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福禄汤宴
书名:梦短遗爱长 作者:忠真不虞 本章字数:4863字 发布时间:2024-06-23

糜自成率众逃进商洛山,躲过陕西总督郑崇俭的数次围剿,偷出武关,由郧阳潜入河南。河南正逢大旱,蝗虫蔽天,赤地千里,饥民遍野。糜自成收拢灾民,人马骤然壮大,连克永宁、宜阳、卢氏、陕州、灵宝、渑池、新安、偃师、密县、宝丰等十余县中原为之震动,福王舒长绚担心洛阳安危,上书请朝廷发兵。舒遒愐急命兵部派参政王胤昌、总兵王绍禹、副将刘见义、罗泰率军守卫,挖护城河,修筑城垣。

残阳如血,寒气逼人。朔风中,糜自成斗篷,带着数十个亲兵,与新投靠的举人牛金星一起策马到洛阳城西关。遥望高耸的丽景门,糜自成赞叹“好一座铁打的坚城!我两次到此,都未能进城走走。”

“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你第到洛阳了,还不想进去?”牛金星看着糜自成有些神往的神情

“是啊!这是第三回了。隆恩六年,我与舅父高闯王攻破渑池、宜阳,却绕过洛阳城东去。隆恩九年,我与舅父高闯王还有南献忠攻占陕州、渑池、新安,围困洛阳,也未能迈进城门一步洛阳城不易进呀!糜自成感慨。

牛金星撺掇道:“洛阳乃天下名邑,九州腹地,古称居天下之中。河洛形胜,王气甚重,为九朝建都之地,非一般城邑可比。迈厉四十二年,洛阳成为福王舒长绚的藩地,朝廷耗费二十八万两白银营造王府,极为壮丽,如同燕京的金銮殿一般,闯王该进去看看,不能总是止步城外。

糜自成拿不定主意,低头沉吟:“此事细筹划。

牛金星通晓天官、风角及孙、吴兵法,新投奔,有心参预帷幄,建功扬名,拈须微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今正可一举破洛阳,先占地利,再敛福王的金银,半作军需,半赈灾民,收人心,征服中原。

他们都忙着对付南献忠,不上咱现在确实是难得的绝佳时机。糜自成有些心动,牛金星继续鼓动:“若能占领洛阳,便可据河洛而取天下。

福王府巍峨壮丽,远远超出平常藩王的规格,五楹的朱漆府门,一色的黄色琉璃瓦。府门前一对汉白玉狮子栩栩如生,有着无上威严。王府的殿宇、花园等都仿照燕京皇城的体制,只是略小了一些。

王府东边的一座僻静宫院里,笙、箫、琵琶之声不绝如缕,飘荡在宫院上空。檀板轻敲,曲调婉转。炭火正旺,舒长绚懒慵地半躺半靠,浑圆的身子几乎塞满了铺着貂皮锦褥的宽大紫檀圈椅,两脚伸到红绒厚垫的雕花檀木矮几上。

红氍毹上,一个乐伎穿着罗衣曼声清唱:风静帘闲,透纱窗麝兰香散,启朱扉摇响双环。绛台高,金荷小,银釭犹灿。比及将暖帐轻弹,先揭起这梅红罗软帘偷看……

舒长绚睁开睡眼,盯着淫笑:“你偷看到了什么?想必是那人脱得光溜溜的,你也脱了吧!”

伎不敢违命,脱去外衣,露出一抹大红的兜肚。

舒长绚意犹未尽催促:“这屋里温暖如春,怕什么?冷不着你,再脱再脱,一件不留!”

伎看看红氍毹旁手持笛、箫诸色乐器的一干姐妹,大觉尴尬。她身隶乐籍,本卖艺不卖身,可一入王府,只得任由福王舒长绚摆布,但在众位姐妹面前,颇觉不堪。正在踌躇,一个太监掀帘进,向舒长绚躬身禀方中兴求见,说有紧要大事。

“什么紧要大事,非得这个时候舒长绚闭目皱眉。

太监俯下 身子劝:“王爷,大人已等候多时了,急得坐卧不安,在院子里不停地乱转,叹息不止,口口声声自称是为洛阳城官绅百姓的死活而

舒长绚冷哼:“怎么要死要活的,是要天塌还是地陷?真是奇闻!”

太监回答:“近闯贼声势很大,兵马已到宜阳、永宁城外,声言要破洛阳……”

“不必说了,宣他进吧!舒长绚不耐烦地半睁倦眼,指着半裸的叮嘱太监:“晚膳后,送她到寝宫

“遵旨。”太监退下。

舒长绚吃力地翻身起,换了衣冠,刚刚坐好。方中兴便被太监带进殿内,行了跪拜礼。舒长绚吩咐赐座赐茶,喘息着问:“先生有何紧要大事?

“王爷久居深宫,难出府门一步,想必还没听到城中的童谣——‘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时不纳粮’。方中兴是理学宿儒,平日从未说过这等粗鄙的话,老脸红涨,急忙掩饰道:“还有一首略雅的:朝求升,暮求合,近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这主何吉凶?”舒长绚问。

“大凶之兆。王爷听说闯贼兵临城下了?方中兴十分着急,舒长绚却打了个哈欠,手抚着凸起的肚子:“那些贼人不过虚张声势。洛阳经贼也不是这一回了,不都是有惊无险吗?如此坚城,何惧草寇

“此次与以往都不相同,洛阳是亲藩封国重地,万万不可大意。流贼奸掳烧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非但不奸掳烧杀,同朝廷争夺人心。闯贼入豫,遍发揭帖,伪行仁义,收民心,志不在小,非一般草寇可比。倘若人心思变,百姓顿忘我大三百年雨露之恩,焚香迎贼,河洛瓦解,瞬息之间。方中兴慷慨陈词,舒长绚不以为然:哎呀,朝廷不是已经派援兵入卫了嘛!

“冰天雪地,援的将士们都驻扎在城外,粮饷又不能及时供给,饥寒交迫,哪里有心思杀贼守城?城中饥民甚多,怨言沸腾,难免有从贼之心,洛阳危在旦夕呀!方中兴进一步阐明,舒长绚惊肉跳,连咳几声,憋得脸色紫红依先生之见……”

臣直言一是请城外将士入城守卫,二是出金银养兵,散粮食济民。军心固,民情安,洛阳稳如泰山。否则祸必不测。方中兴建议。

“哼,原是逼寡人出钱的!”舒长绚恍然大悟,气愤地瞪方中兴质问:“守城之责,怎么都落到寡人身上了?如此还要那些文武官员做什么?白拿朝廷俸禄么?”

方中兴面露难色“洛阳文武无钱无粮,实在一筹莫展。”

“军饷不足,怎么不向朝廷请求,却要先生向寡人伸手?他们怎么不自己讨饷?皇上向戚畹捐助,都惊动各地的藩王,你们竟敢动寡人的心思洛阳城守不好,自有大国法在,看他们哪个有此狗胆?舒长绚忿然作色从座上站起身,推开两个太监过搀扶的手,喘息着出殿而去。

方中兴孤零零地发呆片刻,顿足悲呼:“大事去矣!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爷何等尊贵的人,竟舍身犯险,不以社稷为念,将何以见祖列宗于地下啊!

日,舒长绚准许总兵王绍禹入城防守,刘见义、罗泰两个副将仍驻守东关。傍晚时分,糜自成从四门一起攻城,二将正愤恨舒长绚不准他们入城,知道打又打不胜,守也守不住,竟投降了糜自成。北门军士哗变,献城投降,糜自成由此破城而入,逃进周公庙的福王舒长绚与世子舒遒忪被人发现,肥胖的舒长绚在急切之间上不得马,舒遒忪独自骑马逃走,舒长绚被五花大绑着押回王府。

数日之间,福王府已面目全非,只剩下一片瓦砾。糜自成进城后,打开福王府的仓库和地窑,搜出数万石粮食、数十万两金银,一把火烧了王府,大火三日不绝。四门和城内的大街都贴出了告示,上列福王十大罪款,要在周公庙前审问福王,替天行道。

天色微明,周公庙前的空地开始有了三三两两的人群,将近卯时,已是人山人海,沿途挤满了等候观看的男女老少。卯时刚过,一辆囚车在军士的护送下缓缓而

舒长绚深居简出,洛阳城的百姓平日难得一见,争着挤在两旁观看,议论纷纷

“啧啧啧……他方面大耳的,果然有些福相。看那身肥肉,洛阳城中找不出第二个

“你若家里有着如山的金银,也会长一身肥肉的。

“死到临头了,还谈论什么福相?他是把一辈子的福都完了。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若是给守城的将士们分一些,他也未必会走到这一步舍命不舍财自作孽,不可活呀

舒长绚神情萎靡,目光呆滞,一缕乱发披散在额头,身上改装的布袍污浊不堪,袍角撕了一个大口子,脚上只剩下一只靴子,模样极为狼狈咒骂声、叹息声、嬉笑声始终不绝于耳“他妈的,这蠢猪似的人,竟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天理何在?”

“说什么天理,还不是他祖宗的阴德?不是出生在帝王家,他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府第、花不完的银子?”

“到头银子再多有什么用还不是不得善终?

闯王了!”鼓声骤起,人群一阵骚动,糜自成在众位将领的簇拥下策马而。五百名士兵手持长枪,挡在四周,围出一块五十丈见方的空地。空地上早已摆好了从王府搬的桌案、椅子,紫檀描金缕花宝座上依然铺着厚软的黄缎座褥,座前摆设挂着绣缎桌围的长案。东西两边各摆一把花梨木交椅,铺着猩红座垫。鼓声停止,糜自成居中坐下,牛金星、糜过陪侍左右。

“带人犯!”糜自成低沉地呼喝一声。两个身形魁梧的士卒打开囚笼,拉出舒长绚,一左一右架到座前,吆喝道:“跪下!”

舒长绚惊恐交加,双膝无力,瘫倒在地。

闯王厉声喝问:舒长绚,你恶贯满盈,如今天怒人怨,你知罪么?

“知罪知罪……”舒长绚叩头不止,“求大王饶命小王愿舍弃所有家财……”

“福王,真是好封号呀!”糜自成略俯下身子逼视舒长绚“你老子将宫里一半的金银财宝赐给你,在洛阳营造大片的宫殿屋宇,又赏赐了两万顷膏腴良田,你还嫌不足,张居正的财产以及江都至太平县沿江荻洲杂税并川榷茶、盐井税银全赏给你,每年还有二十万斤的淮盐盐引,天下人哪个不知道‘帝耗天下以肥王,洛阳富于大内’?你有个好老子,福缘不小呀!”

“小王小王福!情愿不要这些赏赐,恳请大王饶命。舒长绚已将血。

“你福?天下谁会信你!你与周王、郑王、崇王、唐王、潞王等人的田庄遍及各地,河南大半田地贵了你们家子孙。不用你们动手,天上便掉下富贵,锦衣玉食,吃喝不尽,还不是福?

“那都是父皇所赐……小王……只要是小王有的大王随意取拿……”舒长绚仰头看到糜自成凌厉凶狠的目光,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糜自成纵声大笑,那好呀,既然你的福缘这么大,我也想借一点你想不借也由不得你——来人,把他的衣裳扒了!

数九寒天,福王曾受过这般苦楚顷刻之间,一身肥白的细肉冻得又青又紫,忍不住瑟瑟发抖。

几个军卒抬一口大铁锅,架柴便烧,水刚滚沸,将杀好的两只梅花鹿放入煮炖,不多时,一阵肉香飘出,围观的众人不由得食指大动,有的清早起赶着看热闹,尚未吃早饭,闻到肉香更觉饥饿难耐。

“火候差不多了,放血!”糜自成将缩成一团的福王交给一个手持牛耳尖刀壮汉,壮汉凶神恶煞般地一把抓住舒长绚肥白的胳膊,往大铁锅边上拖拉,舒长绚惊得魂飞天外,嚎叫一声,昏死过去壮汉将舒长绚的手脚捆,放在铁锅前的木桌上,尖刀轻挑,在舒长绚的手腕上割出一寸多的口子,鲜血登时喷溅而出,血箭似的洒入滚沸的大铁锅中,倏忽不见,留下一丝痕迹。舒长绚大叫一声,在桌上滚翻几下,却壮汉眼明手快地按牢了,动弹不得。舒长绚哭嚎不止,壮汉将一团破布紧紧塞了他的嘴,又将另一只手腕挑开,那血已流出不少,喷溅之势大减。众人看得无不耸容失色,眼看那血越流越少,舒长绚渐渐停止了挣扎,浑身上下变得雪片似的惨白。

滋味一定非常鲜美——喝啊,人人有份儿!糜自成率先走到铁锅边舀起大半碗汤。

身后的将士齐声欢呼,糜过等人依次上前品尝,一大锅瞬间喝光了续水猛烧,舒长绚早已了气息,再无鲜血流出。壮汉将他解作数块,扔到锅中,与鹿肉一起炖煮

“王爷”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方中兴跌跌撞撞地闯出人群,不顾持枪兵卒的阻拦,冲到铁锅前大哭。

糜过已连喝了三大碗福禄,上前抓住方中兴“你嚎什么丧,他是你亲爹么?”

方中兴默不作声跪在糜过脚下,连连叩头。

“这就是了,你拜他不如拜老子!”糜过大笑

方中兴瞋目怒斥:“我方中兴身为朝廷大臣,理学名儒,纲常名节至重,岂会向你们这般流贼屈膝?

“那你拜我干什么?”糜过颇为诧异

“王爷的血肉安葬在你的肚里,我见了你如见王爷的陵墓,怎能不拜我不单拜你,凡是喝过此汤的人,我个个要拜方中兴的言辞令糜过恼羞成怒再不闭嘴,信不信老子拔掉你这老畜牲的舌头

“呸!你拿死吓唬谁?我自束发受教,读的是圣贤书,遵的是孔孟道,经历的人和事也算不少,从没见过你无君无父的衣冠禽兽!方中兴戟指大骂,随后朝北方跪了,叩头痛哭:“皇上,用呀!只好一死尽忠了。”站起身,朗声念道:“孔曰成仁,孟日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你动手吧!”

牛金星悄声劝糜自成方中兴在海内尚有人望,他正要借此成就气节,不可……”“轻杀”两个字尚未出口,只见两眼的糜过已拔刀一挥,方中兴的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溅出一丈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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