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壶在火炉上“噗噗 ”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气息。刘琏 用扇子扇火,期待着药尽快熬好。刘基躺在病榻上,神志是清晰的,但体 力不支,已经是坐不起来了。
他干咳几声,对儿子说:“琏儿,为父看这药不吃也罢,已是吃了几 副,总是不见效果。”
“父亲,药不吃怎能行,还是得吃,或许这一副下去就见效了。”刘琏 揭开盖看看药壶,还差点火候。
家人进来禀告:“老爷,胡相爷前来探病。” 刘琏一口回绝:“不见!”
刘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怎好将人拒之门外?”
“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刘琏数落起来,“他一向谋害父 亲,说什么儿买墓地是为篡夺大明江山,若不是万岁英明,险些要了我们 全家的性命,这种人就该骂走。”
“琏儿,冤家宜解不宜结,他来探病总是礼节嘛。也许是他意识到 以往错了,以行动来赔不是。”刘基劝道,“你还是出迎吧。”
刘琏不好过于违背父亲的意志,别别扭扭出去接客,大大咧咧一揖: “胡相爷,请了。”
“大公子,令尊还好吧? 本相特来探望。”胡惟庸说着往里走,他身 后还跟着一个人。
刘琏拦住问:“请问,阁下是 … …”
胡惟庸代答:“大公子,我还忘记介绍了。这位是太医院的张太医, 医术精湛,我特地请他来为令尊把脉。”
“其实,家父的病用不着再诊了。”
胡惟庸进屋来,刘基挣扎坐起:“相爷大驾光临,下官不胜荣幸,不 能下地相迎,甚是抱歉。”胡惟庸急趋几步上前:“刘大人染病在床,哪有 这多礼数,快请卧床。”
“不,相爷在此,下官焉能高卧交谈?”刘基吩咐儿子,“琏儿,快些给 相爷看座。”胡惟庸落座后,亲近地试试刘基额头:“还不觉烫,刘大人, 本相早该过府看望,只因冗务缠身,一直延迟至今。”
“相爷身负国家大事,日理万机,还挂念下官小恙,竟至登门看望, 令下官万分感激。”
“刘大人,我把张太医请来,让他给您把把脉如何?” “这,”刘基不好拒绝,“那就有劳张太医了。”
张太医屏神静气为刘基切脉,少许,他劝慰地说:“刘大人无需紧 张,在下看,不过是气血淤滞,并无大碍,容我品鉴一下药方。”
刘琏递过药方,张太医看过:“用药也无不妥,大公子,容我看看药 壶。这药熬得如何?”
刘琏起身来到药炉边,掀起药壶盖:“太医请过目。”
张太医用壶中的木勺搅了几下,未及开口,胡惟庸那边叫了一声: “刘公子,请过来一下。”
刘琏疑惑地过去,他还不放心地回头看看,待到了床前:“胡相爷, 呼唤我所为何事?”
“贤侄,我看令尊坐的时间过长。”胡惟庸拉刘琏,“来,咱们两人扶 你父亲躺下休息。”
刘基用手推开刘琏,因为刘琏恰好挡住了他的目光:“傻孩子,怎能 抛下张太医一人,快过去陪伴。”
张太医盖上药壶过来了:“刘大人,你久病之人身体虚弱,还是躺下 才是。我又不是外人,什么陪不陪的。”
刘琏疑惑地看着张太医:“请问太医大人,我这熬药的方法可对?”
“你这药火还是太急了,”张太医指点,“还是要慢火细细炖,这样药 性方能全都发挥出来。”
“多承太医指教。”
胡惟庸站起:“刘大人,张太医看过,我也就放心了。你且慢慢将 养,有何需要就让大公子找我。”
胡惟庸走后,刘琏倒出药来,晾了片刻,对刘基说:“父亲,把药喝 了,也好早些康复。”
刘基再次坐起,试探着喝了一口,药汁还不觉热,一仰脖便要一口吞 下。喝了一半,他又吐回碗中:“哎呀,不好!”
“父亲,怎么了,莫不是烫了?”
“不,”刘基盯着药碗,半晌才说,“为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怕是被 胡惟庸给算计了。”
“父亲此言何意?”
“胡惟庸一来,琏儿你便说,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有好心,我也时刻 着意提防。那张太医去看药壶时,胡惟庸突然喊你过来,我也刻意留神 那张太医的举动。可你的身子曾挡住我的视线,莫不是那时张太医便做 了手脚。”
刘琏一听也急得跺脚:“看,这便如何是好。”
“琏儿,你去街里找一家郎中,验一下这半碗药是否有毒,我们便心 中有数了。”刘基把剩下的半碗药汁交与儿子。
可是,刘琏回来,检验的结果却是,药中无毒。这倒叫刘基大惑不 解,既是无毒,便又照常将药喝下。一个月过去,刘基就觉得腹中有个硬 结,如石头一般,一按便疼痛不止。而且刘基的身体渐渐羸弱下来,已经 是不能下床了。刘基长叹一声,对儿子说道:“琏儿,我们还是让胡惟庸 算计了,那个张太医下的是慢性毒药,不是当时发作,让为父慢慢中毒。”
“父亲,我们向万岁告发他,不能白吃这哑巴亏。”
“咳!”刘基又复长叹一声,“琏儿,你说胡惟庸投毒,证据何在? 没 有罪证也是枉然。”
“那,这事就罢了不成?”
“不能,”刘基眼中闪出光芒,“这样的人留在朝堂,还占据高位,于 国于民都是个祸患。为父要向皇上点明此人的害处,让这奸佞没有存身 之地。”
“可是,父亲您已病重如此,不能进宫面圣,您的意见又如何上达天 聪呢?”刘琏感到无望。
“待为父给万岁上道表章,要求与万岁见面。”
“父亲净说傻话。您又不能进宫,万岁还会到家看您不成?”刘琏没 有说出口,您是白日做梦吧。
“据为父对皇上的了解,我想万岁是会屈驾前来的。” 刘琏也燃起了希望:“那就试试。”
刘基支撑病体,给皇上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已不久于人世,有许多话 要对万岁当面吐露。信件封好,刘基手拿信件又傻了。他呆坐良久,对 儿子说:“琏儿,看来这信白写了。”
“父亲,却是为何?”
“朝中大臣,无论谁的本章,要想报奏皇上,都要先经中书省。而筛 选权就在胡惟庸手中,你想,他会让我的本章见到皇上吗?”
“是啊。”刘琏觉得不甘心,“难道好不容易写的信就白费力气了?” “咳,奸相把持言路,已把皇上与大臣隔离开来,如之奈何?”
刘琏忽然一拍大腿:“父亲,有办法了,我们何不绕过中书省,把信 直接交到皇上手中。”
“傻孩子,那胡惟庸早已把皇上身边的太监买通,你送上的信还不 是照常会转到胡惟庸之手?”
“父亲,儿有办法。”刘琏告知,“御膳房的刘太监与儿认过本家,让 他设法把信转达万岁。”
“噢,这倒是个可行的途径。”刘基把信交到儿子手里。
几经辗转,朱元璋看到了信。他没有对任何人讲明,便自己去了刘 基府邸。刘基一见圣驾到来,想从床上爬起接驾,但是已无法做到。朱 元璋上前要他躺好:“刘爱卿,你怎就病成这样?”
“圣驾亲临,臣不能跪拜,罪该万死。”
“刘先生,不要如此说。”朱元璋眼中噙泪,“如不是刘太监以送夜宵 为名,将你的信转到朕手,朕还不知你已病重。”
“臣只怕已不久于人世。”
“先生,你不能于朕的江山不顾撒手离去,朕早有打算,要你接替 胡、李二人为相,帮朕重振朝纲。”
“万岁,臣愧对圣上的眷顾。”刘基喘息着说,“这个宰相臣是做不成 了,只能期待来世了。”
“先生,无论如何你不能抛下朕,当初封你诚意伯时,朕内心里就打 算日后重用你,再给你该得的补偿。谁料你竟病重到这般地步,难道是 上天在惩罚,朕待你不公。”
“万岁,请恕臣直言。这丞相对万岁的治国,是大为不利呀。” 此话与朱元璋的想法不谋而合,他鼓励刘基:“你说下去。”
“万岁,胡惟庸把持中书省,已是堵塞了言路,百官的奏章都要经过 他的筛选,有利于己者便报送圣上,不利于己者便压下不报。 即如这次 臣的奏章,如若不是走刘太监这一特殊路线,只怕也是无法上达天听。”
“卿言甚为有理。”
“再者,”刘基继续说,“胡惟庸在重要岗位上尽数安插自己的亲信, 百官只知向胡讨好,而不知有万岁。胡也尽其所能,为他的亲信谋利。 长此下去,大明朝便不是万岁的大明朝了,业已是胡惟庸的囊中物。”
“是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朱元璋频频点头。
“万岁,胡惟庸这人奸险狡诈,他在朝中已罗织大批亲信,万岁须防 他情急之下狗急跳墙。”
“他胆敢铤而走险,朕就灭他九族。”
“万岁,可不要让他先下手为强,有时是防不胜防啊!”刘基这才把 话挑明,“臣是何等精明之人,却也被他下毒害得如此。”
“卿且细细讲来。”
刘基便将胡惟庸来探病的过程讲述一番:“万岁,臣还不是中了他 的暗算。所以万岁定要时刻留心,他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歹人哪!”
朱元璋赞许地点头:“朕心中有数了。”
“万岁,请容臣再多言几句。” “只管奏来。”
“据臣判断,万岁身边的太监俱已被胡惟庸收买,为了万岁的安全, 须将他们全部撤换。”
“有理。”朱元璋已是下定决心,“朕回去就办。”
朱元璋回到宫中,立即着手更换了身边的太监。然后在朝堂上发布 谕旨,着李文忠同李善长、胡惟庸共议军国大事,等于是往他们中间掺了 沙子。还决定,天下臣民有事可直接上书皇帝,不必再经过中书省,这等 于是削去了胡惟庸的特权。不久,朱元璋又设立通政使司,作为沟通内 廷与外廷的联络机构,胡惟庸想要闭塞皇上的企图已是彻底破产。
这一连串的举措,使胡惟庸预感到末 日 即将来临 。他不甘心失去 已得到的一切,加快了篡权夺位的步伐 。除原有的死党外,他又拉拢 大臣陆仲亨、费聚、李存义等共谋大事,同时,掌握兵权的都督毛骧也 被他拉入了反叛的阵营 。陈宁是胡惟庸的死党铁杆,为了堵住言官对 他胡惟庸的反对,一 日在上朝时,他对朱元璋提出擢升陈宁为御史大 夫 。这也是他对皇帝的一个试探,看看 自 己在皇帝心 目 中还有没有 位置 。
朱元璋笑着问:“胡丞相,你举荐陈宁,他有何长处啊?”
“万岁,陈宁这人最主要的优点便是绝对忠于万岁。为了万岁,他 可以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朕听说他亲手杖杀了亲生儿子,这样的人也会对朕忠心吗?”朱元 璋有意诘问胡惟庸。
“万岁真乃耳聪目明,大臣的家事也了如指掌。”胡惟庸为之辩解, “陈大人之子忤逆,陈大人将其杖杀是恨其不孝,乃除去祸患。他对父 母至孝,对万岁如对父母一般。”
朱元璋有意麻痹胡惟庸:“朕相信丞相,也就相信丞相举荐的人,准 奏,即 日起陈宁任御史大夫。”
陈宁出班叩头:“臣谢万岁!万万岁!”
“不要谢朕,当谢胡丞相,若不是他举荐,朕怎会想到你做御史大
夫。”朱元璋一语双关。
胡惟庸赶紧接话:“万岁之言臣不敢当,所有大臣包括臣在内,荣华 富贵皆万岁所赐。”
“也算是吧,”朱元璋依然是一语双关,“朕要是高兴了,想给谁个官 做,谁就可以高 官厚禄。朕要是不高兴了,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从公侯将 相变成一个不值一钱的白丁。”
“那是自然。”胡惟庸有些如芒在背,他决定实施他的计划,“万岁, 臣的家中有一株铁树,昨夜突然奇花怒放,甚是壮观。铁树开花,实为祥 瑞,臣请万岁起驾前往一观,以悦圣目。”
“有这等事? 铁树开花,亘古少见,这是上天下赐祥瑞,开在宰相之 家,更说明胡相乃柱石之臣,朕当然要去看看。”朱元璋爽快地答应,“胡 丞相,做好准备,明 日午后朕即过府。”
次日一早,胡惟庸即加紧准备。他把那盆铁树置放在正厅中,上面 吊好千斤重的磨盘。连接的绳索掩于帐后,而大都督毛骧也藏身其间。 只要朱元璋来看花,进入这个范围,毛骧挥刀斩断连接的绳索,千斤磨盘 凌空落下,还不把朱元璋拍成一块肉饼?
陈宁急匆匆过府来:“胡相,你这样做是不是神经过敏哪? 天下本 无事,你是庸人自扰之啊!”
“形势已是万分紧迫,有道是先下手为强。”
“下官觉得没那么严重,”陈宁自有他的看法,“皇上若是不相信你 了,为何还同意对我的升职?”
“那不过是障眼法。”胡惟庸自信他最了解朱元璋,“你没听他言来 语去阴阳怪气的。”
“胡相,”毛骧也有些胆怯,“若是皇上带多人护卫,我们打虎不成反 被咬,岂不反为不美?”
胡惟庸咬牙切齿:“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带随从无论多少, 都不能让他活着走出我的相府。”
“好吧,那就等吧。”毛骧的心情是矛盾的,既盼朱元璋上当,又怕他 真的光临。
胡惟庸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地等待着。直等了两个时辰, 还不见朱元璋的踪影。正在不知所以之际,御前刘太监来到相府。从刘 基处回宫后,朱元璋已将御膳房的刘太监改任御前太监,使得以往消息 灵通的胡惟庸变成了聋子瞎子。
胡惟庸上前迎接刘太监:“公公,万岁可在后面,你是先行到此打前 站的?”
刘太监面无表情:“胡相爷,万岁他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前来 赏花,特让奴才通禀。”
“这,”胡惟庸像是皮球泄气,“我这是白忙活了。” “相爷,奴才告辞。”刘太监也不多说,转身走了。
毛骧有点如释重负地说:“这下好了。”
“哼!”胡惟庸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是让朱元璋给耍了。” 陈宁怯生生地说:“那又能怎样?再找机会吧。”
“朱元璋老奸巨猾,他是不会上当了。”胡惟庸喘着粗气,“这一切都 发生在朱元璋去刘基家之后。刘基这个老贼,定是他向皇上进了谗言, 才使我们步步走下坡,越来越倒霉。”
“好在刘基业已身亡,相爷可以出口气了。”
“哼,可他的儿子还在。”胡惟庸眼中射出凶光,“我要让刘基断子绝 孙,不能让刘琏还活在世上。”
“这,”毛骧觉得没必要再对刘琏下手,“刘基已死,何必再涉及 下辈?”
“是啊。”陈宁也有同感,“弄不好露出马脚反为不美。” “毛骧,今后不要你再对朱元璋下手了。”
“多谢相爷。”毛骧觉得真正解脱了。 “但是,除掉刘琏的任务交给你。” “啊!”毛骧吃了一惊,“这 … …”
“办法你自己想,但不许拖延时间,要尽快除掉这个祸害,方消我心 头之恨。”胡惟庸的口气不容置疑。
毛骧不敢再讲条件,他明白如若反对,他的性命难保。赶紧应承下
来:“下官尽快去办,管叫相爷满意。”
坟墓用青砖砌就,圆形的宝顶已长出萋萋青草。 四周栽种的松树也 已成活,由于皇上特批了丧葬官银一千两,刘琏还为父亲修建了享殿。 他在墓园的墙外搭建了一处茅棚,决意在此守孝三年。每当夜静更深, 刘琏就会想起父亲的一生,他用智谋帮助当今皇上取得天下,却含冤死 在了奸臣胡惟庸手中。也不知皇上何时方能处置这个奸相,让父亲的冤 魂在九泉下能够瞑目。
刘琏在茅棚中手捧一部《史记》正在专心致志阅读,门外闯进来一 个头戴草帽的汉子。他的半张脸遮着:“大官人,赶路口渴了,讨碗 水喝。”
刘琏的心思全在书上:“对不起,没有茶,只有冷水。” “冷水最好,败火又凉快。”
“缸里有,你自己用。”
“多谢了。”汉子从缸里舀起半瓢水,转过身去喝。他迅即从怀里取 出一个纸包,将白色的药面抖在瓢中。然后将瓢扔到缸里,假意用手背 抹抹嘴,“大官人,告辞了。”
刘琏这才想起来人已走,急忙站起相送。到了门 口,那汉子已不见 了。不由得觉得情理欠缺,颇为自疚地返回。 自 己也口渴了,舀起凉水 咕嘟嘟喝下半瓢。
过了不到一刻钟,刘琏的肚子便痛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直到直不 起腰,如同肠子被搅动一样,疼得他在地上打滚。
讨水喝的汉子又无声地走进来,其实他是毛骧。看见刘琏的情景, 他冷笑几声:“刘公子,和你爹一样,你是中毒了。”
“是……你……你下的……毒。” “然也。”
“你……是……什么……人?”
“不要问我是谁,我且让你死个明白。我是胡惟庸相爷派来的,你 的父亲也是死于他手。”毛骧转身离去,他之所以二次返回,告知实情,
是为了求得自己的心灵安慰。
刘琏已是气息奄奄,而且痛彻骨髓。他尽力将自己的食指咬破,在 衣襟上写下“胡惟庸害”,没容他写完,“害 ”字只写出一半,刘琏便撒手 归西了。
几日后,地保发现刘琏的死尸,报告给官府。地方官逐级上报给朝 廷,最后报到了朱元璋的御前。朱元璋手掐那半幅衣襟和残缺不全的血 书,虽说不能就此指实说胡惟庸是凶手,但是他心中已认定就是胡惟庸 害死了刘基父子。朱元璋决心尽快将胡惟庸除去。
洪武十二年(1379)九月,占城国遣使入明朝贡,而胡惟庸没有向朱 元璋禀报。明太祖抓住这一事实,责问中书省犯有欺君之罪。左、右相 胡惟庸和汪广洋吓得跪地求饶。但朱元璋决心把事情闹大,下令锦衣卫 “尽囚诸臣,穷诘主者 ”。在严刑拷打之下,御史中丞涂节为了活命,首 先熬不住了,他对主审官提出:“我要面见万岁,方能招供。”
朱元璋闻听就要打开缺口,便亲自来审问涂节:“你声称要见朕,有 何重大内情要招?”
“万岁,罪臣供出内情,可否饶臣性命?”
朱元璋稍加思索:“只要你如实招出,朕可以免你死罪。”
“那罪臣就全说了。”涂节奏道,“万岁,太史令刘基之死,是胡惟庸 投毒所致,他还指使毛骧同样投毒杀死了刘琏。”
“这早在朕的预料之中。”朱元璋问,“还有什么重大隐情?”
“万岁,胡惟庸结党营私蓄谋已久,还有许多高 官勋臣参与其中。 比如右丞相汪广洋,就是胡惟庸的同谋。”
朱元璋立刻亲自提审汪广洋,身为右丞相的他,死活不肯招认。各 种刑罚用遍,依然是铁嘴钢牙。朱元璋大怒,因为没有口供,降旨把汪广 洋贬往海南。汪广洋走到半路,朱元璋的圣旨又到,因为在胡惟庸府中 搜到了他与胡交往的罪证,下令将他就地处死。
汪广洋的死讯传回京城,他的爱妾陈夫人万念俱灰,便在楼中悬梁 自尽。 由此朱元璋得知,这个陈夫人本是犯官陈县令之女,理应没入官 籍,发到功臣家为奴,可由于其貌美,胡惟庸做主,把他赏给了汪广洋。
朱元璋大怒,亲自审问胡惟庸等人,面对皇帝的威仪,众人先后招供,胡 惟庸也一一交代了他的罪行。
第二年的正月初六,朱元璋传旨,将胡惟庸、陈宁、毛骧等人处死;对 于涂节,则免于死罪。
廷臣见状奏道:“万岁,涂节当杀,不可赦。” “为何?”
“他本是胡党重要成员,只因见其败绩,这才被迫自首,实为见风转 舵之徒。这种奸臣,留下是大祸患。”
“可朕已当面允他免死。”
“万岁,生杀予夺权在陛下,当杀则杀。如汪广洋圣上贬他海南,后 又降旨斩首,有何不可?”
“却也有理,一并诛杀。”朱元璋即下达了死刑圣旨,涂节和胡惟庸 等同党尽被送上刑场。
问斩前夕,胡惟庸高声喊冤:“冤枉!不服。”
监斩官徐达问:“胡惟庸,你临刑喊冤,还有何不服?”
“万岁他执法不公。” “怎见得?”
“罪臣谋反该当死罪,可是我的后台他却不闻不问。” “你的后台,他是何人?”
“韩国公李善长。”
徐达眉头一皱:“胡惟庸,你不要临死胡攀乱咬,须知这是罪上 加罪。”
“罪臣说的是实话,若不是李善长举荐,我又怎能爬上左丞相的高 位。这一切谋反活动,韩国公全都知情并参与了。万岁因他是儿女亲 家,就对他网开一面,臣至死不服。”
徐达反驳道:“万岁绝不像你所说,对待臣民是公正的,对法律从来 都是认真执行。”
“不要说李善长了,皇上他对亲属从来都是护短。就说驸马都尉欧 阳伦,因为他是安庆公主的丈夫,所以他动用官府为他贩卖私茶,大把银
子流水般装进腰包,谁又敢说个‘不 ’字?”
“胡惟庸,你再敢胡言乱语,就割掉你的舌头。”
“割吧,反正我的命也没了,还要舌头何用? 但在死前,这话我非说 不可,我要让普天下人都知道,朱元璋不过是个伪君子。他其实比谁都 不要脸,不信大伙看着,李善长和欧阳伦,一个是他亲家,一个是他姑爷, 犯下滔天大罪,也不会丢一根毫毛。”
“斩,斩!”徐达急切地传令。
刽子手手起刀落,胡惟庸等人的人头落地。但是,胡惟庸在法场上 的一番话,却已传到了朱元璋耳中。他深为埋怨徐达,认为不该让胡惟 庸把这些话讲出来,这不是让他这个皇帝难堪吗? 没有这一番法场陈 词,他可以装作不知。而如今不行了,等于是胡惟庸死前同他叫阵了,若 不依法处治,他会被天下人耻笑,让百官们背后议论。
朱元璋被逼到了死胡同,他狠下心来,亲自提审欧阳伦。
这一贩茶案的关键证人是河桥巡检司的检守,奉召到京后,安庆公 主派人给他送去了一千两黄金,要他为欧阳伦作有利的证词。可是检守 没敢隐瞒,把黄金如数上交。朱元璋赞扬他:“你虽是小吏,但所为磊 落,朕亲审就是表明要秉公办案,你要如实交代,不得作伪证。”
检守心想,反正是皇帝的姑爷,即使犯罪也不会真的治罪,可恨的是 驸马家的家奴周保,对自己非打即骂。本来贩私茶是偷着干的事,而周 保偏要大张旗鼓地进行。 自 己为他掩饰,想等无人时放行,而周保则嫌 慢待了,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至今耳朵还听不清问话。他越想越气,便 照直禀奏了:“万岁,驸马爷贩运私茶是实,而且已有数年之久。”
“你身为检守,为何不加制止?”朱元璋怒问,“拿着国家的俸禄,不 为国家办事,反而助长歪风邪气的蔓延。你们若是早加制止,欧阳伦他 又何至于走到这步田地?”
“万岁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小吏,别说在驸马爷的眼里,就是在他 家奴的眼中,也是连根小草也还不如。休言制止,有一次运茶的大车不 足,家奴周保让小人到民间强征五辆大车。 民间的车闻讯早就逃了,小 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征来四辆大车。那周保一见大怒,把小人打得
死去活来,险些要了小人的命。”检守越说越气,“万岁,这个家奴可得用 国法教训教训。”
“想不到他们竟嚣张到如此程度,若不是朕亲自审问,朕还不会相 信。”朱元璋问,“依你看,他们该当何罪?”
“家奴周保,怎么也得打他二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别再拿我们不 当人。”检守思忖一下,“至于驸马爷,万岁当面训斥他几句也就是了,那 钱该赚还赚,就是别太张扬才对。”
“狗奴才,你倒是替朕作了判决。”朱元璋站起身,“朕问你,贩卖私 盐私茶该当何罪?”
“这,自然当是死罪。”
“好,你且听候朕如何处置他们。”朱元璋回到内宫。
安庆公主和欧阳伦都在忐忑不安中焦急等候,朱元璋亲自审理,他 们料到事情闹大了。见到朱元璋回来,安庆公主迎上去:“父皇,您审过 了,那个检守是怎样说的?”
“哼!好好的公主驸马你们不做,偏偏去走私,难道你们缺钱吗? 要多少银子告诉朕,朕给你,何苦违犯国法!”
“父皇,不要听信他们的谗言,驸马他没有走私,这是无耻刁民的 诬陷。”
欧阳伦也辩解说:“父皇,儿臣并不缺钱花,断然不会做违法之事。”
“够了!”朱元璋怒斥,“你们还在巧言狡辩,检守他敢冤枉你们? 还 行贿千两黄金,亏你们做得出来。”
安庆公主始知事态严重,赶紧跪在地上:“父皇,驸马所为乃一念之 差,都是儿臣的主张,万望父皇饶恕。”
欧阳伦也跪在地上:“父皇,儿臣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晚了,”朱元璋叹气,“国法难容,驸马犯的是死罪啊!” “啊!父皇,您不能啊!”安庆公主抱住朱元璋的大腿。
“朕定的国法,朕不能自毁,”朱元璋闭上眼睛,“让他准备后事吧。” “不,不,儿去找母后。”安庆公主发疯地转身就跑。
马皇后已然来到:“安庆,母后来了,你不要枉费心机了,这是你们
自作自受。这不是我们的家事,这是国家大事。你父皇制定的国法,如 果他带头毁废,那国家还能存在吗? 又何以面对天下臣民?”
朱元璋握住马秀英的手:“皇后,你不怪我?”
“万岁,你这也是无奈呀!”马秀英坚定地说,“万岁,不能让百官和 万民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
“朕这一生,有你为皇后,方能坐稳这个江山。”朱元璋传旨,“将周 保枭首弃市三天。欧阳伦赐死,午门外曝尸一日,以儆效尤。”
安庆公主顿时晕倒,马皇后晃了几晃,朱元璋将她扶住,才不致跌 倒。但自此以后,马皇后便一病不起,以致过早地离开了朱元璋,使这个 开国皇帝的性格也发生了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