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去夏小米和关鹏的关系较以前更加恩爱了。他们出双入对,谈笑风 生。夏小米上下班,也都是由关鹏接送的。平常,关鹏和夏小米住小米这边的房 子,每到周末,一家三口就回到他们记者站的家,一幅融洽幸福的图景。关鹏甚 至觉得,这样下去,也许真的能从本质上改善这个家的关系。
这天,夏小米去台里录制节目。因为她身为赫赫有名的商报记者站站长夫人, 又是全台节目主持人中的佼佼者,平时很受尊敬与器重,一路走过去,亲切的招 呼声不绝于耳。可今天,有人刚说“小米,你好!”其余的人就凑到一边去窃窃私 语了。小米立即感到气氛与平时大不一样,但她没有将这异样与自己联系起来。
电视台开始流传一些关于夏小米的“风流韵事 ”:她以婚姻做交易,获取这个 重要节目主持人的位置;她利用主持人的有利条件,大搞有偿新闻……这使台里 一些工作时间很长的职员想起了夏小米曾在做节目主持人后没多久就神秘失踪、 后来居然又能重新进入电视台并成为“著名节目主持人”的经历,这经历使得这 些“风流韵事 ”如虎添翼。有些细心的人,还谈到夏小米和关鹏的婚姻,很奇怪, 他们是在孩子都快半岁了才宣布的,而且她的儿子丝毫也不像关鹏……
人们向来乐于捕风捉影,将别人的隐私当成自己取乐的源泉。可怜夏小米, 有口也难辩了,因为那经历是真实的。那时候,由于她不敢面对事实,不敢透露 真相,以致造成了事情的神秘性。她不曾想过有一天人们会对她的历史感兴趣, 也不曾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揭开那层伤疤。夏小米现在已完全能承受那段历史, 她承受不了的是,儿子会因此受到伤害。那个女人疯了,这些传言肯定是她散布 的,但空穴来风,总有风源。她突然觉得可怕:是关鹏泄露了这件事?关于儿子 的事,只有李亿军夫妇、赵霖、月亮和关鹏知道。月亮在美国,赵霖去了深圳, 李亿军夫妇视她为亲妹妹,即使李亿军有进一步的想法遭拒绝,他也不会以这件
事来攻击她。那么,关鹏他出于什么目的呢,他那么爱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只 有一个结果,促使夏小米迅速离开他?
夏小米没有让关鹏去接,她提前回到了金贸那里的住处。上楼的时候,有人 呼她,她看了看,是一个呼机号,让她回呼。她没理,可那呼机响个不停,她只 好回呼了对方。很快,电话铃响了。
是姚肃冬的声音!
夏小米真想将电话机砸过去。
那个女人以胜利者的喜悦狂笑着,好一会儿才收住笑声:“我亲爱的夏姐,你 怎么又与关鹏做了夫妻?你要一个你并不爱的男人帮你一起抚养私生子吗? ”
这个婊子又在重复她可耻的把戏!夏小米将电话扣下了。
电话又响。夏小米抓起话筒,尽量克制着愤怒:“姚肃冬,遍地都是男人,你 为什么非要缠住我的丈夫?我们什么时候得罪了你,要被你如此骚扰?你还要不 要廉耻呢? ”
姚肃冬止住了笑声。她恶狠狠地说:“夏小米,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吧,那好, 姑奶奶现在就告诉你,很简单,因为你爱的男人正是我所追求的男人,我得不到 的东西别的女人也别想得到!等着瞧吧,你会与我一样身败名裂…… ”姚肃冬“砰” 的一声搁下了话筒。
夏小米按着胸口,在沙发上斜躺下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憋不过气了,往日舒 适宽敞的房子如今要令她窒息。她嘴唇发青,眼睛冒火,发出一连串沉闷痛苦的 喘气声。“上帝啊,你怎么会造出这样一种女人来? ”她嗫嚅着,好不容易侧起身 为自己端了杯水。
安定一些后,夏小米开始想这件事该怎么办。她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关鹏。 一来重复那个女人的话,她难以启齿;二来儿子的事对关鹏是个刺激,她不想在 这时候触痛他、触怒他。如果告诉他,他说不定真会将那个婊子掐死。现在,他 正在为自己复婚之举得意扬扬呢!
接连几天,夏小米在录制节目时失态。
这次失态,与上次张化冰失约而别的情景不一样,那时是失神、绝望、痛苦, 而现在,是她觉得有如芒刺在背,似乎所有的电视台同人都在传递自己的隐私故 事;电视机前,成千上万的观众都在取笑她那清纯、冷傲的形象后面的虚伪。似 乎她每出现一次,那故事就重复一次,她就像被脱光了展览了一次,她无法绷紧 自己的注意力,她无法清理出自己坚强的那部分神经。说着说着,她就有了仇视 对方的语气。这天做节目嘉宾的是本岛著名的一个女记者,她因采访名人婚恋故 事而成名。夏小米与她交谈着,十分尖锐地提出了一连串不该问的问题:你的家
庭遭到过破坏没有?你最爱的人给你的心灵产生过什么影响?你怎么区别仇恨、 变态、 自卫与报复的问题?弄得女嘉宾张口结舌。幸好不是直播,导演果断地喊 了一声“停 ”,她才意识到自己已偏离了节目应入的轨道。节目组组长将她拉到一 边,连询问带呵斥地说了她一顿,可接下去,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又故态复萌。 “天哪,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将形象搞砸了。”她看看未做剪辑的录像带, 羞愧地说。她仿佛听到了姚肃冬胜利的笑声,她被姚肃冬击垮了。
不久,生命本质中坚强的一面又重新出现在她的身上。她恢复了常态,而且, 由于这一阵风波带给她心灵的震撼、对人性丑恶的深刻认识,她在做节目时有意 识地从人性的角度去开掘了。她的《名流》节目不经意地上到了形而上的高度, 带给人们更广阔的思维空间,从而取得了意外的空前的效果。事实上,对于观众 来说,并没有人知道她正处在生活的旋涡之中。
夏小米正在为自己置身伤害而不败感到骄傲时,台长将她找去谈话了。
台长在这个城市里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他年轻,有风度,有魄力,有强有 力的后台,一建台,他就坐到了台长的宝座上,一直稳如泰山。他创办了电视台, 又以真正的特区行为推动着电视台的发展改革,几年内,电视台整体水平上了一 个又一个台阶。但是,神话般的传奇中也伴有别的议论,认为他做这一切都是因 为有后台所致。崇尚个性,爱惜人才,提倡创新,这一方面令他麾下聚集了一大 批有思想、有性格、有艺术潜质的人才,另一方面,也使得不少卖弄嘴巴、整天 折腾“新构想 ”而一事无成的人得以混迹于电视台这块风水宝地。不管怎么样, 台长的功劳有目共睹,台长头上的光环掩盖了他的疵点,他始终是一颗明星,高 挂在椰城迷人的上空。
没有一个这样的台长,夏小米不可能第二次踏进电视台的大门。
夏小米是电视台的红人,私下里,与台长是好朋友一样,很谈得来,没有上 下级之分。又由于关鹏与台长私交甚好,两家人的关系也很密切。但在台里,台 长的威严不容忽视。她推开台长办公室的门,恭敬地说:“台长,我来了。”
台长急忙从真皮摇椅上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啊,你来了,好好好,快坐 下,快坐下。”他伸手指了下临近他办公桌的沙发座位,走到门口将门虚掩,然后 折回身来给小米开了瓶矿泉水。他这样热情周到让小米觉得事情不妙。
“呃,小米,”台长似乎在很小心地选择词句,“我这里有一封关于你的信, 你先看看吧。”台长对这个为台里创下了一个一个名牌节目的女子一向器重,甚至 在旁人看来是宠爱,他真不知怎么样处理这封信才不至于伤害她。
夏小米接过信。这是封匿名信,不用讲,这又是姚肃冬搞的鬼。
信上说:台长大人,你那位红透椰城的节目主持人夏小米,在荧屏下是什么
货色,你没有考察过吧。在这充满讥嘲意味的开头语后,写信人罗列了夏小米三 条“罪状 ”,内容与近来电视台流传的大体一致:婚姻交易问题、生活作风问题、 利用主持人之便谋取私利问题。夏小米将信攥作一团又展开,满面通红。她望着 台长,想不出为自己做辩解的词,满脑子都是一个变了态的女人在向自己张牙舞 爪的形象。
台长最初的热情已冷却下来,他的目光满是同情和关切,语气却是严肃的: “小米,你一向为我们的观众所喜爱,在台里,我十分看重你。我与关鹏是哥们, 婚姻实质如何,那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我无权干涉;私生活方面,你也知道,我 这人一向不太过问,对于一些职员这样那样的传闻,我从不妄加评论,因为我认 为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尊重个人隐私的时代。但是我主张台外的事情台外解决,
不要闹到台里来;而新闻职业道德方面,则关系到我们整个台的职业道德形象问 题,在这一点上,我曾在大会小会上多次强调过,不管你有没有收受过客户的礼 金,收了多少,它都已经造成了事实上的影响,虽然,如今家家新闻单位都存在 记者拿红包、财物方面的事实,可没有人告,也就没有人当回事。小米,这些事 在我个人看来都不算什么,现在上上下下都是这种风气。我们私下里是好朋友,
传闻再糟,我也不会对你另眼相看,但现在,风波眼看有加大的趋势,你是不是 暂时从《名流》节目组撤下来,做做编辑工作或干脆休息一阵?我想你若带着心 事出镜,对你个人的形象不利,而且,在荧屏上,你代表的也是台里的形象……”
台长严肃的神态随着说话的声音愈来愈亲切而松懈了。事实上,此信已收到 有几天了,他也听到了台里的风言风语。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对夏小米谈话。人们 总说,闯海南的女人个个都是一本书,可他没想过要打开夏小米这本书,更没想 到这本书会由匿名信的形式打开。表面上看,这本书的内容也没有什么新奇的地 方,但他想,夏小米单纯和冷傲的下面,潜藏的内容绝不会止于平淡。夏小米呵 夏小米,如果作为一颗红星陨落下来,她的经历里不就有了与众不同的跌宕起伏? 但他怎忍心让她陨落?她是那么光彩夺目,她只要拿起话筒,就才情尽显,节目 生辉!这样的节目主持人,他不是可以随便招来的,也不是三五年能培养出来的, 这是一种天赋,夏小米天生就是做主持人的料,而且是《名流》这样一种不须粉 饰和哗众的节目。
“台长,下节目,这是您的决定了? ”夏小米轻声地问了一句,她知道问是 多余的,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就像电影演员正在风头上,有人却让他停止拍片 一样。她低下头,黑浓深长的眼睫毛遮盖住她的眼睛,一份深浓的愁怨从声音中 泻溢出来。
台长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小米,过一段时间,等事态平息下来,你再
上……”台长知道,这档节目是夏小米创办的,几年来,她付出了不少心血,这 也是她作为主持明星升起的地方。“人生,遇到一些这样那样的打击,没什么了不 起的,当伤痛过去,它们还会是一种财富呢……”
夏小米听着台长絮语般的话,心中交集着感激、信赖、委屈与无奈的感情, 她一时克制不住,竟将头抵在台长的手上,哭了。
台长慌忙绕过办公桌,坐到沙发上,一只手任小米握着抵着,一只手扶持住 她的肩膀,连声说:“不要哭,不要哭嘛……听话,乖一点…… ”台长的声音忽然 低沉温柔起来,混合着一个中年男人刚柔的力量。他想抚摸一下她一头秀美的长 发,又怕弄乱了她为今天做节目特做的发型。
夏小米被台长突然变调了的声音迷惑了一会儿,转而吃惊地抬起头,羞涩地 笑了。她放开台长的手,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莫名地感动。”
台长顺手拧了拧她的鼻子,嗔笑道:“你呀,将我吓坏了。”
台长没有说是怕她的哭声传出去,还是为她内心的痛苦担忧。
回家的路上,夏小米回想着与台长的对话,有些心灰意冷地想:就这样吧, 也只能这样了,那个女人看不到我的图像,也许会安静一些……对姚肃冬,她突 然有了一种如临深渊的恐惧感。这个姚肃冬,如果是魔鬼附体了,缠上自己了, 那就不知她这种恶事还要持续多久。而且,这些事,你告她诽谤罪都没用!
她疲惫不堪地爬上六楼,正要开门,就听见关鹏在里面吼:“你这个不要脸的 贱货,我操你祖宗十八代!”随即是“啪”的一声挂电话的声音。
她开了门,关鹏正脸色铁青地站在电话机旁,他握拳的手在发抖。往日的沉 稳风范被一种火山爆发前的沉闷躁怒所取代。
又是姚肃冬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神经质地谩骂着,极尽嘲讽羞辱之词。她 本来是要与夏小米说话的,一听是关鹏的声音,更是醋意大发,连关鹏一起骂 个不休。
夏小米风一样刮到阳台上,她仰首狂喊:“姚肃冬,上天有眼,你不得好死!”
不知是夏小米的诅咒具有内在神秘的巫性,还是上天真长了眼睛,在夏小米 被取消主持人资格不再上节目后的第九天,也就是她发出诅咒后的第九天,姚肃 冬骑摩托车经过南大路时出了车祸。据说,她被一辆从旁道上斜弯过来的大卡车 惊住,来不及刹车,撞了上去,人又被弹到旁边,后面跟上来的车也来不及刹车, 从她腿根上碾了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夏小米惊呆了。这太悲惨了!天啊,姚肃冬她才二十五岁! 夏小米转头问关鹏:“这是天意吗? ”
“大概是吧!”关鹏茫然地答道。前一阵,他被姚肃冬闹得真想拿把刀宰了她,
可出现这样的结果,也是始料不及的。
紧接着又传来一个更让人惊讶的消息:姚肃冬的坤包里,有一把避孕套和一 种尚未送去检查的药片,一本日记本,还有一封写往她家里的信,收信人是她的 丈夫,她还有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她在信中谈到关于离婚条件和孩子归属问题。 她所说的离婚原来只是个意向。
姚肃冬仍是有夫之妇! 姚肃冬早已为人之母!
夏小米和关鹏面面相觑,他们更找不到理由来解释姚肃冬的所作所为了。直 到姚肃冬的家人来海南处理后事,他们才从那本日记本里知道了姚肃冬的内心世 界。在她的日记里,有这样一段话:“瞧夏小米生活得多么滋润,名气、位置、能 干的丈夫、聪明活泼的儿子。在海南这个女人们时常感到危机四伏,爱情只是一 场游戏,男人随时变心的情感氛围里,夏小米居然这么安稳,而且,她的私生子 (我确信她儿子不是关鹏所生,那小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可能是关鹏的儿子, 而且我已知道他们结婚的内幕)的事实,能在关鹏的宽容的庇护下,被忽略,被 忘却!我爱关鹏,夏小米凭什么什么都有,而我爱的男人也要被她占有?夏小米, 我一定要得到关鹏,我得不到的,你拥有的东西我要看着它碎裂!命运是公平的, 同是女人,不可能将幸福堆在你一个人身上!”读了这些话,他们不由倒吸了一口 凉气。这个姚肃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夏小米的敬慕已转化为嫉妒,当事 情并没有按她的愿望发展时——夏小米离婚了,她却远离了关鹏——她由妒忌发 展到变态、恶意中伤、肆意报复,以毁掉夏小米的家庭、名声以及心灵,不能不 说是爱情导致了她的疯狂。飞来横祸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也结束了这场残酷的 游戏。假如她不出事,事态最终会是怎样的呢,真是不堪设想!