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1370 年( 明洪武三年)阴历十一月十一 日,阳光明媚,和风轻 吹,应天城像是一个小阳春的天气。奉天殿显得格外肃穆庄严,文武大 臣恭列在两厢。朱元璋在皇子与众亲王的陪伴下,兴致盎然地登上金 殿。他满面春风面南端坐。在场者齐刷刷跪倒,同声高呼:“吾皇万岁 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微微欠欠上身:“众卿平身。” “谢万岁。”
朱元璋用亲切的目光环视全场,朗朗说道:“众位爱卿,我大明立朝 业已三年,眼下全国基本平定,朕要仿效先古帝王的礼典,对功臣进行封 赏。朕与各位出生入死,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俱皆立下了数不清的汗 马功劳。每个人身上有几处刀枪之伤,朕都一清二楚。故今 日 的封赏, 是朕经过深思熟虑的。文官之功,首推李善长,他好比朕之萧何,供给军 队粮草,留守根据地,朕甫一起兵,即与朕形影不离,虽未直接上阵冲杀, 然功劳当属第一,故朕封他韩国公、中书左丞相、银青荣禄大夫,岁禄四 千石,众卿可有不服者?”
文武群臣谁敢说皇上有错? 同声唱和:“万岁英明,臣等折服。” 李善长感激涕零:“臣叩谢天恩。”
“莫急。”朱元璋和颜悦色,“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这关系到功臣的 生死,至为重要。”
群臣无不注目而视,看看皇上有何新鲜物件。少时,太监已将一部
铁券递给朱元璋。这部铁册书本大小,半寸薄厚,类似瓦片。上面篆刻 着功臣的姓名、功劳以及免死的次数。除谋逆不赦外,其他罪过本人可 免死两次,其子可免死一次。分为七等,王一等,公二等,侯三等,伯四 等,其子孙世世代代承袭。
朱元璋笑容满面:“李爱卿,接过这铁券吧。 当年宋朝皇帝曾颁发 过丹书铁券,可他是名不副实,不起作用。朕这铁券可是实打实,交你一 册,朕内府留一册为质,日后如犯死罪可免。”
李善长极为虔诚地接过,顶在头上:“万岁隆恩,天高地厚,微臣肝 脑涂地,也不能报圣恩于万一。”
“李爱卿请起。”朱元璋的目光,又停留在徐达身上,“若论满朝武 将,功劳当属徐达第一。”
徐达赶紧跪倒:“臣不敢当。”
“徐爱卿的丰功伟绩,朕不细说想来也是尽人皆知,朕封徐达魏国 公,领右丞相,岁禄三千石,授免死铁券。”
“臣谢主隆恩。”徐达将铁券顶在冠上。
“朕再封李文忠为曹国公,邓愈为卫国公,冯胜为宋国公。”朱元璋 停顿一下,“勇冠三军屡立奇功的常遇春已然仙去,但他的功劳不能埋 没,朕加封他的儿子常茂为郑国公,众卿以为如何?”
“万岁圣明!”
朱元璋把目光停留在汤和身上,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汤将军,朕 的同村老乡少时一同玩耍的伙伴。”
“万岁,过去之事不提也罢。”
“过去的事更不能忘。”
“难得圣上有情有义。”汤和想,这第七个国公应该是他了,若论功 劳,他虽不及徐达、常遇春,但比起邓愈、李文忠是毫不逊色。
朱元璋的话,令汤和大吃一惊:“汤和,你可知罪?”
汤和一下子如坠五里雾中,这大封功臣的日子,皇上怎么说起这话: “万岁,臣愚钝不知。”
“朕说过去的事不能忘,怎么你就真的忘了。”朱元璋脸色严肃起
来,“你不是声称,你镇守常州就像坐在屋脊顶上,想往左边倒就往左边 倒,想往右边倒就往右边倒,谁能把你怎样?你可说过此话,朕可是凭空 编造?”
汤和一下子蒙了,那是因为时值端午佳节,汤和要求朱元璋准许他 的部队解除禁酒令,过节了让全军开怀畅饮一场。可朱元璋认为战事在 即,说不定敌军会来进攻,不许全军饮酒,而特许他一人饮酒一斤。汤和 认为是朱元璋不给面子,心中闷闷不乐,自 己喝了三斤,直喝得酩酊大 醉。在酒醉后才说出这番话来。事后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很怕朱元璋 治罪,因而勇猛作战,攻占无锡、江阴,朱元璋对他进行了嘉奖。他以为 这事早已过去,没想到事过许多年,今日在大封功臣时旧事重提,他张口 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元璋厉声追问:“朕在问你,可说过此话?” 汤和嗫嚅地:“臣,是曾讲过。”
“那么朕来问你,是向左边倒,还是向右边倒?”
“臣,那是酒后失言。”汤和赶紧叩头,“臣罪该万死。”
“你确实当死。”朱元璋声色俱厉,“对待违犯禁酒令之人,朕是如何 对付的,你该有所耳闻。”
“其实,喝点酒并不影响打胜仗。”汤和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大胆汤和,你至今仍不悔悟,还在坚持错误,难道就真的不怕死 吗?”朱元璋怒了,“想一想胡大海之子胡三舍的下场。”
这句话可把汤和吓得失魂落魄,在场的文武大臣都认为汤和的命保 不住了。因为这件事人们的印象太深刻了,体现了朱元璋治军是何等 严厉—
那是大将胡大海领兵围攻绍兴时,他的儿子胡三舍正在攻打金华。 朱元璋刚刚在军中下达了禁酒令,而胡三舍等三人却在阵前违禁饮酒。 三人被押解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毫不犹豫下令斩首。身旁的都事王恺 劝他,胡大海统领重兵正在绍兴前线作战,杀他的儿子须防生变。可朱 元璋却说:“宁可胡大海反了,也不能坏我的号令。”可是他再三下令,却 谁也不肯执行,都担心激出变故。朱元璋见状急了,抽出刀来,亲手将这
三人逐一杀死。这件事震动了全军,以后再无人敢犯酒禁。
今日朱元璋提起这个话头,不禁让人们对汤和的性命担忧。
汤和当然不甘丧命,他低声但却理直气壮地辩解:“臣并未违犯禁 酒令,是万岁特许的。”
“朕许你不假,但许你喝一斤,你却喝了三斤,直喝得烂醉如泥。”朱 元璋怒问,“难道这不是抗旨吗?”
“臣有罪,万岁治罪臣死而无怨。”汤和又辩解道,“臣那番无状之 言,乃臣酒后失性,乞请万岁饶恕。”
“朕若是怪罪你,你还能活到今天?”朱元璋的口气缓和了,“朕念及 乡情,看在你有功的份儿上,也不相信你会背朕反叛,故而才留下你的 性命。”
“臣谢万岁不杀之恩。”
“朕不封你国公可有怨恨?”
“臣不敢讨封,万岁不杀已是皇恩浩荡。”
“朕向来赏罚分明,不封你为公,还要封你为侯。”朱元璋郑重宣布, “汤和功勋卓著,因其嗜酒好杀不由法度,封其为中山侯。并有金书铁 券,本人免死一次,岁禄两千石。”
汤和连连叩头:“臣谢万岁隆恩。”
“汤和之例,说明朕对群臣功过在心。再如廖永忠,其功不在汤和 之下。鄱阳大战时,奋勇忘躯,与敌舟相拒,乃朕亲眼所见。然其使属下 儒士窥朕意向,以邀封爵,乃投机钻营者,朕不予封公,只予封侯。赵庸 亦有大功,然私蓄奴婢,废坏国法。郭兴建有殊勋,但其不奉将令,不守 军纪。此二人均不得封公,当为日后诸臣所戒。”
“万岁圣明,臣等谨记。”众文武百官明白,这次的封赏是由皇上一 人一手所定,而皇上是把多少年的功过皆烂熟于心。作为臣子,必须时 刻留心,不能稍有放纵和违规。
接着,朱元璋宣布了封侯的名单。除汤和外,他们是:延安侯唐胜 宗,吉安侯陆仲亨,江夏侯周德兴,淮安侯毕云龙,济宁侯顾时,长兴侯耿 炳文,临江侯陈德,巩昌侯郭兴,六安侯王志,荥阳侯郑遇春,平凉侯费
聚,江陵侯吴良,靖海侯吴祯,南雄侯赵庸,德庆侯廖永忠,南安侯俞通 海,广德侯华高,营阳侯杨景,蕲春侯康铎,永嘉侯朱亮祖,颍川侯傅友 德,豫章侯胡美,东平侯韩政,宜春侯黄彬,宜宁侯曹永臣,汝南侯梅思 祖,河南侯陆聚。
名单念罢,所有人都感到明显遗漏了一个人。这是无论如何都该封 侯的人,甚至可以封公,那就是太史令刘基。他对于朱元璋,好比是汉之 张良,其功无人可比,堪称朱元璋的膀臂。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虽 未明言,但都明白彼此的含意和心情。
朱元璋开口了:“众卿,看尔等诧异的神情,朕已明白是有人当封未 封。你们想到的是刘基。”
文武百官齐声:“万岁圣明。”
“刘基刘先生,为了大明殚精竭虑,功高盖世,朕怎能忘记呢? 但朕 已深知刘先生的心,他是不愿做高官的,朕即使不加封,他也决不会怪 罪。但朕又不愿让他离去,还要他享受国家的俸禄。故而,朕封他为诚 意伯,岁禄二百四十石,亦颁给金书铁券。”
刘基跪倒叩头:“臣谢主隆恩。”
朱元璋故意问道:“刘爱卿,你未能封公侯,该不会对朕心存怨 恨吧?”
“万岁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得以常侍万岁左右,即为天大的福分。 得以封伯,此生足矣。”
“朕自信对先生知之甚明,看来并非虚妄。”朱元璋问,“朕之加封, 可还有不平之处?”
“万岁,臣有一事奏闻。”李善长出班。 “李大人有话只管奏来。”
“万岁大封功臣,还有一人多年来勤劳王事,兢兢业业,累积有功, 亦当加封官职。”
朱元璋颇感兴趣地问:“噢,是哪位臣子? 可不要埋没了有功 之人。”
“太常寺卿胡惟庸。”
“朕想起来了。”朱元璋和颜悦色,“胡大人是早年即跟随朕的淮西 同乡,为人精明干练,确是难得的人才。李大人,意欲擢升他何职?”
“臣意可令他出任参知政事。”
朱元璋想了想,扭头征询刘基的意见:“刘先生看人最为精准,依你 看韩国公意见如何?”
刘基如若反对,便是开罪了两个人,但他又不是顺情说好话的人,便 斟酌着言道:“万岁,臣对胡大人所知甚少,不便置评。而韩国公乃当朝 宰辅,自有识人之见,想来所荐不差。只是日后万岁用人,或国公荐人, 还当以才德为是,莫要论及同乡与否。”
“刘先生之言切中要害,完全是以国家为念。朕与韩国公俱应引以 为戒,要任人唯贤。”
“臣记下了。”李善长赶紧应声。
“那就升胡惟庸参知政事一职。”
胡惟庸出班跪倒:“臣叩谢万岁,万万岁!”
朝散了,应该得到封赏的如愿以偿,自然也有不满和失望的人。今 天最为风光得意的当属李善长。他回到府中,妻子儿女围在身前身后, 大家免不了议论一番。
他的儿子李祺掩饰不住喜悦之情:“父亲,这一下我们李家可真是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李善长瞪他一眼:“切莫得意忘形,须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伴君如伴虎,福祸本无常。”
“父亲,您这是过于小心了。”李祺完全不以为然,“想想在朝堂上, 刘基与父亲同为谋臣,您封公他只封伯,差了整整两等。再说岁禄,您是 四千石,他才二百四十石,这真是天壤之别。”
李善长总是小心谨慎:“皇上对刘基的态度,让为父也参详不透。 如你所说,这样对待刘基,实属是过于压低了。”
“父亲无须多虑,皇上就是器重您,而明显是要疏远他。”李祺是兴 奋难抑,“今后我们李家自然是风光无限,就连儿都有一次免死,我们还 有什么不能称心如意的?”
“不可造次胡来,”李善长警告儿子,“免死不免死,还不是皇上一句 话,对那个铁牌不要太认真。”
管家进来禀报:“相爷,胡惟庸大人前来拜访。”
李善长今天提拔他升了官,料到胡惟庸会来致谢,便传话说:“让他 客厅等候,我这就去相见。”
客厅内,胡惟庸倒背着手在房中打转,看到墙上李善长的一幅字,这 是工整的楷书,录的是一首七言诗—
马渡沙头苜蓿香, 片云片雨过潇湘。 东风吹醒英雄梦, 不是咸阳是洛阳。
胡惟庸立刻明白了,这是朱元璋的诗。李善长特意把皇上的诗抄录 在墙,其用心可想而知。这个人真是老奸巨猾,时时处处想方设法向皇 上讨好,自己还真得学着点。
李善长缓步进入:“胡大人,让你久等了,很是对不起,老夫是更衣 来见,方显对客人的尊重。”
“相爷如此说,惟庸实不敢当。”胡惟庸深深一躬,几乎到地,“胡某 能有今日,全赖相爷提携,因而特来致谢。”
“老夫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不算什么。还是你在万岁心目中早有 良好的印象。”
“不然,今日若非相爷举荐,惟庸如何能做上参知政事?”胡惟庸将 桌上的锦袋打开,露出里面黄澄澄亮闪闪的金元宝,“相爷,这是三百两 黄金,实在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这如何使得,如此厚礼,如若收下,老夫不就是受贿吗?”李善长将 金袋推回去。
“相爷,这是下官的一片心,是给您买些人参之类的补品保养身体 的。”胡惟庸再将金袋推到李善长面前,“您年事已高,辅佐皇上,日理万
机,确需保重身体,这大明朝不能没有您哪。”
“胡大人说的也是,这每天的事情委实太多了,令我应接不暇。”李 善长没有再将金袋推回,“不过这下好了,有你在我身边,帮助处理一些 琐事,老夫就轻闲多了。”
“下官情愿效劳。”胡惟庸极其虔诚地说,“惟庸初任新职,一切还望 相爷多加教诲。”
“这倒也是,”李善长看看他,“你可知晓老夫举荐你的良苦用心?” “务请相爷明教。”
“你我同为淮西人,我们要抱成一团,对付以刘基为首的那伙浙东 人,决不能让他们在朝中得势。”
“这,刘基不是已经败在了相爷手下,您是韩国公,他不过是个诚意 伯,已经不足相提并论。”
“不然,刘基此人万万不可小视。”李善长告诫,“这人是相当难缠 的,一旦有权在手,就会令我们难堪。”
“刘基竟如此目中无相爷,敢一意孤行?”
“老夫为你讲一事例,你便可知他的为人。”李善长说起来依然气愤 难抑。
徐达攻占河南后,朱元璋大喜,亲自前往汴梁部署北征灭元。他离 开应天时,诏令李善长、刘基二人监国。 中书省都事李彬是李善长的侄 子,因为叔父大权在握,李彬行事便肆无忌惮。盐商沈万五家有一吴道 子的名画,李彬意欲低价买来孝敬李善长,但沈万五财大气粗,便万金也 不肯相让。李彬便用权势诬良为盗,将沈万五下狱,在其家中抄走了名 画。沈万五家人告到应天府衙,案情报到刘基处,他坚持秉公断案。李 善长为救侄儿,亲身前往刘基家求情,但刘基坚持禀报朱元璋。这种诬 良为盗的恶行,朱元璋大为恼怒,下令将李彬问斩。为此,李善长心中对 刘基结下一个大大的死结。
听罢李善长的讲述,胡惟庸咬牙切齿地发誓:“这种不识抬举的人, 下官早晚会寻到他的罪状,为相爷出这口恶气。”
“只要你与我同心,凡事同我一致,老夫就不枉提拔你一场。”李善
长对胡惟庸还不完全放心。
走出相府大门,胡惟庸的心里就急速盘算起来。 自己虽说靠上了李 善长这棵大树,但也不能指望他一人。万一这棵树倒了,自 己不也就跟 着倒霉? 看皇上对刘基的态度,和刘基的为人,此人还是得罪不得。何 不同他套套近乎,以免他在皇上面前说自己的坏话。打定主意,便拐到 了刘基府邸,通报之后,进府拜见。
刘基将胡惟庸让到客厅,上茶后询问:“胡大人,你我素无来往,今 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特来登门致谢。”
“这就怪了,下官与胡大人无任何好处,这‘谢 ’字又从何提起呢?”
“在金殿上,刘大人回答万岁的问话,有利于下官,胡某方能得以升 任新职。理当致谢。”
“此说实不敢当,”刘基解释说,“那是下官对胡大人没有了解,不敢 轻言否认,而又相信韩国公之故。胡大人何言‘谢 ’字?”
“谢也非口头而已,”胡惟庸将一锦盒置于案头,“刘大人,这是夜明 珠一颗,聊表寸心,务请笑纳。”
“不可,”刘基一 口 回绝,“下官从不收受礼物,更何况贵如夜明宝 珠,还请收回。”
“下官的心意刘大人还望领受,今后同朝为官,少不得还要相互关 照,彼此交个朋友。”
“胡大人若说此话,恕刘基直言,为官之道讲的是忠心报国勤政为 民,最要不得的便是拉帮结伙。”刘基倒是正直,“胡大人若不收回此珠, 休怪我明日上朝时交与万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胡惟庸也只得悻悻地收起宝珠:“刘大人清廉, 令胡某钦佩,此后遇到胡某有事,还请大人多多美言。”
“哼,”刘基冷笑一声,“还真不知胡大人是投机钻营之人,早知如 此,万岁问起我就该反对你升职。”
“这,大人取笑了。”胡惟庸显得有些尴尬。
“我这说的是真话,岂有取笑之意。”刘基进一步阐明,“日后万岁如
再问起关于你的品行,我会如实向万岁禀明,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胡惟庸讪笑一下:“刘大人还是会口下留情的,毕竟我来贵府登门 致谢。”
“你这种人我是不欢迎的,请你即刻离开我的家。”刘基下达了逐 客令。
“刘大人,真就这样不留情面?”胡惟庸还意欲挽回,“下官是从内心 里敬佩大人的。”
“好了,休再多言,”刘基站起身,“送客。”
胡惟庸只得告辞:“刘大人的批评使胡某茅塞顿开,我当铭记在心, 洗心革面,去掉身上的坏毛病。”
“但愿你能做个正直的人。”刘基到客厅门前止步。
胡惟庸表现谦恭地出了刘基府门之后,心中恨得咬碎钢牙。他回头 对刘府大门唾了一口,心里暗暗发誓,刘基你不用假正经,不报此仇誓不 为人!
他步出巷口,看到路边恰是徐达的府邸,心中又动了一个念头。心 想这徐达也封了国公,还兼右丞相,是武将中的首领,与李善长同为皇上 的左膀右臂。这个人不能不交,若能取得他的好感,自 己在朝中定可飞 黄腾达。他打定主意,立刻登上了徐府的台阶。到了门前,他躬身一揖: “门上,烦请通报相爷,下官胡惟庸特来拜望。”
守门人福寿不敢怠慢,到正厅里禀报徐达。徐达看了看面前的福寿 说道:“这个人是李善长新近举荐的,我不想和他交往,你且去应付一 下,就说我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福寿回到大门,与之见礼之后言道:“胡大人,真是不巧,相爷身染 小恙,不能见客。”
胡惟庸想了想:“相爷不能见客,可否请大管家借一步说话。”
“小人只是个看门的,可不是管家。”福寿不知对方是何用意,便应 承了:“就依胡大人。”
“有道是宰相家人七品官,大管家何需过谦。”二人到了墙角无人 处,胡惟庸怀里掏出夜明珠:“这颗宝珠是下官对相爷的一片心意,烦请
转交徐大人。”
福寿推辞道:“这可使不得,相爷从不收受礼品,小人本是个奴才, 断然不敢自行做主。”
胡惟庸强行塞到福寿手中:“你无论如何也要代下官表达对相爷的 敬重,万望辛苦。”他又取出一锭银子。
福寿略加思忖:“胡大人如此真诚,待小人即去禀告相爷,看相爷是 否收留,小人去去就来。”
徐达正在书房读书,听了福寿的报告,沉吟片时:“福寿,看来此人 是个钻营大家,越是这样的小人越不能得罪,需严加防范。你对他就说 本相从不收礼,胡大人的心意领下,日后如用着本相,自会出言出力。倘 若他将宝珠与你,你就略作推辞后收下,以使他不对我等生恨。”
福寿很快回到墙角处:“胡大人,相爷不肯破例,但相爷说了,心意 已领,日后如有要相爷说话之处,定会美言尽力。”
胡惟庸深深一躬:“多谢管家玉成。” “这个就完璧归赵吧。”福寿递还宝珠。
“岂有送人礼物再收回之理?”胡惟庸大度地说,“那就送与大管 家吧。”
福寿做出感激的样子:“多谢胡大人厚赠,以后用着小人时,定当赴 汤蹈火两肋插刀。”
“言重了。”胡惟庸心满意足地离去。
散朝后,朱元璋信步走到充妃的寝宫。 自从在寺庙艳遇,朱元璋对 这个充妃一向是宠爱有加。只是因他嫔妃众多,已有月余未与充妃见面 了。以往都是夜间掌灯后,皇上决定去何处过夜,由执事太监通报该处 宫院,该宫的妃子才沐浴梳洗迎接圣驾。没想到今日朱元璋一反常态, 竟在太阳尚未落山之际,自己步行到了充妃的吉庆宫。
当值太监看见皇上走来,大吃一惊,转身向宫内便跑。 朱元璋呼唤一声:“站住,哪里去?”
太监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奴才我,去给娘娘报个信,也好让娘 娘整妆出门接驾。”
“不必了。”朱元璋吩咐,“你还在门前当值吧,朕自己入内便行了。”
“这,娘娘毫无准备,”太监还想移步,“若是懒散随意,在万岁面前 失礼,那该如何是好?”
“不妨,朕不怪罪她就是。”朱元璋径直进入院中,向宫门走去。 太监猛惊,还是招呼了一声:“万岁驾到,娘娘接驾啊!”
朱元璋已到门前,就听房内有嬉笑之声。太监这一喊,嬉笑声戛然 而止,朱元璋便有些生疑。急步走入房中,只见充妃和一宫女在内,二人 俱有些手足无措。惊愕少许,二人跪倒接驾:“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元璋表情严肃。
宫女起身后慌慌张张退出,朱元璋扫了一眼,觉得这宫女身材有些 臃肿。充妃有意讨好,挨近朱元璋:“难得皇上想着妾妃。”
朱元璋还没有顺过气来:“身为皇妃,同何人高声嬉笑,岂不有失仪 德,成何体统?”
“万岁,妾妃闲来无事,就是同宫女说笑,她讲了一个惹人忍俊不禁 的笑话,故而有些放纵,万岁宽谅。”
“以后不可,主人奴才的身份不可混淆。”朱元璋口气和缓了,也把 充妃揽入了怀中。
充妃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主动送上了樱唇。朱元璋紧紧抱住充妃婀 娜的腰肢,放情地亲热起来 … …
成坛的绍兴花雕已去了泥封,黄酒的香气在厅中弥漫,桌上的冷荤 热菜业已摆满,整尾的长江鲟鱼更显得宴席档次之高。
御史台中丞杨宪抱起酒坛子,把桌上的酒碗逐一斟满,之后将在座 的检校凌说、高见贤、夏煜轮,还有监察御史韩宜都巡视一遍,表情严峻 语气庄重地说:“四位大人,我等今 日 喝的是结义之酒。酒后我们便要 义结金兰,也就是坐在了一条船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这福祸是难 以预料的,弄不好也许会身败名裂,严重时也可能祸及家小。先要把坏 事想在前面,哪一位若是反悔还来得及,现在抽身离席也不迟。”
韩宜率先将酒碗端起:“杨大人,也太小看我们了,谁也不是三岁孩
童,为了大明江山永固,是福是祸,我们都认了。”
凌说等三人也举碗站起:“与杨大人同舟共济,生死与共,便刀山火 海,也此心不变。”
五个酒碗相撞,五人同干。众人落座,还是杨宪先行开言:“各位大 人,想我等浙东同乡有一最得力的同事刘基,然他不肯加入我们的行列, 使我们倒李的计划大打折扣。”
韩宜接话:“刘大人虽然不肯入盟,但他内心还是支持我们的,万岁 面前,还是会为我们说话的。”
凌说提议:“从现在起,我们就开始行动,用我们的坐牢或者砍头, 来唤醒当今万岁。”
高见贤表态:“让我来充当这出头鸟,我来开这第一炮。”
“不,”韩宜抢话道,“我是监察御史,是我职责范围之内,还是我来 打头阵合适。”
夏煜轮插话:“万岁曾经透露,有意用杨大人为相,只要我们扳倒李 善长和胡惟庸,杨宪大人如愿以偿,那么我们大家就都有个好前程了。”
“杨某若能得居相位,定然不会忘记各位大人的鼎力相助,也一定 会给各位谋一个好官职。”杨宪已然在许愿。
五个人说得情绪激昂,无不摩拳擦掌,发誓要将李胡集团拉下马。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善长年事渐高,在他的举荐下,胡惟庸又晋升了 右丞,成为了右丞相汪广洋的助手。第二年正月,李善长因病致仕,徐达 又以大将军身份去往北边驻防。汪广洋则因在任上没有建树,被贬去广 东任行省参政,朱元璋在李善长的提议下,迁升胡惟庸为右丞相,李善长 仍然兼领左丞相。这样一来,淮西的李胡集团就完全把持了朝纲。胡惟 庸也开始放开手脚任用亲信,网罗同党,收受贿赂,为所欲为。
时值八月中秋,朱元璋在宫中大宴群臣,众人开怀畅饮,宴席上气氛 极佳。李善长为人低调,言语不多也不张扬。而胡惟庸则不然,显得特 别活跃。他的两名亲信御史大夫陈宁和御史中丞涂节,更是吆五喝六, 轮番敬酒,旁若无人。监察御史韩宜实在看不下去了,想起同杨宪的约 定,却总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而今也顾不得许多了,离席起身奏道:“万
岁,臣有本章奏闻。”
朱元璋正在兴致大好之际,倒是和颜悦色相问:“有何急事大事,非 要在这中秋宴会上启奏?”
“万岁,此事关系到国家兴亡。” “噢,这等重大,卿且讲来。”
“万岁,请治胡惟庸、陈宁、涂节结党营私之罪。”韩宜没有将李善长 牵连在内,因为此时李善长的儿子已迎娶了临安公主,李善长和皇上是 儿女亲家了,轻易是扳不倒的。
胡惟庸等三人全都如惊雷在头顶炸响,一时间无不呆呆无言。在座 的文武大臣也都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在这喜庆的节日里,韩宜奏出这 样弹劾当朝丞相的本章,简直是不可思议。
朱元璋的脸色阴沉起来,许久没有开言,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上奏 本的人和被弹劾的人,吉凶祸福如何,实在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