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离职了？”我说。
“不然呢？”张远回答，声音又变得无奈起来，“离职的原因往往那么狗血。”
我说：“你就没有想过呢，你是真的误会他了呢？”
“没这可能，”他说，声音斩钉截铁，“人赃俱获嘛。”
“说是人赃俱获，怎么个人赃俱获法呢？”我又发问。
“他在背后议论，说自己的提成多少多少，显然是知道这件事儿，并且骗我，口是心非，而且假惺惺，既是如此，便是人赃；到相关部门翻看资料，我们两个的备注里，总是他揽功到自己身上，并且白纸黑字，既成事实，不容辩白，这就是物赃。人赃物赃俱获，铁证如山，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没了说法，觉得的确，他说的有道理，像这样人赃俱获的事儿，沾到身上，总是洗也洗不掉，不仅如此，或许还会越描越黑。这事儿在他在我看来都是盖棺定论，因此再谈，倒是无趣。我想着换个话题，就说：
“这事儿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你辞了职之后，又再做什么工作？”
张远说：“辞了职，就又到处投简历，这周遭邻近的企业，不论国企还是民企，我都往里投了，并且还参加了大部分企业组织的面试。”
“可有结果？”
“自然，非但如此，还谋到了一个好工作，工作时间不长，有规律，而且坐办公室，工资还不少拿。”
“恭喜。”我说，我真是十分诚挚地祝福我这位朋友，又是十分诚挚地向他贺喜。
他摆了摆手，说：“这没什么，只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已，事实上，这样的工作早该有了。我大学毕业有些时光了，这时候才找到一份比较满意的工作，真是没有想到。”
“这个工作比你预期的如何？”
“说预期的时候，要分定时间，倘若要跟我在大学时或者刚毕业时的预期相比，当然不如，而且相差很多，毕竟那时候总以为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儿是容易的。但倘若把这工作拿来跟我去年的预期相比，肯定是大大超出了，并且出乎我的意料。
你大概不清楚，我在面试笔试结束后一个星期内就收到了回复，并通知我被该公司录取，是怎样一种激动的情绪。就跟久病无医，突然一阵甘霖降下来，我身上所有的痨病所有的不适都没了，一下子色彩亮丽起来，生命鲜活起来。我给我女朋友打电话——你还不认识她？等会儿我再向你介绍她，她是个十足优秀的女孩儿——告知这一消息，听着她在电话里头替我高兴，我在这边也乐得不行，一连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跟斗呢！你大概知道，我大学时候报过武术社团，学了两手防身的招式，跟斗翻得也不错，一到我心情好得离谱的时候，就开始翻跟斗，不过那样的事儿几乎很少发生。”
我们两位同时站了起来，这时候天色还好，小区里几乎没有行人，只有看不见方向的叫卖声。张远对我说：
“等下我忙完，咱们去这城市的风景看下。”
我下手给他帮忙，他拒绝，让我安心呆在那儿。他一个人忙起来，并且吹起了口哨。哨声响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回声的缘故，我听得清晰。我的脑中想着事儿，眼睛看着这房子，这是张远的房子，我作为一个客人将长远地住在这儿。——按他的说法，我想住多久都没有问题，实在是因为他租的这个房子太大，而一个人又显得过于冷清，因此我搬了进来，他倒有个伴。平日里下班，或者其他，总有一个能说话的人。
“总不能一遇见什么事儿，就打电话给我女朋友，叫她出主意，那实在太麻烦她了！”
张远对我十足信任，并不存在一点儿疑心，虽然他刚被自己的朋友欺骗了没多长时间。我俩认识了大概得有二十二三年，从我三岁左右的时候，我娘就抱着我去张远家玩儿。我娘跟他娘是相当好的姐妹，经常在一起玩儿，借此机会，我也跟张远成了相当好的朋友。张远跟我哥也认识，并且也有近二十三年的友情，同样实属不易。
怎么说呢，我出生的那一年，我们那一片有很多的男孩儿都一起出生，最大不过比我大三岁而已，其余的年纪都是相仿，我们又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成为朋友，并很对彼此交心，从此以后就签署了一个明证友情的盟约，互不违背彼此。从不疑心什么，各自坦诚，也不怀疑谁会卖弄心机，我们那片大概有五六个男生，虽然只有三个考上了本科，其余只是高职而已，但我们从未学坏，年轻的时候滴酒不沾，并且连烟也不吸，总觉得那是坏青年做的事儿。
但生活其实并不怎么垂青安分守己的人。年过二十五，除了我哥跟马姝之外，几位发小没有一人成家，张远对我说，他这两年也不会成家。而且自己也很久没有回家了。
“这个月工作刚刚稳定下来，明年我就回家，”他说，“带着我女朋友，给我爹娘看看。”
“嫂子一定很漂亮。”我向他恭维道。
他哈哈一笑，说：“漂亮谈不上，也就是中等相貌。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混迹在人群，并不显眼，就那么一小个儿。”说着，他向我比划了她的身高，可能过于夸张，竟然才到他的脖子间。
“身高不高，相貌也不突出，又是一个不怎么活泼的女孩儿，留不下印象的。
“我确实忘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所，而且以我自己的记忆作为说法，并不知道自己忘记了。直到我们确定关系以后，有一天她突然问我，说咱们俩第一次见面的地点，你还记得吗？我报出记忆中的地名，她捶了我一拳，说不对，让我再回忆。
但我真的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她就是那时才走进我的生活，我的视线的。她看出了我的难堪，也并不怎么为难我，向我报出了她记忆中的地点：逸兴楼。我知道逸兴楼是我们学校的，并且直到现在，我也对其记忆犹新，实在不是因为别的，也不是因为那是我跟我女朋友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毕竟，要是连我们第一次见到彼此都要记下来的话，这人生未免也太累了。我记这地点的原因，是因为我曾经在那里打过一场架。也不只有我，毕竟我们打的是一场群架，而且，双方的人数都并不少，最后闹得结果，也并不是十分令人爽心。
两方都给记了过，全校通报，全班批评。
这倒不算是什么事儿，关键是学校那帮孙子们给我们把学分扣下了。其他人倒是不怎么在意，就只有我跳脚骂娘。我的专业成绩并不算好，过线就岌岌可危，考研更是无望，只是想安分毕业，运气好的话能拿个学位证。但他们一扣我学分，我就显得后劲儿不足了，打架那股势头要是能转到学习上一星半点，我也不至于会如此被动。同寝室跟我一起打架扣学分的朋友，看着我晚上还在宿舍敞着灯背书满脸不屑，说至于吗？打架的时候像爷们儿，打架之后就成了孙子。我听他这样讲恨不得抽他一个打耳光！这混账，他的成绩在我们专业名列前茅，并且非常积极地参与社团活动，而且竞赛得过奖，自然不用担心毕不了业的问题，非但如此，他的研究生考试也会轻松过去。哪像我，草芥之民，星星点点的学分都让我心惊胆战半天。
“啊，刚才似乎扯得太远，我原本只是想说一下我打的那场架是如何如何，我女朋友又看到是如何如何，现在这车滑出去太多，并且漂移，我实在是挡不住它的势头，所以抱歉，这车就不刹轧了，就按这轨迹走下去，走下去，兴许能划出一道美丽的尾线来呢。
“刚才的话，其实也并非扯得太远，毕竟长篇大论一番，引出了个关键人物，就是我寝室那学霸。我们打架也是为他，为他的感情，为他的执着，为他的不甘心。我们寝室六个人，随便抽出来一根，都是钢，捆在一起，就是铁。铮铮地响，铮铮地亮，别说发声，单是走过去，气势也是十足凛冽。我们六个大抵是拥有我们班最健硕的体格，当然，这说法得除去隔壁寝室一个，他常年包揽我们系最重的吨位，而且以不减肥为荣，少吃一顿饭为耻。
大学四年，这观念也陪伴了他四年，一如既往地坚持，并且风雨无阻，从未变过。实在是令人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