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太阳光苍弱无力地照耀着，似乎仍穿不透台风过后的阴冷空气。在这 样的天气里，张化冰与小米度过了一个缠绵缱绻的下午。微弱的外界光线和卧室 壁灯透射的柔和的红晕交相辉映，房间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种温暖浪漫的色彩。 装修潮在海口经久不退，可夏小米除了给墙壁贴了一层浅白色墙纸外，对房子没 做任何改动，只有那厚实的、花色雍雅的地毯覆盖了地面的原色，墙上稀散地挂 着的绒布画线条抽象，图像诡异，在浪漫之中，折射出主人热爱艺术、崇尚氛围 创意的品好。张化冰仿佛厌倦了流浪而终于找到了休养之地的游子，安闲地倚靠 在他的女人的怀里，双腿尽情地伸展着，带着一种满足感翻看着儿子的照片。夏 小米刚从性爱的激情中平静，满面温柔红润的光泽。多么温情的下午啊，这种有
爱情飘溢的氛围，多年来，她只在梦中营造过啊！而现在她握有着爱情，却又要 放开他的手？她柔情地抚爱着化冰的脸，心绪纷乱如云。
“亲爱的，你能不能考虑与我和儿子在国外生活？ ”夏小米带着撒娇的口 气说。
“宝贝，只要能与你们在一起，在哪里都无所谓。问题是我想在海南建立我 真正的事业。我觉得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很快地实现我的理想。如果你实在不打 算再留下来，我也得在几件事办妥后或至少有了些眉目后才能与你们团聚……”
“几件事？ ”夏小米语气游移起来。
“是的。当我看到小望时，当我得知你在海口时，我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可以说，近年来我一直计划做这些事，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也许冥冥之中 就是要等到你有消息后才做决定吧。”
“你还是大男子主义？ ”
“不是。但作为男人，我总得做点事情，尤其像我这样经历的男人。”
“好吧，男人，你想做什么宏伟大业？ ”夏小米故意醋意地说。 张化冰坐了起来。
“米儿，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要做的一切。”他神色严肃地看着小米。小米点 点头。
“第一件，我想在海口捐建一所戒毒所。”
“我理解，你这是受吴倩倩吸毒的影响，但不失为明智慈善之举。”
张化冰默认了。尽管他内心里说这不只是明智慈善之举。那些年，作为缅泰 与西方毒品市场的桥梁，他所受到的道德谴责是多么深重，他自己最清楚。现在 流行的“摇头丸 ”就是受他们最初的研制启发而成的。回国后，张化冰了解到， 中国的吸毒人群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禁毒、缉毒将是中国政府、警界一项 长期而艰巨的工作，倡议戒毒将为全民接受，戒毒所只会少不会多。他要开办规 模不小的戒毒所的目的，在于减轻一点自己的心理压力，也从此真正了却自己从 事毒品的生涯。”
“第二件嘛……”
“等等，我猜一猜。”夏小米打断张化冰的话，“肯定是广告方面的事。”
“你怎么知道？ ”张化冰真有几分愕然。
“我会算。”夏小米淘气起来，“我做梦时听你说的。”
“你既然算出来了，也在梦里听我说了，我看就不讲了吧。”张化冰故作相信， 反身一倒，又躺到小米的腿上。
夏小米忍耐不了他真的缄默，嘻嘻笑了：“记得吗？有一次你想找一个广告范
例，怎么也找不到，你就发牢骚说，等你有钱了，你一定要建一个广告艺术博物 馆，将所有成功的广告资料收集陈列于此。我想你现在该实现这个愿望了。”
“你真是我的宝贝知己。”张化冰在小米腿上亲了一下，“是的，你说对了。 不过更确切地说是一座广告艺术大厦，我想将它叫作‘红太阳 ’，‘红太阳广告艺 术大厦 ’，你看如何？ ”
“为什么叫‘红太阳 ’？叫‘太阳 ’就行。一提到‘太阳 ’，就有了色彩与光 亮的感觉，加一个红字会不会是多余？ ”
“不，我叫它‘红太阳 ’，这可以给人以更直接、更生动、更真实的影响。” 夏小米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至少它会区别于“ 白太阳 ”。
“这几年，中国的广告事业蓬勃发展，但广告作为一种艺术仍是任重道远。 我要将‘红太阳’的外观建成海口一景的效果，既要集现代广告艺术之大成，又 要展示海南广告业的发展历史和未来前景；内容嘛，则以各式各样的广告设计为 单元，分设产品广告、商业广告、影视广告等等，设立广告艺术展示厅、研究中 心……”
“很美妙，但不知能不能如愿以偿。” “为什么这么说？ ”
“你不知道，如今仍有许多人一谈到广告就想到是拿钱去报纸买版面，到电 视台买以分秒为单位时间的图文广告，而不会想到它能与‘艺术 ’挂上钩，甚至 连其他形式的广告都想不到。”夏小米叹息着说。
“正因为这样，潜在市场才大。”张化冰倒蛮有信心。 夏小米点点头：“那倒是，我都有些动心了。”
“那你就留下来和我一起创业吧。”张化冰“唰 ”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目光如 炬地盯着小米。
看张化冰期待与自信的神态，小米含着笑，不置可否。 “还有第三件吗？ ”她问。
“第三件，我想搞一个大面积的橄榄种植基地。”
“种植业？！”夏小米诧异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张化冰会对种植业感兴趣， 而且还不是时下热门的瓜果蔬菜之类。
见夏小米很意外，张化冰故意卖弄地说：“你不知道，在国际市场上，橄榄制 品前景非常广阔。我这些年去过的地方，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国家都流行橄榄制品。 橄榄不仅可以食用，而且具有防晒、美容功效。就说橄榄油吧，我们对它的认识 相当肤浅，可在西方，它是女性常用的护肤美容之油，被誉为‘天赐人类健康之
佳品 ’和‘植物油的皇后 ’。在西欧古国和埃及金字塔壁画中，各种美女出现的场 面，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即美女的身旁总有小心翼翼地捧着陶罐的侍女，罐内盛 着的就是神秘的橄榄油。在美容风久盛不衰的时代，抓住橄榄种植开发就等于抓 住了一个美容市场。”张化冰顿了顿，“瑞典一项最新调查结果表明，妇女经常食 用橄榄油可防乳腺癌。”
“宝贝，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经营珠宝商吗？ ”夏小米狐疑地笑着。
“是呀，但是你要知道，作为珠宝商，我一直置身于国际市场最活跃的地区。”
夏小米凝看着张化冰，眼里是当年那种近乎崇拜的渴慕。她想，他不仅是自 己所爱的人，他还是一个最佳的商业伙伴。毫无疑问，他的计划一旦实施，在海 南，他就树立起了一个慈善家与商界骄子的形象。夏小米为美好的憧憬心仪不已。
“当这一切都完成后，我要建一座老年人康乐园。”
“这个主意妙。海南的气候与环境太适合颐养天年了。”
“嫁给我，与我一起共创生活，共创事业，我保证我们将是世上最幸福的一 对人儿。”张化冰握住小米的手，诚恳地、动情地说。
“你不要诱惑我…… ”夏小米柔媚地摇摇头。 “我只想你做我的妻子，我们再也不分离。”
夏小米从恍惚中回过了神：“亲爱的，我爱你。但是，我害怕再经历一次失败 的婚姻或是情感的挫折，我宁愿就这样心怀爱情独自生活。再说，我已经做出了 决定，你为什么不早回来几个月……还有……”
“还有什么？ ”张化冰见夏小米欲言又止，急得催促着。 夏小米凝看着他，内心里充满了矛盾。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夏小米了，虽然她仍然爱他，甚至更深地爱 他，但对于生活和爱情的看法不再是那么简单了。真正的爱情，它应该是宗教， 给人以永恒与安全感。现在这样，夏小米觉得很好，她知道化冰仍然爱着自己， 他们彼此相爱，她已非常感恩了；如果与他生活在一起，这种感觉也许会被破坏。 天各一方，也许爱情才能天长地久铭刻于心……说白了，她不想再受到任何方式 的伤害。
“化冰，这些年，我对你有过无数的猜想，就是没想过你会跟毒品有关系。 你要知道，这让我一时难以接受。”
那一刻，张化冰的思维真是停止了转动！这些天来的感觉骤然黯淡了许多！ 小米她是深刻了还是精明了？是淡泊超脱了还是悲观媚俗了？连日来，他们耽于 爱情，偿还着相思之苦，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将她留住，从此相守相爱，
永不再别离。她的行为绝不是伪饰出来的，她为爱激动、迷醉，在爱中快乐、幸 福，可谁能想到她还潜存着这样一种敏感的心思……他不能说她没有道理，但他 认为，他们不是超人，不是神，在伤害没有到来之前，在爱情的永恒与安全感没 有遭到破坏之前，他们只能选择生活在爱情之中而不能选择为了爱情而逃离……
夏小米见张化冰久不作声，不由有些紧张。她以为自己的话伤害到张化冰了， 连忙解释道：“亲爱的，我这样说，不等于是要结束我们的爱情。等月亮好起来时， 我会考虑回来与你一起生活……”
“你说话可要算数。”张化冰转忧为喜。
夏小米嗔笑着，点点头。“这样，趁我在海南还有段时间，你要不要我帮你跑 腿做事呀？ ”她玩笑着说，令张化冰又一喜。
“那太好了，我们明后天就行动。先落实戒毒所的事，再选定广告大厦的地 址。至于种植基地，时间来不及就往后推推。”张化冰兴奋地说。
“好。戒毒方面的事要找公安部门吧？公安我可不是很熟。” “那没关系。我这是做公益事业，应该得到大力支持才对。”
“那谁知道。你以钱开道，也许会快一点。”夏小米不屑地“哼”了一声。 “唔……能不能找找李亿军？他各方面的关系应该很到位。”
张化冰突然提到了李亿军。这是自回海南以后第一次提到李亿军。
夏小米心里面感到有些不太自在。就在张化冰回来之前没多久，她竟然与李 亿军有了性关系！张化冰回来后，她好几次差点要向他忏悔了。所以张化冰不提 及他，她也尽量不去提到他。
“李亿军已经被隔离起来了。他因为经济问题正接受审查。唉，他的数目太 大，牵扯的人又很多，怕是难得翻身了！”夏小米沉重地叹息着。自从那天与李亿 军分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
张化冰听完小米的讲述，也是一个劲地摇头，叹息李亿军风光不再。作为一 个金融家，在一个经济发达的时代，他本应该有更大的作为。
“那么关鹏呢？他不是个海南通吗？ ”他闷声问道。从小米对往事的叙述中， 他明白了，上次他回海南时，关鹏是背着小米去找他的，但他不露声色。事情过 去了，还计较那么多有什么意义？他很责怪自己，要是当时怎么也等到小米来见 自己，也许事情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了， 自己也不会走上毒品这条路。老实说，有 时候他很恨关鹏。在美国见到小望时，他才从心底里原谅了关鹏，并对他充满了 感激与敬意。尽管如此，他还是尽量避免提到他。
夏小米奇怪地看他一眼，感觉到他的神态有些不大自然。“关鹏刚调回北京，
并升任副社长了。”她心不在焉地说，“你放心，没有他们，我们也能搞定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请他们聚一聚。既然这样，这就不是问题了。”张 化冰轻轻吁了口气，“亲爱的，除了你，在海南我一无所有了。不，应该说你就是 我的所有。”他把头埋在小米的腿间。
“嗯，你这家伙，你就好好地拍我的马屁吧。”万千柔情涌上夏小米心头，不 知为什么，她突然感到自己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比的依恋。她站起来，拉着张化 冰来到书房，从书架上方取出一本记事本和一沓打印好的稿子，递给他。
张化冰认得那本记事本。那是他的《中国广告业前景之探索》，他当年广告理 想的结晶。
他抚摸着记事本，思维一下子飞回到那个想做广告大亨的时代。
“这就是我说的你当年留下的‘遗物 ’，你还要不要？ ”小米盯着他，似乎有 些紧张。
“米儿，有些经历是一辈子也无法抹去的，有些理想也不会因时间久远而褪 去色彩。”张化冰语气很沉重，“我当然要，要不，当年我也不会那么慎重地请你 保管它。”
夏小米松了口气：“要不要拿去发表？ ”
“它的观点可能过时了吧，而且发表不发表并不重要。社会不可避免地要 向前发展、要进步。广告业同样如此。说实话，在国外这些年，我有时也思考 一些问题，但不再是广告，而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应该具有什么样的精神。我体 会到，中国强盛、中华民族强大是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理想，它不会灭，也不 会弱。当然，理想的实现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有时需要穷尽一生的精 力，甚至生命。”
“你说话像个思想家了。”
“是。这归功于我这么多年的浪迹生活。”
夏小米是不会明白他话里的深意的。正是这些年的与众不同的生活，才使张 化冰有了思想家般的成熟。当他在卡乌罗面前做选择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也是 这样一种理想的追随者，这理想是融在自己的血液里了。在铤而走险的岁月里， 他才掂量出“祖国 ”二字的分量与“ 民族”的意识有多强烈。
夏小米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化冰，这是你回来的真正目的？ ”
“应该说是。服务于国家，不应该只是停留在嘴巴上。亲爱的，我所说的三 件事是很具体的。 目前，中国正致力于发展经济，随着经济的发展，必然会产生
并崛起一批中产阶级。他们会从更深的层次上体会到一个国家经济的强盛意味着
什么，你所看到的那些让人失望与沮丧的社会痼疾，他们会建立起全新的铲除它 们的理念，以促进社会的进步与发展。”
夏小米感觉着胸中有一股力量在冲撞。 自己早已是中产阶级的一分子了，但 她没有像化冰想得这么深刻。正因为如此，她选择了移民，也许在很多人眼里， 是选择了逃避。
“你为什么不早些时候回来？ ”她幽幽地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张化冰将记事本放回书架，感慨道，“但人一旦 有了目标，并为这目标坚持不懈地追求，就会越来越接近甚至实现它。像张一沙， 她和她的祖父，一直没有放弃回中国的追求，这不，终于如愿以偿地回到潮州了。”
“噢，他们回来了？ ”在张化冰的叙述中，夏小米早已看到了两颗不死的中 国心。
“是，本来他们要来海南参加亚洲论坛会议的，可张老先生一回来就病了， 大概是年老了，远途劳累，身体吃不太消。他们还邀我去潮州做客并共同谋划一 些项目呢。有时间，我一定去。真希望你能陪我。”他伸出手，把小米揽入怀里。 “要是你不走，多好，我们一起做所有的事。”
小米沉想片刻，安慰着：“这样吧，回头我们给赵霖打个电话，看能不能让他 在美国多待一阵，我过完年走，我陪你落实你的前期工作再走。”
“那太好了，亲爱的。”张化冰在小米的额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心情顿时晴朗 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