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巧妙报丧 赵氏明大义
书名:大秦帝国之赵姬传 作者:王凤翔 本章字数:10214字 发布时间:2024-06-19

黎明后的苍穹呈现出暗褐色,忽而亮一阵,忽而暗一阵,那颗启明星早已 不见了。初冬的寒风由西北方向刮来,席卷得一层又一层浮云相互追逐而滚滚 流动。整个大地虽然披上淡淡的白霜,但是尚未显现光明,仍处于无限的冷清和极端的沉寂。

此时的京都邯郸沉默无声,仿佛还在熟睡未醒。这可能是因为秦赵长平大  战之后,赵国大伤了元气。不用说,官吏们的政治信仰颓废,就是百姓们的生  活勇气也不像从前那样足了。所以,全城一片疲惫,没有一点生机。大街上,看不到几个行人;房顶上,也没有几处炊烟。

这样的清晨,反而对赵姬穿街走巷极为有利,既没有人阻截她,也没有人 查问她。现在,她已经把钱和那几部帛书送回家中,交给了姨妈,返回到东大街的大路上。

她准备先到南大街京都卫尉府,尽快向赵氏讲明情况,而后再去平原君府,主动向平原君投案自首,看他如何处理。

少顷,她路过钟鼓楼时,忽然看见几个妇女各自带领一个孩子,正站在写有“八卦占卜郭半仙”的长条帛布幌子下面,倾听那位占卜人讲述。

她凑在她们身后,悄悄地观看占卜情况。

“大约在八百年前,也就是商朝末期和周朝初期,诞生了一部奇书《周易》。 老朽认为,此书已隐隐约约透露,‘伏羲画卦,文王做辞’。然而,圣人根据这  张图拟订了八卦。”郭半仙说着从布袋中取出一份“阴阳鱼画图”,他又解释道,“请看!这就是太极图。外面大圈范围内的空间,称之为太极,里面黑色部分代表月亮、夜晚、秋寒,也代表阴私等事物;里面白色部分代表太阳、白昼、春  暖,还代表光明等事物。两个黑、白圆点,意思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大圈  外的符号有八种,这就是八卦,同时标有八个字,以此命名为:乾、兑、离、 震、巽、坎、艮、坤。它们分别代表天、泽、火、雷、风、水、山、地。千余  年来,从李聃的八卦炼丹炉到孙子的八卦阵,从河图洛书到八卦、六十四卦,

太极图已延伸到各个领域,真乃神秘善藏、博大精深、囊括古今也!”

几个妇女听了似懂非懂,但不时地发出一声声赞叹,觉得这位占卜人太神 了。而那几个男孩、女孩早已听烦了,不过看着那张太极图挺新鲜,有的干脆伸手去抓摸。

郭半仙唯恐孩子们给抓坏了,随即收起了太极图。然后又拿出一张“六十四 卦”图,两只手提着,给大家边看边讲:“在八卦的基础上,每二卦相重,就可 以得六十四卦。请看,这就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 生八卦,八卦演成六十四卦’的具体内容。每一卦的卦号和卦辞,这上面写得很清楚。大家抽签之后,就可知你个人占卜的吉凶情况了。”

赵姬听后,觉得这位郭半仙确实造诣匪浅,因为她翻阅过《周易》,“系辞 上传”一节已有明文记载,同他所述基本吻合,八卦占卜术绝非邪术。她眼下碰到了这么多的凶险之事,的确也应该占卜一下。她等候着。

郭半仙说罢,把“六十四卦”图放在桌子上面,拿起盛有数十支卦签的竹 筒使劲儿摇了几下,而后,让她们每人抽一签,再分别交还于他查看并测定。

她们照办了。

郭半仙根据这些求卦者所抽的签的卦号, 一一找到相对应的卦辞。他看了之后,卦辞基本一致,但很不理想。他不住地摇头,似乎不想向她们说明白。

她们看出占卜人窘口难言的样子,猜测出占卜的结果一定是不如意,但是她们一再要求占卜人给她们讲清楚。

“来,就先说说你抽的这支签吧!”郭半仙面对第一个抽签的瘦高挑妇女   说,“你抽的是‘否’卦,乾上坤下。乾为天,坤为地,天在上,地在下,‘天   地不变’虽符合常理,但属于静止状态,事物不会上下交感易位,也就是说将   失去运动变化,则趋于死亡。正如《易经》中所记载:‘象曰,天地不变,否。’

这就是凶卦。你的家中,肯定遭受了大的不幸!”

瘦高挑妇女打了个长长的唉声。

郭半仙又转向其他几位妇女,直率地说道:“你们几位占卜的卦,有的是 未济卦,有的是睽卦,有的是噬嗑卦,但也只是静态的绝对平衡,所以都是凶卦。”

她们听完占卜结果,每人掏出几纹钱,扔在桌子上,而后拉起自己的孩 子,转身“呜呜”地哭着离去了。是啊,她们的命运是很悲惨。她们的丈夫都 是在长平大战中被秦军活活坑杀了,至今落了个孤儿寡母的下场。

这里,求卦者就剩下赵姬一个人了。郭半仙举目一看,嗬!怎么来了这样 一位丽人!似有仙子之风采,特别是她那双眼睛,闪烁着一种别样的光芒。于

是,惊呼道:“大福大贵,仙子下凡也!”

赵姬看了看这位占卜人,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相信老朽?”郭半仙用手指着她的眼睛,进一步解释道,“你的眼神透露着富贵。”

她苦笑了一下。

“天地之宏大,托日月以为光。日月之光泽为万物所鉴;眼目之神乃人身之 日月也。”郭半仙又先从眼目讲了一番,而后分析她的目光之灵,“姑娘,您的确是,目光如电,贵不可言;目似凤鸾,必定高官。”

她听后虽然觉得他言过其实,但是她的初次审相竟然如此吉利,非常感激,连忙施一拜礼:“多谢大师!敢问大师尊姓大名?”

“不怕姑娘见笑,老朽姓郭,从小父母双亡,以占卜为生,但还没有一个名字。卜幡上说郭半仙,您就叫我郭半仙吧!”

“我还是称您‘郭大师’吧!”

“不敢当不敢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小女子姓赵,名仲媛,人们都叫我‘赵姬’。”

“好吧,我称您‘赵姑娘’。”

“大师卜艺超群,但对人如此谦逊,小女子实感佩服。”赵姬说完,目光落在桌上的“六十四卦”图上。

“赵姑娘,您一定对此有所研究!”郭半仙笑道。

“哪里,我只是粗略地翻阅过《周易》,一知半解,岂敢狂谈!”赵姬抬起 头,尊敬而谦恭地说,“大师对《周易》颇有研究,小女子望尘莫及。您刚才向 那几位大姐说,此书已隐约透露‘伏羲画卦,文王做辞’,请问,这种说法,可否作为定论?”

“赵姑娘,您问这话的意思…… ”

“郭半仙,请不要误会。小女子绝没有深究考问之意,只是真心请教,以便弄清占卜的真实来源和准确程度。这样,我可以决定是否求卦于您!”

“那好,我向赵姑娘谈谈自己的一管之见。”郭半仙因年愈半百,站得两腿 有些酸困,便坐在一个木凳上,向她讲述,“关于《周易》是不是‘伏羲画卦, 文王做辞’,依老朽浅识,伏羲氏作八卦大有可能是神话传说,而文王作卦倒是 十分可能。因此书成于周文王时代,所以,《周易》之‘周’,与周文王干系甚 大。周文王既要称臣,又要谋反,既要催耕劝农,又要操戈从戎,其辛酸矛盾 可想而知。他在位五十年,历经大灾大难,有段时间,曾被商纣王囚禁于羑里, 险些送了命。在艰辛的岁月里,他不忘寻觅贤士,他周围的文贤墨客,完全可 能著作《周易》。此书袋括《经》和《传》两部分,而《经》主要由六十四卦和 三百八十四爻组成。虽内容繁多,但总结精辟,占卜最终所预示的无外乎‘凶 吉’两字,其准确率大约折半也就足矣。老朽一家之言,正确与否,尚待赵姑娘教正!”

赵姬听罢茅塞顿开。没想到这位长者对《周易》理解得如此深刻,对其掌 握得如此纯熟,心想:这位大师可谓贤人,将来一定是用得着的人!她屈身施拜,不胜感激地说:“多蒙大师一番赐教,小女子施礼拜谢!”

“谬奖,谬奖。还是请赵姑娘斧正!”

“郭大师,我请您也给我占卜一卦。”

“行,行!”郭半仙应声后,马上操起竹筒摇了摇,递向赵姬,“请姑娘抽一支签吧!”

赵姬伸手抽出一支签,而后递给郭半仙。

郭半仙看了看签的卦号,迅速找到了相对应的卦辞,用手指点着“六十四  卦”图,兴奋地说:“赵姑娘,您看,您抽得的卦签,占卜为‘泰’卦,‘泰’ 卦是地在上而天在下,与自然现象正好相反。这样,天所具有的阳气必然要上   升,地所属的阴气必然要下降,阴阳两气就会在上下对易时发生交感作用,使事   物引起动荡。赵姑娘,您要明白和坚信,凡是在动荡中发生变化的事物就会亨通,‘履而泰,然后安’,因而‘泰’卦是吉卦,您一定会有好的运气或命运!”

“多谢大师神占仙卜!”赵姬激动不已。

“老朽在此祝贺赵姑娘好运连连!”

“谢谢,谢谢。”赵姬连声致谢。

“神灵在天,苍天有眼,何必谢我。”

“请问大师,府居何方?”赵姬真诚地询问道。

郭半仙转身朝西南方向指了指,说:“老朽寒舍就在华山。”

“大师,人常说,富贵在天。但小女子真若是富贵临身,命运吉祥,我一定去往华山,当面致谢。”

“岂敢,岂敢!”

“大师,小女子因有急事,没来得及多带钱,身上只装着这点散钱,请您笑纳。”赵姬说着掏出十钱,放在桌上。

“老朽仅出微薄之力,让您破费,实感惭愧。”

“大师,告辞了。”赵姬向他深深一拜。

“赵姑娘,老朽期待您的佳音。”郭半仙双手抱拳,施礼回拜。

赵姬转身朝南大街的方向走去。

路上,她反复思考求得吉卦的情况,联系自己和家庭蒙受的祸患和灾难,似  乎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占卜的过程和结果毕竟来自圣人撰写的奇书《周易》。 特别是听了郭半仙那满怀激情的长谈和富有哲理的雄辩,她增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她进入了南大街,加快了脚步,连续穿过三条小巷,来到一条宽阔的大路上。

京都卫尉府的飞脊刺天门楼矗立在眼前,门楼下面是那个大广场。

一股怨恨怒气和一缕悲愤情绪涌入她的胸膛。慈祥的母亲就是在这里被廉厉杀害的!

她心里无悔而踏实。正要步入广场的时候,她发现舍人廉达踏出府门,步下台阶,朝她迎面走来。

两人相见,廉达奇怪地问道:“赵姑娘,你怎么来到这里?”

“我有点事,来找赵夫人。”赵姬平和地回答后,又反问道,“廉将军,您这是去哪儿?”

“我家将军去锦香院了,昨夜没回来。我准备去看看他。”

“我看您还是别去了。您领我去见赵夫人,而后我再告诉你们廉厉的情况。”

赵姬说话的语气不冷不热。

“行,行!”廉达口中答应着,心里揣摩主子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随他跨入府门,直奔赵氏的卧室。

赵氏刚刚用过早膳,正在同贴身侍女收拾自己的房间。见廉达领赵姬走了进来,赵氏惊讶地说:“赵姑娘!”

“赵夫人。”赵姬屈身一礼。

“赵姑娘,你就甭客气了,快坐下。”赵氏放下手中的抹布,洗了洗手,转身对贴身侍女说,“你快给赵姑娘沏茶来!”

“是。”贴身侍女放下笤帚,应声离去。赵姬坐在圆凳上没急于说话,环视了一下赵氏的卧室。

“赵姑娘,能够光临我的府上,我真不知道说啥好!”赵氏心中一直装着丈夫杀死张氏的事情,总觉得惶恐不安。

“赵夫人,今天我到府上打扰,没事先禀报,请您多加谅解!”赵姬看了看善良的赵氏,不知从哪儿说起。

“看你说的,怎么是打扰呢?”赵氏坐在她对面,仔细端详着赵姬,不无愧疚地说,“赵姑娘,你是不知道,我这心里…… ”

赵姬刚要接着赵氏的话茬往下说,便停了下来。原来是贴身侍女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廉达急忙上前接过茶盘,那位贴身侍女自动离去了。

他端起茶壶,分别给赵姬、赵氏倒了一杯茶。

“赵夫人,我知道您的心思,更知道您的人品,若不然我不会主动登门找 您的!”赵姬打心底佩服赵氏,所以才表达心语,“您是个大好人,您家舍人也是个大好人!”

“哎呀!我们可不敢当啊!赵姑娘,我家给你家造成多大的不幸啊!”赵

氏极其惭愧地说。

“是啊,这是再也无法弥补的……”赵姬的双眸涌出了泪珠,声音颤抖地说,“家境破坏事小,可我的亲生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

赵姬的泪声泪语像一棒棒重槌敲打着赵氏的心弦。

“这都是廉厉亲手造成的!”赵氏不得不恨怨自己的丈夫。

“母亲已经被他杀害了,他还不罢休,对我这个小小女子,也不放过!他 接二连三地一次次逼我,他还狠毒地派人去放火,想把我烧死!他哪里还有半

点人性……”赵姬泪珠滚下。

“廉厉即便身遭千刀万剐,也是死有余辜!”赵氏对丈夫恨之入骨。

赵姬闻听此言,止住哭声。她两眼噙着泪水,殷切地望着赵氏,有意试问道:“赵夫人,您刚才讲的是心里话吗?”

“赵姑娘,你以为我在说假话呀,事实摆在这里,只要把心放在当中,就 得这么讲,到什么时候我也不会愚弄你!”赵氏进一步向她表明态度,但又很为难地说,“唉,只是我拿廉厉没有办法啊!”

“那好!赵夫人,我告诉您。”赵姬欠身站起。

“赵姑娘,请讲!”赵氏心里着实紧张,不知她要讲什么,遂也站起身来。

“我已经把廉厉杀了!”赵姬直言相告。

“啊?!你……你怎么能这样?!”赵氏惊愕地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夫人,夫人!”廉达也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安慰道,“夫人,您一定要保重!”

“赵夫人,您听我把话讲完。”赵姬向前走了几步,愤慨而激昂地说,“廉厉 逼得我走投无路,上天无梯,入地无门,我被迫投身锦香院,卖唱谋生,但不 卖身。而廉厉知道后,昨夜又来逼我,我当然不会应从。就这样,他死在了我的床上!”

“天哪!他死了?我怎么办哪?”赵氏的双眸滚下了泪珠,无所适从地说,“这,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我呀?”

“夫人,您要想开些,廉将军闯祸横死与您有什么关系呀?”廉达在一旁劝慰道。

“唉!他毕竟是我的夫君啊!”赵氏拍了一下桌子,仰首长叹道,“唉,这是上天之报应啊!”

“赵夫人,廉将军,请你们立即报官,小女子情愿守法抵命!”赵姬正气凛然,无所畏惧。

“唉!那可不行。”赵氏倒不怪罪她,“他的死,他个人应负全部责任!”

“不!廉厉终究是我杀的,我绝不能当一名逃犯。再说,您已经够大度的 了,丝毫没有责怪我,我不能对不起您。赵夫人,您就押我去官府吧!”赵姬

临危不惧,决心去官府自首。

“这个案子不立则罢,如若真立的话,哪个官府敢料理呀?”赵氏已经想过了,没人敢断此案。

“请你们把我送到平原君府,请赵相国处理此案。”赵姬执意投案自首,说啥也不逃脱。

“不不不!赵姑娘,你还是远走高飞,今生的路还长着哩!这种悲剧,廉厉自作自受,谁让他一直作恶而不悔改呢?”

这时,贴身侍女走进来,告诉赵氏,公子和小姐准备给母亲请早安。

赵氏答应了,但是让他们迟来一会儿。贴身侍女应声后,转身离去了。

赵氏和廉达硬是把赵姬推到里屋,让她躲一躲,不想把廉厉的事马上告诉儿女,等考虑成熟后,再向他们说明。

对于儿女的成长,尤其是他们的性格和为人乃至爱憎,赵氏非常重视。赵  氏心里清楚,女儿廉珏、儿子廉岩,现在都长成了大人。女儿喜武,儿子喜文, 由于廉厉不学无术,文武皆差,所以只好给他们分别请来师傅,加以传授。两  个师傅人品不一,教授女儿习武的师傅注重人品修养和仁义道德,可教授儿子  习文的师傅只注意读书,忽视世事和品行。这样,在他俩的心灵深处就打上了 不同的烙印。当然,他俩也知道自己父亲的一贯为人,不只是疏远,而且是反  感。不过一旦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人杀死,他们也不会听之任之的。

女儿廉珏、儿子廉岩进来了。

赵氏坐在靠近床前的椅子上。廉达在一旁垂手侍立。

躲在里屋的赵姬,用手将门帘挑起一个缝儿,偷偷向外屋观看——

一对青年儿女向他们的母亲躬身施礼,问候早安。赵氏若无其事地回答孩子们, 一切尚好,不必挂念。

母子们交谈了几句话,儿子就发现母亲神色不对,便询问母亲的身体状况, 赵氏摇摇头,但打了个唉声。廉珏亦开了腔:“廉岩,别问了。母亲还不是因为父亲,父亲整宿整宿地不在家…… ”

“廉珏!”赵氏打断了女儿的话,不愿意孩子们再提起丈夫。

“这也太不像话了!”廉岩生气地甩了一句。

“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廉珏不让弟弟说下去。

“姐姐,你这话说得不对,如果母亲病了,你我又不在跟前,父亲又长年在外,出了问题谁负责?”廉岩继续说着。

“病了!”赵氏听了这两个字,不由得心头一震。好,就以夫君患病为由,来解说夫君之死。

赵氏说了些“难得孩子们一片孝心”之类的话,就让他们回自己的房间学习去了。赵姬从里屋走出来了。

“赵姑娘,这件事请你不要忧虑,由我来处理。”赵氏虽然心绪极其烦乱,但仍在安慰她。

“人命关天,非同小可!”赵姬深知,这种杀人要案是难以草草了事的。

“千难万难,难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能够承担;你一个年轻女子,怎么能承担  这么大的事情?赵姑娘,你就甭说了, 一切听从我安排吧!”赵氏又对廉达吩 咐道,“廉达,你快把赵姑娘领到后院的磨坊里,让赵姑娘在那里暂时隐蔽一下,等到天黑之前,将老爷的遗体运回府中,咱们再想办法把赵姑娘送回锦香院。”

“那怎么行呢?我一天不回去,钱妈必然怀疑我,如果知道廉厉被我杀死, 还要骂我给锦香院带来灾难。赵夫人,你们还是押我去自首吧,免得给你这里,还有锦香院造成麻烦。”赵姬恳切要求投案自首。

“赵姑娘,廉厉不是死在你屋里了吗?”赵氏问了一句。

“那没错!临来之前,我把门锁了。我怎么能敞开门就走呢?”

“我猜对了。”赵氏又转身向舍人廉达,说,“你把赵姑娘安排好后,马上回 来,带上衣服,赶紧去锦香院,整理好遗体,再公开宣布:老爷患急病而死!这样,我就可以派人去给他收尸了!”

“夫人,您想得够周到的。”廉达表示同意。

“赵姑娘,请你把你屋门的钥匙留下。”赵氏伸出右手。

赵姬不是十分情愿,但还是掏出钥匙,非常不安地说:“赵夫人,这…… ”

“你就放心吧!不过,今天可委屈你了。”赵氏收起了钥匙,对廉达、赵姬催促道,“你们快去吧,不能再犹豫了!”

“好,我们走!”廉达向赵姬一挥手,两人快步走出房去。

他俩走后,赵氏赶忙打开衣柜,翻找出一身内衣和一件蓝色袍衫,又找出一个黄色包袱皮儿,把这些东西包了起来。

一会儿,廉达匆匆地回来了。

廉达看见赵氏正望着桌上的黄布包裹发呆,没马上惊扰她,而是站在门旁等候。

是啊,失去丈夫的妻子,心里怎么能不难受呢?

赵氏为了安慰赵姬,生生把痛苦藏到心底,生生把泪水吞到肚里,那颗善良的心犹如被扎上一把刀,痛煞难熬。赵氏望着自己亲手给丈夫收尸而打点的

包裹,心里难受极了!从前,自己也曾亲手为丈夫外出预备过包裹,那是何等难 舍的心情啊!如今,丈夫落了一个这样的悲惨结局,怎不令人痛心哪!往后,自 己就过上寡居的生活,那种孤独与凄苦、失落与悲惨将要永远伴随自己,直至终

身。想到这里,赵氏不禁潸然泪下……

为了挽救丈夫,赵氏也曾做过无数次努力。多少次,赵氏良言苦劝丈夫改 邪归正;多少次,赵氏亲自或派人去找哥哥平原君,企图对丈夫给予管教,可 都无济于事。廉厉迷恋奸邪而不务正,才把自身送上绝路。悲哉,悲哉!赵氏

以泪洗面,悔恨不已。

“夫人,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廉达轻声提醒道。

“啊,东西准备好了,带上吧!”赵氏闻声后,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黄布包裹。

廉达走至桌前,提起包裹。赵氏又从衣袋内掏出赵姬交给她的那把钥匙,递 给廉达,并叮嘱道:“你要尽快处理,并要谨慎从事,千万不能让锦香院的人知 道。要记住,以老爷患急病作为死因,对大家都有好处,就是对他个人也没有

什么害处,尤其是考虑他的名声。”

“夫人,您放心吧,我都记下了。”廉达告别了主人,去执行这一艰巨的任务。

赵氏的大脑急剧翻腾着……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丧事,特别 是丈夫这种令人作呕的丧事。人固有一死,可丈夫的死竟然与常人的死有着这 样的不同,真让她大伤脑筋哪!赵氏想了好大工夫,终于在脑海里拟出了一个 京都卫尉廉厉丧事安排计划,把运尸体、买棺材、搭灵棚、设灵位,以及找吹 鼓手和请哪些亲友等方方面面,几乎都想到了。总之,丈夫的遗体不能停放时

间过久,以免露出破绽,被人发现。

然而,这件事操作起来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是啊, 一个女人要处理这么一件重大丧事,是多么不容易呀!

一个多时辰之后,舍人廉达急急忙忙地跑回京都卫尉府。

他奔走相告,边跑边说:“老爷患病而亡!老爷患急病而死!”

霎时间,全府上下全都知晓,满府满院乱成一窝蜂。

他一口气跑入赵氏卧室。他身后相跟着廉珏、廉岩和一些侍女、仆人。

赵氏正坐在床上,同贴身侍女整理刚刚晒干的衣服,见舍人廉达满头大汗 地跑进来,便向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廉达气喘吁吁,既悲又痛地报告了主

人廉厉因患急病而身亡的消息。

赵氏假装大惊失色,昏倒在床上。

廉珏、廉岩急忙上前搬扶母亲,边哭泣,边呼叫。

廉达也赶忙跑到床前,呼唤他的女主人。

贴身侍女抱着女主人哭喊着。

其他仆人和侍女慌作一团,不知所措。

这时,李忠闻讯赶来。不过,他对男主人的突然病亡,感到非常奇怪——廉将军怎么会暴病而亡呢?李忠默默地站在地上,并未上前劝慰女主人。

赵氏睁开双眸,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尽管她事先知道事实真相,但 廉厉毕竟是她多年的丈夫。只要有人提起这个不幸的消息,她就会痛心伤感而 落泪。她的女儿廉珏、儿子廉岩已经是满脸泪水,泣不成声。但是,他俩还不 能光顾着自己哭泣,还要劝说母亲,让母亲忍痛止悲。于是,他俩恳切地安慰母亲多多保重。

众人对廉厉早就憎恶,而今听到廉厉死在锦香院,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所以他们只是劝慰女主人,不怎么提及死去的男主人。

可是,廉珏和廉岩却与众人不同。他俩见母亲止住哭声,便开始思考父亲 突然病死的原因。当看到父亲的贴身侍从李忠站在面前时,就向他打听父亲的身体状况。

李忠摇头不语。姐弟俩继续催问。

李忠皱了皱眉头,只是摇了摇头,还是什么也没讲。

赵氏发现这一情状,唯恐女儿、儿子深究他们父亲的死因,把事情搞坏, 赶紧打断他们的问话,对廉达和李忠说:“来,你们俩过来,咱们一块儿商量一下老爷的丧事问题。”

“是,夫人。”廉达和李忠应声走了过来。

女儿、儿子也一同向母亲围拢过来。

一个事先拟订好的京都卫尉廉厉丧事安排,已是赵氏成熟的腹稿。所以, 这个丧事计划经过她逐一叙说,大伙很快通过了,都认为赵氏遇事不慌、胸有成竹。尤其是一双儿女,更是佩服,母亲不愧是大家出身!大家赶紧分头行动。

临近晌午,赵氏让膳房师傅给她送来几块烙饼。她把烙饼偷偷塞在怀里,悄悄地去往后院磨坊里,看望赵姬。

赵姬一见赵氏送来午餐,伸出双手接过热气腾腾的烙饼,激动得两眼闪动着泪花。不过,赵姬哪里吃得下,把烙饼放在一旁,还是一个劲儿地要求赵氏  把她押送到平原君府。赵氏当然不肯,又劝说一番,并向她表示:宁可拼上老  命,也要保护她的人身安全!赵姬心里无比激动。现在,承受和处理这种大事, 如同千斤重担全都压在赵氏一个人肩上。赵氏如此深明大义,勇于忍受痛苦, 甘心搭救他人,怎不令赵姬感动呢!赵姬望着这位慈母般的长者,双唇抖动,

两眼含泪, 一下子扑在赵氏的怀中,动情地呼道:“夫人…… ”

赵氏双眸亦滴下泪珠。

处理丧事,时不可待,赵氏又嘱咐了赵姬几句话后,就赶快离去了。

刚过中午, 一切准备就绪。

灵棚早已搭起来了。棺材、灵位安置在灵棚内;廉厉的尸体停放在棺材旁 边,靠近头部摆着香炉和供果;地板上设有一个圆形陶盆,里面的一团团冥钱呼呼地燃烧着。

这时,头扎白色孝带的赵氏领先跪拜哭悼。

接着,身穿白色孝衫的廉珏、廉岩跪伏在母亲身后,亦大声哭号。家臣、侍女、仆人们也都按序跪伏在灵前,边哭泣边悼念。

继而,灵棚内响起了一阵锣鼓声、 一片唢呐声。

当然,在这片哀祭声中,真心思念和哭喊廉厉的是少数人。除了廉厉的女  儿、儿子或者赵氏外,其他人恐怕不会诚心落泪的。最为明显的,是跪伏在人  群后边的廉厉的十几个小老婆,几乎没有一个落泪的,她们可算得上“干打雷, 不下雨”,只是干号干叫。廉厉生前的人品可想而知了。

悼念仪式结束后,准备入殓。

还是女儿廉珏想得周全,唯恐母亲看见父亲遗体,引起过度悲痛,于是就和舍人廉达一齐劝说母亲,硬是让贴身侍女把母亲拉回房间去了。

午时过后,开始入殓。

这是赵氏预先决定的,并向担任主事的京都卫尉府府吏和两个孩子打了招呼。至于守灵和埋葬的时间或迟或早,无关紧要。尽快入殓才是关键。

主事府吏高声宣布:“午时已过,准备入殓—— ”

随即,唢呐奏起,锣鼓齐鸣。木工们迅速打开棺材盖,而后各自操起一把

斧头,登上棺材两侧的长条木凳,等待入殓封盖。

这时,主事又喊道:“抬遗体入殓,廉将军归天—— ”

早就站在廉厉遗体两旁的四名仆人,闻声后提起停放遗体褥子的四个边角,缓缓地向棺材那里移动。

忽然,廉珏、廉岩哭喊着跑上前,他俩用手不住地抚摸父亲的遗体。

抬送遗体的四名仆人只好止住脚步。

舍人廉达一看他们姐俩跑到廉厉遗体跟前哭泣,还不住地用手抚摸,担心 会露出破绽,于是也追了过去。果不其然,廉岩哭着哭着,用手拍打遮盖遗体的白色帛布,当拍到遗体的胸部时,白色被单显现出一小块红色痕迹。

廉达首先发现,心想这下可坏了, 一定是胸部伤口处的鲜血没有堵住,透过袍衫,濡湿了帛布。他赶紧抻了抻被单。

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廉岩透过泪眼,发现了这一小块红色斑迹,当即停止哭泣,马上对身边的廉达,严肃地质问道:“廉达,这是怎么回事?”

“少主,这是奴才的过失,库房里的白布与朱砂放在了一起,没加小心,弄脏了白布。”廉达沉着而从容地回答道。

“啊!”廉岩半信半疑。或许他泪眼模糊,看不太清吧,没再追究什么。

就这样,四名仆人将遗体沿着棺材尾部放了进去,而后又把棺材盖抬了上来。

左、右两侧的木工们,开始封钉棺材盖,他们各自一手拿木楔, 一手举斧头,一边钉, 一边喊:“东躲……东躲……西躲……西躲…… ”

接着,主事人又大喊一声:“哭灵—— ”

于是,众人再次哭号了一阵。

转眼间,入殓结束。舍人廉达松了一口气。

入殓哭灵完毕后,下一步就是等待安葬了。

灵棚内,除了留下守灵的廉珏、廉岩和几个仆人外,其他大多数人都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人们很快离去了。谁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分钟。

不知什么时候,坐在灵棚旁边的廉岩不见了。 一直在灵棚内的廉达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即到外边去寻找。因为他最担心的是廉岩寻隙闹事。

他赶紧跑到赵氏的房间内,寻觅廉岩的身影。赵氏的脸色很不好, 一副忧 心忡忡的样子,原来是廉岩来过了,母子俩发生了一场口角,确实是因为廉厉遗体露出的红色斑痕而引起的争论。

当然,赵氏以种种理由驳斥,可是廉岩拂袖而去。赵氏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给廉达,认为廉岩一定是去锦香院了。

廉达分析,锦香院不知道底细,但大有可能把赵姬供出来。

“糟糕!”赵氏担忧地说。

“千万不能让少主找到赵姬。”廉达亦很担忧。

“如果廉岩找到赵姬,赵姬肯定承认事实。”赵氏知道赵姬早已下了投案自首 的决心,她不会被廉岩的逼问所吓倒。但是原来的打算就要落空,岂不又害了赵姬吗?于是,赵氏吩咐道:“廉达,你快去看看赵姬。”

“是,我马上去。”廉达领命快步走出房去。

他来到后院,奔向磨坊。他大吃一惊:赵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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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之赵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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