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赵姬刚刚送走了看望她的女佣,便独自登上锦香院三楼的平台,眺 望这黛色的苍穹——数不尽的繁星微微闪亮,镰刀形的弯月闪耀着清冷的光辉, 那条倾斜的天河流泻着清晰的褐色光芒, 一缕缕烟雾般的浮云默默地飘向天 际……刹那间,她似乎感到苍穹越来越高远,宇宙越来越宽广,在这片似明非 明的黑暗中,难以捕捉永不消逝的东西。世间,最孤独的是自己,最悲惨的也是自己。杀母之仇给她带来的内心绞痛,何时才能像那片烟云被凉风驱散?
她凭着超群的姿色和艳丽的服饰,被锦香院正式录用,成为一名合格而又 风流的歌妓。刚来锦香院的第一天,鸨儿钱氏一见她,就情不自禁地说:“老天爷开恩,把摇钱树栽到我家来了!”
但是,她向这位人称“钱妈”声明,只演唱歌舞,不卖身陪夜。钱氏一听, 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说:“你这位姑娘,咋这么想不开呀?卖身方能赚大钱!
你再好好想想,究竟咋办好?”
她果断地回答说:“你不接受,我这就走!”她说完就拉着王氏往外走。
钱氏急忙拉住她的衣裙,满脸赔笑地说:“姑娘,别走哇。我依着你!不过,这价码可不一样,卖一次身,可得三十钱,而卖一次唱,只能得十钱。”
“没关系,这个我不在乎。”就这样,她就留在了锦香院。
钱氏把她安排在第三层阁楼上,住在一所宽敞的三间卧室,室内设有缎 床、屏风、案几、墩座;案几左侧置有梳妆台,右侧的矮脚木架上摆着一架古 琴。这里可以演唱,也可以接待客人陪聊。两旁的几间卧室,只有钱氏和几个侍候丫头居住。钱氏告诉她,其他姐妹们都住在第二层阁楼上,但每人只住一间; 一层是一间硕大的房间,是供
一般客人欣赏演唱的场所。
至于饮食, 一日三餐全是美食,就连早膳都是糖枣米粥,中午和晚上皆是 美酒佳肴,除了吃不上燕窝粥、人参汤之外,其他吃喝如同在后宫生活一样。 钱氏对她还有格外照顾,只要她演唱一次,就给她单独加两份菜。但是,她哪里吃得下、喝得下呢?
这时,锦香院大门外传来一阵阵男人们的说笑声和鸨儿钱氏的殷勤寒暄声。她的思绪被打断,收回远眺而思考的目光,朝大门外观望。
嗬!好不热闹!那些公子哥不顾天气渐寒,好像赶集镇、逛庙会一般,争先恐后地拥入锦香院。唉!在这个世界上,女人们就是供男人们享乐的玩物。
人世间,不知道何年何月、哪朝哪代产生了青楼女子?而锦香院又是何时建立的呢?
她刚住下时,鸨儿钱氏就向她介绍了——锦香院,位于邯郸南大街中段,这 是一个最繁华的地带。锦香院,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烈侯太子赵章即位 时,开始定都于邯郸。从那时起,敬侯同他父亲烈侯一样,非常喜欢音乐,不 仅在皇宫里经常举行宴乐会,而且号召民间推广音乐歌舞。在京都邯郸,掀起 了普及音乐的热潮。于是,敬侯派人在南大街建起了锦香院,供京城一般官吏 和普通百姓到此集中欣赏筝、瑟、琴、箫等各种乐器的演奏。但是,当时这里 还没有青楼生意。敬侯十一年,赵、魏、韩联合一起,共同灭亡晋国,瓜分了 它的土地。赵国攻打中山国,又在中山地区交战。十二年,敬侯去世,他的儿 子成侯赵种即位。因国家征集兵员,从外地调入京城培训的一些将士,不能携 带妻室,于是成侯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在京都东、西、南、北四大街建起了 青楼,以解决这部分将士的夜生活问题。锦香院除音乐歌舞外,也和其他青楼 一样,增设了女郎陪夜的新项目。从此,锦香院在这繁华的闹市区更加引人注目了。
听了这些,赵姬的那颗心紧缩着。唉!有多少好女子都被男人们糟蹋在这里呀!
她来锦香院的当天夜里,护送她的王氏刚刚离去,她正准备入睡,就先后 听到二楼的两个女人被她们接待的男客打得哭天喊地,那“妈呀、妈呀”的哭 叫声,悲惨凄厉。第二天,她从三楼下到二楼去询问,才知道这两个女人一个叫玉儿, 一个叫月儿,因为她们身体不适,不想陪男客过夜,这两个商贩出身 的男客认为自己花了钱,于是拳打脚踢,将她俩打得皮开肉绽。为这事,赵姬 曾去找鸨儿钱氏论理,可钱氏却说:“我花了大钱,她们必须给我去挣小钱。她们不接客,怎么行呢?”
她一听这话,怒上心头,回击道:“你这话不对!她们也是人,总不能带着病去行事,把自己的命搭上吧!”
钱氏一看她恼了,担心她一气之下离去,赶紧强装笑脸,解释道:“赵姑 娘,您说的不是没道理,人嘛,都是爹妈生的,有了病确实应该歇着,只是我 这里拉了好多账,到现在还没还清呢!就拿玉儿和月儿来说,我给玉儿的赌徒 父亲带走了三百钱,给月儿的患病母亲捎去了五百钱,除此之外,我还给她俩购置袍裙和首饰,这钱总得要还上吧!我一个老婆娘,能有什么办法啊!”
她听到这里,不想和这位鸨儿争论了,心里只是默默地为玉儿和月儿哀怜。
她们何时才能跳出火坑啊?
正在她思前想后、忧心忡忡之际,忽听一个丫鬟叫道:“赵姑娘,天不早了,夜深风凉,钱妈让我招呼您,该回房歇息了!”
赵姬抬头一看,可不,弯月已经西沉,三星升到头顶。她转身随同丫鬟步下平台,走进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急于卸妆入睡,而是坐在桌案前,在红烛下翻看《左传》。当她看 到颍谷封人颍考叔为了劝说郑庄公与生母姜氏和好一节时,发现颍考叔把庄公 留他吃饭的肉块儿放在旁边不吃,庄公问他什么缘故,他直言不讳地答道:“小 人家中有老母,小人的食物她都尝过,可是她没有尝过君王的肉羹,请允许我 把肉羹留给我的高堂老母!”看到这里,她想起《诗经》上说过的话:孝子的 孝道是没有穷尽的,永久把孝道给予孝子。这大概说的就是颍考叔孝敬老母的 情况吧!她越看越想念自己的母亲,自己刚刚成人,母亲就被廉厉用弓箭给杀 害了。母亲再也回不来了,她只能祈祷苍天,愿苍天保佑并给她一次替母报仇 的机会,也算得上为九泉之下的母亲尽一次孝道!
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红烛的火苗发出“哧哧啦啦”的响声,烛泪簌簌地滚落在烛台上。她思念母亲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书简上。
好长时间,她的思绪平稳下来,确实该入睡了,便合上《左传》帛书,放到桌案一角,准备脱衣卸妆。
她解下佩玉佩绶,脱掉宽袖袍衫,就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对照铜镜,开始摘卸头上的玉簪、步摇等各种首饰。
头饰卸毕,她猛然间望着这一锃光明亮的铜镜出神发愣。
这面铜镜,大而又圆,质地纯正,是上等青铜。这是舅妈在她来到锦香院之后,特意为她购置送来的。为了这面铜镜,舅父还跟舅妈发了一顿脾气。
她投身锦香院的第一天晚上,舅父、舅妈和表妹就追来了,非要她回去不 可,舅父列举了大量事例——卖身到锦香院的若干女子没有一个逃脱出悲惨境 遇,他再三表示,他和舅妈就是她的亲人,吃喝穿戴决不让她犯难,表妹有啥 她就有啥。舅妈也一再让她放宽心,并大包大揽地要给她准备将来结婚时的嫁 妆。她很受感动,连声感谢二位老人的爱护,但就是不提回去的事。表妹见她 不表态回去,急得流下了眼泪。她告诉表妹,将来长大了就会明白她的心思。 舅父舅妈知道她的想法,可是到锦香院又怎样为母亲报仇呢!二位老人猜不透她心。最后,他们无可奈何地离去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又来了。还是劝她离开锦香院,她的决心已定,当然不 会改变。眼看着舅父的心情非常沉重, 一见她执意不肯回家,他难过得眼睛湿润了。
第三天傍晚,舅妈和姨妈几乎是脚前脚后来到锦香院。这次,她俩主要是 来看望她的,谁也没有提出让她回家。尤其舅妈还给她送来了刚刚购买的这块 亮晶晶的铜镜。她爱不释手,不住地抚摸,打心底感谢舅妈。她正在同舅妈、 姨妈谈论这块铜镜的美观漂亮时,忽然看见舅父气呼呼地闯入室内,后边还跟 着表妹。她还没来得及给舅父让座、倒茶,舅父就朝着舅妈大发雷霆,好一顿 数落和谴责,抱怨舅妈不会办事,不该往这里送铜镜,应该劝她回家才是。当 时,舅妈下不来台,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她已经听明白了,舅父舅妈全是好意, 只是各自的心思不同,舅父怨恨舅妈给她送来铜镜,是想让她离开锦香院。而 舅妈背着舅父给她送来铜镜,是考虑她既然不回去,那么在生活上就应该尽量 体贴她、关怀她,但这绝不是让她在锦香院永远待下去。她理解两位老人的心 情,所以,她一边劝解, 一边致谢。王氏没敢多言语,因想到自己是佣人出身, 只是默默地给他俩倒茶水、削苹果。舅父、舅妈各自说了一番心里话,也就不再吭声了,闷闷地坐在那里……
这场小小的风波总算过去了。
她看了看铜镜,欠起身来走到床前,拉好了被子,就上了床。
她睡不着,思绪翻腾不止——也不是全思念死去的母亲,而是非常思念一 直钟情于她的吕不韦。第一次在滏阳河畔相见时,他就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巧妙地送给她定情物——珍珠项链,而且诚心诚意地帮她脱险,又送给她出城 的特殊证件——月牙形玉佩,特别是他举止文雅,谈吐不凡,句句话能拨动她 的心弦。第二次,在滏阳河畔邂逅时,她母亲刚刚去世不久,处于极为悲痛之 际,她很不冷静,恶语伤害了他,而他却能够大度容人,耐心地安慰和开导她, 使她由衷地感到,他就是她的亲人。回想起那时情景,她心里很内疚,真有些对不住他。
她来锦香院的第三天晚上,吕不韦携带吕童前来看望她。吕不韦痛心疾首地 说:“我真后悔,迟来一步。我,我,我不能让你在这里生活!”她理解他,但摇了摇头。他着急地说:“不,不行!仲媛,你得跟我回去,你的一切由我负责!”
他说完后,让吕童递过一个大红缎包裹。他用手解开了,里面露出黄澄澄的铜钱,说:“这是二十吊钱,完全够你的赎身费了!”
她苦笑了一下,没作声。他急了,吼道:“难道你要在这里毁掉自己吗?!”
她随后也吼了一声:“我的事不要你管!”
他一气之下,提起包裹,就和吕童离去了。
她心里很懊悔,自己的脾气也太暴躁了,人家发火是为了她好,干吗这样 对待人家呢!恐怕他再也不会来了。翌日,钱妈来到她的卧室,找她商量演唱的事。商量结果是,每隔一天演唱一次,规定每月单日晚上到一楼大堂演唱。
这天晚上,就该她演唱。她刚一登场,就发现吕不韦和吕童坐在观众席 上。这时,人们头一次看到这样超凡脱俗的丽人,立即爆发出热烈而又经久不 息的欢呼声。有的还发出叫好声。吕不韦没跟着呼叫,但他的两只手使劲地鼓 着,脸上浮现出激动兴奋的表情。她看到这种场面,尤其是吕公子也坐在下面, 心里也是异常激动,似乎忘了这里是锦香院。她原来打算只演唱一首《冬雪》, 没想到众人一再鼓掌,说啥不让她下场,她只好又一连演唱了《春云》《夏日》 和《秋风》等三首。好家伙,众人拍手叫绝,赵姬真是十年不鸣, 一鸣惊人 哪!人们掌声如雷,狂呼乱叫,还是不让她下场。干脆,她来了个绝技,跳了一个《采桑姑娘》。嘿!这下子她更火更红了,人们的赞颂声、呐喊声,几乎炸开房顶,可谓“山崩地裂”!有些富贵的少年公子,高兴得直往台上投掷铜钱。
表演下来后,鸨儿钱氏笑得合不上嘴角,眼睛眯成一条缝,当即向她表态: 每演唱一场,由十钱增加到二十钱,同陪夜的那些女郎一个价码了。她的卖身 费,原给了一千五百钱,这次又给她增加了五百钱。从那天夜间开始,每轮到她演唱的时候,吕不韦逢场必到, 一直到演唱结束……
半个月以后,赵姬又面临着一个演唱的夜晚。她暗暗庆幸,她来锦香院一 个月光景,还没碰到过一次麻烦事。至于偶尔遇见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 毫不在意,有的甩过两三句话,有的忍让一下,也就过去了。这天,她吃过晚 饭,开始梳妆打扮,穿裙系带。她正准备下楼去一楼大堂时,忽然见钱妈走进 卧室。钱妈告诉她,有个临时改动,今晚楼下演唱没有她了,让她在自己的卧 室里给一位有钱人单独演唱。她不答应,因为有言在先,不能破坏规矩,再说, 提出单独听唱观舞的男人, 一定存有邪念,心怀歹意,所以她一下子给顶了回去。钱妈气得没有话说,转身走出房间。
额外的要求,弄得她很不愉快。她坐在梳妆台前,面对着铜镜出神。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继而响起“砰、砰、砰”的击门声。
那个有钱人来了!她一听,很生气,但并没有丝毫恐惧。遂起身去开门,打开门扇一看,啊!是他——西门风!
“哈哈哈,没想到吧,赵姑娘!”西门风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
“西门风,是你用拳头砸我的门,你想干什么?”赵姬态度十分严肃。
“你是明知故问吧!”西门风歪愣着脑袋,恬不知耻地反问道,“这黑沉沉的夜晚,男人们来到锦香院,你说说看,是来干什么的?”
“不知羞耻!”
“笑话!锦香院的女人就是供男人玩乐和睡觉的。”
“要睡觉,你到楼下去!”
“大爷只要进门花了钱,想找哪个女人睡觉就找哪个女人睡!”
“放屁!这三楼可不是供你们睡觉的地方!”
“嘿嘿嘿!你骂我,我倒觉得很舒服。不过,赵姑娘你可不能白骂,既然骂 了我一句,就要陪我住上一宿。”西门风说着往前凑了几步,两只色眯眯的眼睛贪婪地望着她。
“你,你要干什么?”赵姬着实有些紧张。
“你不要再问了,今夜良宵美景,相会机会难得。赵姑娘,你就给我吧!”
西门风伸出那双手。
“啪”的一下,她将西门风的手打了下去,厉声说道:“西门风,你要放尊重些!”
“你说这话没用。”西门风伸手去解赵姬的衣裙。
“啪,啪,啪,啪!”她两手左右开弓, 一连狠打了西门风四个耳光。
西门风的两眼直冒金星,两腮骤然红肿。他用手一摸,脸上觉得火辣辣的疼痛,牙床上的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他愣住了!她警惕地往后退缩着。退到床沿后,刚要伸手去摸褥子下面的 那把剪刀,只见西门风像一只猛兽般地扑了过来, 一下子把她搂住,并把她摔 倒在地板上,然后凶怒至极地“咣、咣、咣”踢了她三脚。
她“啊”的一声,昏了过去。当她醒来时,睁眼一看,自己仰卧在床上,西 门风那禽兽般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一双魔爪正在撕拽她的内衣。她明白过来了, 便用尽全身力气,连手推带脚踢,把他翻到床下。而后,她厉声吼叫:“快来人哪,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
他爬起来,再次扑在她身上。她已经翻身坐起, 一边用手撕抓抵抗, 一边大声呼叫:“快来抓坏人哪,抓坏人哪,抓坏人哪
正在危急时刻,“哐啷”一声,门扇猛地被推开,鸨儿钱氏带领两名丫鬟闯了进来,只听钱氏厉声喝道:“住手 ”
西门风吓了一跳,立即停下手来,似乎觉得有些难堪。
“西门公子,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三楼的赵姑娘不陪客,你要来她这儿,她只能给你唱一两首歌,或者给你弹一两首琴曲。可现在闹得…… ”
“我,我是花了钱的。”西门风顿觉语塞。
“西门公子,你可不能胡搅蛮缠,你那钱,只能够听小曲,我可没答应你干别的!”钱氏赶忙反驳,那双眼睛不住地看着赵姬,唯恐她不愿意而翻脸。
果然,只见赵姬厉声厉色地说:“钱妈,你不守信用,明天我就离开这里!”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不是也跟你商量了吗?就破例这一回,在你屋里 演唱一下,这有什么呀!”钱氏一听赵姬要离开这里,担心这棵摇钱树会搬栽 到别处去,所以再三解释, 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姑奶奶,你就给我这一回面子,下不为例,不管是谁来,我也不让他单独到你的房间来。姑奶奶,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不行!原来我就没答应你破例。”赵姬执意不肯原谅钱氏。
钱氏一看赵姬忍着疼痛下床的样子,立即意识到西门风可恶可憎,转身面对西门风呵斥道:“西门风,你走,你走,你快给我走!”
西门风自觉无趣,讪讪地离去了。
赵姬拖着受伤的身体,开始整理衣物,准备离开锦香院。
鸨儿钱氏急坏了,不知道怎样劝说她才好,恨不得给她跪下,忽然,钱氏大 声喊道:“姑奶奶,以后我一定听你的!”接着,“啪、啪、啪”钱氏自己打了自己一通耳光。
她停下手,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钱氏和丫鬟已经悄悄走出房去。
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她忍着疼痛躺下了,但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思 绪奔腾。西门风的龌龊行为深深地教育了她。以弱对强,弱者是永远战胜不了 强者的,弱要胜强,弱者必须用智慧才能达到战胜强者的目的,同时,弱者还应该具有不怕死的精神, 一句话,智勇双全,才能战胜邪恶!
她欲起身,但顿感臀部和两腿一阵剧痛,心里暗骂:西门风,你个混蛋!过 了很长的时间,疼痛稍减,她才爬起身,伸手从褥子底下摸出那把闪亮锋利的剪刀,左看看,右瞧瞧,长出了一口气,又把剪刀放回原处。她艰难地躺下了。
一晃七八天过去了。她的伤势基本痊愈,答应钱妈今晚可以接受演唱任 务。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舅父、舅妈和表妹都来看过她,姨妈王氏每天都来 这里,他们还给她买了好多水果和糕点。当然,他们这次更有了劝说她回去的 理由,只是见她的态度同以前一样坚决,没一再强求她。而吕不韦根本不劝说 她离去,也没给她送来吃的东西,却给她送来《周易》和《尚书》两部帛书,让她抽暇阅读。当时,她就对吕公子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在烛光映照的大堂内,赵姬像往常一样, 一连给众人唱了数首小曲,众人 报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当她向大家屈身下拜准备离场时,突然发现廉厉也 坐在观众席上,只是默默地沉着脸。她的心猛一震,恨不得立即杀掉他。但她迅速平静下来,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假装平静地走下表演台。
夜已经深了。她登上三楼,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坐在梳妆台前,没有急于卸妆,满脑子是仇人廉厉,真是欲杀不能,欲罢不休。她暗暗警告自己:沉着冷静,切忌莽撞。运用智慧加勇敢,在没有遇到机会的时候,说啥也不能盲干。
这时,门外传来鸨儿钱氏的说话声:“赵姑娘,在屋吗?”
“在屋!”赵姬欠身应答,并和蔼地招呼道,“没关门,进来吧!”
钱氏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黄布包。
“钱妈,有事吗?”她向前走了几步。
“这个你先收下。”钱氏提起手中的黄布包。
“什么东西?”
“二百钱。”
“我怎么能无故收你的钱呢?”
“这是我的钱,你先收下嘛!”
“不行。你把话说清楚,而后再说收不收。”
“唉!是这么回事……”钱氏坐在椅子上,把铜钱布包放在桌案一角,长吁 短叹地说,“廉厉给出了一个难题——他也要单独观赏赵姑娘的演唱。我再三劝 阻,可廉厉不听,并说胆敢不答应,就砸烂锦香院。赵姑娘,我的确万般无奈, 实在推卸不了。廉厉这家伙,可不比西门风,谁都知道廉厉权大势大,依仗他 胞兄廉颇的威望,他为所欲为,无人敢惹。赵姑娘,您就答应了吧,这二百钱,就算我拜求您的答谢费!”
赵姬推了推钱氏手中的铜钱布包,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说:“这个我不要,你让我想一想…… ”
钱氏心想,还是赵姑娘明理,真给她这位鸨儿脸面,而且十有八九不要这二百钱,天助我也!
钱氏眼巴巴地等着她表态。
她在室内的地板上来回踱步,思绪不宁。忽然她停下脚步,说:“行!” “唉呀,太好了!”钱氏乐得手拍大腿,从桌上提起铜钱布包就往外走。
“等等!”赵姬一挥手,截住了钱氏。
“啊!你要这个!”钱氏又把铜钱布包递向赵姬。
“不!这钱你拿回去。”
“那你…… ”
“我有一个条件。”
“好,你说。只要你答应,多少条件都行。”
“在演唱之前,我要和廉厉畅饮一番,不能干坐着呀!”
“这个好办。咱这里的美酒多着哩!”
“那好,你就多端些酒来!”
“没问题。我还给你们多烧几个菜。”钱氏说着就急着往外走。
“酒菜没预备好,不要让廉厉上来。”赵姬冲着钱氏的背影又补充一句。
“全照办,放心吧!”钱氏回头应声,急急忙忙地走出门去。
不足半个时辰,来了四名侍女,端来了三坛酒、八盘菜和两双碗筷。
她们刚刚离去,钱氏就把廉厉领来了。
钱氏看了看漂亮超凡的赵姬,又看了看桌几上的美酒佳肴,便对廉厉说了
些讨好献媚的话,而后乐颠颠地走出房去。
廉厉仔细打量赵姬,觉得这个女人确实勾人心魄,但她是一朵玫瑰,花美 好看,却刺多扎手。不管怎样,今夜就在这里入芙蓉帐,会会这位娇娘,也不
枉来人世一场!他痴呆呆地望着……
赵姬一见仇人廉厉,怒火在胸中立即燃烧起来。
她恨不得痛痛快快地大骂他一顿,而后将他碎尸万段。但她心里很冷静,思想上早已做好准备,决不能干那种冒险的事。
美人计——杀人刀矣。
她面带微笑,挥手示意,道:“廉将军,请这边坐。”
“好,好。我坐,我坐……”廉厉目不转睛,边看她边入座。
赵姬走到桌几前,主动给他斟了满满一碗酒,又往自己碗里倒了些酒。她端起酒碗,热情而大方地说:“廉将军,来吧,咱们干一碗!”
“赵姬,我廉某在此谢您了!”廉厉端起酒碗, 一饮而尽。心想,今夜的赵姬大大变了!
赵姬比画着用嘴唇沾了沾碗边,但没有饮,遂将自己的酒碗放下。她又给他倒了第二碗酒。廉厉见她如此热情,没等她说话,又端碗饮下。
这次,第三碗酒是廉厉自己倒的。赵姬端起酒碗,像原来一样,又陪着廉厉饮下第三碗酒。她故意奉迎地说:“将军好酒量,性豪爽,名不虚传!”
“赵姑娘谬奖,廉某不敢当!”廉厉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滴,拿起筷子,夹 上一块肉,放在嘴里。他一边嚼着, 一边望着赵姬说:“我,我,我一连饮下三大碗酒。现在,该你给我演唱了…… ”
赵姬见廉厉说话有些迟钝,但思维还比较清楚,远远没达到醉意,于是答 道:“廉将军,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不过,你必须再连饮三碗酒,我才能够给你演唱。”
“这个好说。你给我端坛倒酒,我保证喝。”
“一言为定!”
她倒他饮,他果真又一连饮下三大碗酒。
这下可不得了!他六碗酒下肚,火烧火燎,天旋地转……他的一双眼睛模
模糊糊,看到无数个赵姬左栽右晃。他不再要求唱歌了,而是要求她跳舞。
赵姬只好舞动宽袖,旋转玉足,给他跳起了舞蹈。廉厉欲伸手抓她, 一把抓住她的裙衣,“嘎吱”一声,她的裙衣被撕扯了。
她没生气,而是向后闪了闪。
“你,你,你不能穿这么多裙衫,最好,不穿裙衫…… ”
“那好,我自己脱。”赵姬故意表示服从他,解下佩玉佩绶,脱去外面的宽袖袍衫,露出里面的紧身红色内衣。
“美,美,太美了!看你那儿,多好哇……”廉厉用手指着她那内衣裹着的隆隆突起的胸部,渴望而心切地说,“快,快给我脱光了,让我,好好,看看…… ”
“将军,你饮着美酒,看着美人,岂不更好吗!”赵姬挑逗着,并唆使他饮酒。
“那,那是为什么?”廉厉那双手胡乱比比画画。
“饮酒看裙衩,诗情方更能!”赵姬旨在让他醉到底。
“好,我这就,去饮……”廉厉摇晃着身子,回到座位上,双手捧起另一只 酒坛,“咕咚、咕咚”地大喝了一阵,他的嘴唇已经合不拢了,酒浆往外直流淌,胸前全部湿透了。
廉厉一看赵姬,这红衣佳人简直就像仙子临凡,令他陶醉,不可自拔。他 恨不得马上把她搂在怀里,但不知为啥,两条腿不听使唤,只是一点一点地挪动。
赵姬一见这个色狼要过来,马上退缩在自己的床前,做好一切准备。但她的 内心很紧张,似乎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正在她紧张慌乱的时候,他“呼啦”一下,猛向她扑过来,她赶紧往后一闪,坐在了床上。
只见他一个赳趄,摔倒在地上。
床头的红烛火苗被他们身体带的一阵风刮得忽忽悠悠。
她慢慢地走了过去,猫腰查看他的神色。他睁开了眼睛,她吓了一跳!但
他又合上了眼睛。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静静地等待。
不一会儿,他睁开了半闭半合的眼睛,伸手乱摸一气。他一下子看见她坐
在床上,那颗贪色之心似醒非醒,驱使他拖着又肥又重的身体朝床前跪着爬行。
这个肥胖如猪的仇人——廉厉爬上床来。霎时,他打起了呼噜,睡着了。
嗯,他酩酊大醉。她一看时机已到,立即从褥子下面摸出那把剪刀。她右 手握着剪刀,背在身后,伏身细瞧廉厉的面容,忽然间,他嘴角咧了咧,睁开
了那无神的眼睛,望着她呼道:“美人,你快点……快点过来…… ”
她不由得一惊,往后退了退。他一翻身,趴在床上,又呼呼地睡着了。
她心里默默地说:“母亲,女儿今夜就要给您报仇了!”
一不做,二不休;心要狠,手要准。她右手举起剪刀,朝着他的后背刺
去——“噌、噌、噌”一连刺了数下,那鲜血汩汩流出,溅了她满手满身。
只听他“啊、啊”两声,身体痉挛了一下,彻底咽了气。
她终于完成了神圣的使命!
“咣哪”一声,她将那把带血的剪刀甩在地板上。
她洗了洗手,换了换衣服,便坐在桌案上,铺上帛布,拿起毫管,给姨妈 王氏和舅舅张财升写了两封信,让他们收下她积攒的三吊钱,其中一吊钱作为 她的安葬费用。她在信中,特别向姨妈强调说,她死后,她的房产就全归姨妈
所有,但是请姨妈协助舅父、舅妈把她安葬在父母的墓地那里。
写完后,她把两封信件都塞在装钱的包裹内。同时,还把《周易》《尚书》
和《左传》包了进去。
除此之外,她还拿出一条白色帛布,手持毫管写了几个大字:“杀死京都卫
尉廉厉者,赵姬也!”之后,她将这条帛布放在廉厉的尸体上面。
逃走是不可能的,她早就想过了。但必须赶快离开这里,找到处理这个案 件的官府,才能把她杀他的原因和真相公布于世,哪怕是以身抵命,她也死而无憾。
她准备去报官自首。但自首之前,应找到赵夫人,主动讲明情况,否则赵夫人还以为她杀人逃跑了呢!忽然,她看到桌案上的钱财包裹,计上心来。
这时,天已经亮了。她拿起包裹,踏出门槛,转身把两扇门带好,并上了锁。恰巧,她看见钱氏正准备下楼,便追了过去,喊道:“钱妈,钱妈。”
钱氏回头一看,原来是赵姬,便装作关怀的样子,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赵姑娘,昨天夜里过得还好吗?”
“钱妈,别取笑了。”赵姬追到楼口处。
“赵姑娘,你这是干啥去?”钱氏发现她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不
解地问道。
“钱妈,我跟你请个假,想把这钱送给我姨妈,让她替我还一下欠的外债。”
赵姬说着注意对方的表情。
钱氏停顿了一下。
赵姬马上捧起包裹,说:“如果不行,您就替我跑一趟,把这钱交给我姨妈!”
“这可不行!这么多钱,还是你自己去吧!”钱氏不住地手推包裹。
“那好,我就去了。”
“唉!廉厉他不是还没走吗?”
“他睡着了。昨天晚上睡得晚,您让他多睡一会儿!”
“你可得快点回来!”
“我一会儿就回来!”赵姬说完,提着包裹,抢先下了楼梯,直奔锦香院大门。她决定先把钱送回家里,然后只身去京都卫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