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复仇心切 投身锦香院
书名:大秦帝国之赵姬传 作者:王凤翔 本章字数:9885字 发布时间:2024-06-18

安葬后的第七天,是给死者烧送冥钱的“头七”纪念日。

这天早饭后,赵姬拿着冥钱,张煜拿着水果和点心,走出家门,准备去墓 地纪念她的父母。

本来张财升要给赵姬备马车,陪她一起去给她的已故父母送冥钱,但她说 什么也不答应,非要自己步行去不可。张财升拗不过这位倔强的外甥女,只好让女儿张煜陪着她去了。

张财升并不完全理解赵姬的心情。赵姬不是不知道坐车要比步行轻快得 多,而是由于过多地想念两位老人,特别是母亲为了维护做人的尊严付出了鲜 血和生命这样惨重的代价,使得她心情无比沉重,实在是不能装着这颗破碎的心而坐在车子上边承受颠簸,她希望静静地行走,静静地怀念,静静地思考。

这是一个风雪天,但是,稀疏的雪花随着初冬的冷风而慢慢飘落。大地没有冻结,还隐藏着秋后收获的低温,飘洒的雪花刚一落地便自行融化了。

赵姬和表妹步出东关城门,默默地朝北走着。

这时,苍穹传来“嘎——嘎——”叫声。

她抬头仰望,啊!原来是一只孤雁掠过长空,朝南方飞去。

她不由得一阵凄楚,鼻孔有些发酸,身上打了一个寒战。只觉得自己饱尝 人世间的孤苦和失去父母的辛酸,那种女儿孤身单影的处境,不知如何自处!

无情的风雪吹打着她的面颊,她落下苍凉的泪滴。

“表姐,咱们还没到墓地哩,你怎么就落泪了?”张煜劝道。

赵姬右手挎着盛冥钱的竹篮,左手掏出手帕拭泪。可是没走几步,赵姬又落下泪珠。

“表姐,如果你还哭,脸上的泪水不干,小心被风雪吹裂了!”张煜仍在劝阻和安慰,“表姐,我常来看你,不会让你感觉冷清的!”

赵姬听了表妹的这句话,哭得更厉害了。

“我爹怕你冷清,我妈怕你孤独,都劝你搬到我家来住,你就不会孤单了。

可你就是不肯。”张煜埋怨地说。

赵姬摇了摇头。心想:小孩子你知道什么,搬到你家去住,是长久之计吗?!

张煜忽然想起了姑妈生前的那位贴身女佣王氏,觉得这个人不应离去,完 全可以陪伴表姐,所以嗔怨而惋惜地说:“表姐,你怎么把王氏也打发走了?那是个多么好的人哪,实在是应该留下!”

赵姬何尝不愿意留下她呢?多年来,她对她已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只是她现在已经一贫如洗,哪里还有能力雇用这个女佣?

赵姬长长地打了一个唉声,脑海里像开了锅一般。

七天前,舅父舅母和众人帮她安葬了父母后,她回到了自己这个破乱不堪的家。她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第一次感受到贫困交加和孤独凄苦。

她一岁那年,正在学语的时候,父亲参军去了,家中只剩下母亲和她。当 时,母亲靠缝纫制衣维持生计,有时, 一连数日没有活计,母女俩吃饭都成了 大问题, 一方面母亲拿着空口袋去向街坊借点粮食, 一方面她挎着柳条筐子去 郊外挖野菜。那种糠菜半年粮的生活,确实也曾给她们母女造成很大的苦恼。 母女俩并没有因为衣不蔽体、食不饱腹而落过泪。她最大的欣慰,是享有人间莫大的温暖——母爱!

如今她却成为一只孤雁。

由于舅父诚挚的帮忙和母亲多年的奋斗,她的家业逐渐兴起,特别是开设 了“赵记绸缎”布行之后,资财不断增加,母亲的腰杆挺得更直了,她的人格 力量也显得更强大了……万万没有料到,作恶多端的廉厉使得她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只落得孑然一身,再也不会看到最亲最爱的人了。

令她心情不安和悲痛难抑的是,她刚安葬完了父母,走到自己的卧室时, 母亲生前的贴身女佣王氏捧给她一个精制木盒,说是母亲留下来的,无论如何让转交给她,以此作为她的日后生活费用。她伸出双手,接过这个盛有金银珠

宝的沉甸甸的粗制木盒,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木盒上……

木盒内的财产,她不忍心花掉,因为这是她母亲的汗水和心血,也是她母亲给她留下的唯一遗产,她恨不得有朝一日将它埋葬在母亲和父亲的墓穴里。

舅父舅母已经猜透了她的心思,她将来即使碰到再大的困难,哪怕是吃不 上、穿不上,也不会变卖母亲给她的这份遗产。于是舅父在完成她父母安葬仪 式的当天晚上,给她送来两吊钱、五匹绸缎以及十多件崭新而美丽的袍裙,并 说还要帮助她重创家业。她全然拒绝了。因此,她的确是一无所有,所以才果断地把家里的仆人和伙计们全部打发走了。

此时,张煜理解她的心情,破败的家境给她的心灵带来巨大的创伤,她永 远也不会忘记的。干吗向她提到妈妈的贴身女佣被她打发走的事情呢?这不是捅她的心窝子吗?

张煜年龄虽小,但聪颖懂事,不再向表姐问长问短,只是默默无声地跟她 往前走。她俩已沿着滏阳河畔走了一大段,抬头望见右侧的小山包,父母的坟墓坐落在那里。她俩走了过去。

一座崭新的坟丘堆满了新土,新土四周洒下了淡淡的雪花,而坟头上插着 的那根白幡已经折断,只有那些白色帛带随风摇曳, 一簇簇白色帛花被风撕扯 得半断半连。不过那块长方形石碑还牢牢地矗立在坟前,上面镌刻的“父亲赵凯、母亲张氏永世长存”的碑文十分醒目。

坟头的新土裹住了她的两位亲人。

她刚走到坟前,眸子里的泪珠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站在她一旁的张煜, 一见这座坟丘,立即想起了熟悉而慈祥的姑母,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两腮滚下。

她俩放下各自手中的竹篮,从篮内取出水果和点心,放在石碑的底座上, 并供上了两樽酒,而后,赵姬拿出一团团冥钱,放在石碑前面的鼎炉内,又取 出一块火石和一块铁块,以及一小块丝棉,两手用力击磨,“嚓”的一声, 一束火苗冒了出来,她赶紧把冥钱点着了。

她面对石碑,掌心相对,伏首施拜, 一连给父母叩了九个头。

她“哇”的一声哭开了,她的表妹也随之大声哭了起来。

她哭着哭着,爬起身来,又抱着石碑痛哭不已:“娘,娘,您死得好惨哪!

难道说,您就白白地死去吗?不,不,绝不能这样……含冤九泉之下!我一定给您报仇,替您杀了廉厉,哪怕是粉身碎骨…… ”

“表姐,你,你可不能……去冒这个险哪!”张煜听了马上打断她,劝解道,“我爹不是说了吗?此仇一定要报,但不能太急了!”

赵姬继续哭诉着:“娘,我要像您那样无比刚强,不能把自己看成一个软弱 女子,而要像男人一样敢于顶天立地,不准任何人欺辱!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命运属于自己的,谁硬……就是谁的!娘,我一定给您报仇……雪恨!”

“表姐,我怕……”张煜急得直哭,伸手去拽她的衣裙,恳求地说,“表姐,

你不能这样想,如果你出了事,那可怎么办哪?!”

赵姬理解表妹那颗幼稚而纯真的心,唯恐她去报仇而招来杀身之祸,所以 一再劝阻她。她只好不在坟前哭诉了。她掏出手帕,边给表妹拭泪滴,边安慰 道:“表妹,放心吧,我不会瞎拼的。”

张煜眨了眨那双机灵的大眼睛,放心地点了点头。

上完坟,赵姬和张煜各自挎起空竹篮,离开墓地,走下山包,准备返回 城里。这时,风停雪住,长空中的几块浮云渐渐飘散,灿烂的阳光又重新普照 大地。滏阳河的水面上微波荡漾,闪烁着耀眼的碎金光芒。岸上的垂柳枝条虽 已甩掉了枯黄叶片,不再发出密窣响声,但仍然垂浮于水面,好像在同源源长  流的滏阳河水喃喃细语。她俩沿着滏阳河畔的大堤朝南走着,忽然看见对面有 两个男人向北走来。她俩放慢脚步,仔细观察。

啊,原来是吕不韦、吕童!

赵姬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吕不韦,那颗眷恋的心怦怦跳着。若不是上次 在这里结识这位吕公子,主动送给她一块月牙形玉佩,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当夜  逃出城去,说不定就被廉厉擒获了。他送她珍珠项链,更是对她寄予无限深情, 使她眷恋难忘。想到这里, 一种亲人般的感情涌入她的脑际……联想到数日来自己和家里所蒙受的莫大灾难, 一串串委屈的泪水流了下来。

张煜也发现了对面的来人,特别是看到表姐的神态,似乎悟出了什么。于 是,从表姐手中取过空竹篮, 一手一个篮子,悄悄地从堤岸缺口的台阶上溜了下去。

赵姬想过了,同他重逢,不能把家里的遭遇告诉他,也不能让他看到自己 的悲痛,更不能同他谈起复仇的想法,这个艰巨的任务一定留给自己去完成。 她赶忙掏出手帕,擦干脸上的泪水。

吕不韦也发现了赵姬她们,遂让吕童在岸边等候。他一个人向赵姬走来。

这些日子,吕不韦外出到韩国,选购了大批珠宝, 一直到昨天才运回邯郸。傍晚,他让老管家吕锦去邀请几位朋友,到他家里做客。

酒宴上,他最好的朋友赵全也出席了。赵全已过而立之年,现在是丞相府 的舍人,在平原君赵胜手下做事。因为赵全经常到南大街珠宝商行办事,为平 原君的夫人和小妾们购置金银首饰、珠宝玉器, 一来二去就和这位年轻的珠宝巨商混熟了,并交上了朋友,所以赵全见了他无话不说。

饮酒当中,赵全将最近在邯郸城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吕不韦,包括廉 厉残害“赵记绸缎”庄张掌柜的事情。吕不韦听后大吃一惊,询问道:“平原君 可否知道此事?”赵全回答说:“平原君在肇事的当天晚上就知道了,是平原君的 妹妹赵氏派人禀报的。”他又追问:“平原君可曾处理此事?”赵全只好把平原君 连日来忙于处理家事和国事的情况说了一遍,并说平原君公开宣布:以国事和大局为重,其他琐事一律不予办理。

吕不韦非常担心赵姬的处境。

这天早晨,他派吕童去打听赵姬的情况,知道赵姬到邯郸城北的父母墓地祭奠“头七”来了。于是,他带吕童出东关城门,朝城北走来,要与赵姬会面。

他看到赵姬后,便加快了脚步。

当他走到赵姬近前时,亦窘迫难言,不知怎样安慰她。

赵姬见到吕不韦,心中立即注入一股暖流。那种别后重逢的喜悦和满腹愁 肠的苦衷不由自主地搅在一起。她多么需要向人倾述衷肠啊!她望着他,似乎他就是她的亲人!

她的眼睛早就湿润了,眸子里的泪水不住地晃动着。她还是没有抑制住,嘴角抽动,鼻子发酸,潸然泪下。

“吕公子……”她万般思念地呼叫了一声。

“仲媛……”他无比亲切地叫道。

他和她手拉着手,伫立良久。

吕不韦掏出手帕给赵姬拭泪,看到她身穿深蓝色袍裙,脚蹬一双白色布 履,头部青丝发髻上别着一束白色绢花,整个一副为父母守孝的打扮。他问了一句:“仲媛,你是不是给父母烧送冥钱去了?”

她点了点头,而后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啦!”他说到这里,朝远方望去。

她沉默下来。精明的吕不韦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父母双亡,孑身一 人,日后的孤苦生活将怎样煎熬?家境破败,财产被劫,面临的艰难困苦将怎 样克服?特别是母亲惨遭杀害,深仇大恨何日才能得报?!……这最后一个问 题,恐怕是她处心积虑想要解决的。她是一个柔弱女子,要报此冤,取下廉厉 的人头,谈何容易?!这不是以卵击石吗?!这万万使不得。他考虑再三,还是 先从关怀她的生活入手,让她有一个好的归宿,这恰好是他收留她的机会,也可了却他多年来的夙愿。

于是,他以无限关怀的口吻说:“仲媛,我知道你现在的生活很苦。 一个女 子支撑这么一个空荡荡的家,需要付出多么大的艰辛哪!生活太难了,精神负担也太重,吕某实在是放心不下。”

赵姬听了吕不韦这番亲切的话语,心中受到莫大的慰藉,她的一双秀眸闪动着感激的泪花。

吕不韦见她深受触动,知道自己说的这番话已经打动了她,她一定需要他的  帮助和支持,更需要他的关怀和体贴。他无比坚信,向她求婚的时机到了,她, 可是女中之魁呀!吕不韦又一次拉住她的手,急切而渴求地说:“仲媛,我有个  想法,你不能一个人住下去了,我得把你接到我家来。我那里还有一个空院, 院内的房舍是新建的,你我可以单独生活在一起,不受任何人干扰!仲媛,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姬倏的一下缩回手。她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脸涨得通红。对此,她没 有一点思想准备。尤其目前,她怎么能去嫁人呢?母亲的血海深仇未报, 一个 月的守孝时间还未满,作为亲生女儿能够这样匆匆忙忙去嫁人吗?!她满腹心事,低下了头。

“仲媛,我一天也离不开你,明天我就派人接你,不,我派人用花轿去娶你,做我的新娘子!”吕不韦急不可耐地恳求道。

赵姬摇了摇头,默然无语。心想:如此聪明的吕不韦,难道说就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善解人意之人,真是太难求了!

吕不韦见她摇头不语,心里有些不解。难道说我的一片好心她不接受?还 是我的人才和家资配不上她?忽然,他问道:“仲媛,你让我等多久?你到底为什么?难道你还舍不得你那个空空如也的家吗?!…… ”

“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赵姬顿然生怒,几乎是歇斯底里。

她的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直盯着吕不韦。吕不韦被她的怒声怒语吓蒙了, 一时不知所措,不住地往后退缩着。这时,只见她用手指着他,厉声质问道: “我知道,我那个家已经是个空壳, 一无所有。难道说你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了吗?”

吕不韦惊呆了!她不想往下说了。因为她不想让他替她去报仇,她压根儿 就没有这个想法,再说他是一个商人,是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商人,怎能去干杀 掉将豪廉厉的那种危险事呢?!只不过他应该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杀母之仇未报,此乃天大之事也!

她转过身来,望着坐落在右侧山包上的墓地。

他看了看她,恍然大悟!啊,她还是思念被害的生身老母,仇敌廉厉未除, 她永不心甘!他走到她跟前,歉疚地说:“仲媛,请你谅解!刚才说的话,是我 对不起你。尽管我是出于好意,但是时机不对,我相信,将来你会同意的!眼 下,你思念母亲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不过,你急于想报杀母之仇是不切实际的,此事应该暂缓,待机再办不迟!”

她一听这话,心情趋于平静,他终于理解了她,意中人还算得上是知心人。她感到刚才说话的语气太重了,不好意思地向他点了点头。

“仲媛,报仇之事不可过急,廉厉的势力很大,不用说他管着那么多兵马, 就是他家里——将军府内还豢养不少家丁走狗哩!”他唯恐她性急去冒险,再三劝说,“今天早晨临来之时,我还看到廉厉带着十多名侍从去锦香院了!”

“噢?锦香院?!”她一听廉厉去锦香院了,那颗心不由得一震。看来在那 里,就可以见到廉厉这个恶棍……但是,见到廉厉又有什么用呢?关键是怎样 干掉这个强盗!

她望着南边的邯郸城,默默地出神。

刚才,她同他发脾气的时候,正在台阶下边有意躲避的张煜听见了,便提 起两个空竹篮赶紧跑了上来,但没有马上靠近他们。等他俩的情绪缓和后,张煜走到她的身后,悄悄地说:“表姐,咱们走吧。”

“嗯,走。”她说着转向吕不韦,屈身一拜,“吕公子,我们先走一步,告辞了。”

“好,慢行。”他抱拳还礼,又说,“仲媛,过几天我去看你。”

赵姬、张煜沿着河堤大道向南走去。

她俩回到城里,走进了东大街。在街中心碰见了三三两两的少女,她们身 穿红袍绿裙,面色半羞半喜,兴冲冲地朝着通往钟鼓楼的胡同走去。有的少女 就住在东大街的里弄,她还认识。路旁, 一群正在玩耍的小男孩见她们穿着一 致、行动拘谨的样子,马上猜测出她们去干什么,“唉!唉!”顽皮地起哄。 一 个年龄大些的男孩,嘴里还在念叨:“她们又去参加选美了,人家平原君看不上,可她们还要去,真不害臊!”他说完了,孩子们又是一阵嬉笑声。

孩子们的猜测是对的。位于钟鼓楼附近的丞相府大门前,经常有身穿红着 绿的少女们到那里接受选美,只是承担选美任务的宫役们十分挑剔, 一般少女 是过不了关的,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甚至于“千里选一”。即使容貌艳丽、 姿色超群的少女初步被目测选中后,到了府上还要经过一次极其严格的裸身查选,很可能被淘汰。

这些,赵姬早就听人说过,但一直不知道是真是假。可今天确实有身穿红 袍绿裙的少女们,先后奔往钟鼓楼方向,闹不好确有其事。难道平原君也是这种贪色之人?!唉!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有几个好东西!

她原来想过,平原君是四公子之一,才华横溢,品德高尚,且又主张正义、 无私无畏,如有机会,她会向他申诉廉厉惨杀自己母亲的冤屈。可是平原君有那么多的美妾,还在公开选美,这种人能够办理正事吗?

她犹豫了。她怕舅父舅母惦记,从表妹手中接过两个空竹篮,让表妹回去了。她独自一人朝家门走来。

刚走到自己的家门前,她突然看见母亲生前的贴身女佣王氏站在那里,心里立刻产生见到亲人般的感觉,又惊又喜地说:“姨妈,您回来啦!”

“小姐,您的心意我明白。”王氏从赵姬手中接过那两个空竹篮,而后掏出 手帕给她掸身上的沙土,坦率而真诚地说,“您把我打发走了,我怎能放得下心 呢?!小姐,我回到乡下,把家里安顿好了,又回来了,我还是同你生活在一起。不管多苦,我都能受得了!”

“姨妈,这太难为您啦!”她非常不安地望着王氏,打心底愿意留下这位长辈。

“小姐,您就甭客气了。”王氏一手提着空竹篮, 一手拉着赵姬,跨入门槛,走进院子。

“姨妈,从今天起,您就不能再称我小姐啦,就直称我仲媛好啦!”

“那怎么行呢?您是少东家,我若直呼您的名字,外人听了会笑话的。”

“我说行就行,与外人何干?!”

“那…… ”

“甭想别的,就这么叫,叫我仲媛!”

“好!我听你的,谁让咱娘俩知心呢!”王氏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主仆二人间的距离拉近了。赵姬心里当然也很高兴,她孤身一人,多么盼望有一个贴心人哪!

赵姬先来到自己的卧室。王氏放下竹篮后,给她端来一盆热水,让她先洗  洗脸,而后忙着做饭去了。这天,她接受了王氏的侍奉和照顾。她洗完了脸,赶忙去厨房,同王氏一起吃午饭。

第二天起,她改变了以往的生活方式。她和王氏一起上街购粮买菜、在家 烧水煮饭,有时她还给王氏端水端饭。 一次,王氏病了,她主动找来郎中,并 帮忙煎汤熬药。当她把熬好的汤药端给王氏的时候,王氏感动得流下热泪。王 氏病愈后,仍然像从前那样勤俭,将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说啥也不让赵姬过多地分心。

在如此破败一空的家境里,生活秩序如常,特别是吃饭问题居然能够顺利 解决,这使赵姬感到很奇怪。因为她谢绝了舅父舅母的一切帮衬,准备立即给母亲报仇,把廉厉这个凶犯送上西天,而后就去乡下生活。

一天晚上,她们吃完晚饭后,来到赵姬的房间。两人坐在一起聊天,当她 询问这段时间的生活时,王氏哭了,领她到后院的库房里看了看。这里,早就 被洗劫一空,什么都没有了。王氏用手打开铺在地上的木板,下面埋着三口大 缸,缸内盛着满满的粮食。王氏告诉她,这还是东家生前为了备荒留下的。她看后心想:难怪有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哩!

就在这天夜里,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

夜半三更,她俩在各自的房间睡下。忽然,后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王 氏的住房离后院大门比较近,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叩门声,心里紧张,马上披好衣服,来到后院门前。

“咣!咣!咣!”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王氏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不敢开门。

“快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就把门砸了!”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王氏赶紧上前打开大门,仔细一看,门外站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位年长的,是 廉厉府的舍人廉达,另外两位腰挎短刀,是他的随从。王氏认识廉达,于是问道:“廉舍人,您有何事?”

“不要怕,我也是奉命行事。”廉达向两个随从一挥手,三个人踏进门来。而后,他转身把两扇大门虚掩上。

“廉舍人,您到底想干什么?”王氏站在对面,不想让他们往院里边走。

“深夜打扰,多有失敬!”廉达说着往院里走了十几步,在一个墙角处停了 下来,悄声低语地说,“我跟你说,你不能嚷嚷,别让我那两个随从听见。”王氏 警惕地朝身后看了看,那两个随从仍在大门口处,没有走过来,她又向前挪了几步,靠近了廉达。

“廉将军还惦记着你家姑娘,催了我好几次,我一直拖着不想来,今天夜 间是他逼着我来的。”廉达说话的声音很低,语气也很温和,但比较严肃,“你 看,赵姑娘能否同意?如果不同意,你们可要有个思想准备,闹不好他可能还要…… ”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小姐的母亲刚刚被廉厉害死,她满肚子的怨恨还没 有消除呢,怎么会同意这门婚事?!”王氏如实回话,但她心里嘀咕,恐怕灾

星还要降临。

“好啦,我回去啦!将军府如果有人来问,就说我已经来过。”廉达临来之前就有思想准备,根本就没想把这件事办成,仇人成亲,岂不荒唐!

“廉舍人,我记下了。”王氏应声后,屈身施一拜礼。

廉达通晓事理,从不拗着主子。前不久,他奉赵氏之命,曾悄悄出府,去 平原君那里告发男主人廉厉残害张掌柜的罪行;今天夜里,他又被廉厉逼迫来办事,尽管是违心的,他还是照办未误。

“反正事情办了,爱成不成,不关我的事。”廉达的那颗心总算踏实下来了。

他向王氏告辞,转身走出后院大门,去找那两个随从,准备回府交差。

王氏把他们送到门外,关上大门,便急急忙忙地走向赵姬的卧室。

赵姬听到窗外的动静,马上穿好衣服,点燃蜡烛。她一看王氏神色慌张,赶紧询问:“姨妈,出什么事啦?”

“仲媛,还是原来那事儿。”王氏坐在赵姬身旁,忧心忡忡地说,“唉!这个该死的廉厉,又派他的舍人廉达来逼婚。廉达还算是个好人,没一再狠逼,反而告诉我们,要当心廉厉。这又要碰到麻烦啦!”

“廉厉——我和他拼了!”赵姬“噌”的一下,跳下床。

“仲媛,这万万使不得!”王氏赶忙下地拦住了她,苦苦劝止道,“咱不能白白送死,更不能用人命去换狗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赵姬恨不得马上飞到京都卫尉府,杀了廉厉。

“光急不行,咱们还得想想办法。”王氏拉起她的手。

她们两个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最后,王氏提出,让她明天躲一躲,等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她摇了摇头,没有同意。她躲到哪里,廉厉那个狗东西还会追到哪里。

为了安全起见,王氏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和赵姬住在了一起。

她俩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忽然听到窗棂发出“哧啦、哧啦”的响声,又 有一种烟熏味直呛喉咙!她俩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失声惊叫:“啊,不好

啦!”一条条赤色火舌从窗口喷吐进来, 一股股黑色浓烟夹杂着火苗席卷而入。

她俩顾不上穿外衣,赶紧跳下床,找到水桶和脸盆,手忙脚乱地端水救火。

在一片忙乱中,王氏忽然想起赵姬的衣柜内藏有她母亲留下的珍贵遗产,马上闯入火堆,顶着烟熏火烤的疼痛,打开衣柜,抓住精制木盒就往外跑!

王氏将木盒放置到张氏生前居住的房间内,迅速折回院心,操起脸盆又开始舀水救火。

赵姬提着水桶, 一桶接一桶地拼命浇泼。她的周身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

大约有两个时辰,她俩终于把这场人为的纵火熄灭了。

“廉厉这个混蛋,缺八辈子德啦!”赵姬断定这是廉厉指使人干的。

“狗强盗,不得好死!”王氏亦气得直咒骂。

大火烧后的破烂景象不堪入目——床上的被褥被烧毁了大半,满室的污水到处流淌。她俩一边收拾杂物, 一边骂不绝声。

这场火确实是廉厉派来的两个侍从干的。廉厉听了舍人廉达的回话,知 道赵姬已经铁了心,决不嫁他,他便使了坏招,想把赵姬活活烧死。幸亏这两 个侍从胆小怕事,没敢到处点火,只在赵姬的窗口处放了一把火,就迅速越墙逃走。

天亮了,赵姬和王氏把房间收拾干净。两人没心思做早饭,坐在这个敞篷般的房间里,呆愣愣地望着窗户。

一会儿,张财升、周氏、张煜走了进来。他们一大早就知道了,是廉厉的亲随侍从背着主子悄悄告诉他们的。

王氏赶紧给她们搬来木椅。周氏、张煜拉着赵姬的手,问长问短。

张财升仔细查看着,只见窗棂全都烧光了,窗框一片焦黑,整个窗口大敞 着。他看完后,告诉外甥女准备修理窗户,让她去母亲的房间里休息。

赵姬在众人的劝说下,走进自己母亲生前的房间。她看到摆置在案几上的精制木盒,百感交集,思绪翻腾,那种思念母亲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经她和舅父商量再三,决心把母亲留给她的这份遗产埋入父母的坟墓里。 张财升说服不了她,只好按她的意见办。午饭后,张财升悄悄提上木盒,带上铁锹和镬头,走出东关城门, 一直向北,奔往赵姬父母坟茔。

张财升夫妇俩再次劝说外甥女,搬到他们家去住;张煜也在不停地劝说表姐,同她住在一起。但是,赵姬说啥也不肯,非要住在自己的家里不可。

傍晚,窗户做好了。赵姬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王氏怕她孤单伤感,又和她住在一块儿。

她面对红烛,沉思良久。她决心掌握自己的命运!

第二天早饭后,她没有陪着王氏刷洗碗筷、清扫厨房,而是回到卧室,坐 在铜镜前面,抓紧梳妆打扮……她把近期守孝的衣裙叠放起来,找出鲜艳夺目的裙衫,穿戴齐整。

王氏回来一看,嗬!这是怎么啦?

只见赵姬面如芙蓉,眉似远山, 一双秀眸清澈而有神, 一头秀发往上拢结  于顶,再反绾成双刀欲展之势,所谓“双刀髻”,髻中别有骨簪,簪上缀有五彩  玉珠,两耳垂挂着蓝宝石耳坠。她的衣裙亦很新颖,上身穿藕荷色宽口短袖, 盘领与直领分别缀有红线、黄线纹饰,映衬得白嫩脖颈别有一番风姿;下身穿  绛紫色蔽膝长裙,上俭下丰,曳地三四寸,足着饰有分梢的高头云履;身后披  着一件红表黑里的锦缎披风,飘飘洒洒,曳地拖行,腰中系的那条彩绳长带缀有浅绿色玉佩,与披风、长裙辉映相衬,尔雅大方。

好一个仙子重返人间!

王氏几乎看呆了,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好奇地问道:“仲媛,你这是干啥?”

“姨妈,您不懂。”赵姬莞尔一笑,极为神秘地说,“我今天要出门啦,您得送送我。”

“仲缓,你去哪儿?”王氏着急地问道。

“锦香院。”赵姬脱口答道。

“什么,锦香院?”王氏一听赵姬要去青楼,心中十分不解。

“对,就是那个地方。”赵姬又重申了一句。

王氏呆住了。

“姨妈,您别再顾虑,将来您会知道的。”赵姬的态度非常严肃。

王氏望了望赵姬,似乎在揣摩她的心思……她是为了躲避灾星?还是为了

卖身求荣?王氏一时间堕入五里雾中。

“我走之后,这个家就交给您了。说不定,将来您还得帮我一个大忙。”赵姬说着转身走出房间。

王氏一听更是疑惑了,摇头叹气,默默无语,亦迈步踏出房间。

赵姬在前,王氏随后,离开她的深宅大院。

她俩穿过东大街,拐入南大街,默默地朝锦香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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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之赵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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