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投案免死 被判三年刑
书名:大秦帝国之赵姬传 作者:王凤翔 本章字数:10409字 发布时间:2024-06-19

刚毅而聪颖的赵姬,急急忙忙地逃离了京都卫尉府,直接跑回东大街自己 的家中。她是从府院后门走出来的。幸亏看门的老翁去小解,没有任何人盘三问四和阻挠,所以,她离开廉家还是很顺利的。

说实在话,不辞而别,她心里很不安宁。如果不是因为事态发展严峻的话, 怎么也应该找到赵夫人打声招呼再走。赵夫人的仁慈、大度,给她留下了难以 忘怀的印象。

王氏见她从京都卫尉府回来,又是高兴,又是担心,生怕那里的人刁难 她,甚至于虐待她,或者让她给廉厉偿命。可是,听了她的讲述,尤其是赵夫 人识大体、懂大理、明大义的言行,王氏也非常感动。但是,赵姬没能说服赵 氏押她去平原君府投案自首,只能自己去了。王氏一想到她去自首受煎熬,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王氏给她准备好了衣服,并在她的要求下,取出了《周易》《尚书》和《左 传》三部帛书,系了一个大包裹。王氏还要送她去平原君府,她不愿意王氏亲眼看到那种受拷问和判罪的严酷场景,说什么也不让老人家去。

她一个人提上包裹走出家门。

夕阳已经西斜,凉风阵阵刮来。瞬间, 一轮猩红的夕阳沉没在西边天际的千山万壑之中,如血的余晖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路上,宁宁静静,迷迷茫茫。她如同离开亲人而走失多年的孩子,萌生了独立闯荡、欲求新生的念头。

她不时地仰望天空,看看那种漾动火焰般的云光,不禁觉得这血红颜色给心灵深处的创伤罩住一层暗影。昔日的痛苦和亘古的积怨,又一次涌现于脑海, 人的尊严开始呼唤,人的命运全靠自己。她抬起了昂然的头颅,去迎战,去抗争。

她越过钟鼓楼西侧大道,来到平原君府大门外的广场上。

这时,只听南边大路上传来骏骑的蹄声。

她停下脚步,警惕地回头张望——

果然不出所料,京都卫尉府的李忠和一位少年各乘一匹快骑追奔过来。

她转身迈步,欲向平原君府走去,只听身后那位少年喊道:“站住—— ”

她停下来了。

“你是赵姬吗?”喊话的那位少年问道。

“你要干什么?”赵姬沉着而冷静地反问。

“赵姑娘,你不要害怕,他是我们京都卫尉府的少主廉岩。”李忠早就认识赵姬,但是廉岩怀疑其父廉厉之死与赵姬有关,所以只好陪同廉岩前来追赶赵姬。

“赵姬,我来问你,你在锦香院的时候,我父亲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坐在马上的廉岩, 一双怒目逼视着。

“你问这话是什么目的?”赵姬又一次反问道。

“你是明知故问。你知道不,我父亲死在了锦香院?”廉岩怒容满面,厉声质问。

“你父亲死了,与我何干?”赵姬矢口否认。

“赵姬,你,你怎么这样讲话?”廉岩听后很是生气,遂又质问道,“我父亲的遗体明明是从锦香院运回来的,怎能说与你无干?”

“他死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你,你竟敢如此抵赖!”廉岩坐在马上,气得浑身颤抖。

“没有证据的谴责,则是诬陷!”赵姬心里已有章程,说啥也不能当着廉厉儿女的面,承认这种事情。

是啊,赵姬并没有像赵氏估计的那样,承认自己杀死廉厉,因为那样太愚蠢了。岂不是等于杀人后而被抓获吗?哪里还谈得上投案自首呢!

“你既然不承认,那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到京都卫尉府把事情说明白!”

廉岩面对赵姬,严肃而威胁地说。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赵姬望了望廉岩,态度极为蔑视。

“带走!”廉岩转身对李忠命令道。

“你们敢?!”赵姬横眉冷对,毫无惧色。

“带走!”廉岩再次下令。

“看你们谁敢动我?”赵姬大声喊道。

“少主,你先别急,咱们还是再问一问。”与廉岩并辔勒缰的李忠,不是很赞同这种做法。

廉岩根本听不进李忠的建议,遂又命令道:“少废话!带走!”

“赵姑娘,您就跟我们走一趟算啦!”李忠无可奈何地说。

赵姬仍站在那里不动。她在思考脱身的方法。

这时,从南边路上又飞来一匹骏骑。

马背上坐着一位少女,这是京都卫尉府的姑娘廉珏。临来之前,母亲讲述  了赵姬杀死其父亲廉厉的情况,以及复仇的原因。开始,廉珏听到其父被杀丧  命,心里既痛苦又愤恨,恨不得立刻杀死赵姬给父亲报仇。可是,听到母亲详  细叙述了其父害死赵姬母亲乃至屡屡谋害赵姬的经过,消除了怨气,感到不安。

于是,奉母亲之命,搬鞍跨骑,挥鞭急奔,前来追赶和阻拦弟弟廉岩。

廉珏追至广场上,勒缰停奔,马上制止他俩,传达了母亲之命,让他俩立即回府,听从赐教。

可是,廉岩哪里肯听,仍然命李忠去绑缚赵姬。

李忠在廉岩的再三逼迫下,翻身下马,手拿绳索,朝赵姬走来。

赵姬心里有些紧张, 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缩着。

李忠一个箭步跨了上去, 一把抓住赵姬,说:“赵姑娘,请你相信我,我不会绑你的。但是,请你跟我走!”

“住手!”廉珏已经跳下马背,飞步跑了过来。

“廉小姐……”李忠深感无所适从。

“我已经向你们讲了,请你不要这样对待赵姑娘。快松开她, 一切有我呢!”廉珏上前劝阻。

李忠的右手还在抓着赵姬的胳膊。廉珏朝着李忠的右手腕猛地飞起一脚,“啪”的一声,李忠疼得一咧嘴,松开了赵姬。但他未敢还手。

“不要听我姐姐的,你要执行我的命令!”廉岩还坐在马背上,朝着李忠嚷了一句。

廉珏瞪了弟弟一眼。心想,好,你等着瞧!于是,走到廉岩坐骑的屁股后边, “啪、啪”挥动手中皮鞭,只抽打得那匹马向后地了几下蹶子,向南疾驰而去。 廉岩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地喊着:“吁……”紧接着,廉珏、李忠急忙跑到各自的骏骑前,搬鞍跨镫,追了上去。

赵姬看着三匹骏马像离弦的箭,飞向南边大道。

霎时,只见廉岩的身体一歪,栽下马来。廉珏、李忠乘骑追到廉岩身边,赶紧下马,上前去搀扶。

赵姬看得清清楚楚,这是正义在胸、武功满身的姐姐,不仅以理劝阻弟 弟,而且捉弄弟弟。不问便知, 一定是那位深明大义的赵夫人,将廉厉之死的 真相全部告诉了女儿,同时责令女儿来搭救她。她对赵氏不只是感激,而且由衷敬仰,天底下竟然有这么一个好女人!

天空渐渐变暗,晚风阵阵袭人。赵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赶紧迈动双 腿,向平原君府大门走来。没走几步,只见府门外台阶下面的两个吏役在比比画画地望着她。她感到有些别扭,便放慢了脚步。

“咱俩在这儿等了三天三夜,来来往往的女子也有百十多个,可没碰到一 个像样儿的,那些主动要求选美的少女,也没有一个入眼的。”大个子吏役遗憾地摇了摇头,气得骂了起来,“妈的!连个嫩皮肤也没长出来!”

“喂!老兄,你看那个妞儿长得怎么样?”小个子吏役用手指了指赵姬。

“当然行啦!”大个子吏役早已发现了她,那双眼睛不住地张望,遂又指她,“万中挑一!”

“她若是接受我们选美,咱俩就好交差了。闹不好平原君得奖励我们两三吊钱。”小个子吏役盼望及早遴选一个美少女,以便得到一大笔资财。

“别做美梦了,谁能知道人家是干什么的?”大个子吏役说。

“看看人家这妞儿,再瞧瞧我的老婆。唉!简直是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我若是娶了这妞儿,哪怕是一天给她叩三遍头都行!”小个子吏役眯缝着眼睛,晃动着脑袋,贪婪地说着。

“嘿嘿……”大个子吏役冷笑了一声,用手指点着小个子吏役,挖苦道,“你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模样,小鼻子小眼儿,再看看你那个头儿,还,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你小子长得也够人瞧的,高粱秆儿似的,晃晃悠悠, 一阵风就能把你吹倒。你老婆看你不中用,经常背着你去风流,但你那王八心也没死,还不是隔 三岔五地去锦香院找那些漂亮的女人?”小个子吏役不服气,恶狠狠地揭露对方。

“你够损的,把我老婆也连上了。看我不揍你哩!”大个子吏役举臂握拳欲打对方。

“唉唉唉!你看那妞儿……”小个子吏役哪里敢和大个子吏役对打, 一边往后退缩, 一边指着站在那里的赵姬。

大个子吏役一看,可不是,赵姬正在观瞧他俩。大个子吏役放下拳头,说:“今天先便宜你一回,看你再瞎说!”

赵姬等了一会儿,见两个吏役不再说什么,便向府门走来。

她没有理睬那两个选美的吏役,直接面向守门的卫士们请示,说有要事求 见平原君。其中一个卫士以天色已晚为由,拒绝了她。她又说有重大案情禀报, 必须见到平原君。那个卫士只好转身离去,进府禀报。须臾,那个卫士从府内回来,但还是不准她进入,让她去找当地郡县报案,并说丞相府不理民辞。

她万般万奈,无精打采地离开平原君府。可是,没走多远就停下了。她担心今晚发生意外, 一旦廉岩找到她,岂不又要出麻烦,那可就悔之晚矣!

她举步不前,徘徊不已。

两个吏役一直在盯着她。几天来的选美辛劳,没有任何成果,唯有她才是 中意的目标。但遗憾的是,她不是参加选美的,而是专程来告状的。现在,能否上前询问一下呢?

他俩正在犹豫之际,忽然看见舍人赵全走出府门。

赵全兼管平原君的选美重任。因为长平大战之后,秦军曾一度兵临城下, 为了击退围城秦军,平原君已把夫人以下的姬妾、美人们编充到守城劳役队伍  中去了。战后,有的美人已经为国捐躯,有的美人悄悄离去,府内的美人寥寥无几了。所以,平原君又委托他的舍人赵全开始重新选美。

两个吏役急忙上前报告情况,叙述了几句劳而无获的苦衷后,便用手指着 站在那里的赵姬,面向他们的上司说:“赵大人,那个妞儿长得确实非凡,不 过她是来平原君府告大状的。如果她要是同意的话,咱们这个差事可就圆满成功了!”

赵全知道这一情况,是守门卫士先找到他,他又去禀报平原君而遭到拒绝。但至于这位姑娘长相如何,状告何人,他还不清楚。于是,他让大个子吏役把她招呼过来。

大个子吏役领命后,快步跑了过去。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但一钩弯月挂在天上。

大个子吏役引赵姬至舍人赵全跟前,介绍说:“姑娘,这是我们平原君府舍人赵大人。”

“赵大人,小女子向您施礼!”赵姬屈身施拜。

“免礼,免礼。”赵全趁着夜月之光,仔细打量对方,这位姑娘长相非凡,楚 楚动人,举止端庄,但不像是以姿色求荣华的女性,所以没有马上提出选美之事,而是很有礼貌地问道,“姑娘,请问您尊姓高名?”

“岂敢!回大人的话,小女子姓赵,名仲媛,人们都叫我赵姬。”

“哦!赵姑娘……”赵全一听来者是赵姬,马上想起一个月前,他同好友 吕不韦饮酒时,吕不韦曾经提及赵姬,并说今生今世无论如何,哪怕是舍出最 大的代价,也要得到这个女人。但还谈到,赵姬的最大威胁者便是京都卫尉廉 厉,廉厉不仅杀害了她的母亲,而且还挖空心思地打她的主意。对了,她所讲 的有重大案情申报, 一定是控诉恶豪廉厉。赵姬的事情,也是朋友吕不韦的事 情。这个忙应该帮啊!想到这里,赵全便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赵姑娘,你所说的申诉重大案件,是不是关系到京都卫尉廉厉?”

“赵大人,您果真是慧眼明察。”赵姬听后激动地说。

“天这么晚了,你先回家去吧,明天早饭后你再来,我一定带你去见平原君大人!”赵全和蔼地对她说。

“不,我不能回去。”赵姬早已想过,回家后很可能被廉岩抓走,那就谈不上投案自首了,所以她不肯回去。

“那,那是为什么呢?”赵全不解地问道。

赵姬想了想,委婉地说:“赵大人,我回家很不安全,想求您帮个忙,今天夜晚能否让我在贵府借住一宿?”

赵全明白她的意思,可能是担心京都卫尉府的人找她的麻烦,于是考虑留她住在什么地方。

两位选美吏役走了过来。

“赵大人,问问这姑娘同意选美不?”小个子吏役上前问道。

“赵大人,这样对她打官司也有利。”大个子吏役亦帮腔道。

还没等赵全表态,赵姬就拒绝了。

可赵全灵机一动,何不让赵姬今晚住在平原君府的选美房间里,等明天见了平原君再去申冤。

赵姬听了这位舍人的建议,没再争论什么,便同意了赵全的安排。

第二天清晨,她起床后,抓紧梳洗,用罢早膳,就独自到二门外等候。

一会儿,舍人赵全踏出二门,向她走来。她惶惶不安地走向赵全,忘记了施礼,急切询问:“赵大人,平原君答应了吗?”

赵全点点头,说:“平原君允许你进见。赵姑娘,这是你的福分,我们平原 君从不直接同百姓会面,也从不直接审理民事案件,但一听此案件与京都卫尉廉厉有关,便马上答应召见你。”

“多谢赵大人周旋!”赵姬屈身施一拜礼。

“赵姑娘,免礼。”赵全挥了挥手说。

“赵大人,我向您提个要求,不知可否?”赵姬试探地问道。

“行啊,请讲。”赵全热诚地说。

“您一定替我说话,替受冤的百姓说话。”赵姬担心平原君断案不公允,所以要求舍人赵全给予协助。

赵全听后笑了,向她诚恳地表态:“对!我要把你的意图变成平原君的决心!”

“赵大人,我永远记住你的大恩大德!”赵姬听后非常感激。

“赵姑娘,我实在不敢当啊!”赵全谦逊地连连摆手,而后又说,“你要相 信平原君,他会秉公执法的!”赵姬放心地微点额首。

他俩说罢转身跨入二门,直接奔向丞相府的大堂。

平原君、丞相赵胜已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上的硕大案几前。但是,堂前没有 吏役,也没有卫士。这是因为平原君听了舍人赵全禀报后,知道此案关系重大, 牵扯着京都卫尉廉厉,况且廉厉又是大将军廉颇的胞弟,还是他的妹丈,所以把所有应该侍立在堂前的吏役、卫士全部打发走了。

赵姬随舍人赵全步入大堂。她见平原君严肃地端坐在前面,便在离桌案不远的地方跪了下来,伏首三拜,并向这位享誉天下的平原君问安。

平原君让她欠身站起。她又一次施拜,方站起身来。

平原君问过她的姓名之后,又问她因何来到丞相府,到底状告何人?同时还叮咛她,不要有任何畏惧和担心。

她那种惶恐不安的情绪渐渐消除了。

她终于敞开心扉,向赵国这位最高辅佐大臣诉说自家的悲惨遭遇。

她从给父亲庆祝五十诞秩讲起,列举了廉厉强行逼婚、大闹筵席、掠夺家 财等野蛮行径,讲到廉厉用弓箭射死母亲,直至又派人放火欲烧死她的恶毒行为……她说到这里,已泪流满腮,泣不成声。

平原君听后,气愤难抑,掌击桌案。长平大战前后,他曾听到京都卫尉府 的舍人廉达禀述过廉厉的罪行,但当时因国事当头,无暇顾及。可没想到廉厉 恶行愈演愈烈,竟然纵火害人。法网恢恢,天理难容!平原君大声命令道:“赵全,立即通知五官署,逮捕廉厉归案!”

“是,小人马上传命!”赵全搭躬施礼,转身欲走。

“等等!小女子还有一份帛书,请大人过目!”赵姬又跪伏于尘,双手举起

临来前写好的长条帛书。

“呈上来!”平原君命道。

“是!”赵全应声后,走至赵姬面前,双手接过帛书,转身至案前,呈递给平原君。

平原君手展帛书,很快浏览一遍。他吸了一口凉气,唉!这是一份投案自 首书。廉厉已经被她杀了,这该让他怎么办呢?他站起身来,走到桌案前面,

来回踱步,思绪不宁……

“赵仲媛,你知道吗,杀人要偿命的?”他忽然说了一句。

“赵大人,小女子情愿偿命。”赵姬爽快地回答。

“你不怕死?”他又问了一句。

“不怕!”她毫无畏惧地答道。

平原君心想,朝中命臣,如果犯了国法,应该由国家惩治。而私人所为,那 将是不允许的。赵姬尽管投案自首,但毕竟杀了人,罪责是不轻的。可这案情 复杂,廉厉不仅杀了人,而且又去逼奸赵姬,落个丧命的下场,可他又是上卿 廉颇将军的胞弟,如若判处不公,那么将要引起朝中上层官员的争执,甚至发生混乱。平原君一时间难下决心……

“赵大人,小臣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赵全躬身请示道。

“讲!”平原君允诺。

“赵大人,杀人者固然应该偿命,但应该对被杀者的所作所为和一贯表现 具体分析。廉厉本身是凶犯,且又一贯作恶多端,理应受到严惩。如今,廉厉 自食其果,即使赵仲媛不杀他,他也应该被斩。只不过廉厉之死,不应该出自 赵仲媛之手罢了。赵大人,依小臣拙见,万万不可判赵仲媛死刑,况且她又主动投案自首,所以应该从轻酌处!”赵全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

平原君沉思不语。这时, 一位守门卫士入堂禀报,说廉岩求见。

平原君一听,马上分析到,外甥一定是为其父被杀而来,有心暂时不予接

待,但又考虑违反常理,于是答应卫士,让廉岩进见。

卫士施礼后,转身离去了。霎时,廉岩哭喊着走入大堂,诉说父亲死得不 明不白,胸部尚有血迹,又说母亲不让开棺验尸,口口声声请舅父给他做主,并指出赵姬大有可能是凶手!

平原君只是倾听,没有表态,也没有安慰外甥。

忽然,廉岩发现赵姬站在堂上,便冲过去欲厮打对方。

赵全急忙向前,将廉岩拉在一旁。

平原君大怒,厉声呵斥,命赵全把廉岩逐出大堂。

赵全只好一边劝慰, 一边拉廉岩走出大堂。

平原君想过了,此案尚不能草草了断,还应该仔细推敲,最好能够听听有关方面的意见,而后才能决断。

待舍人赵全返回大堂后,平原君宣布退堂。

赵姬伏首施拜,欠身站起。

她退出大堂后,便被赵全押送到平原君府的冷房内。

午后,平原君携舍人赵全一起乘坐车辇,奔往上卿将军府,去见廉厉的胞兄廉颇。

廉颇在长平大战即将开始之际,就被赵王免职,由赵括取代其前线大将职 务。等到赵军在长平遭到惨败后,赵括也被秦军前线将领白起射死了,赵王这 才重新恢复廉颇的官职。因而,廉颇的心情一直不好,除了自己在仕途上忽上忽下、不太如意外,国事和战事将他缠绕得心绪繁乱,郁闷不振。

平原君和赵全进入上卿将军府后,被廉颇谦让到客厅内。

廉颇生性直率、豪爽、热忱,确实具有大将之风。当听到平原君叙述了廉厉所犯罪行以及被杀的过程后,当即表态,支持平原君办理此案,并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平原君深受感动,胆气更壮了。

平原君和赵全告别了廉颇,离开了上卿将军府。

他俩刚刚回到府中,吕不韦来了。

平原君在客厅接待了吕不韦。两人对座饮茶,畅叙友情。吕不韦是平原君 近三年来结交的一位挚友。吕不韦不仅是豪富,而且具有敏锐的政治眼光和分析时局的判断能力。所以,他受到平原君的青睐。

赵全是吕不韦的好友。不过只要吕不韦来平原君府,赵全从不和吕不韦坐 在一起,这是主子在场的缘故。但是赵全主动上前,代替仆人,给他俩端茶送水,侍上侍下。

不久前,吕不韦在探望平原君的时候,曾责备他因贪占韩国上党属地而招来秦赵长平大战,这是其他任何人也不敢说出口的,令平原君追悔莫及。

楚、魏、赵三国军队联合击退围城的秦军之后,吕不韦又来平原君府,赞  扬平原君起用毛遂赴楚谈判,建立楚、魏、赵三国联合抗秦盟约的英明之举。 平原君不好意思地说:“吕先生,我这是将功补过啊!”吕不韦亦深有感触:“圣  人亦有过。过之,人皆有之,改之,人皆仰之!”

今天,吕不韦主要是想了解赵姬杀人一案。

平原君觉得奇怪,遂问道:“吕先生,你怎么也知道这件事?”

“赵大人,这种事不光我知道,就是老百姓也知道了。所以,请赵大人要谨慎办理此案!”吕不韦有意提醒平原君。

“那是自然。”平原君点头道。

“赵大人,您可能听说过,京都卫尉廉厉依仗权势,横行霸道,光天化日之 下竟然杀害了赵仲媛的母亲。廉厉本来就应该受惩被斩,可是至今逍遥法外,无人问津。赵仲媛此举,无非是替您提前动了手。”吕不韦对案情做了认真分析。

“对,说得对!”平原君连连点头。

“当然,至于如何依法办案,赵大人明鉴!”吕不韦又非常谦恭地补充一句。

“吕先生,你能否说得具体些?”平原君虽然心中已有盘算,但还是想听听这位朋友的意见。

“晚生不敢,尚请赵大人明断!”吕不韦相信平原君的品格,就此打住。

“好吧,我赵胜虽洗耳恭听,但也不强人所难。”平原君知道吕不韦的为人,一贯谨慎从事,多余的话是不会讲的。于是,用手指了指茶杯,热情地说,“请吃茶。”

“谢谢。”吕不韦站起身来,双手搭躬,“赵大人,告辞。”

“赵全,你代我送送吕先生。”平原君亦欠身离座。

“是。”赵全躬身听命,遂与吕不韦转身离去。

三天后,到了丞相府议政的日子。

平原君坐在堂上。他的左侧侍立着舍人赵全,右侧坐着一位掾属,等待记录。大堂两侧站立着二十余名役卒和卫士。

不一会儿,两位役卒将赵姬押上堂来。

赵姬举目一看,今日丞相府的大堂好不威严!平原君端坐堂上,仪表严肃; 大堂两旁站满了身带兵器的役卒和卫士,他们个个横眉立目,都在注视着她这样一个女囚犯,好歹现在还没有给她上枷锁,但是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默默朝平原君走来,走到桌案前跪了下来,屈身伏首,深施拜礼,道:

“赵大人,小女子向您叩头。”

“免礼。”平原君挥手道,“赵姬,你且站立一旁,听候本官对你的发落!”

“是,赵大人。”赵姬又施一拜礼,遂欠身站起。

“赵仲媛,为了审理你的案情,近日来吾已派人到东大街、锦香院和京都  卫尉府做了详细调查,认为报案属实,情节确凿,廉厉罪大恶极。但是,你无   视国法,将廉厉刺死。杀人者偿命,本应判你死刑,但念你主动投案自首,且   又是无辜受害者,故免除死刑,从轻量刑,现判你五年刑役,劳作苦耕…… ”

平原君说完正要把判决书交于她画押时,只见一位守门卫士急步进入大堂。

还没等平原君询问,守门卫士就躬身禀道:“赵大人,京都卫尉府的赵夫人求见。”

平原君一听是妹妹来了,马上请进。

舍人赵全深知赵夫人的身份——赵武灵王的女儿。公主到了,岂敢怠慢!  赶忙从屏风后面搬来一把太师椅,放在桌案左侧。赵夫人步入丞相府的大堂,行至案前,屈身施拜,参见这位贤才超群而又一向敬重的兄长。

平原君急忙欠身,摆手示意,请妹妹免礼入座。

兄妹二人彼此寒暄问候一番后,赵氏控诉了丈夫廉厉坑害赵姬全家的罪孽,分析他给邯郸城百姓造成的恶劣影响,讲到赵姬因走投无路,刺杀还击廉厉。说到这里,赵氏再三恳请平原君,为了大局可否将赵姬释放。

平原君为妹妹的识大体、顾大局、明大义而深受感动,点头赞许,思索后则说:“妹妹扪心自省,大度容人,颇受世人敬戴!”

“兄长过誉,实不敢当。”赵氏谦虚地说。

“吾已对赵仲媛所犯国家之刑律,反复分析案情,判刑扣押五年。但今日见妹妹登堂作保,虽不能释放,但可适当减刑。”

“多谢兄长良苦用心。”赵夫人极为明理,没有提出异议。

平原君拿起毫管,重新改写了一下判词,面对赵姬,说:“赵仲媛,你再仔 细听着。因廉厉妻室前来大堂作保,现将原判役五年,改为三年,望克己执法,服从教管。”

“多谢赵大人宽恕小女!”赵姬伏身叩拜。

“让她画押!”平原君手拿判刑帛书,面对赵全命令道。

“是!”赵全从平原君手中接过帛书和毫管,送至赵姬跟前。

赵姬画押后,屈身向平原君施拜。而后欠身站起,行至赵夫人面前,感激得双眸涌出泪珠,“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哭泣地说:“赵夫人!”

“仲媛,快,快起来!”赵氏赶紧搀扶起赵姬,体贴地说,“孩子,你受委屈了!”

赵姬脸上的泪滴“吧嗒、吧嗒”地滚落地上。

她一回头,只见两个役卒手拿木枷走了过来。

自己果真成为一名囚犯!她的脖颈和一双手被套锁在木枷之内。她的脑子嗡嗡作响。

不知什么时候,平原君和赵氏已经退堂离去。

堂上,只剩下四名役卒在等候押解她去京城以北三十里处的监狱。

赵姬在四名役卒的押解下,走出平原君府。其中, 一名役卒还给她提着那个大包裹。

她和役卒们穿过一条条街巷,直出东关城门,向北走去。

这是一条多么熟悉的道路啊!……她曾经为躲避廉厉、同表妹张煜一起逃出城外而走过这条路,又曾经给母亲送葬、烧送冥钱一次次走过这条路。

今天,她又因犯法判刑去往监狱而踏上这条路。

人生之路,命运多舛。她尚在豆蔻年华,居然成了一名女囚。现在,她不禁想起几天前郭半仙给她的神相与占卜,说她大福大贵、命运吉祥,可与这脖 颈上套着的枷锁是多么不协调。唉!人生坎坷恐怕才是命运的规律。她回顾郭 半仙的雄辩词语,联系《周易》记述,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宇宙万物,变化无穷,这否泰荣辱何曾一定呢?

她和役卒们刚走到城北的行道树林中,只见舅父、舅妈、表妹和王氏等人 正等候在这里。她不由得愣住了!张财升、周氏、张煜和王氏一下子围拢过来, 扶着她颈下的木枷,摸着她的脸颊,惊讶地问长问短。随之,舅妈、表妹和王氏见她如此遭遇,不禁都流下了眼泪 ……

赵姬的眼眶内湿润了,但她没有掉泪。

她安慰大伙不要为她难过,并说自己很值得。

他们哭得更厉害了,连舅父也落泪了。

她理解亲人们的心情,更感激亲人们平日对她的关怀。在这送行之际,她 给他们跪下了。亲人们见她身戴刑具,还跪伏于尘,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于是赶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这时,役卒们以赶路为由把他们拉开了。

亲人们向她挥手告别。她在役卒们的押解下,踏上北去的道路。

当来到滏阳河畔的时候,她抬头看见了东北方向山包上的父母坟茔。她向役卒们提出去父母坟前祭奠的要求,并恳请役卒们给她打开枷锁。

役卒们答应了,立即给她打锁开枷。她再三致谢,屈身施拜。

安眠在九泉之下的父母, 一直牵挂着她的心。父亲为国捐躯,母亲被人害 死,活生生的二老离开了她, 一个温馨的家庭再也看不见了。为此,她不知哭 了多少遍,流了多少泪。特别是母亲给她的抚爱和关怀,使她终生难以忘怀。 结果,母亲惨死在恶豪廉厉之手,这巨大的打击险些让她发疯。如今,这血海 深仇总算得报,她心灵深处的创伤也算愈合了。所以,她今天来到父母坟前,内心平静了许多。

她从怀中掏出一卷冥钱,放至石碑下面,用火石点燃了。之后,她伏地叩 拜双亲,并祷告母亲安然闭目。她心里默诵着——女儿没有辜负您的养育之恩,终于给您报仇雪恨了!

她离开墓地,回到大路上。四个役卒正坐在路旁,等候着她。这里, 一边

靠着哗哗流淌的滏阳河, 一边是阡陌纵横的大旷野,沿岸生长着一棵棵垂柳,岸边豁口处的石阶一层层地延伸到水底。啊!旧地重游,触景生情!这里,不正是她和吕不韦几次相逢的地方吗?

她站在路旁,沉思良久。

役卒们正要给她戴木枷时,从南边京城方向飞来两匹骏骑。

赵姬一看,原来是吕不韦和吕童骑马而至。

吕不韦把马鞭与缰绳甩给吕童,向她急步走来。

她的一双秀眸闪动着晶莹莹的泪花,嘴角不住地颤抖着,似有千言万语倾吐,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仲媛。”吕不韦先叫了她一声。

她“呼”的一下扑到他的怀里,泣声泣语地叫道:“吕公子。”

“仲媛,我料到你会走到今天的地步。不管怎样,你完成了一件大事……

你的母亲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他由衷地赞扬她的胆识。

她抬起头来,感激地望着他,说:“吕公子,在我们相识的几个月中,你对 我的帮助太大了。这次,赵全告诉我说,你为了我,又专程去找平原君。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激你呀!”

吕不韦摇摇头,遂又锁起眉峰,为她现在的处境和苦衷思考着。

“你不用惦挂我,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她反而安慰他。

“对,应该这样想。”他惦念她是毫无疑问的。但眼下还不能说什么,因为迎接她的是一场苦役,过早地许愿是无益的。

几个役卒手拿木枷走了过来。

吕不韦转过身来,从腰中取出一包铜钱,客气地递向他们:“各位兄弟,你们一路辛苦,看在她是一个姑娘的分上,多多给予关照。来,拿着。”

“好吧,谢谢公子。”一位领头的役卒明白他的意思, 一边接铜钱一边说,“我们得赶路了,这木枷就先不戴了。”

“谢谢各位大哥!”赵姬屈身一拜。

“仲媛,多多保重。”吕不韦又叮嘱道。

“放心吧,吕公子。”赵姬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他。

他挥手示意,让她赶路。她和役卒们一起向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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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之赵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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