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雨丝无声地飘落下来。大殿内的宴会处于停顿状态,静得可 以听见人们的呼吸声。韩宜似乎无所畏惧地昂然而立,他的目光斜视着 微微发抖的胡惟庸三人。
人们屏住呼吸,在等待着一场风暴的到来。
朱元璋终于开口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根本没有询问韩宜,弹劾 胡惟庸三人结党营私有何凭证,而是张口便加斥责:“大胆韩宜,竟敢诽 谤当朝宰相,分明是存心不良,另有所谋。如此御史,无事生非,令朝堂 不宁,要尔何用? 锦衣卫,与朕拿下。”
锦衣卫随时侍立在旁,听到旨意,哪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扭住韩宜, 推起他便走。韩宜竭力挣扎:“万岁,臣不服,为何不问青红皂白,陛下 是有偏心。胡惟庸结党尽人皆知,他依仗韩国公李善长做后台,在朝中 为所欲为卖官鬻爵,对万岁的朝纲已是大威胁。万岁,不可不防啊!”
看来,韩宜已是无所顾忌,连李善长也咬上了。但朱元璋似乎不为 所动,而是将手一挥,不耐烦地催促:“快些押走,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杨宪等人思忖再三,没敢站出来求情。
宴席不欢而散,人们无声地退出。刘基瞥了杨宪等人一眼,这是杨 宪等人策划的,他心知肚明。不料,皇上开口了:“刘先生,请留步。”
朱元璋对他讲话总是这么客气,使得刘基分外不安:“万岁,叫微臣 有何驱使,尽请吩咐。”
“朕有话问你,”待到人们走光,朱元璋开门见山,“刘先生,今日朝
堂之上,韩宜弹劾胡惟庸这事,卿是如何看待?” “万岁,微臣也不明就里。”
“刘基,这可不是你为人的本分。”朱元璋鼓励,“朕留下你,就是想 听你说说真话,如何想的,但说无妨。”
“万岁,臣想,韩宜作为御史,不会无的放矢。”刘基的性格使他不会 耍滑,“陛下不问究竟,便拿下韩宜,是有些欠妥。”
“韩宜他是不合时宜,朕正在兴头上,他偏偏来扫兴。这入狱被关, 也是他自找的。”朱元璋又问,“刘先生,胡惟庸是否有结党之嫌呢?”
“万岁,胡惟庸为人陛下心里清楚,他现在是万岁一人之下,百官万 民之上,权力炙手可热,去他门下钻营之人甚多。长此下去,百官只知有 胡丞相,而把万岁忘记了。”
这句话说到了朱元璋的心上,一段时期以来,他已明显感到,相权与 皇权矛盾,中书省权力过重,影响到他对朝政的控制。他想了想又说: “刘先生,韩国公年事已高,朕有意让他颐养天年,他这左丞相的位置, 就由你来接替如何?”
刘基何等聪明,朝政了如指掌。他清楚皇上并未真心用他,便真的 起用他也干不长,他觉得丞相之位而今是个险位,只怕不要很久李善长 和胡惟庸都要与皇上摊牌,自 己还是不要蹚这浑水。他笑了笑:“万岁, 臣做太史令已是小材大用,焉敢再望高枝?”
“刘先生不为名利官爵所动,诚正人君子。”朱元璋又问,“胡惟庸、 李善长辈把持朝纲,朕早晚废之,只是这为相之人当德才俱为上乘,你觉 得杨宪这个人可是相才?”
“杨宪才气高于胡、李二人,如若为相也强过二人,”刘基明白皇上 早有此心,“不过杨大人肚量尚嫌狭窄,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还算 不得最佳人选。”
朱元璋禁不住说:“先生,杨宪与你俱为浙东人,你理当为他美言 才是。”
“万岁问臣是为相之人,并未要臣举荐同乡。”刘基直言,“臣曾要万 岁不要只用淮西人,等同此理。”
“好,”朱元璋发自内心地赞许,“朕有先生在朝,如唐之有魏徵。诤 臣难得,先生不可离朝。”
“臣为万岁出力自当尽心。”刘基退下了。他边走边想,这个皇帝虽 说是放牛娃、和尚出身,但确有过人之处,难怪能削平群雄位登大宝。可 是这城府之深权欲之重,也是大臣们的隐患。但愿自己能够躲过劫难, 不要对皇上构成威胁。
朱元璋和刘基的谈话,只是二人之间进行,但这风声还是传了出去。 胡惟庸重金收买了皇上身边的亲随太监,一点点风声都能及时报他 知道。
获悉皇上要用杨宪为相,胡惟庸急忙来找李善长:“相爷,我们不能 坐以待毙,要想办法阻止杨宪拜相啊。”
“万岁如若执意要任杨宪,我们也无可奈何。”李善长的口气似乎平 静,其实他内心也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心。
“相爷,你可不能这样掉以轻心,”胡惟庸着急了,“杨宪得志,浙东 集团掌权,我们都得完蛋。”
“那又能如何,我们也没有杨宪犯罪的把柄。”
“这罪证可以给他安一个。”胡惟庸附在李善长耳边,嘁嘁喳喳讲说 了一番,“管叫他有口难言。”
“这,要是出了破绽,就是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李善长有些心里 没底,“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要出拳就得下死手,打蛇不死反为蛇咬,这事我决不干。”胡惟庸 狠狠地,“这一招,定要他们的性命。”
“那你就做吧。”李善长有点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味道。 “相爷,届时你可要助一臂之力。”
“话我可以说,万岁的态度我不好把握,”李善长语意凄凉,“此事也 只能听天由命了。”
几天之后,御史中丞涂节在李善长的安排下进宫面圣。朱元璋心存 疑虑:“涂爱卿,你声称有要事奏闻,讲吧。”
“万岁,近日可有头痛的感觉?”
朱元璋很是纳闷:“涂爱卿这是何意,朕这几天有时头晕,还伴有干 呕,只是不太明显。”
“这就对了。”涂节煞有介事地说,“万岁,龙体这是被人巫蛊了。” “巫蛊?”朱元璋捉摸不透,“此话怎讲?”
“万岁,就是有人在暗中给您做了手脚,用巫术咒您。”涂节伤感地 说,“想不到这人如此阴险。”
“你说是何人?” “杨宪。”
朱元璋审视地望着涂节:“杨宪如要加害朕,也是在暗中偷偷进行, 你怎么便知道是他?”
“万岁,是他的一个小厮无意中透露。” “你且详细讲来。”
“万岁,事情是这样的。”涂节心想,好厉害的皇上,幸亏事先虑事周 密,不然还被他问露馅了,“臣的书童春儿,与杨宪的贴身小厮文儿,本 是姑表兄弟。二人时常见面,是文儿对春儿提起,杨宪用木头刻个小人, 上面扎了无数钢针,说是夜夜三更起来,对着星月咒念皇上速死。”
“哼!”朱元璋不肯相信,“若是杨宪所为,像这等灭门之罪,他怎会 让书童得知?”
“万岁,是文儿半夜被尿憋醒,起夜时撞见的。”
“黑夜之间,杨宪便咒朕,也不会高声喧嚷,你说的文儿,便怎知主 人是在深夜咒朕?”
“万岁,是杨宪将木人藏于假山石中,文儿白日偷偷取出观看,始知 那木人却是万岁。”
“难道木人之上有朕的名字?”
“万岁,那木人他的外形是……”涂节故作害怕,顿住不言了。
朱元璋气急:“说下去。” “是个和尚。”
尽人皆知,这是朱元璋最为忌讳的。此时他的脸色已是煞白:“涂 节,你可是与杨宪有个人恩怨,故意编造谎言。”
“万岁,臣有几个脑袋,敢开这种玩笑。”涂节这才点到问题的实质, “如若不信,万岁何妨派人去杨府搜上一搜。”
朱元璋没有立即表态,他在思考。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善长觉得是他说话的时候了:“万岁,此事非同 小可,一是事关万岁龙体安康,甚至性命。二是也关乎杨宪大人的清白, 理当派人去杨府查个水落石出。”
“去查。”朱元璋还在深思。
“万岁,”李善长明白计划成败到了关键时刻,“御史大夫陈宁,是专 管查案的,派他查办此案。”
朱元璋点点头:“是要查清此事,陈宁也无不妥。”
“那么,臣这就传旨。”
“且慢。”朱元璋不是糊涂人,“这种事罪大欺天,若陈宁一人办案, 恐杨宪不服,朕再加派一人协同办案。”
李善长心中立刻忐忑起来,他不知皇上要加派何人,如果是个精明 的官吏,与胡惟庸又不睦,那么这个计划就有流产的可能。而且戏演砸 了,涂节就会下狱,胡惟庸免不了会被涂节供出,自 己也免不了要受牵 连。这都是他内心中一瞬间的活动,他表面上还是顺从地恭维:“圣上 虑事细密,如此也免得有人做手脚,还请万岁选人。”
“着刑部尚书吴云为本案正审官,陈宁为副审官,即时前往杨府搜 查,朕在宫中专候结果。”朱元璋的想法是,你陈宁与涂节同衙为官,二 人又交厚,朕派官为尚书吴云在陈宁之上,免得你陈宁做假。
李善长听后暗暗叫苦,吴云明显不是他淮西派的人,平素交往也不 多。便将这消息让他在宫中的耳目,一个小太监,火速报与胡惟庸得知。
胡惟庸闻报,也觉有些意外,但他不甘心计划流产。情急之下,也顾 不得许多了,亲身来到宫院外门等候。吴云、陈宁领旨出宫正要上轿,胡 惟庸闪身出现:“吴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吴云大为诧异:“相爷,在此专候下官吗?”
“正是。”胡惟庸靠近些,“吴大人要去杨府搜查,本相要提醒大人, 杨宪的官路已尽,皇上是要除掉他,万勿与圣上相悖。”
“这……”吴云从未见过这样率直的忠告,何况对方又是当朝丞相。 他还在发傻时,胡惟庸已快步离去。
杨宪在府中无事读书,忽听圣旨下,感到甚为奇怪。他将吴云、陈宁 接进府中,吴云宣布要对他家进行搜查,要找所谓的小木人。杨宪真是 啼笑皆非:“吴大人,这简直是莫名其妙,我的家中哪有什么木人!”
“杨大人,我也是奉旨行事。”吴云态度还算柔和。
陈宁则不然,他火气十足:“有没有搜查后才能定论,你说没有,万 岁为何降旨搜查? 满朝文武百官,为何不搜别人家?”
“你们只管搜好了。”杨宪心中有底,“我身正不怕影斜。”
“好了,吴大人,我们开始吧。”陈宁二话不说,径直向后园走去。
杨府后园很小,一座假山,也是太湖石堆砌。吴云跟在陈宁身后,边 走边问:“陈大人,为何来到后园啊?”
陈宁回答得干脆:“举报人声称,是在假山中看见的小木人,自然要 到这假山中寻找。”
吴云注意着陈宁的一举一动,陈宁早已快步抢先到了假山旁,只见 陈宁的右手往左衣袖里一探,随即伸向假山石内,便惊讶地叫了一声: “啊呀!好痛啊,我的手扎了。”
吴云跟过来问:“陈大人,怎么了?”
“吴大人,你伸手摸摸,里面是何物。”陈宁用手向里一指。
吴云将手探进去,随手抓出一件东西,阳光之下,是一个五寸多高的 小木人,是光头和尚模样,身上刺满了十多根钢针:“这,这真有小木 人呀!”
一旁的杨宪惊呆了,旋即声嘶力竭地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这 不可能,这不是我家的!”
吴云手拿小木人,心中犯起嘀咕。 自己眼见得陈宁右手伸进了左手 的衣袖,十有八九是陈宁做了手脚。但他想起行前胡惟庸的叮嘱,感到 自己不能当面说破,一是说破没有证据,陈宁死不认账,自 己也无可奈 何。而且那样做,就是得罪了胡惟庸,这个当朝宰相红得发紫,皇上对他 言听计从,开罪这个大红人,自己还不是自找苦吃。他打定主意,要顺着
陈宁的话说:“杨大人,说不是你的,但是从假山石中取出,这是千真万 确的。”
“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杨宪捶胸顿足,“吴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 啊,我没有木人呀!”
“有也罢,无也罢,你且到万岁面前分辩去罢。”陈宁阴沉着脸,“杨 大人,请吧。”
杨宪被带到朱元璋面前,听了奏报之后,他手拿着小木人,脸都气白 了:“杨宪,你好大的胆子!”
“万岁,这不是微臣家的,是有人加害微臣,万望万岁明鉴。”杨宪急 切地表白,“陛下,臣冤枉啊。”
朱元璋如隼的目光,直盯着吴云:“吴大人,你在搜查杨府时,是如 何发现这个小木人的?”
吴云将经过回禀一番:“就是这样,臣亲手从假山石中搜出。” 朱元璋恨恨地:“杨宪,你还有何话说?”
“万岁,这是有人栽赃。” “会是何人?”
“这,”杨宪目光像锥子一样射向陈宁,“十有八九就是陈宁所为。” “他为何要加害于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与胡惟庸结党营私,想要把持朝纲,就要排挤打压我们浙东的 大臣,正如韩宜大人弹劾他们一样。”
“万岁,他这是无稽之谈。”陈宁反驳,“小木人是吴大人当众取出, 他是抵赖不掉的。”
“万岁,就是他将小木人放入假山中,然后故意喊吴大人取出,制造 这一假象,他实在太狠毒了。”
朱元璋已有八成认定杨宪,但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传旨下去: “将杨宪收监,听候发落。”
事后,陈宁、涂节、胡惟庸齐聚李善长府中,陈宁以功臣自居:“这下 杨宪是玩完了。”
胡惟庸提醒:“只要杨宪还没死,就不能掉以轻心。”
“铁案铸成,他还能如何?”涂节认为已是板上钉钉。
李善长不禁叹息一声:“你们哪,都高兴得太早了,依老夫看来,大 家的祸事不远了。”
“相爷,此言何意?”大家异口同声发问。
“难道你没看出。”李善长对陈宁说,“万岁只说听候发落,他没有处 死杨宪,说明还在心中存疑。说不定还会让哪个大臣审理这个案子。若 一旦指派刘基,就是我等的丧钟。”
“事情会这样严重?”胡惟庸已是头上冒汗。
李善长深入下去:“当今万岁是个精明的圣主,凡是我们想到的问 题他都会想到。涂节提到他的小厮春儿和杨宪的书童文儿,皇上都会差 人审讯,小孩子哪经过阵势,一经严厉审问,不出漏洞才怪呢。你们哪, 就等着戴着镣铐身穿罪衣蹲班房去吧。”
胡惟庸半晌无言,涂节和陈宁也都傻了,一时间束手无策。片刻,胡 惟庸问陈宁:“陈大人,那杨宪的书童,可在你的府上?”
“在呀,”陈宁不知用意,“相爷不是说,为防杨家再哄他说出实话, 一定将其留在我家吗?”
“好,交你办一件事,”胡惟庸吩咐,“把他们两个弄死,尸首沉到长 江,要绑上巨石,不得浮出。”
“这,”陈宁有点为难,“十几岁的孩子,有些难以下手。”
“顾不了许多了。”胡惟庸警告,“他们两个不死,我们的命就难保 了。心善不得,必须下手。”
陈宁想想也是:“也只好这样了。”
“这就叫无毒不丈夫。”胡惟庸脸上满是杀气。
陈宁问:“若万岁问起,这两个孩子的下落,该如何对答。”
胡惟庸冷笑一声:“那自然是杨宪杀人灭口了。” “好。”李善长表态了。
陈宁回到府中,儿子孟麟上前问候:“父亲脸色有些不好,是皇上交 办的差事办得不顺。”
“并非如此,而是有急事要办。”陈宁吩咐儿子,“将春儿和文儿给我
叫来,我有话说。”
“父亲,莫不是要叮嘱他们案情的事。”陈孟麟对两个少年更多怜悯 之心,“两个孩子,是天真烂漫的玩耍时代,不要让他们背负过多的恐 惧,小孩是无辜的。”
“唤他二人前来就是,”陈宁知晓儿子的性情,不对他讲真话,“为父 叮嘱他们几句,就没有他们的事了。”
“他们就可以解脱了?”
“是的,永远解脱了。”
“当真?”
“孟麟,为父骗你做甚?”
“好。”陈孟麟欢天喜地地去了。
很快,两个孩子被领来。陈宁走下座位:“孟麟,你且去后面厨房, 安排一下为父的晚饭。”
“父亲,你要对两个孩子说些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去厨房吧。”
“这。”陈孟麟迟疑着不肯走。
“怎么,为父的话还不好使了,不想做孝子,要行忤逆吗?”陈宁的脸 色严峻起来。
“儿不敢。”陈孟麟无奈出了房门。
室内,陈宁走向文儿,二话不说,将双手扼住他的喉咙,用尽力气狠 狠掐个不住。文儿喊不出,双腿直蹬。一旁的春儿看着不好,上前来又 踢又打又是喊叫:“你干啥,放了文儿,你不要把他弄死。”
门外,不放心的陈孟麟又返回来,听到春儿的喊叫声,他用力猛打 门:“父亲,开门。”
房中,文儿业已断气,陈宁罪恶的双手又伸向春儿。小小年纪怎是 他的对手,春儿渐次也被陈宁扼杀。陈孟麟还在不停地打门。
陈宁气呼呼地将房门打开,陈孟麟一闪身跌进房来,未能收住脚,扑 通跌倒在地。陈宁回手关上房门:“你喊什么? 也想找死啊。”
陈孟麟看看地上躺着的两个孩子,叫叫这个喊喊那个,二人皆不言
语,待他试过鼻息,始知俱已死亡。他站起身:“父亲,是你害死了两个 孩子。”
“便是,又能怎样?”
“父亲,你这是丧天良啊。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一朵花还没开,转 眼死在你的手下,这是要遭报应的。”
“你懂个屁!”陈宁没好气,“我若不要他们的命,他们便会要我的 命,为父如若没了命,哪还有你的命?”
“儿我不懂你这番拗口的话,只是觉得你不该这样残忍。”陈孟麟擦 去眼泪,“官府如若问起,儿子不会撒谎,便要如实讲出这一切。”
“什么?你要将你亲爹供出去?” “儿要说实话,一是一二是二。”
“好儿子,那你不是要了你亲爹的命吗?”
“是否要你的命,那是官府的事,我只能实话实说。” “孟麟,你真就认准这个死理了?”
“这是母亲自小教导的,请恕孩儿不能讲假话。”
“好你个逆子,看我不要了你的命。”陈宁胸中怒火升腾,两眼也冒 火了,他到墙角抄起了一根木棒。
陈孟麟完全不为所动:“父亲,只要儿还有一口气,就要把你的罪行 如实诉之官府。”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陈宁清楚儿子的秉性,明白只要是儿子认准的 事,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高高举起木棒:“你这个大 逆不道的逆子,干脆送你回老家。”狠狠一棒,当头砸下。
陈孟麟非但不躲,反倒迎上去。他心中是想,真要自己有口气,就要 指证父亲的罪行。 良心不能泯灭,而父恩又未报答,与其两难,不如死了 省心。那木棒重重砸下,陈孟麟顿时脑浆崩裂,身子一歪,倒地气绝。陈 宁气头上不顾一切,及至真的亲手打死儿子,他也是号啕大哭。直到哭 得泪眼模糊,直至要背过气去。
胡惟庸不放心陈宁,唯恐他不下手,特地过府来查看。一见陈宁守 着三具尸体伤感,便安慰道:“陈大人大义灭亲,其情可嘉可悯,此事你
立下大功,必当给你回报。高官厚禄自不必说,本相就要赏你五百两黄 金,为令郎好好做一场法事,超度他的亡魂。”
“咳,人都死了,要黄金何用? 待到入夜,不要让人看见,把两个孩 子的尸体偷偷沉入长江吧。”
“不,本相的主意变了。” “胡相意欲何为?”
胡惟庸冷笑几声:“今夜三更,我要派人将两具尸体送入杨宪家后 园的花窖之中。”
“这是为何?”
“这说明杨宪杀人灭口。” “倒是个好主意。”
次日上午,李善长和胡惟庸奉召入宫,都在等待朱元璋选派大臣查 案,岂料朱元璋竟然传旨:“朕已着锦衣卫去杨宪府中,带他的书童,还 有涂节府中的小厮一同上殿,朕要亲自审问案情。”
涂节进宫来奏道:“万岁,臣府的小厮业已失踪,不知去向。臣也在 找他,但遍寻不见。”
朱元璋冷笑:“涂大人,你这是心虚,把小厮藏起来了,不过可万万 不能杀人灭口啊!”
“万岁,臣不敢。”
“哼,如果没有下落,朕便拿你问罪。” “万岁,臣冤枉。”
说话间,锦衣卫进宫交旨:“万岁,杨府书童文儿业已身死。” 朱元璋感到意外:“是如何身死的?”
“万岁,奴才们是在杨府后园的花窖中发现文儿和春儿的尸体的。 据验,二人皆系被扼身死。”
“什么,还有春儿?”
“万岁,怪不得春儿失踪,原来是被杨府绑架。”涂节抢话说,“这下 可脱去了臣的干系。”
“万岁,这分明是杨宪指使家中人杀人灭口。”胡惟庸不失时机,立
刻往斜路上引导。
锦衣卫又报:“万岁,奴才还在杨府搜出一样东西。” “何物?”
“是杨大人同韩宜、凌说、高见贤、夏煜轮他们五人的结义盟书。”锦 衣卫当殿呈上,“请万岁过目。”
朱元璋看罢,不觉怒火中烧:“好一个小集团,明明是他们结党,反 诬别人结党,这种奸臣,焉能留在朝中? 传旨,将杨宪、凌说、高见贤、夏 煜轮和韩宜五人一并处死。”
李善长赶紧应承:“遵旨。”
胡惟庸在一旁插话:“万岁,臣有本启奏。”
“讲。”
“万岁,以杨宪为首的浙东集团是朝廷的祸患,然其根不除,只怕祸 芽还会萌发。”
“何为祸根?”
“刘基便是浙东集团的后台。”胡惟庸公开指名道姓攻击刘基,这等 于是向刘基公开宣战。
“胡大人此言有何凭证?”
“万岁,刘基与杨宪过从甚密,乃尽人皆知,以杨宪为相是他梦寐以求 的目标,如若只除杨宪五人,刘基不动,等于斩草不除根,来春会再生。”
“胡爱卿此言差矣。”朱元璋付之一笑,“朕为杨宪出任右相事,曾当 面征询刘基意见,但刘基并未同意,而是声言杨宪肚量狭小。像这样公 而无私的忠臣,胡爱卿对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万岁,刘基这是以退为进之策。”胡惟庸极尽攻击陷害之能事,“刘基 貌似忠正,实为奸诈。此人不只与杨宪等结党,而且还有觊觎帝位的野心。”
这句话令朱元璋为之一震,他打下这江山可谓吃尽千辛万苦,而刘 基竟然还有野心。若换别人,朱元璋也许并不在意。而刘基的能量他太 了解了,这是个可以翻江倒海的人。他不禁厉声说:“胡惟庸,你身为宰 相,上奏这样的本章,可不是轻易动本的。这关乎一个人的身家性命,万 不能以一己之私,而凭空杜撰。刘基可也是开国功臣哪。”
“万岁,浙闽之间有王气,而气穴在浙闽之结合部。方国珍即在此 起兵,据图谶所标,如在谈洋为墓,则后代必可称帝。刘基深谙此中三 昧,已令其子在谈洋买下墓穴,意图日后据有大明江山。”
胡惟庸这番话令朱元璋不寒而栗,对于风水之论他是最为在意的。 他直瞪瞪地问:“你所言属实?”
“臣句句实言,不敢有半字虚构。”胡惟庸了解朱元璋的性情,“万岁 可以派人核实。”
“不要说了,朕自有道理。”朱元璋把这件事置于心头之上。
胡惟庸早已对下边做了部署,谈洋所属的州县,俱已接到了他的指 令,谁还敢为刘基说话? 而事实也是,刘基的儿子刘琏也确实在谈洋购 买了坟茔地。
消息反馈到朱元璋处,他不禁大为犹豫。要换了别人,他早下令全 家问斩了,因为他实在不相信刘基有谋反篡逆之心。正在拿不定主意之 际,刘基闻讯亲身入朝请罪。他面见朱元璋三叩之后:“万岁,臣死罪, 敦请圣上处置。”
“刘基,你身犯何罪?”
“万岁,臣的犬子在谈洋购置墓地,是误听外人传言,轻信风水之 论,是臣教子无方。”
“卿有大功于社稷,只封诚意伯而无怨言,足见你并无功利之逐。” 朱元璋深情地说,“朕不信你会有谋逆的野心,因而迟迟没有降旨诛杀 你全家。”
“臣谢万岁隆恩。”
“朕不怪你,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朱元璋依然是亲切的 口 吻,“不过,既有这样大的过失,朕若不加惩处,于朝野也说不过去。这 样吧,罚去你的俸禄。若有难处,朕自会关照你。”
“万岁天恩,刻骨铭心。”
刘基躲过一劫,但他也没敢再回原籍,以免皇上生疑。便滞留在京 城中,自此郁闷生病,以至沉湎床榻,以药为餐。这位才高八斗的谋士, 也没想到竟因此失去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