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指挥卫士们拽起吊桥、关上城门,就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他告诉 大家严守岗位,并叮嘱了一句:“各位兄弟!今天夜晚发生的事情,不管谁来盘查,都不许说。就算我拜求各位了!”
“请丁伍长放心!”兵士们态度坚决,抱拳表示。
丁一安排好城门前的卫士们,又手提灯笼登上城楼。这里的卫士们, 一见丁伍长上来,马上拥到他身边。
这时, 一列骏骑朝东关城门下驰来。
丁一已经猜测到,十有八九是廉厉他们追赶赵姬来了。
可是卫士们心里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凑到丁一跟前,非常担 忧地问长问短。“弟兄们,不要怕,有我呢。大家看我的眼色行事!”丁一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
霎时, 一列骏骑赶到城门下。侍从们人人手持短刀,大有一股锐不可当之势。果然,带头人矮胖子就是廉厉,鹞冠前沿的额头伤口处还缠着白布条儿。
十余匹骏骑停了下来。马上的廉厉朝着城楼喊道:“哪位是带班的?”
“我,我是带班的!”丁一高高举起手中的灯笼,大声喊道。
“你是何人?”廉厉大声喝问。
“你是干什么的?”丁一故意反问对方。
“少废话!这是京都卫尉,难道你不认识?!”与廉厉并辔的一位亲随侍从喊了一句。
“哦!廉将军,对不起,天黑夜深,看不清啊!”丁一赶忙致歉,并自我介绍道,“我是东关守城卫士带班伍长,名叫丁一。”
“丁一,我来问你,今天夜间,可曾有人从你东关出城?”廉厉单刀直入地追问他。
“什么?您说什么?”丁一假装没有听清。
“丁伍长,廉将军问你,是否有人夜间出城?”还是廉厉旁边那位亲随侍从在说话。
城楼上下的卫士们,都在为丁一伍长担心。
“廉将军,请您放心。没有特别通行证,我绝不会放人出城的。”丁一留有余地地回答对方。
“什么?特别通行证?有特别通行证也不能出城。”廉厉对丁一的回话不满意,往死里砸了一句,“没有我的指示,有特别通行证也无效!”
“是,廉将军,我一定奉命行事!”丁一又含糊其词地说了一句。
“丁一,如果你回话有差错,我回来还要找你,唯你是问!”廉厉郑重地 向他提出警告。
“廉将军,小人不敢!”丁一好像是很虔诚地回话,其实旨在让他们赶快离去。
这时,只见廉厉命令他的侍从们掉转马头,朝城内驰去。
顶头上司的盘问,总算蒙混过去了。守城的卫士们松了一口气。
但是,丁一的那颗心还在悬吊着。他心里清楚,廉厉绝不会放过他,还 会带着人马卷土重来。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暂时拖住廉厉,让张财升、赵姬他 们走得离城更远一些。帮人帮到底嘛!更何况受人之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想到这里,他心里很踏实。于是,他将城楼上的卫士们叫到一起,告诉他 们廉厉还有返回的可能。卫士们一听,心里着实有些紧张。他安慰大伙儿不要 害怕,并诚恳地表示:他决不连累大家!说着,他从衣兜掏出一包钱,交给一 位平日同他要好的卫士,让这位卫士转给他山东老家的母亲,他准备去廉厉将 军府中受刑。在场的卫士们受到莫大的触动。
果不出所料,过了有一个多时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廉厉率领侍从们又返回到东关城门楼下。
“丁一,你撒谎,赵姬明明从你东关城门逃出城去,你偏偏说没人夜出城 门!”廉厉一边手指城楼上的丁一谩骂, 一边数落丁一对他的戏弄,“丁一,你这个龟孙子,你害得我好苦!我带着人马,从东关到西关,从南关到北关,全城追了个遍,连个赵姬的影子都没发现。你坏了老子的大事,看我不收拾你!”
“廉将军,恕小人无知。我确实不知道谁叫赵姬,更不知道大人找赵姬有何等大事?”丁一假装自责。
“丁一,你小子少给我绕圈子,时间这么晚了,什么事都给我误了。”廉厉 说着回头向他的爪牙们下达命令,“快!快快上前,拿获打开城门的卫士,还有放下吊桥的卫士。”
“慢着!”丁一举起灯笼,厉声喊道。
侍从们闻声,未敢上前,看看这位带班伍长会有什么行动。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与他们无关!”丁一义正词严,回话铿锵有力。
廉厉并没有听丁一的回话,而是猛一挥手,向身边的爪牙下达命令。
众侍从翻身下马,如虎狼般地扑向守护城门的卫士。
丁一一看大事不好,城楼下的弟兄们要受牵连,心想,我绝不能连累这些弟兄。他提起灯笼,飞步跑下城楼。
丁一跑到城门楼下,只见八名守护城门的卫士都被这群爪牙捆绑了。他快 步行至廉厉马前,放下灯笼,双膝跪地,朝着廉厉叩了三个响头,苦苦恳求: “廉将军,请您放了他们。今天夜间,是我让他们打开城门的,因为人家有特别 通行证。我是带班伍长,他们只是服从我的命令,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一切 都应该由我负责!我丁一行事,并非与他人密谋。要杀要剐,只要对我丁一一人,我心甘情愿!廉将军,请您高抬贵手,还是放了他们吧!”
“不行,连你也得拿下!”廉厉不肯应允,根本没有把丁一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挥手下令。
“且慢!”丁一圆睁双眼,大喝一声,侍从们都吓得往后退缩。他撑地欠身,朝着廉厉的马前走了几步,而后从后背上抽出短刀。
廉厉那匹骏马被这闪光锃亮的兵刃惊得扬起前蹄,“吹儿咳儿”直叫。廉厉不禁打了个寒战,惊吓地喝问:“你,你……你要干什么?”
“廉将军,请您不要害怕。”丁一沉着而镇静地说,“廉将军,如果您还不 放他们,在这几步之内,我丁一要把脖颈里的血溅在大人的马腿上,叫您弄不 清今夜开城放人的原因, 一旦事情非您以为的那样,其后果可就由您负责了!”
说完后,他将短柄刀刃放在脖颈下边。
“别,别,别这样!”廉厉反而紧张起来。因为他对于赵姬持谁的特别通 行证心里还没底数,如果丁一自杀,这件事可就麻烦了。廉厉制止了丁一后,
马上命令侍从们释放那些守城卫士。
丁一看见弟兄们被放后,安全地回到城门下,便双手高高举起兵器,等待缴械。廉厉命身边的侍从收缴了丁一的短柄佩刀,并捆绑了他的双臂。
城楼上下的卫士们,高声喊道:“丁伍长——丁伍长——丁伍长—— ”
丁一背着被捆绑的双臂,没有回头,而是随同廉厉朝城里走去。
夜深人静。沿街道两旁的灯盏几乎全都熄灭了,天上的点点繁星不住地闪烁。
人们“嚓嚓”的脚步声被嘚嘚的马蹄声淹没了。丁一在这群爪牙的监视下 默默地走着。他知道,此一去凶多吉少,恐怕再也见不到亲娘、妻儿了。想到这里,他的鼻孔一阵酸楚,眼睛有些模糊了。
他们刚进入东大街,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廉厉感到很奇怪,这深更半夜,怎么还有人胆敢到街市上骑马奔驰呢?廉 厉命令他的侍从们停止前进,靠在大路两厢观察动静。丁一同几个侍从躲在路边的行道树内。他蹲下身子,警惕地注视马蹄声响的方向。
瞬间,只见七八匹骏骑由南向北奔来。
对方可能发现了这里的马匹。他们一手握着短刀, 一手猛勒缰绳, 一匹 匹骏骑停在大路中央。那匹领头的骏马被主人拽缰拽得扬起了前蹄,发出一阵
“咳儿、咳儿”的叫声,马上的主人高声叫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快出来!”
廉厉乍一听,还以为他们是夜间巡逻的,可仔细一看,他们人人穿着便衣,没有一个穿着兵服。心想:龟孙子, 一会儿老子就收拾你们!
“怎么,还藏着?”那人向大路两旁看了看,威胁道,“如果你们还不出来,我就让人朝树丛里放箭了!”
廉厉已经听清了,喊话的是北大街土豪淳于地。淳于地十有八九是为赵姬 而来。仇人相遇,冤家路窄,无名大火,涌上心头。廉厉朝着行道树旁的侍从 们高声喊道:“上马!”侍从们听到命令,立即扶鞍跨骑,并从腰间抽出兵刃,做好迎战准备。
廉厉乘骑持刀来到大路当中,与淳于地面对面地喝问道:“淳于地,深更半夜,你等前来做甚?”
“哟嗬!廉大将军,深更半夜,您大概不是夜间巡逻吧, 一定是夜追娇娘赵姬哩!可惜她已经逃出城去,你本想捷足先登,却未能如愿。”淳于地顺口讽刺道。
“混账东西!你竟敢同老子争夺赵姬,真是吃了豹子胆!”廉厉越说越气,立即命令手下的侍从们,“弟兄们,给我上!”
众侍从听到他们的主子一声令下,立即催马向前,挥刀杀了过去。
“伙计们,持刀回击!”淳于地也命令他的家丁们投入激战。
蹲在树下的丁一,看到将豪与土豪之间开始血战,心里暗暗称快。杀吧,杀得越多越好!
人马相对,刀刃搏击,发出一片铿铿锵锵的厮杀声,双方展开一场鏖战。
廉厉手持双斧,驱马向前;淳于地手握双刀,奋力迎击。二人大战,大约 战了三十回合,双方未见高低。廉厉由于体胖臂短,砍杀时间一长就感到力不从 心了。淳于地在挥刀砍杀中亦感到廉厉之双斧力度减弱,于是愈战愈勇。廉厉心 生一计,掉转马头朝着宽阔而明亮的大路驰去。淳于地以为廉厉败逃,便紧追不 放。待淳于地暴露在显眼的路面当中后,廉厉猛一转身,投出一柄利斧,恰好砍在淳于地的额头上,只听淳于地“唉呀”一声,跌落于马下,当即命断。
淳于地的骏马见主人横躺在路面上,立刻哀鸣嘶叫。北大街土豪的侍从家丁们发现主人栽倒于马下,知道其必然废命,随之军心大乱,无心再战。
廉厉持单斧于马上,大声吼叫道:“杀— ”
接着,杀声冲破夜空,刀声响彻街巷。
不多时,北大街土豪的侍从家丁们死伤大半,只有三名家丁乘骑夺路逃去。
廉厉以胜利者的姿态,喊道:“收兵!”
侍从们停止追杀,向他们的主子靠拢过来。
廉厉点了点人数,发现少了五名侍从,他长叹了一声:“唉,不上算!”
“廉将军,我们杀了一只‘头羊’,也就可以了,何况我们还杀了他们五个家丁!”那位亲随侍从讨好地说。
廉厉刚要指挥侍从们收兵回府,突然想起俘获的伍长丁一,遂喊了一声:“丁一,丁一在哪儿?”
“在这儿,丁一在这儿!”丁一赶紧站起身来,背着被捆绑的双臂,钻出行道树丛。
“走,跟我们走!”廉厉向丁一挥了挥手。
廉厉帶领剩下的五名侍从和丁一朝城内走去。他们行至钟鼓楼前,听到 “当,当,当”三声钟鼓,已是午夜时分。他们又折向正南,朝南大街将军府奔去。
不一会儿,他们到达将军府。廉厉,还有那几名侍从,都分头休息去了。
丁一却被关在后院的一间黑暗潮湿的小屋里。
这天夜间,廉厉没去大老婆房间住宿,也没去那几个小老婆处过夜,只是 在自己的书房内躺下。他认为,自己的大半生由于有胞兄廉颇这个大靠山,没 有办不成的事,没想到在赵姬的问题上碰了壁,在赵凯家的宴席上,当着那么 多人的面儿栽了跟头。他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心里感到不是滋味,但一想到赵 姬的美容与娇态,心里就不怎么恨她了。廉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说啥也睡不着。
他在思索着:难道还有容貌比自己好,地位比自己高的?掂量来,掂量 去,还是觉得无人能与他廉厉比。说实话,自己除了干些傷天害理、缺德少义 的事情外,没有什么大缺点。这年头,哪里有纯粹的好人?没有,绝对没有。 刚才在大街上,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嘛!如今兵荒马乱,在战场上战死的人不计其数,这算得了什么!
可是,他心底还是堵得慌:不行,我必须将赵姬的去向追查出来。明天一 早,我先拿那个守护城门的伍长开刀,而后再去找赵姬的母亲算账,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们交代出来。
廉厉的坏主意已经打定!他合上眼睛,准备入睡。蒙朧之际,覺得有什么 东西压在自己的身上。他睁眼一看,原来是他的大老婆、正室夫人赵氏给他送 来一床被子。他心里清楚,真正关怀他的还是他的大老婆。赵氏就是爱叨叨, 对他总是不放心,叮三嘱四的,使他感到心烦。而那几个小妾,倒是不说他, 只要他去过夜,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不向他要这要那的,早就把他掏空了,什么 珍珠瑰宝、金银首饰,都飞进小妾们的珠宝箱里,他一无所有了。想到这些, 他对小妾们真有些厌烦了。但他还是离不了她们,谁让他这么贪色呢!他紧紧 地合上双眼,等赵氏蹑手蹑脚地走出书房后,又瞪大了双眼。这一夜,他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廉厉还没有起床,舍人廉达就匆匆走进书房禀告,丞相府来人捎来平原君的口信,请他立刻去相府议事。廉厉一听平原君、丞相赵胜请他,心里当即“咯噔”一下子。坏啦!这个老东西一定是为了昨天夜间的事情 找我,肯定让我过不去。赵国君臣百姓,无人不知平原君的铁面无私,不论是 谁,只要让他抓住过错,就别想逃出他的手心。我的大老婆是平原君的大妹妹, 但是平原君这位大舅子从不给我留面子,更不袒护我。平原君这个人,真是天下奇有。
战国末期,以养“士”著称的有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 陵君和楚国的春申君,人称为“战国四公子”。在赵国诸多公子中,平原君赵胜 最为贤德有才、好客养士,相继担任赵惠文王和赵孝成王的宰相,曾经三次离开宰相职位,又三次官得原职,封地在东武城。
廉厉起床后,简单地洗了洗脸,没顾得上用早膳,就带领舍人廉达,各乘一匹快骑去相府。
如今,平原君赵胜已年过五旬,身躯修长而挺拔,神情威严却又富有涵养。
此刻,赵胜正在相府后花园的曲径小路上踱步。
廉厉被相府舍人赵全引到相府后花园。
甭看廉厉也是将军,来到赵胜身旁心里照样打怵。赵胜的背影,似乎如往 常一样豁达、豪放而又从容、悠然,殊不知,此时的平原君,面目十分严峻。
他望而却步,不敢上前去打扰这位内兄……
不多时,赵胜忽然转过身子,与廉厉面面相对。廉厉没敢正面看赵胜,而 是急忙伏地参拜。赵胜挥手让他平身。廉厉欠身站起后,又以亲属礼仪,询问赵胜兄嫂及全家安好。赵胜点了点头,表示全家皆好。
廉厉垂着双臂,站在那里,等待赵胜的问话。
赵胜早有耳闻,京城邯郸有三霸:南大街将豪廉厉、北大街土豪淳于地、 西大街商豪西门风。这三霸都有来头,有的靠权势压人,有的靠钱财欺人,尤 其是妹丈廉厉,恶习成风,无人敢惹,人人都知道他有大靠山, 一是廉颇老将 军,二是赵胜这位丞相。可赵胜并不想给他当靠山,因为这样将会毁了自己的 荣誉。他一直想惩罚廉厉,但又感到此事棘手,关键是担心大妹妹将来的生活, 至于廉颇的面子,他倒不给。昨天一整天,接连有人来报告:三位恶豪大闹赵 家宴席,为的是争夺丽人赵姬。其详情,吕不韦做了详尽汇报。昨夜间,又有 巡逻卫士禀告了廉厉与淳于地血战争斗的情况,赵胜本想直截了当地质问廉厉,但又一想,既然邀请他来相府议事,还是先讨论一下政事。于是,赵胜平和地问道:“廉卫尉,你对我军参加的秦赵长平大战,有何政见?”
廉厉张口结舌,难以回答。
“长平大战,我军能否取胜?”赵胜又提出一个问题。
廉厉不住地摇头。心想:我哪是干这个的料。
“长平大战,我军一旦失败,赵国国都邯郸会是什么局势?”赵胜再一次问道。廉厉一问三不知,活像一只呆头鹅。
赵胜的克制力已经达到极点,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他怒不可遏地吼道:“廉 厉,你置国家大事于不顾,整日整夜地游手好闲、为非作歹、贪酒恋色、吃喝玩乐,你愧对将门,愧对祖先!愧对妻子儿女…… ”
“丞相,我廉厉罪该万死!”廉厉被赵胜呵斥得浑身颤抖。
“廉厉,我来问你,昨天夜间,死了多少人?你怎样向死者的父母、亲属交 代?你又应该受到何等惩罚?”赵胜用手指着廉厉,像连珠炮般地发出一串串质问。
廉厉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用手打自己的嘴巴:“我廉厉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赵胜没有拦阻他,让他自己臭打自己一顿也是应该的。
赵胜沉思片刻,考虑了一个惩治廉厉的方案,极其严肃地说:“廉厉,你与 淳于地之间的争斗,虽然互相都有责任,淳于地的死乃是自食其果,但你俩给 手下的弟兄造成很大损失。现在,淳于地已不在人世,只好拿你惩罚!如果你不接受,那就交有司查办!”
“不,不,不,还是请丞相做主!”
“那好,你听着!第一,你要立即拿出一百两黄金,作为你方五名无辜死 者的家属抚恤金;第二,你还得拿出三百两黄金,交于国家军需仓库,供前线 官兵作战使用,以此作为罚金;第三,念你年岁已大,虽次子年幼,尚在读书, 但长子已长大成人,限三日内送长子到军中从役,去前方作战、报效国家。上述三条是对你的惩戒,不知能否接受?”
“丞相,您决断正确,我一定逐条落实。但请大人多宽容几日,可否待我同家人商量后再办?!”廉厉心疼银子花得太多,故想拖延时间。
“胡说!既然决断正确,还回家商量什么?”赵胜当即驳回,斩钉截铁地说,“胆敢违令,要你的人头!”
“是,是,末将一定照办!”廉厉再次施过大礼,而后起身,倒退着离去了。
回到府中,他先是让廉达安排五名死去侍从的厚葬之事,而后派人给死去 侍从的亲属们送去抚恤金。这样,他把手头的个人积蓄全部花光了。那三百两 黄金的巨额罚金, 一下子难住他了。因为府中理财的是他的夫人赵氏,赵氏勤 俭持家,世人皆知。何况是为这类不仁不义之事。再说,让长子去前方服役,赵氏更不会痛快地答应。
他在书房内踱来踱去,愁得不知如何是好,脑袋几乎膨胀得快要炸了。 一 会儿, 一个侍从走了进来,向他请示,丁一应该如何处置?他哪有这个心思,一挥手把侍从呵斥下去。
大约到了中午时分,仆人向他转告,夫人请他用午餐。
在餐厅的饭桌前,刚刚接到并阅完平原君写来亲笔书信的赵氏,顿时惊愕 了。她双眸流下了凄惶的泪水……完啦,什么都完啦!大半生积攒的钱财全都 抛了出去。长子还得去前方从役作战,九死一生,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她抽泣着,哽咽着,心里怨恨和咒骂该死的廉厉,怎么惹下这样的大祸呢?
廉厉走进餐厅, 一看妻子手中拿着信,满面泪痕,抽抽搭搭。啊, 一定是 平原君写来的信,妻子什么都知道了。他刚刚坐下,惭愧地垂下头,就听赵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不知所措。
待妻子哭了一大阵后,他欠身走过去,扶着妻子的臂膀不住地安慰,还掏 出手帕欲给妻子擦拭眼泪。没想到, 一向善良温顺的赵氏,猛一抬头,死劲挥 臂,“啪”的一声,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他手中的绢帕掉在地上,两眼冒着金星,只是用手抚摸被打过的脸颊。他没了脾气,呆呆地站在那里。
“你,你这个该死的老色鬼,你又看上了哪家的赵姬?”赵氏哭着,喊着,骂 着,“你这个老东西!你自作自受,你去想办法,承受丞相的责罚。要钱,我没有;要我儿子,我不给!呜呜呜…… ”
廉厉急得团团转,面对妻子的哭号,他无言以对。停了好大的工夫,方劝 说妻子:“夫人,我承认,是我的过错,是我闯下的大祸!但是,平原君给我的惩 处,我必须接受,况且他又给你写了信。否则,我是过不了他这一关的!夫人,你就想开些,照人家说的办吧!”
赵氏止住了哭声,仔细琢磨丈夫的这番话。她深知哥哥的为人,对待国法、家规从不含糊。平原君——“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光荣称号,世人有口皆 碑,无论是他人,还是家人、亲友,谁敢随便玷污呢!一旦违抗哥哥的指令, 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又一想,这种塌天大祸是丈夫无端制造的,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恨。
廉厉一看妻子仍不表态,事情没有结果怎么行呢?他狠了狠心,“扑通”一 声,双膝跪地,苦苦哀求道:“夫人,你就答应了吧,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类事情了。夫人,往后你说啥是啥,我决不让你失望!”
赵氏透过泪眼,看见丈夫跪在地下,心里有些难受,从结婚到现在,已有三十 年了,丈夫以前虽也犯过大错,但是从未向她低过头,认过错,更没向她下过 跪,求过饶,今天可是头一回。她的那颗善良的心,又软了下来。但转念一想, 丈夫一贯言过其实,不守信用,尤其是贪恋女色,简直成了一种嗜好,说啥也 改不掉。这回,得让他彻底反省一下,万一能够改邪归正呢!她绷起了面孔,像审问犯人似的问道:“你给我说实话,从今往后你还贪色不?”
“不啦,我一定改!”廉厉立刻回答。
“你给我发个誓,如果还偷着寻花问柳,那么你是什么东西?”赵氏不放心,进而追问。
“我如果还去偷着搞女人,我就是乌龟王八蛋!我一定不得好死,必定遭受塌天大祸,五雷轰顶!”廉厉好像大有悔过自新的决心, 一下子把话说到顶。
“好啦。老爷,请起来吧。”赵氏走上前,伸手搀扶起丈夫。
“夫人,刚才说的事情…… ”
“照办就是了。”
“夫人,谢谢!”
“行啦,只要你往后学好就行。”
说完后,夫妇俩胡乱吃了点午饭。
这场风波总算过去了。廉厉和夫人一面派人把三百两黄金送到国库, 一面 送长子去前方从役。他打心底感激妻子,若不是妻子通情达理,说不定平原君还会怎样收拾他呢?
一连数日的折腾,使得整个卫尉将军府变得冷冷清清。廉厉这个被全府上 下一贯尊崇的将军大老爷,忽然间声威一落千丈,甭说那些小妾不愿理睬他,就是丫鬟侍女也都躲着他。只有大老婆赵氏还关注他的起居饮食,有时见他在书房里住下,主动派人给他送去热茶和水果。他心里明白,这些小老婆见他没 有钱了,哪里还对他有兴趣?这些娘儿们没有一个不是贪财的!想到这里,他决心不再去理她们,干脆住在书房。
但是,他哪里有那样的克制力?有时,他想去南关锦香院绕上一趟,同那 些青楼女子寻寻欢,作作乐,可手头财物紧缺,无法应酬,实在是腰空掉价。 算啦,还不如抢一个便宜的女人,反正自己手下还有卫士打手。想来想去,又想到了赵姬,赵姬才是仙子佳人!
这,这能行吗?产生这种邪念,距跟妻子跪着求情发誓才七天!
这天上午,他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位侍从又一次来到书房,向他请示 是否放了丁一?他没急于表态,而是认真思考着。只要不把丁一怎么样,出不 了人命,就不会暴露什么问题,万一经过审问,丁一真的交代出赵姬的下落和 去处,岂不是可以解决心中之焦渴吗?他向侍从挥了挥手,道:“走!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侍从在前边带路,廉厉在后边跟着, 一同奔往后院的那间黑屋子。
丁一在黑屋子里住了七天七夜,每天有廉厉的亲随侍从负责给他送饭送水, 但真正把他锁在屋子里的时间只有前三个昼夜,近几天来他享有充分的自由,白 天只要后院里没人出入,他就可以出来散心,有时练练拳术,有时晒晒太阳。由 于秋后天凉,别的花卉已经枯萎,只剩下那一盆盆秋菊可供观赏了。不过,这绝不是廉厉的仁慈,而是廉厉的亲随侍从对他的特殊照顾。
那是他刚被关进黑屋子的第三个晚上,将军的亲随侍从给他送来晚饭,并 告诉他平原君惩罚了将军,若不然早就来收拾他了。丁一一看,揭这个将豪老 底的时机到了,马上列举了廉厉抢男霸女、肆意横行的大量事实,还特意叮嘱, 一定要格外小心,做事要与人为善,不能上这个恶霸的当,跟着为非作歹、为虎 作依,到头来牵连自己,连累全家。这位侍从听了丁一的一席话,心里很是感 激。两人越谈两颗心贴得越近,丁一得知,这位侍从姓李名忠,两人还是山东老乡哩!李忠终于被丁一说动了心,给了丁一特殊照顾。
这天早饭后,丁一走出又黑又潮的房子。他看了看,后院没人来往,便走 到马厩左侧的茅房前边,挥臂踢腿,练起拳术来。他正练着,眼睛的余光忽然 看见廉厉和李忠踏进后院院门,就赶紧收住拳脚,站直身体,假装从茅房刚刚出来,用双手系裤腰带。
“丁一,快过来!”廉厉到后院没走几步,就发现了他, 一边朝着关锁他的黑屋子走来, 一边大声喊着。
“是,来啦,廉将军!”丁一应声后,快步跑入囚室。
廉厉在李忠的陪同下,走进这间临时囚室, 一股潮湿而又难闻的气味扑入 鼻孔,呛得他实在是难以忍受,再一细看,没有床铺,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只在地面上铺着些茅草。于是挥了挥手,焦急难耐地说:“快,快,快到院心吧!”
“是,廉将军!”丁一待廉厉、李忠走出后,也跟了出来。
廉厉来到院心,长出了一口气,立即有了轻松感觉,但一看丁一那种毫不 在乎的神态,顿即满脸愠怒,质问道:“丁一,你来将军府这么多天,想好了没有?赵姬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廉将军,小人确实不知。这么大的事情,谁敢隐瞒哪!”丁一早已拿定主意,说啥也不能说出实情。
“丁一,胆大包天,竟敢如此无视老子!”廉厉停住脚步,转身对丁一厉声呵斥。
“小人不敢。”丁一知道这个老东西心狠手辣,赶紧跪在地上。
“不行!按老规矩办事。”廉厉向李忠下达命令,“去,你去执行!”
李忠心想,这下子可坏啦,丁伍长非吃苦头不可。于是拉了一把丁一,无可奈何地说:“走吧,去那边儿!”
丁一跟着朝马厩走来。
他们走到这里,谁也没说什么,李忠就用绳子把丁一吊在马厩的棚脊上。
丁一心想,这顿刑罚还是没有逃过去。
廉厉伸手从厩棚的柱子上摘下马鞭,交于李忠,咬牙切齿地说:“打,狠狠地打!”
李忠的心里非常矛盾,不忍心拷打这位正义的卫士伍长,但又拗不过霸道的主子,只好伸过颤抖的双手,接过这条沉甸甸的马鞭。
丁一倒着头看到山东老乡的为难样子,悄声地安慰道:“打吧,尽管打!”
李忠心里明白,世上哪个人愿意活活地挨打,丁一无非是出于安慰和理解。
唉!这真是太难为我了。
“快点儿!他妈的,咋这么慢腾腾的?”廉厉在一旁催逼谩骂着。
李忠狠了狠心,咬了咬牙,高高举起马鞭,但是轻轻击落于丁一身上。然
而丁一合上双眼,身体一缩一缩的,假装被击打疼痛的样子…… 抽打了几下之后,李忠开始问话:“丁伍长,你说不说?”
“我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
“赵姬去哪儿啦?”
“我真的不知道!”
廉厉发现李忠心慈手软,挥鞭的样子不对劲, 一把夺过马鞭:“照你这个打法,他一辈子也不会说。”
“廉将军,您……”李忠心里暗想,这下可糟啦,丁一非皮开肉绽不可。
廉厉挥鞭如雨,直打得丁一“唉呀”呼叫,但是丁一忍着剧痛,硬是什么 也没说。李忠急得直打转,不知怎样才能搭救丁一。他见丁一的衣裤被马鞭抽 烂了,身上露出一道道青红血印子,忽然大喊一声:“廉将军!你这样暴打,要出人命的!”
“啊?!”廉厉一听“人命”二字,不由心头一震,随即住手,“啪”的一声,将马鞭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