得我碍手碍脚!”赵姬说着,落下泪滴。
吕不韦急忙掏出手帕,欲上前给她拭泪,但她一转身,用手一拨弄,把手 帕弄到地上。他猫腰拾起手帕,耐心地劝解:“夫人,请你不要这样,你不是那 种普通的女人。你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有作为的女子,怎能只顾一时快乐 而影响大局呢?你想想看,你我如果长此下去, 一旦让异人发现,那将是什么 样的后果?你以为我心里就不痛苦吗?我和你一样,甚至更甚,哪一天哪一夜, 我忘记过你……我只是为了长远大计,这其中绝对包含着你的前途。我吕不韦衷心地希望你深思、再深思…… ”
赵姬不再哭了。她听了吕不韦这番动情的话,认为句句中肯,自己确实应该注意点,不可任意妄为。她给他倒了一杯香茶,并端来水果,认同地看了看他。
误解消除后,他马上和她商量正事。
他问她,怀孕的事异人是否知道?
她告诉他说,异人刚刚知道了,高兴得不得了。
吕不韦点点头,沉思着、赵姬怀胎两个月后,嫁给了异人。至今已三个月了,再有不足七个月的时 间,到十月下旬就得临盆。可是她跟异人婚后同居时间才七个多月,那将来势 必引起异人的怀疑。如果赵姬提前生产,对于赵姬没有多大的影响;如果正常生产,可就麻烦了,这一婴儿将被视为吕不韦的后代,岂不坏了大事!
想到这里,吕不韦心里有些后怕。然而,女人怀胎,提前个把月生产也是常见的——这是今天他找她商量的唯一正事。
当吕不韦向她询问生产时间的时候,她平静地一笑,反问他:“这还有什么问题吗?”
“夫人,你是不是明知故问?”吕不韦对她那玩世不恭的态度感到奇怪。
“生产或迟或早,是我个人的事情,难道他异人也要干涉?”赵姬未曾忧虑生产时间的问题,也未曾考虑异人会持什么态度。
“夫人,你是不是糊涂了?”吕不韦继续询问他,“你想过没有,你若在同异人结婚后七个月生孩子,那将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他可能怀疑孩子是你吕不韦的,不是他异人的。”赵姬指出问题的要害。
“是啊,这问题不就严重了吗?!”吕不韦皱起眉头。
“吕大公子,你真是多此一举,我这张嘴就光会吃饭吗?”她感到吕不韦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好,我想听听,你怎么说?”吕不韦不放心地问道。
“如果异人对生产时间有怀疑,我就请他把我送还吕公子!”赵姬故意这么讲。
“唉,那怎么行呢?你这不是拿我们的事业开玩笑吗?”吕不韦不赞同她的说法。
“看把你急的!孩子在我肚子里,你着什么急?”赵姬满不在意,胸有成竹地说,“到时候异人敢问我不三不四的,我有八句话等着他呢!”
“唉!你呀,干吗说那些惹人不愉快的话呢?一旦闹翻了脸,岂不毁坏大计!”吕不韦仍然不放心。
赵姬心里有数。她怀上吕不韦的孩子,仅一个月时间,吕不韦就西赴秦国 了。这时,异人就频临她的卧室,即使她如期生产,异人怎能怀疑这孩子就是 吕不韦的呢?女人早产半月二十天的事情,不是经常有人说,很正常嘛!如此 正当的理由,异人怎敢多嘴质问。再说,异人还在拼命地爱着她呢,何必说那 些伤感情的话呢!她觉得她的想法是正确的,但又不能把她和异人婚前的“秘 密”如实告诉吕不韦。如果那样的话,吕不韦将会终生瞧不起她。她准备把这段情史带进坟墓,永世也不向吕不韦透露。
她告诉他,到时候需要解释的话,就说这是早产。
他同意了她的说法。
关于赵姬的才思,吕不韦心里是清楚的。她不会被异人质问住, 一定会随 机应变、巧妙回答。不过,他同她的争论是大有必要的,历史上有多少涉猎政治的人,因粗心大意而被杀头送命啊!
她被他严肃而认真的态度所触动。在吕不韦的精心策划下,政治筹划好不 容易完成了前两步。她不仅是一个赞同者,而且是一个积极参与者,每一件小 事她都尽力去做。由于她在这样的政治氛围下生活,举止言行非常谨慎,不论 是外人向她打听吕不韦的情况,还是亲友向她谈论异人的长长短短,她都能谨 言作答,从不泄露半点真情。她相信他说的话,不能让异人察觉丝毫破绽,影响前程。
所以,她送他往外走时,告诉他,他尽管放心。
吕不韦回到吕府后,每天清晨乘骑去城西三皇五帝庙,焚香祈祷上天,保佑赵姬怀胎生产晚一些时间,再晚一些时间。就这样,他整整坚持了七七四十九天。
赵姬嫁给异人已经八个月了。这时间,恰是她怀胎接近临盆。吕不韦提心 吊胆,唯恐她如期临产。他几乎每天来一次异人宅院,都悄悄观察赵姬是否有生 产的迹象,可异人只要在场,他什么也不能问,只是说些将来回秦国赴政坛的大 事。对于他的到来,赵姬心里明白,但当着异人的面,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朝着他莞尔一笑,心领神会了。
异人却不然。由于赵姬的腹部已经隆起,这将要给异人将来的生活注入新 的血液,增添新的力量。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异人总要笑眯眯地抚摸赵姬的腹 部,也是盼望她给赢家生个儿子,并说“只要我当了秦王,儿子就是太子”。即 使吕不韦来了,异人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照样指着赵姬的肚子说个没完没了,还盼望她及早生下男孩儿。
吕不韦听到“及早”二字,他的心就像针扎了一样疼。他最怕“如期”, 更怕“及早”,因为这样就不是十月怀胎,可能给异人带来怀疑,甚至外人也要为此议论。他听异人讲这些话的时候,只是勉强笑一下,掩饰内心的恐慌。
异人当然愿意妻子及早生下男孩儿。早成家,早得子;早得子,早立业。 这是异人被华阳夫人认为世子后,萌发的一种念头。如果华阳夫人及早生下儿 子,何必今天确立过继之子呢?!当然,异人不赞同祖父那种做法:祖父当秦 王四十多年了,现已七十多岁,父亲也已年过半百,祖父却没把王位让给已是多年太子的父亲。如果是那样,早立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尽管如此,异人还是盼望及早得子。
一天上午,吕不韦又来看望赵姬,她的身体如常,没有临产前的征兆。吕 不韦的心踏实下来。他同赵姬正在交谈的时候,忽然见异人领着一位占卜先生走进客厅。他俩定睛一看,原来是郭半仙,便赶忙欠身上前迎候,嘘寒问暖。
还没等异人给他们介绍,郭半仙就主动向他施礼问安。异人一看,郭半 仙同吕不韦和赵姬好像是老相识,感到很奇怪,于是问道:“郭大师,您和他们…… ”
“哦,赢公子,我认识他们比认识你早得多。”郭半仙说着,哈哈大笑。
“赢公子,您有所不知,赵夫人遇难坐牢那段时间,曾患过一次病,多亏郭大师闻讯赶到,赠送贵重仙药灵芝,方使病情痊愈。”吕不韦对异人抱拳解释道。
“子楚,大师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得替我致谢。”赵姬在一旁提醒丈夫。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郭半仙连连摆手,豁达谦和。
“郭大师,子楚在此有礼,多谢你恩泽搭救夫人。”异人搭躬握拳。
“赢公子,不承敬意!”郭半仙亦握拳还礼。
“大师,快请坐。”赵姬挥臂谦让道。
“多谢赵夫人!”郭半仙遂坐在木椅上。
这时,吕佳、吕静给他们端来水果、点心,还重新沏了一壶香茶,给主宾每人倒了一杯。
赵姬让她俩通知膳房,赶快给郭半仙准备酒宴。
客厅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智慧过人的郭半仙, 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仁之间的关系。现在,秦赢异人已 成为赵姬的丈夫了。这是吕不韦忍痛割爱所导演的一幕政治戏。所以,郭半仙 不再询问,以免他们仁窘迫不安。呷了几口香茶后,他转向赵姬,直截了当地 说:“赵夫人,刚才赢公子告诉我,您已经身怀六甲,获福有喜,在此,郭某特向您祝贺!”
“郭大师,承蒙您过誉!”赵姬面带羞惭地说。
“夫人,我今天将郭大师请到咱们寒舍来,就是为了给你占卜一下,能否如意地早得贵子。”异人手指郭半仙对赵姬说。
“那当然好了。郭大师乃华山名宿,神占仙卜。客居赵国京师,亦名扬四 海,世人皆知。我荣幸受大师仙引,系前世缘分,今生造化!”赵姬不仅患病受恩于郭半仙,而且曾经请其占卜过,因而对他打心眼儿里佩服。
“赵夫人过誉,郭某深感不安!”郭半仙谦逊地说。
“郭大师,请您不必过谦了,还是给赵夫人占卜一下吧!”吕不韦亦很佩服郭半仙,因为以前听赵姬讲过。
于是,郭半仙转身从布袋里掏出那份标有六十四卦的三百八十四爻的白色 帛布图,后又拿出一个竹筒,内装几十支竹签。而后,用手摇动了一阵竹筒, 筒内竹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随之,将竹筒放在桌案上,面对赵姬,指着竹筒内的那束竹签,说:“赵夫人,请您抽签吧。”
赵姬欠起玉体,行至桌案前,平静地抽出一支竹签,她看了看签上镌刻的卦辞和爻辞的字迹,知道自己抽的是吉卦,但她没作声,而是把抽出的竹签递给了郭半仙。
郭半仙接过竹签一看,脸上露出笑容,道:“赵夫人确实是大福大贵之人,今天所抽卦签乃是吉卦。”
异人、吕不韦一听,心里自然非常高兴。他俩都凑到郭半仙跟前,想听个 究竟。
“你们看,赵夫人抽的卦签是既济卦。”郭半仙举了举手中的竹签,又用手 指点了一下六十四卦圈中标有“既济”卦的八卦符号,“你们再看,卦辞是‘既 济’,爻辞是水在上、火在下。《易·系辞》曰:‘爻者,言乎变者也。’卦的变化 取决于爻的变化,故爻表示交错和变动之意义。从爻辞分析,既然水在上,那 么水性则润下,而火在下,则火性炎上,于是水火引起动态相互交应,使发生变化的事物出现亨通。所以既济卦乃是大吉之卦。”
异人、吕不韦听了这番讲述,觉得郭半仙说得头头是道,他俩不住地点头赞许,同时也为赵姬的命运高兴。不过,还不知道郭半仙怎样阐述她的身孕。
“郭大师,你看我的夫人命运如此吉祥,那么她腹内胎儿是男是女呢?”
异人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从赵夫人抽出的卦签判断,大吉又大利,贵妇得贵子!”郭半仙似乎很有把握。
“吉星高照,令人如意!”吕不韦亦最关心此事,那颗盼子成龙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来。
赵姬、异人内心想的盼的当然也是男孩儿,因为这不仅关系到他们的长远大计,而且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共同命运。
“郭大师,我的夫人怀胎已八个月了,但不知我能否及早喜得贵子?”异人着急地询问。
“赢公子,您乃显贵之人。上天赐福于您,会让您早得贵子。我看了夫人 的卦象,怕是夫人怀胎九月,您就能见到您贵不可言的儿子了。”郭半仙笑言道,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吕不韦。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异人听后,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吕不韦听罢精神为之一振,那颗悬吊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占卜如意的赵姬,心里就像吃了蜜一般的甜。她一面说些感谢郭半仙的话, 一面给郭半仙端过香茶。
郭半仙点点头,双手接过茶杯。
众人继续交谈。郭半仙除了赞颂《周易》是一部奇书外,还特意颂扬了秦 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异人、吕不韦、赵姬听后,极为感兴趣。因为他们仁准备效力于秦国,愿意秦国比其他诸侯国家更繁荣,更强大。酒宴准备好了。
赵姬将郭半仙让到餐厅,异人、吕不韦一同作陪。
这次宴请,是赵姬对郭半仙一直想表达的感激之举。她非常热情, 一会儿斟酒, 一会儿夹菜,把郭半仙作为上宾对待。
郭半仙喝得很痛快, 一杯接着一杯。脸上不时地流下汗珠,那酒好像顺着汗水挥发掉了似的。
异人酒力不强,这可能是由于长年当质子、体质衰弱的原因。所以,不敢杯杯奉陪,喝了三杯就停止了。
吕不韦则是海量,同郭半仙一对一地豪饮,毫不怯阵。
饮到兴奋之际,郭半仙滔滔不绝地讲述历史上名王治国治军的纲领,分析 了当时各诸侯的政治形势,认为秦国大有可能吞并各国,并认为这只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像这样的深谈,郭半仙是头一次,他们仁倾听也是头一次。他们的政治嗅 觉,好似闻到一股新鲜的空气,他们的政治视野,好像有了一种纵深的开拓。 尤其是赵姬这位关注政治和仕途的女性,甚至想到将来一旦有机会, 一定重用郭半仙。
未时过后,赵姬盛情招待郭半仙的宴席结束了。
郭半仙背起占卜的布袋,双手抱拳向他们告辞。
临辞行前,郭半仙告诉他们,准备翌日返回故居华山,去探望在那里隐居 的师父。郭半仙特意夸赞北地华山,认为那儿风景怡人,实为圣地,华夏先祖 就居住雍、梁二州之地,东南华阴,东北华阳,按华山以定限。郭半仙意味深长地说,咱们后会有期!
赵姬记住了郭半仙的话。
吕不韦离开异人的宅院,怀着舒畅的心情,回到了吕府。
余下的日子,他不再担心了。郭半仙带有肯定的口吻,指出赵姬必然逾期生产。这样,他能够腾出手来处理一下珠宝生意上的问题,也能够集中精力坐在书房里读读书,写写字。他那种彷徨不安的情绪,终于不见了。
但是,到了腊月他那颗心立即又悬吊了起来。赵姬逾期生产已成定局,不 存在任何怀疑,可究竟是生男还是生女,仍然是一个未知数。如果生男, 一切 如愿;如果生女,那么他欲占嬴氏江山的梦想就要彻底破产,甚至他密谋的政 治远景也将成为海市蜃楼。因为历史上就是“母以子贵”,赵姬若生女,将决定她是一个悲剧式的人物,直接影响他的仕途发展。
他从进入腊月开始,几乎又天天跑到异人住宅,察看赵姬的动静。
异人心里也很着急,每天都在自问郭半仙的预测是否准确,赵姬能否给嬴家生下男孩。
这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肚子里的婴儿,耗费了心血,绞尽了脑汁。
赵姬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大得走路都不方便。吕不韦让吕佳、吕静注意关 照赵姬,千万不能出现闪失。两位侍女不敢疏忽大意,只要赵姬下床行走,就 赶忙上前搀扶。吕不韦还让膳房师傅注意给赵姬加强营养,经常变换花样,但赵姬食欲不佳,吃啥都不香。
吕不韦问她:“赵夫人,你想吃些什么,尽管开口!”
“唉!吃啥都没胃口。”赵姬感到嘴里很是乏味。
异人让她每天行走时,注意开始先迈左脚,后迈右脚。因为异人听到“男 左女右”的说法,所以便要求妻子行走时要先左后右,为生产男孩子做好准备。 她还真注意了,每每起身走路,总要先想到迈动左脚,就连上床睡觉、起床下地,也挪搬左腿了。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公元前259年正月初一,时近丑时,赵姬腹部开始阵痛,额头沁出微细的 汗珠。天刚亮,百余只喜鹊在异人宅院上空久久盘旋,“喳、喳、喳”地叫个不停。
赵姬顾不得倾听喜鹊的叫声,全身心地对付临产前的腹痛。她一直坚持着,默默地坚持着,挣扎了三个多时辰。
在卧室内陪伴她的除了接生婆,还有吕佳和吕静。她们做好了一切接生准备,轮换着拦抱她的后腰,接生婆负责看护她的下身。
一夜未睡的吕不韦,仍在靠近卧室窗前的院子里踱来踱去。
异人更不能睡觉了,始终守候在卧室门外,注意聆听室内的动静。
辰时未半,突然听到赵姬的一声喊叫,她终于在怀胎将近十一个月后临产了。室内,继而传出婴儿呱呱的哭声。那哭声极为有力,那哭声响彻人间。
吕不韦听到婴儿哭叫,恨不得立刻闯入室内,但马上停止脚步,把耳朵贴于窗棂前,悄然而焦急地倾听。异人早就跑进去了。
赵姬双手撑起无力的身体,想看看自己生的婴儿是男还是女。她看到了,是男孩儿!
异人也挤上前看个究竟,随即高兴地大声喊道:“男孩儿!是男孩儿!”
赵姬看到丈夫那兴奋异常的样子,脸上亦露出不可名状的笑容。
窗外的吕不韦,听到异人的喊声,确认赵姬生下一个男婴,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遥望苍天祈祷,不久的将来即可赢来吕氏江山!
这时,满天生辉,霞光普照。
卧室内,亦熠熠生辉,香气扑鼻。
只见这男婴儿,丰准长目,方额长脸,浑身上下长有红色毛茸,脊背上还有一块“王”字龙鳞,其相貌丑陋无比,活像一个小老头儿。
然而,这男孩儿的哭叫好似豺嚎,声音之高亢,声音之尖厉,把赵姬和异人吓得周身打战。
但是,夫妻俩爱子如命,万般疼怜。
当即,夫妻俩商量,由丈夫给孩子取名。异人鉴于儿子乃正月所生,故取名为“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