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秀英请舒遒愐陪自己一起用晚膳,饭后,她将自己画的一册《群芳图》呈给他看。这是二十四幅工笔花卉,舒遒愐平日十分称赏,特意叫御用监用名贵的黄色锦缎装裱成册。
舒遒愐随便翻阅了一下,见每幅册页上除原有的“承乾宫印”的阳文朱印之外,又盖了一个“南熏秘玩”的阴文朱印,更加古雅。他早就答应过要在每幅画页上题几个字或一首诗,严秀英也为他的许诺跪下去谢过恩,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他一直没有时间,也缺乏题诗的闲情逸致,所以心不在焉地浏览完画册,将其交还给严秀英,从旁边一张用钿螺、玛瑙、翡翠和汉玉镶嵌成一幅鱼戏彩莲图的紫檀木茶几上端起一只碧玉杯,愁眉不展地喝完了茶,烦躁而又威严地站起身:“起驾!”
“皇上去哪,本宫也去哪。”严秀英赶紧挑选了八个惯做粗活的宫女,抬着暖轿往乾清宫来。出了广生左门,刚进东一条街,便引来了无数诧异的目光,自古以来没人见过小脚女人抬轿,宫里的侍卫、太监、宫女交头接耳,唧唧喳喳,看着八个宫女舞蹈一般地走过,香风弥漫,久久不绝,竟有几个壮着胆子尾随出老远。
“启禀皇上,严贵妃求见,暖轿已至交泰殿下。”马元程小心翼翼地禀报。
“朕都说了没心情,她还总缠着朕干嘛?”舒遒愐不悦地迈步走出东暖阁,严秀英的暖轿也缓缓抵达到了,看见抬轿的竟是清一色的宫女,便向其询问缘由。
“皇上这阵子忙于国事,哪里知道太监们恣肆无状,坤宁宫中的太监竟敢狎淫宫婢,臣妾气得不行,怕承乾宫的太监也跟着学坏了,只好将他们撵了,远离这些混账东西,不准与宫女混处。”严秀英义愤填膺,舒遒愐却不以为意:“自汉朝以来,历代宫中对食已成风气,隋唐五代时的《宫词》就说:‘莫怪宫人夸对食,尚衣多半状元郎’。所谓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才出此下策。太祖爷曾严令取缔,对娶妻成家的宦官处以剥皮之刑。永乐爷以后却又废弛了,宫中太监宫女往来不禁是多年的积习,没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们若回到各自的屋舍捣腾倒也没什么,祖宗们慈悲,皇上也不好太严厉。可如今这些奴才张狂了,竟在坤宁宫的暗房里行苟且之事,还被太子瞧见了,皇上恐怕还蒙在鼓里吧?”严秀英阴阳怪调。
“什么?竟然在值房里……这些该死的蠢货!光天化日,竟敢如此!皇后没惩罚他们么?”舒遒愐脸色大变。
严秀英冷哼:“罚了,太监步德到南海子种菜,宫女安宁去大高玄殿当道姑。”
“步德不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么?居然领头做这种事?”舒遒愐感到费解。
“不是臣妾危言耸听,兴许已经形成风气了吧。”严秀英进一步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将事件扩大化。
“走,随朕到坤宁宫看看!”舒遒愐拉起严秀英的手,她却摇了摇头:“臣妾还是回宫等皇上吧。”
“也好,那朕一个人去,免得生出什么口舌。”舒遒愐转身朝外喝道:“小程子,多带些人手,跟着朕去坤宁宫。”
“哼,皇上不爱搭理我,你们的日子也别想好过!”严秀英嘴角上扬、得意洋洋地回到了承乾宫。
舒遒愐的暖轿一直抬进坤宁宫二门以内,过贞舜门时,守门的太监刚要扯嗓子喊“接驾”二字,就被马元程喝止住了,舒遒愐从暖轿中走下来,周棽蕴才出来跪迎,舒遒愐瞪着跪在地下的许多太监、宫女,一言不发,径直大步迈进坤宁宫。
周棽蕴感到奇怪,起身跟进来。
“仔细搜!”舒遒愐下令。
“皇上要找什么?”周棽蕴语笑嫣然,自信没有什么把柄握在他的手里,“应该不会是要找什么木偶、符咒吧?自打皇上登极之日起,宫里可从没出入过什么方士女巫。”
“你不用辩白,很快就知道缘由了。”舒遒愐面色阴沉。
果然,一盏茶的工夫,两个太监抬着一个布袋进来,轻轻放下退出,舒遒愐冷笑着问:“皇后,你猜得出这布袋里是什么东西吗?”
周棽蕴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不光猜不出,即使看了也未必识得出。”舒遒愐一脚将布袋踢翻,哗啦一声,从布袋中滚出一个个棒槌形状的东西,大小不一,有黄杨木的,有黄铜的,有玉石的,有陶瓷的……各种材质,应有尽有。
周棽蕴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从哪找出来的?”
“你看看像什么?都是从坤宁宫四下隐秘的地方搜出来的。”舒遒愐提醒。
周棽蕴仔细观察片刻,脸红不已:“坤宁宫怎么会有这样腌臜的东西?”
“朕怎会知道?”舒遒愐反问。
“臣妾知错了,没有统管好后宫,给皇上添了乱子……”周棽蕴语调一涩,强自忍住,“皇上终日焦劳国事,臣妾竟不能教皇上省心,还请皇上责罚。”
舒遒愐看着她伤心的模样,心里一软,叹息道:“不知者不罪,朕不怪你,朕担心的是烺儿。我大宁上百年没有皇后嫡出的长子了,他年纪虽小,身为储君就是将来的天子,可不能给人教唆坏了,如先朝的皇帝那般荒淫无度,大宁的江山不是后继无人了?朕对他寄望甚厚呀!不要自责了,你也不愿出这等事。但此事你不该瞒着朕。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朕虽给烺儿选了名儒宿学做师傅,但师傅们毕竟存了君臣上下之分,不敢犯颜进谏,朕不能撒手呀!”
周棽蕴嗫嚅:“是哪个禀奏了皇上?臣妾自信也有改过之心……”
“你未必有容人之量,这话你不该问。”舒遒愐站起身,“好了,不要纠缠此事,朕还要去看折子,邹延儒、温体仁相继退休走了以后,张志发接任首辅,才智机变相去太远了,朕不得不多费些心。”
“杨先生不是见识明练的大才么?”周棽蕴记得舒遒愐如此夸赞过杨嗣昌。
“朕已将兵部的事托付给他,够他忙的了,朕不想令他分心。”舒遒愐望向晦暗不明的天空,眼看就要飘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