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嗣昌惶恐不安地奉召入宫,不等舒遒愐问话便跪下叩头:“熊伟壮剿抚乖方,致有谷城之变,贻误封疆,深负陛下倚任。微臣无知人之明,所荐非人,致使城破师辱,亦不能辞其咎。”
“熊伟壮因循误事,敷衍时日,致使南献忠盘踞谷城,势如养虎。但以封疆事重,朕不肯轻易易人。谷城之变,朕还是不肯治他的罪,仍望他立功自赎。没想到他竟轻进导致损兵折将,深负朕望,实在可恨!必要拿问,置之重典。”舒遒愐看着匍匐在地的杨嗣昌,宽慰道:“此事罪在熊伟壮一人,先生不必自责过深,当务之急是找人接替熊伟壮,去襄阳主持大局。”
“昆鹏可用。”杨嗣昌小心翼翼地推荐。
舒遒愐冷哼:“他倒是知兵,可不知权变,太任性了,心中哪有君父?”
“昆鹏遭皇上严旨切责,惊惧以致耳聋,似并非有意推托总督河北、山东军务,听说他在狱中深自悔悟……”杨嗣昌说到一半就被舒遒愐打断:“不必探讨他了,还不到时候,朕要磨磨他的棱角。”
“微臣愿自请督师襄阳,竭犬马之力,剿平逆贼,略赎罪愆。”杨嗣昌挺身而出。
“先生不辞辛劳,朕心甚慰。西望云天,殊劳朕忧!而朝廷百事丛脞,亦不可一日无先生,朕左思右想,踌躇不决。”舒遒愐无奈摇头,“朕经营天下十余年,大臣渎职,小臣贪墨,国事糜烂至此,可为浩叹!朕不意以四海之大,竟没有如关云长、岳武穆一流的将才!”
杨嗣昌万分感激:“微臣幸蒙皇上知遇,铭记五内。微臣自任本兵以来,清兵入塞,破名城,掳藩王,损主帅,圣心焦劳。每一念及,惶惊万分。皇上不以此罪罚,微臣有尺寸微功,即刻褒扬,命翊赞中枢。圣眷恩重,岂敢不报效?”
“朕想你此去襄阳,用‘督师辅臣’官衔为宜。朕实不忍心先生离开左右,但寇乱日急,不得已烦先生远行。”舒遒愐嗓音有些沙哑,“先生此去湖广,当以剿灭南献忠为主,但亦需兼顾糜自成,切勿使其与南献忠合兵一处。”
“皇上英明天纵,烛照贼情。微臣至襄阳,定当谨遵皇上所授方略。”杨嗣昌回答。
翌日,舒遒愐下旨杨嗣昌以阁臣督师湖广,赐精金百两,大红纻丝表里四匹,斗牛衣一件,赏功银四万两,银牌一千五百个,纻丝和排绢各五百匹,发给“督师辅臣”银印一颗,饷银五十万两,并于中午在平台赐宴,为他饯行。
午时一刻,杨嗣昌由唐德化引进平台后殿,在鼓乐声中随着鸿胪寺官的鸣赞向皇帝行了常朝礼。
光禄寺已在殿中摆了两席,一席摆在御案上,一席摆在下边。杨嗣昌叩谢后入席,向北与舒遒愐相向而坐。
舒遒愐举起玉斝向杨嗣昌敬酒,杨嗣昌急忙离开座位,双手跪捧,轻呷一下,毕恭毕敬地将酒浇在地上,叩拜道:“谢圣恩!”垂手躬身而立。
“朕特意写了一首诗为先生出征送行,将先生比作周之方叔、汉之亚夫,愿先生旌麾所指,寇氛尽消,不负朕的厚望。”舒遒愐命御前太监马元程捧来一个黄绫云龙锦盒,杨嗣昌接过后双手颤抖着打开,里面有一卷正黄描金云龙蜡笺,展开细看,上有御笔亲題的一首七绝诗,每字两寸见方,诗后題着“赐督师辅臣嗣昌”七个字,还加盖着“隆恩御笔”和“表正万方之宝”两方篆体阳文朱印,杨嗣昌顿时感动得两眼噙泪,他朝上望了一眼,见舒遒愐面带微笑,低头颤声朗诵:“盐梅今去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读毕一边拜一边流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平台赐宴虽然隆重,但只是走走过场,用不了多大工夫。赐过御诗后,仪式即告完毕,撤去酒肴。光禄寺和鸿胪寺的官员们先退走,唐德化、马元程等几个太监也都退下,殿内只剩下舒遒愐、杨嗣昌二人。
舒遒愐招呼杨嗣昌将凳杌移近,缓声问:“先生远离京城,奔赴襄阳,实在万不得已,朕舍不得先生。剿贼重任系于先生一身,朕所望甚厚。”
杨嗣昌起身要拜,舒遒愐伸手阻拦:“殿内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礼,坐着说吧!”
“君父面前不可失仪,皇上格外恩典,微臣不胜惶恐。”杨嗣昌依旧叩拜,“微臣深受皇恩,惟有鞠躬尽瘁以报陛下。然微臣一离国门便成万里,不似在京师大内,可睹圣颜,当面请旨。《孙子兵法》云:‘兵贵胜,不贵久。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然以今日情势而言,欲速胜恐不甚易,必须使官军先处于不败之地,而后方可言进剿,流贼需次第歼灭,不能一蹴而就。如此耗费粮饷必多,朝臣拘于习气,物议横生,但有皇上做主,微臣可放心。只是朝臣若阳奉阴违,暗中掣微臣之肘,兵马、钱粮、军械、奖惩……不能因需而定,凯旋势必遥遥无期。微臣剿得了刀枪之贼,却奈何不了衣冠之寇。”
“先生放心,朕不会教他们蒙混欺瞒的。”舒遒愐向杨嗣昌保证,杨嗣昌告诉舒遒愐:“目前将骄兵惰,微臣此去襄阳,先整肃纪律,使三军将士不敢视主帅如无物、以国法为儿戏,然后方可以显朝廷之威重、振疲弱之士气,大举进剿流贼。襄阳控扼上游,绾毂数省,尤为豫楚咽喉,故自古为兵家所争之军事重镇。万一襄阳失,则不惟豫、楚大局不堪设想,甚且上至川、陕,下至江南,均将为之震动。微臣到襄阳后,必先巩固此根本重地,然后进剿。”
舒遒愐颔首:“朕已赐你尚方宝剑,总兵以下将领有罪,斩杀处罚便宜行事,不必奏陈。有先生坐镇襄阳,指挥剿贼,朕甚觉安心,担心的是东虏不待剿贼成功,又将大举进犯。”
“微臣愚见与皇上远虑略同。方今国家多事,内外难以两顾。若专力剿贼,必要对东虏用抚,羁縻一时,等内乱肃清,再对后金大张挞伐不迟。”杨嗣昌辞别舒遒愐,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一到任就四处张榜:有捉住南献忠者,赏黄金万两。孰料南献忠公开叫板,次日一早也在他的行辕里贴了标语:“有能斩杨嗣昌头的,赏银三钱。”
杨嗣昌大怒,加紧进剿,南献忠凭借山川之险,与之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