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米和张化冰驱车来到离市区近十公里的郊区。这里面临大海，视野开阔， 后靠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风景独秀。同时，这儿也是海岛东线的必经之地， 地理位置相当不错。但是这一带却人烟稀少。当初房地产热时，传说这片地方将 会建一个开发区，于是，这儿成了一些商家的竞争之地。这片土地就是在那片呼 声中被圈下的，要建一个度假村。没料到很快热潮过去，建开发区的传说成了一 个泡沫梦想，几栋刚起了一两层的别墅就成了一个半拉子工程群，后来被称为“烂 尾楼 ”。像这样的“烂尾楼 ”在岛上太多了，废弃时间长短不一，大多是在房地产 热中兴起，又在宏观经济调控中冷却的。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在房地产热中， 很多人认为前来投资者，不管是内资还是外资，都有相当的实力，其实很多投资 者只是带了很少的资金，工程启动后，就想在当地或自己的关系银行贷款。经济 一紧缩，贷不到款了，工程只得停下来。当然，某些政府部门在对到位资金并不 了解的情况下就盲目审批也是造成“烂尾楼 ”的原因。前一阵搞房地产清理整顿， 有大批的“烂尾楼 ”被炸掉或拆除了，这几栋“烂尾楼 ”是这个地段一个刺眼的 伤疤，也属于被炸之列的，可是它原来的主人坚持说他能在半年内让自己起死回 生，加上这里远离市区，也就暂时搁下了。
“几百个亿砸在这个岛上啊，真让人痛心。”夏小米慨叹一声。
“有时候建设也是破坏，违反经济规则就只能导致这样的结果。”张化冰倒 显得很冷淡，“我们还是想想看能不能通过我们这个项目，真的让这片土地起死 回生吧。”
张化冰指的“这个项目 ”，是他的戒毒所。他们想在这里建所。
夏小米与赵霖沟通后，就滞留下来协助张化冰了。但她没料到开办戒毒所是 一件如此麻烦的事。在工商手续早已简便到只需几天时间就可办妥一个公司注册 的情况下，申办戒毒所却有一系列复杂的程序。就业资格、挂靠单位、药品渠道、 病员收治可行性报告……然后才是审批。东跑西颠了两个月，最后一个红色公章 才算盖妥。“你瞧瞧这是什么效率。”当时夏小米直埋怨。张化冰却只笑了笑，不 理会她。开办戒毒所当然不如办个艺术广告公司那么简单。他的艺术广告公司的 注册就很快，钱往指定的账号上一打，填完相应的表格，出具相关的证件，一切 就妥了。戒毒所时下除了官方有两三家外，个人开办戒毒所尚无先例，有关部门 为他们的申办报告光开会研究就花了好几天的工夫。好不容易审批下来了，原来 那家挂靠医院又要将分成比例提高，不然就不提供场地。这反倒正中了张化冰的 下怀，他早就计划自己独立选址建一个正规、单纯的戒毒所，以避免许多不必要 的干扰。戒毒所若置于医院的眼皮底下，肯定会影响收治效果的。他考察了好几 处地方，对周边环境都不太满意，有一天从报上得知这儿有一片差点成了废墟的 “烂尾楼 ”，感觉不错，便来了。
张化冰观察了一阵地形，捡了块尖尖的石头，蹲下来，在地上画着：“米儿， 你看，这里如果是这样，两栋别墅用作医护人员的办公室，一栋用作化验室，两 边各建一栋两三层高的楼房，用作收治人员的宿舍和娱乐活动室，中间建一个大 操场，一个花圃，你想象一下环境会不会很怡人？ ”
夏小米也蹲下来：“你是想建疗养院？ ”她赞许地点点头，调侃了一句，“干 脆再建个游泳池得了。”
“那倒不必，海就在那儿。”张化冰往几百米外的大海一指，微笑着，“我就 是想让那些吸毒者感受到生活美好的一面。我要让每一个来治疗的人都感受不到 寂寞——有时候，他们就是耐不住寂寞而去尝试让他们感到好奇的东西的。倩倩 当初若不是太寂寞，就不会吸毒。”
张化冰提到了倩倩，脸上起了一片阴云。
“呃，我想问一下，吴倩倩后来怎么样了？ ”夏小米沉默了一阵，吞吞吐吐 地问道。其实，这个问题梗在她心里很久了，但她明白，那是张化冰的心病，她 不想去揭它。怎么说呢，对这个她未曾谋面却对自己深怀好感的女孩，张化冰眼 中的美女，她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嫉妒、感激、同情、怜悯、惋惜。她感激她爱 过又离开了张化冰，同情她作为一个吸毒者的处境。
张化冰顿了顿，简要地告诉她，说倩倩现在仍在戒毒。刚回昆明时，吴老大 爱女心切，就让倩倩在家里进行戒毒。可看着她毒瘾发作时的疯劲，又会心软， 最后，不得不将她送到强制戒毒所去。张化冰从哥伦比亚回来后，还去看过她。
正是倩倩被毒品残害的形象使他矢志尽快建立戒毒所。“唉，看上去她是没办法彻 底戒断了……她其实是个心眼非常好，心胸非常宽的女孩子。”张化冰伤感地说， 眼睛红了。
“也许你一直没与她结婚也是让她陷入深渊的一个原因？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那时我多关心她一 些，让她感到爱情与温暖，也许就不会有什么阿里桑多罗，更不会有吸毒的事了。” 张化冰眼睛盯着前方，呆滞着。小米看得出他深深的内疚。
“……要是她自身认识到毒品的危害性，可能也不会走这条路。”她想安慰他。
“可人有时候是经不起诱惑的。许多人就是抱着试一次，感受一下的心态吸 毒上瘾的…… ”张化冰苦笑着。
夏小米好奇地说：“哎，我真不明白，都说吸一次两次就会上瘾，这毒品究竟 有什么样的魔力？真能让人‘如入仙境 ’，‘如痴如醉 ’吗？ ”
“那都是遮遮掩掩的说法。说白了，它是一种性快感。海洛因效力快如闪电， 人一旦吸食，整个身体，尤其是头部神经就会产生一种爆发式的快感，也就是全 身心性高潮感，而且可以持续两至三个小时，身体肌肉处于半麻醉状态，唯有快 感存在……你想，一个人若沉迷于色会是怎样？久而久之，他们就无力自拔了。” 张化冰望着茫茫大海，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组织人研制出一种戒毒的特效药 品，挽救那些被毒品夺取了健康的人。”
夏小米默默拥抱着他，让他感受到她的力量。
“化冰，你注意到没有，这一片土地太肥沃了，从前火山喷发时，这儿也被 火山灰淹没过，对了，说不定原来这里的居民就是因为火山爆发而搬走了——这 么肥沃的土地种什么都会有收获，但不知种植橄榄会怎么样？ ”夏小米打破沉默。
“橄榄要求的气温条件还不一样。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们可以在周围 建一个小型农场，让戒毒病人在这儿可以过一种自食其力、 自给自足的生活，这 种生活有助于他们建立自信、健康的心态。”
“这个设想很美妙。”夏小米跷了跷大拇指，“如果戒毒所地址就选定在这儿， 我过完春节就可以安心地走了。”
“走？去哪里？ ”也许有一阵没提及去美国的话题了，张化冰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美国呀！”夏小米对张化冰的迷茫深感意外。
“米儿，你看这一阵我们生活得多么愉快，事业进展得也很顺利，我看你就 别走了吧。啊？ ”张化冰依恋的口气像个孩子。
“那怎么行，都已经拖了这么长时间了。赵霖该怪我不够朋友了。”
“唉，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国人要一窝蜂地往国外跑，往美国跑？尤其是
这几年，还未成年的孩子也都一个一个地往外送！是不是现在国人有钱了？可大 把大把的资金，用在国内，早就发了，个人发了，中国也发了，中国的教育也早 上去了！”张化冰突然感到窝火。
“你别说风凉话，你自己不也在国外混了这么多年？ ” “那不是一回事。”张化冰白了小米一眼。
“怎么不是？你待久了，待不下去了，想家了，想祖国了？啊，你是个爱国 者！”见张化冰莫名其妙地恼火起来，夏小米忍不住挖苦了几句。
“亲爱的，你别这么话里带刺好不好？你知道在国外生活，祖国是什么概念？ 祖国就是家乡的一片云，是亲人的一句牵挂的话，是朋友的一次聚会…… ”张化 冰发觉自己情绪不对，放温和了语气。
“对不起。”夏小米低下眼睑，“可我已经办妥了手续。再说，你看到了，海 南现在的经济状况。你看看这些‘烂尾楼 ’。”
“这是暂时的。何况现在政府正在着手改变这种状况了。这么美丽的一个岛 屿，地球上还有几个？米儿，是金子就要闪光，这样的宝地总有一天要让人认识 到它的价值的，而且再不会是泡沫。”
“哼，你倒挺乐观。”
“你别哼，你去了美国，你会发现那儿并不是天堂。”
“那至少是自由女神矗立的地方。”见张化冰越来越认真，夏小米倒放松了。 她有意与他斗斗嘴。
“是，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国家会给你许多自由，思想的、个性的、言论的…… 可是，你永远会感到自己是一个局外人，是一个二等公民。永远不会是主人。”
“月亮可从来不这样想。”
“月亮是一个特例。她的婚姻稳定，叔父家业庞大，还有她原来就是学英语 的。依我看，那也不是她融入了美国社会，而是因为保罗融入了她的家族。每年 出国的有多少人？可成功的又有几个？小米，不是我泼冷水，为什么不能考虑在 自己的国家发展？ ”张化冰越说越激动，“现在中国正一天天强大，只要经济发展 上去，中国会让世人震惊的，它是一头睡狮，如今醒了。你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 卡乌罗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夺取中国经济情报，抢滩中国市场？因为他们害怕中国 的发展速度超出他们的想象！”
夏小米望着化冰，眼中弥漫了爱意：“亲爱的，我看你应该举办一次爱国主义 大演讲了！”
“有机会，当然可以。”张化冰听出了夏小米的话外音，自负地说。他狂傲的 一面又表露了出来。
一阵海风吹来，夏小米感到有些凉意。她打了个寒战，双手抱拢了一下。张 化冰见状，紧紧拥抱住她。“宝贝，所址就是这里了，我们明天就着手联系这块地 的主人，你看好吗？现在，我们回去吧。”
夏小米顺从地向车子走去。
“好啦，亲爱的，不管怎么说，我得在春节过后走了。”夏小米温柔地看张化 冰一眼。
张化冰发动了车子。
“走吧。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命运如此安排，谁与争锋？ ”他长叹一声。
“你信命了？ ”
“ 以前不信，现在不得不信。”张化冰悲观地摇摇头。
夏小米见状，“扑哧 ”笑了。她看见了他一颗深爱自己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