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慢慢走过每天都会走过几次的监牢廊道。
这次走完,再不回头。
他沉思半日,终于听从大公子的要求,只身远离红教。
吴岳一死,红教本已暗潮涌动,濒临崩溃,这才让外人有机可乘,更深入地侵蚀权力中枢。
红教的大权旁落使秦风愈加身不由己,手段愈加强硬的大公子要秦风做什么,秦风若念着挚友旧情而违背,最终可能连累吴岳留在世间唯一的骨血吴青莺。
大公子早就看透吴青莺是秦风最大软肋,所以设下毒计让关小千毫不知情地杀掉自己心爱之人的父亲,让吴青莺背负沉重仇恨踏上充满痛苦与矛盾的不归路。
吴青莺一走,秦风再也没心思关注红教今后的荣辱存亡,大公子就可从容地在教中进退来去,尽展宏图。
秦风深知大公子计谋厉害,根本不给别人任何挣脱保全的机会。
大公子叫他在红教即将风云突变的关口远走高飞,也绝非是给他保全的机会。
他同样是踏上了一条充满痛苦与矛盾的不归路。
不知这条路会不会交集吴青莺那条路。
他渴望交集,又想要错过,刚上路就已满心痛苦地矛盾重重。
来到大门前,只觉今天这廊道危机四伏,两边囚禁的各类犯人都对他的离去极不甘愿。
他深知他们都恨得牙根发痒,每天都想食他肉寝他皮,当然不甘愿看他一去遥远,再不返回。
他心惊胆寒,双脚如拖着大铁链,步履越来越沉重,但走出几步后不禁失笑。
他并未把自己远走高飞的意图公之于众,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知道。
何况两边牢房多是没有窗户,少数有窗也非常狭小,根本无法窥见他走在廊道的身影。
他们更不会凭借脚步声觉察出他要一去不返的决心。
思前想后,终究是自己莫名其妙的杞人忧天。
他竟也沦为杞人忧天的庸夫,看来离开大公子那魑魅魍魉的阴谋的确算一种自保。
若执迷不悟,继续和大公子纠缠,自己都难保活命,又怎样去保护吴青莺?
他下定新的决心:找到吴青莺,想方设法地劝解她放弃复仇,然后两人结伴归隐,再也不涉足险恶江湖。
他知道自己的杞人忧天,却不知道自己这决心是多么天真愚蠢。
但他很快知道了很多别的事,比如这段悬崖比自己平时以为的要长,也更险。
中间有一段甚至细得勉强容下一人走过,而从监牢门前放眼望去,地势平坦,根本什么也看不出。
他不禁又失笑,自己走这段悬崖不知多少次,今天却像是头一遭发现其原来长这模样。
他徒步走去,不带任何行囊,悬崖那边也未准备马车,选择离开红教,便注定一无所有,从头做起。
他走到逼窄一段,突听声音纷乱,有东西大批从下迅速袭来,低头发现竟是各类毒虫如浪潮般成群结队。
他变了脸色,内心冷颤,赶紧纵身跃过。
那些毒虫爬上来后对他紧追不放,有的甚至发出诡异鸣叫。
他施展轻功,不停地兔起鹘落,终于到了官道边,本想往高树藏身,树林里却也悉悉索索密密麻麻地窜出各种毒虫。
这地方怎会突然毒虫泛滥?
危急关头,无暇细思,稍有迟疑,便可能被毒虫侵身,非伤则死。
他当然不愿自己就这么死在毒虫口下。
他趁着毒虫的浪潮离自己尚有一段距离,弯腰抓起两把沙土,灌注强悍内劲猛地撒出去。
有了内劲加持,原本松软的沙土顿变坚实而灼热,汹涌袭来的毒虫沾着即死,眼见死了大片,竟奏奇效,他精神振奋,接连抓起沙土运劲狂撒。
岂料不少毒虫长翅,凌空飞袭,只因速度太快,极为敏捷,他随手纷扬而出的沙土根本伤不到。
地面剩余的毒虫成百上千,也似学了乖,不仅加快奔袭,还懂得灵巧躲闪。
他的沙土攻击渐显笨拙,无法继续,再次拔足向官道更远处逃去。
突听道旁林梢有衣袂带风声,有人对他呼喊:“想活命就上来。”
他忙乱中抬头,看到那是个身着灰衫的老太婆,四平八稳地脚踏林梢,茂密枝叶在她奔行之间轻轻摇摆。
毒虫前后左右迅速逼近,他已是逃无可逃,但见老太婆过于诡异,一时间又迟疑不决。
老太婆冷笑:“索性告诉你,毒虫便是我放出的,完全受我指挥,此时此地,只有我能让你活命。”
秦风怒气难遏,咬牙瞪着老太婆,心知情势所迫,除了往树梢逃逸,着实别无他法。
老太婆若要他死,地上及空中云集的毒虫足以让他死得非常惨,根本不需耗费精力叫他上去再杀。
他飞纵上树,很快来到林梢,郁郁葱葱的树林竟一望无际,成千上万棵各种树木的繁茂枝叶交织如平地,但若无一等一的轻功身法,也不能足踏其上,良久稳定。
毒虫仍不放过他,紧随在后,纷纷爬满了树干,有不少已来到林梢,将他和老太婆围困于极小核心。
老太婆盘腿坐下,伸手抚慰爬到近前的几只毒蝎蜈蚣,柔声笑道:“好孩子们,总不让我失望。”
秦风震悚,旋即想到了一个人:“毒娘子?”
老太婆道:“我本来退隐西北荒原已久,实在不愿重出江湖,怎奈有人非得把我逼上绝路。”
秦风艰辛地吞了口苦涩唾沫,顿觉口干舌燥,心里很不舒服,讷讷道:“谁……”
毒娘子凝神打量他一阵,笑道:“你也坐下来,别紧张,我的孩子们不会随便咬人。”
秦风迟疑道:“当年你就用毒虫害死了不知多少人。”
毒娘子道:“的确,不知多少人,可能上万人,也可能一个都没有。”
秦风怒道:“我红教中就有些兄弟的确是被你的毒虫害死。”
毒娘子不以为意,招手道:“别紧张,坐下来咱俩慢慢唠嗑。”
秦风浑身发麻,极不自在,四下都是毒虫窥伺,寒意逼人。
他怔神半晌,最终还是坐下来,离毒娘子更近,才发现她充满怨毒的眼角含着一抹慈祥。
她和他一样,活得非常矛盾。
她既怨毒又慈祥的目光看在人身上就像毒虫乱咬。
她眼睛里一片浑浊,瞳孔细小,令他忍不住怀疑她是瞎子。
但他知道她绝不是瞎子,这样的眼睛看来灰暗,实则比常人眼睛更看得远而明白。
她皱了下眉头,叹了口气:“你不仅想到我是毒娘子,还想起我与红教的旧事?”
秦风道:“对于那些旧事,我终归是旁观者,所知并不全面。”
毒娘子道:“你至今不知我当年为何要突然血洗红教?”
秦风恨声道:“教主对你感情深挚,你……”
毒娘子也恨声道:“放屁,他感情深挚?他是全天下最薄情寡义的人。”
秦风脸色气得铁青,握紧拳头,咬紧牙,怒意中含着凄楚:“不管你怎么看他,他……他现在都已……”
毒娘子冷哼道:“我知道他死了,被一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在大漠用剑穿喉,死相非常窝囊。”
秦风急道:“你当场见到?”
毒娘子道:“何须当场,在西北塞外,这已经是大家茶余饭后最喜欢的谈资。”
秦风表情微微扭曲,额头凸起了青筋:“那些蛮族,真是可恨,不服红教,死不足惜。”
毒娘子漫不经心道:“那里也有许多汉人。”
秦风咬牙道:“汉人甘愿活在那种地方,必定变得一样野蛮。”
毒娘子扬眉又皱眉:“是么?”
秦风冷笑:“你看看自己,不仅变成野人的样子,还与毒虫共舞。”
毒娘子长吸一口气,点头道:“在你眼中,我应该不配算一个人了。”
秦风道:“不配。”
毒娘子摇头道:“我不配,你不懂。”
秦风道:“我不懂什么?”
毒娘子悠悠道:“你不懂是谁让我成了今天的样子,是谁逼得我不算一个人。”
秦风目光如刀,声音更冷:“你想说是教主害你的?”
毒娘子道:“他?还不配,还没那个本事,虽然他也不是好东西。”
秦风道:“不是教主,是谁?”
毒娘子道:“听你的口气,仍顽固地觉得他很配,很有那个本事?”
秦风道:“如果不是,为何偏偏要等他死后,你才敢重出江湖,再来中原?”
毒娘子道:“我来中原,不是我想来,而是我有责任,非来不可。”
秦风道:“你是天底下最恶毒狡诈的女人,现在却要装出最正义厚道的样子?”
毒娘子摇头道:“你不懂。”
秦风道:“你认为教主死后,红教群龙无首,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机会,所以才来中原,凭你的这批毒虫及一身已臻化境的武功,必将在红教所向披靡。”
毒娘子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揣测我。”
秦风道:“你若真的尚有良心,就坦率些。”
毒娘子道:“今天我若不想坦率,也绝不找上你。”
秦风道:“你找上我,是大错特错,不管你有什么阴谋,我都不会屈从,何况我已离开红教,孤家寡人。”
毒娘子道:“你若不离开,我还不来找你。”
秦风又震悚:“原来你早就在附近。”
毒娘子道:“我与毒虫作伴,活了这么多年,自身也变得毒虫一般擅长潜伏,即使是大公子也无法觉察附近有我存在。”
秦风脸色惨变:“你竟知道大公子。”
毒娘子微笑道:“我何止知道,正是他把我逼成今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正是他把我又逼回中原。”
秦风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毒娘子那抹颤抖着挂在眼角的慈祥瞬间浓如血光:“我们之间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两个字就说清楚,说复杂也复杂,千言万语都说不透。”
秦风道:“那你说简单的。”
毒娘子道:“母子。”
当这两个字溢出她唇齿时,浓烈的血腥气也紧随而出,令秦风既感酸楚又倍觉恶心。
毒娘子笑道:“你看我和他不像母子?”
秦风的确看他们不像。
大公子俊逸出尘,孤高自傲,优雅至极,满是贵气。
毒娘子容貌老丑,衣着寒酸,粗野至极,满是霉气。
毒娘子淡淡道:“天底下儿子不像母亲的岂非从来很多?你敢说你就绝对像母亲?”
秦风不知该说什么。
毒娘子凝视他,目光的慈祥突然盖过怨毒,就像母亲深情地面对久别重逢的孩子:“你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必定也是个爱护母亲的好孩子。”
秦风被她这样凝视竟隐约产生了一点惭愧,不由自主地低头。
毒娘子沉甸甸地叹道:“可惜我没有得到好孩子的幸运。”
秦风嗫嚅道:“大公子他……不是好孩子?”
毒娘子道:“吴岳是天底下最坏的丈夫,大公子是天底下最坏的儿子。”
秦风心头一凛,额冒冷汗:“教主他……是你丈夫?”
毒娘子的口气陡地严厉:“我已经告诉你够多,你不配知道更多。”
秦风竟心生畏惧,如临复活的教主,讷讷道:“是……”
毒娘子的言语变得更硬,几乎可以瞬间把他的尊严砸碎:“大公子叫你离开,难道你就只能离开?我之前听见你说,你携手吴岳辛苦打拼出的一番基业若就此放弃,何颜面对他在天之灵?难道这话是虚情假意?”
秦风急道:“我是真心实意,但……我不放弃,必定牵累青莺。”
毒娘子道:“你放弃了,也一样会牵累她,你以为你比我更了解我的儿子?”
秦风道:“不然呢?你要我怎样?红教现在群龙无首,大公子随便一挑拨,头领之间的那些矛盾就可能完全爆发,到时腥风血雨,谁去收拾残局?”
毒娘子道:“你镇不住么?”
秦风羞愧道:“我实在没那个本事。”
毒娘子道:“如果我助你一臂之力呢?”
秦风惊道:“你助我?”
毒娘子道:“我助你先下手为强,咱俩一起反抗大公子。”
秦风冷汗出得更多,几乎汗透重衣,一口气郁积令身体越来越沉,险些压垮树枝而跌落。
毒娘子道:“你还迟疑什么?”
秦风咬牙道:“我怕现在不是直面反抗大公子的好时机。”
毒娘子怒道:“我来了就是好时机,你若继续畏首畏尾,红教再无生机,吴青莺也是。”
秦风仍下不了决心。
毒娘子沉稳下来,放缓语气:“之前在大漠,吴青莺已和我见过面,我们已共同面对过大公子。”
秦风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毒娘子道:“大公子将吴青莺算在计划中,远比你想象的要早,吴青莺早就陷入绝境,此刻还不奋起反击,再不能有反击的机会。”
秦风迟疑道:“你既然是大公子的母亲,教主既然是你的丈夫,那吴青莺岂不是你的女儿?大公子岂不是吴青莺的亲哥哥?”
毒娘子冷笑:“其中内情错综复杂,你只需答应与我联手,总有一天会让你明白。”
秦风苦笑:“事已至此,我已没有别的选择。”
他低头看着爬过来的几只毒虫,已不觉得丝毫可怕。
他深知要对付大公子,必须以毒攻毒。
他也深知,毒娘子要用来对付大公子的,并非毒虫般的仇恨,而是如山的母爱。
逼得毒娘子重出江湖,再入中原的,也是母爱。
只有爱能催生责任,只有爱能让她相伴毒虫还残存人性。
XXX
封岳一把又拿住东方寒腰眼,正要高举过顶,刀光却陡然闪过面前。
东方寒本已看来虚脱的身体振奋而起,刀锋出其不意地劈向封岳抓住自己腰眼的双手,在那钢筋铁骨的手臂上划出两条深深血痕,势头犹猛,斜撩封岳下巴。
封岳怒吼,双手甩脱东方寒,后仰避开刀锋,抬脚踢东方寒腹部。
东方寒纵身凌空,反转刀锋,刀气比前更蓬勃,将笨重的封岳整个笼住。
封岳握拳举起,竟直接用拳头掼入刀气深处,一番剧震,周围桌椅连着地板又破碎了大片。
东方寒刀法精绝,刀招威猛,终究抵不住封岳太过强悍的力量,重重跌地。
之前若是骨头散架般的痛,现在便是骨头断裂般的痛,实际上他肋骨的确断了几根。
月儿眼见他痛苦不堪,嘴角渗血,自己帮不上任何忙,脸上泪水流得更凶。
双木天王眼见封岳接连重创东方寒两次,他们却随随便便败在东方寒刀下,心里充满了怨恨不服。
封云对封岳的战绩倒是视若无睹,一颗心都在顾虑那张纸条和那两个头戴竹笠的神秘人,突然对洛四爷低声道:“你们这次来,怎地不见带着保镖?”
洛四爷怔住,不明白这当口他何以问这事:“上次那些草包被你随手打得趴了满地,脸都给我丢尽了,所以我这次轻装简行,只带了两个稍微得力的。”
陈五爷道:“我出门在外本就不喜欢累赘,上次你打伤的保镖中,没有一个是我家的。”
孟侯爷道:“我也只带了两个,现在还早,估计在睡懒觉,因为是与公子您会面,我们便放松了些。”
霍将军道:“公子您现在有用人之处?”
他的意思是,封岳一人比他们六人的所有保镖加起来都厉害,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需用别人碍手碍脚。
封云道:“霍将军难道是单人匹马而来?”
霍将军道:“我带了两个副将,现在大概也在睡懒觉。”
司马少侯道:“我带了七八个人,公子有事尽管吩咐,我立刻叫他们下来。”
龙公子道:“我带了一个会点武艺的好兄弟。”
他看着封岳,面露惭色,笑道:“恐怕叫下来也没用。”
封云笑道:“不管怎样,劳烦各位把你们的人手叫下来。”
六人甚觉奇怪,却不敢迟疑多问,纷纷上楼把自己的随从叫到大堂。
十几个精壮汉子围绕着六位主人,封云含笑正要吩咐,突然一把椅子呼啸地迎面飞到。
原来东方寒再次咬牙狠心,挺身而起,刀招迅猛,狂风骤雨般攻向封岳。
封岳急忙拿起身旁一把完好的椅子左右前后地挡架刀锋,岂料东方寒这回已盯住他罩门是在腋下,几个连环虚招扰乱他视线,激得他不能不抬臂。
东方寒一刀刺破他一边腋窝,他一边手臂吃痛往后狂甩,那把椅子就脱手飞出,直接冲撞猝不及防的封云。
封云胆战心惊,无法闪躲,深知三叔的臂力极强,椅子撞中面门,绝不是鼻青脸肿的小事。
千钧一发间,十几个壮汉中奔出一人,转瞬来到封云跟前,咆哮着双臂猛挥,竟用拳头击碎那把来势奇突凶险万分的椅子。
但三叔神力非同小可,这人虽勇悍,终究不是一等高手。
他击碎椅子的同时,自己也重摔在地,心口震痛,两手的虎口都血淋淋的裂了。
封云把苏娘搀扶在身旁椅上,恭而敬之地拉起这人,伸手点穴推拿,帮他止痛止血,赞许道:“这位兄弟,本事不小,救我性命,感激不尽。”
这人见他一番神通竟使得自己恢复如初,赶紧惶恐地抱拳道:“公子厚爱,实不敢当。”
封云笑道:“兄弟你的确算是救我性命,我三叔神力冠绝武林,他一把甩出,那椅子砸中我脸,必定是头骨碎裂,脑浆飞溅,但你赤手空拳硬接之下,不死而无大碍,更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人闻言,内心终于有些得意,低头恭声道:“公子有何用人的地方,小的必当全力以赴。”
封云亲热地揽了一下他肩膀,却心存余悸地怕三叔再有失手要误伤自己,往场心看去,发现封岳腋窝受创,怒火陡盛,气势比前更逼人,剩下那只完好的手又已连番打倒东方寒。
他冷笑地转回目光,看着众人道:“这位兄弟不知是在谁门中办事。”
龙公子傲然道:“他是我的好朋友,并非在我属下。”
封云再次细细打量这人:“这位兄弟重情重义,武功不凡,我早该看出不是甘居人下之辈,不知兄弟尊姓大名?”
这人抱拳道:“在下姓安名思源,今日得见封公子,实乃三生有幸。”
封云笑道:“原来你已知道我。”
安思源道:“龙兄上次与公子不打不相识,对公子的人品颇为佩服,在我面前多次赞不绝口,这次我是硬要随他前来,一睹公子风采。”
封云点头,也亲热地拍拍龙公子肩膀。
龙公子是六人中对他最傲慢的,想不到背地里却对他最佩服。
洛四爷急着也想自己的随从出风头,凑近问道:“公子让他们下来,有何吩咐?”
封云斜睨那边角落的两个神秘人,悄声道:“我看那两人很是蹊跷,这边已发生恶斗,桌椅地板都打坏了大片,他们却始终无动于衷,头也不回,必定是混江湖的硬茬。”
众人随他所述也眼睁睁地看向两人,若非封云提及,眼高于顶惯了的他们绝不会将衣着寒酸的两人放在眼里。
封云肃容道:“只怕我们今番的盟约会因他们而走漏风声,或许他们正是红教的奸细。”
双木天王凝目瞧了那两人半晌,绿木急躁道:“我们过去……”
封云暗暗地用眼色阻止,低声道:“你们身为红教中人,应该保全自己,不可妄动,这事就托给这些兄弟了。”
安思源恍然道:“公子是想我们过去打探虚实?”
封云道:“正是,不过要委屈你们了,这两人如此沉得住气,武功想来不弱,一旦打草惊蛇,引起他们的出击……”
每到关键处,他现在总喜欢欲言又止,话留半分。
安思源道:“我们也是混江湖的,也非庸手,公子不必太为我们担心,我瞧这两人也只沉得住气而已。”
他率先向这两人走过去,脚步并不刻意轻缓,其他壮汉紧随其后,仗着人多势众,非但不惧,还手痒得很,都在期待此去可显显本事。
封云看着他们背影,十分满意,微笑道:“诸位今天带来的人,都是好男儿,上次我遇见的若是他们就难以造次了。”
XXX
东方寒忍痛站直,这已是他第七回被封岳打倒又强自振作地起身。
他虽发觉封岳的罩门在腋窝,但一刀得逞,想再来第二刀谈何容易。
封岳废了左臂,戒备心加重,要诱逼其抬起右臂须费不少脑筋,可他偏偏又是不擅智计。
正当他踌躇不决时,封岳突地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拎小鸡似的拎在半空。
封岳竟自己主动抬起右臂,罩门明明白白地袒露在东方寒眼下。
东方寒盯紧他的罩门,用尽全力挥刀,刀锋半途反转,直削他手腕。
他仍稳如泰山,与东方寒刀锋反转直削的同时猛然提脚踹去。
他一脚力贯千钧,踹中东方寒腹部,刀锋未触他手腕,人已再次重重跌地。
这次他嘴里不是渗血,而是大口吐血,脏腑受了重创,想爬起越加艰难。
生性寡言的封岳突然声如闷雷地低沉开口:“你败了,你得死。”
封云闻言笑道:“我本来还想留下东方兄多玩玩,但此刻三叔既已有心让你死,做晚辈的也不敢阻他兴致。”
月儿哭着终于忍不住冲上去,跪倒在东方寒身前:“你不能死,你还要救苏姐。”
她转头怒瞪封岳:“我来和你打一架。”
说话中,她已身法轻捷地跃起,凌空对封岳劈掌又飞踢,不管手脚,招式都极尽灵妙。
封云顿时看傻眼:“小丫头,想不到你不仅会武功,还是一流高手。”
封岳躯体笨重,只是出手极快,但月儿比他更快,连环劈出十几掌踢出十几脚,大半都中了,虽女子之力远不及男人,却足够锐利辛辣。
封云眼睁睁看着封岳被月儿逼得狼狈退后,深沉叹道:“三叔,你这回是遇上克星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双木天王也被月儿的深藏不露惊得呆住,但很快看出问题。
红木微笑道:“这丫头手脚势如疾风,乍看咄咄逼人,实则不过蛮冲蛮干,明显欠缺对敌经验,想来年幼,出师不久。”
绿木冷哼道:“你家三叔只需得手一下,便可将这丫头置于死地。”
封云又叹道:“我本怜香惜玉,怎奈三叔从不吃女人那套,这么乖巧的女孩偏就迷恋东方寒那种倒霉蛋,枉送性命。”
他已坚信封岳必能得手。
封岳右臂急骤地四下挥舞,却连月儿衣角也碰不到。
月儿落地又起,绕着封岳起起落落,拳脚不息,虽人小力弱,却也闹得封岳焦躁难受。
东方寒浑身疼痛,勉强倚坐,同样是对月儿的不俗身手颇为震惊,但也同样很快看出她缺乏经验的弊端。
她这一通蛮干,体力势必损耗,无法持久。
果然半晌之后她身法就逐渐笨拙,破绽越来越多而明显。
封岳猛地吐气开声,声震全场,只震得她脑袋发晕。
东方寒叫道:“赶紧闪开!”
可惜迟了,月儿已被封岳一拳打中,远远摔在地上,脸色惨白,嘴角流血,再也不能动弹。
封岳怒气冲天,握紧拳头走过去。
东方寒不知月儿此刻还有没有气息,咬牙站起,浑身颤抖,根本无法相救。
他眼泪失控,夺眶而出。
这是他第二次真情流露地哭出眼泪,上次是他面对布满白幡的空寂故乡。
封云苦笑道:“三叔,你且放过这丫头,她一动不动,就算没死也气若游丝了。”
封岳面容铁青,表情狰狞,大口喘着粗气,途中遇到桌椅就挥拳砸烂。
封云摇头道:“完了,现在我五叔来也救不了这丫头,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三叔这么生气。”
封岳一步一步逼近月儿,距离只剩两三步的时候,突听扑通哎哟之声连片,一个人竟横空飞来撞到他身上。
这人来势迅疾,冲力太猛,即使封岳身躯庞大,下盘稳凝,也被撞得七荤八素,摇晃不定。
这人落在地上,口喷鲜血,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就一命呜呼。
龙公子骇然道:“安兄。”
这个人竟正是安思源,他率先走向那两人,也率先被打飞。
一起去的十几个壮汉,纷纷重摔在地,非死即伤。
封云完全僵住,神情显得非常古怪,就像突然掉进粪坑。
那两人其实只一人动,那人起身只挥了一下手,十几个武功说不上高明却也绝非庸手的壮汉就同时遭受重创。
那人缓慢转身,尖刀般冷锐的眼睛直瞪着封云,满身杀气森森。
封云神情不仅像是掉进粪坑,还像是喝下几大口粪水。
他颤声说出那四个字:“不还则死。”
那人说话也和封岳一样沉闷,却比封岳更凝重:“对,不还则死,我不是要你还什么女人,而是要你还那柄刀。”
封云强作镇静,强颜笑道:“白……白先生……前辈……”
那人大步快行,没几步已和封岳擦肩而过。
封岳怒吼,挥起右臂就要抓他肩膀。
那人也挥起右臂,先他抓中,猛力一捏,咯嚓一声。
他那只硬如铁铸的右臂竟被直接捏废,肩头骨骼碎裂,甚至有一小截骨茬穿破肌肉皮肤,触目惊心地露在外面。
封云顿时一颗心沉到底。
那人既是白丑,另外一人难道是关小千?
这两人可比东方寒强太多,上次他可以玩弄他们而得手,全因自己诡计多端,根本没能正面与他们相斗。
现在眼看白丑轻描淡写的一抬手就捏碎了三叔肩膀,这神力已极为骇人。
现在三叔两只手都抬不起,而且极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算是彻底废了。
白丑步伐不停,却对三叔沉声道:“你废了,但你死不死,我懒得管。”
这话说到最后一个字,他已来到封云面前。
封云冷汗直冒,颤着手抱拳作礼道:“前辈,咱们有幸这么快又相会了。”
白丑笑道:“你真觉得有幸?”
封云觍颜道:“你这样的绝世高人,见一面可不容易,当然是非常有幸。”
白丑伸手:“那你还来。”
封云面露为难,吃力地抬手擦汗道:“实不相瞒,前辈的宝刀虽是我拿走的,却已不是我保管。”
白丑瞪眼道:“谁背后指使你夺我宝刀的?现在宝刀是否在他手中?”
封云似干渴地舔舔嘴唇,笑道:“前辈,我有一事相求。”
白丑道:“你不回答我的问题,不还我宝刀,还想求我一事?”
封云道:“就一事,绝不多求。”
白丑知道他狡猾,虽然他现在满脸惧色,内心却必定转着诡计,硬逼无益,不如先顺了他:“你说。”
封云正色道:“前辈,我可不敢瞒你,你要我说什么,我当然是知无不言,但求你对我和对我家三叔一样。”
白丑皱眉:“你也想我捏碎你肩膀,真是奇怪的要求。”
封云苦笑道:“那……那倒不是,我还没活腻到那份上,我……我是指,你对我家三叔说的那句话。”
白丑仍是皱眉:“哪句话?”
他并不痴呆健忘,只是对封岳那种人说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说过就忘。
封云咳嗽一声,郑重道:“但你死不死,我懒得管了。”
白丑恍然,大笑道:“原来你是想我留你狗命。”
封云低声下气道:“是是是,我这狗命……”
白丑冷哼道:“看我心情。”
封云讷讷道:“前辈现在心情好么?”
白丑道:“不是太好。”
封云惊道:“怎地?”
白丑道:“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又没还我宝刀,我如何心情变好?”
封云笑道:“的确,人之常情。”
白丑道:“那你回答。”
封云道:“好,我说,我全说,背后指使我夺刀的是大公子。”
白丑眉头又皱起:“什么大公子?”
封云叹道:“我也不知什么大公子,突然就跑来找我。”
白丑瞪眼道:“是吗?”
封云道:“是呀,他武功极高,可能比不上前辈,但要制服我是绰绰有余。”
白丑道:“然后呢?”
封云道:“然后他威胁我,如果不帮他夺刀,他就灭了川南封氏。”
白丑冷笑:“你相信他做得到?”
封云委屈道:“我江湖经验太少,人又胆小,被他随便一吓就神志不清了。”
白丑道:“那我吓你呢?”
封云沮丧道:“我也神志不清呀,不过我不仅怕了前辈,还敬仰前辈,所以勉强地支撑着一点神志。”
白丑道:“你真是很擅长花言巧语。”
封云急忙道:“我一言一语都是大实话。”
白丑冷冷道:“那柄宝刀现在是在他手中?”
封云叹道:“不是。”
白丑道:“在哪里?”
封云道:“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你一生气,我就狗命难保。”
白丑道:“你不说,我更生气。”
封云道:“好,我说,我早说早解脱。”
白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封云道:“其实那柄宝刀,我已托镖局送去洛阳。”
白丑惊问:“是不是昨天从这里走掉的?”
封云陪笑道:“正是,原来前辈已看见了,我若知道主人在这里,就不会轻举妄动,做出遗恨终生的错事。”
白丑咬牙道:“你竟敢……”
封云怯懦道:“那也是大公子叫我做的,我身不由己。”
白丑厉声道:“大公子大公子,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封云摊手道:“他非常神秘,从不透露自己的身份背景。”
突听东方寒冷哼:“这话倒是说得对,我和关小千都被大公子玩弄于掌中,但他的身份背景始终成谜。”
白丑道:“如何找到他?”
封云道:“只能让他来找你。”
白丑道:“如何让他来找我?”
封云道:“洛阳。”
白丑神色一凛:“为什么?”
封云道:“他叫我带宝刀去洛阳见即将出关开炉的冶造大师慕丛远。”
白丑沉吟道:“冶造大师?他到底想将我宝刀怎样?”
封云摇头:“我也想不通,前辈的宝刀已是绝世无双,百年罕遇,难道还想让慕丛远拿去回炉重铸么?”
白丑皱眉道:“那个镖队昨天下午走的,现在必定走了很远,要追是难以追上。”
封云道:“前辈夺回宝刀没用,大公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死缠烂打的本事比我大多了,您应该亲自前往洛阳,那是直接撞上他的机会。”
白丑道:“好。”
封云道:“您武功当然比他厉害得多,不管他怎么神秘,也抵不住您一抬手,您何不趁此良机,一劳永逸?”
白丑道:“好。”
说这两个好字,他面无表情,语气也是冰冷,突然一抬手,紧紧抓住封云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